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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儒林外史》中鲁小姐的“科举情结”

2023-08-05汤梦瑶

内蒙古财经大学学报 2023年2期
关键词:吴敬梓公孙功名

汤梦瑶

(延安大学 文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

“以功名富贵为一篇之骨”[1]7的《儒林外史》,描写了科举时代不同类型的知识分子面对科举时的人生百态,作者站在历史的高度,反映并揭示了明清科举制度下文人士大夫的生存与心理状态。而在《儒林外史》描写的众士人之外,鲁小姐则是作者花费笔墨颇多的女性角色之一,她被称为才女,但却是不同一般的才女,皆因她有着古代士人般求取功名的热切愿望,体现了封建时代女子的“科举情结”。此外,通过对鲁小姐的“科举情结”的分析,亦可以让我们对当时的社会文化生活有一个更为全面的认识,并借此了解当时社会条件下女性知识分子真实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面貌,因此值得深究。

一、鲁小姐“科举情结”的具体表现

情结,亦译为情意综(complex),是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所创的心理学名词。弗洛伊德在性本能(sexual instinct)的基础上提出了“恋母情结”(Oedipus complex)和“恋父情结”(Electra complex)等多种情结类型,“恋母情结”即是从幼儿时代便开始形成的对于母亲眷恋之情的固着,而“恋父情结”则主要指女孩对父亲深深的依恋之情。阿德勒也提出了人的“自卑情结”,认为“自卑情结是指一个人在面对问题时无所适从的表现”,[2]47而至荣格,提出了较为完整的情结理论。根据荣格的观点,情结是“想象的群集,是自主性的结果,相对独立于意识的中心控制”,[3]5它们在无意识环境中形成,有阻碍或促进意识的功能。至1989年,霍大同先生提出了一个与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结”(即前文所说的“恋母情结”)相反的“代情结”的概念,他认为“母亲与儿子的关系首先是亲代与子代的纵向的、生命传递与人格结构传递的关系,其次才是女性与男性的关系”,[4]3相较于弗洛伊德提出的“俄狄浦斯情结”,“代情结”更多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亲子关系的强调,反映了中国化的情结理念。综上所述,情结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受意识压抑,而持续在潜意识中活动的,以人的本能冲动为核心的情感郁结。科举情结亦是人们众多情感郁结的一种,反映了在我国古代科举取士制度的影响下,文人们迫切想要通过科举考试入仕为官,并对科举展开了执着追求的心态。

在《儒林外史》中,鲁小姐对科举求名一如既往的热衷态度,反映了鲁小姐也具有“科举情结”。鲁小姐的“科举情结”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是尚在闺阁之中,她便痴迷于学习八股文章,鲁小姐年方十六,但已是“八股宿儒。”[5]837《儒林外史》中这样写道:“晓妆台畔,刺绣床前,摆满了一部一部的文章;每日丹黄烂然,蝇头细批。人家送来的诗词歌赋,正眼儿也不看他。”[6]133因为性别身份限制,即便鲁小姐早已将各省宗师考卷烂熟于心,“自己做出来的文章,又理真法老,花团锦簇”,[6]133也还是无法与科举考试取得联系,于是她也希望自己日后的丈夫能够精进举业、求取功名。

其次是婚后,希望丈夫在科举中有所成就。鲁小姐听闻蘧公孙尚是青年才俊,于是新婚不久,鲁小姐便想先考考蘧公孙做文章的水平,便让丫鬟将“身修而后家齐”的字条给蘧公孙。不曾想,一心想成为名士的蘧公孙,只是将举业看作俗不可耐之事。虔心向着八股举业的才女,偏又逢着不愿留心科举的少年名士,使得鲁小姐大失所望,“愁眉泪眼,长吁短叹”,终日闷闷不乐,并最终发出了“岂不误我终生”之叹。[6]133

最后是生子后,希望孩子代替自己完成科举事业。虽然丈夫对科举不热心,让她非常苦闷,但经过养娘的一番劝解,鲁小姐仍然没有放弃对科举的执着追求,转而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因为如若孩子有中举之才,日后鲁小姐也可以得到封诰之荣。于是从四岁起便让她的孩子开始学习文章,每晚课子到三四更鼓,有时候蘧公孙也会在一旁指点。久之,蘧公孙受到鲁小姐的影响,加之目睹自己的两位娄氏表叔最终扫兴收场,对做名士的心也开始淡了下去,转而开始学习八股文章,“却也心里想在学校中相与几个考高等的朋友谈谈举业”,[6]157并向当时的选文大家马二先生求贤问业,鲁小姐对此也感到十分欣慰。

《儒林外史》中的鲁小姐从尚在闺阁之中学作八股文章,到婚后相夫希望他自挣功名,再到后面课子的一系列举动,都体现了在身份受限的封建社会,女性知识分子对科举的执着追求,功名举业贯穿了鲁小姐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阶段,并持续活跃在鲁小姐的潜意识中,可以说是鲁小姐一生中解不开的结,故本文结合西方理论,称之为鲁小姐的“科举情结”。

二、鲁小姐“科举情结”的思想意蕴

鲁小姐的“科举情结”不但体现了封建时代的知识女性对科举执着追求的心态,而且内蕴丰富。笔者认为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内容。

(一)批判封建科举制度对人性的摧残

“《儒林外史》的批判主义主要体现在科举制度对读书人的思想毒害,展现出八股取士制度下读书人人性的扭曲。”[7]1109当时的科举制度,以八股文为主要考查内容,要想在乡试和会试中拔得头彩,就必须要写出好的八股文章以博得主考官的青睐。鲁小姐的父亲鲁编修无子,便将承继家声的期望寄托在了鲁小姐身上,从小按照“应试教育”的方式给鲁小姐请先生讲学,并在其梳妆台上都摆满了一篇篇八股文章。从某种角度来说,鲁小姐也是醉心功名举业的社会心态蔓延的受害者,封建八股取士制度不仅影响了大部分文人士子的求学心态,也让这位处于深闺的女子受到了影响,导致她的少女情态被逐渐消解,让一个少女失去与伙伴玩耍的欢乐时光,失去了对美好生活的切身体验和感受,而对功名举业产生了强烈的向往,也让她对名利有了更多的关注,做任何事也都带有一定的功利心理和目的性。鲁小姐少女情态的消解以及对科举功名的热衷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科举流毒之深,同时也从侧面反映出封建科举制度对人性的戕害。

明清时期的科举制度,以形式呆板并且结构单一的八股文章作为考试的主要内容,提倡理学,追求形式技巧,内容却华而不实,不仅限制了文人士子们自由思想的发展,使他们缺乏独立思考和创作的能力以及其他社会实践方面的能力,同时也将科举制度逐渐引向歧途,阻碍社会进步,以至于清朝末期被彻底废除。在建立科举制度之前,我国古代封建社会的选官制度是九品中正制,这一制度对寒门子弟来说也存在不公平因素,且不利于社会阶层的流动,科举制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公开、公平、公正地选拔人才,以打破九品中正制对于选拔人才的门第限制。然而,科举制的根本目的是为封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而服务,而政治的专制必然导致文化的专制,因此,科举制度发展至封建社会后期,其消极影响也逐渐显露,不仅禁锢了传统文人知识分子的思想,甚至还影响到了闺阁之中的少女,违背了人的身心发展规律,使人性受到摧残和压迫,甚至因功利心和贪恋权贵而导致人性扭曲,醉心科举、耽湎举业而罔顾其他,长此以往导致逐渐与社会脱节,可见作者对封建科举制度弊端的批判笔力之深。

(二)蕴含吴敬梓对科举的执着追求与科场失意的无奈

《儒林外史》中鲁小姐的“科举情结”除了蕴含着吴敬梓对科举制度弊端的批判,以及对深受科举弊端毒害的人民的同情外,笔者认为,吴敬梓早年时对科举的执着追求、以及最终科场失意的无奈,在鲁小姐的“科举情结”中也有一定的折射和体现。

首先,目前学界多认为吴敬梓本人就是《儒林外史》中杜少卿的原型,因为从杜少卿身上可以发现作者吴敬梓的生活印记和独特的个人风格。杜少卿和吴敬梓皆有被举荐而未去应试的经历,两人都有任达放诞的名士风度,都淡泊功名富贵,但是,现实却十分残酷。吴敬梓原本有着万两遗产,却由于缺乏治生的手段,很快便将家产消耗殆尽,最后也落魄到需要亲戚朋友的资助和卖文典当来勉强维持生计。在当时的现实社会环境中,文人知识分子大多都是专注于勤苦读书,而缺乏其他谋生的手段和能力,因此,如果知识分子通过寒窗苦读,却仍然没有走入仕途改变自己的命运,原本就处于社会较底层的他们,很可能就会被社会裁汰,并在世人的冷嘲热讽中,穷困潦倒地过完后半生,正如《儒林外史》中的倪老爹所言:“拿不得轻,负不的重,一日穷似一日。”[6]284从这一角度来看,虽然吴敬梓批判科举制度的弊端,但是在客观现实条件下,原本愤世嫉俗的吴敬梓面对家道中落、生活窘迫的现实环境,也不得不向生存压力低头,因此,从社会条件这一角度来说,作者吴敬梓其实也无法彻底地放弃自己早年时追求科举功名的理想和抱负。

其次,在封建社会,士人可能会因为科举落第而面临生存压力,而在生存状态上依附于男性的知识女性其实也会有才名焦虑,因为男性可以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从而获得功名利禄,但很多知识女性却因为性别限制而被科举制度禁足,使得自己的才干无处施展。《儒林外史》中的鲁小姐因为是女儿身,尽管是八股才女,精通八股制艺,也还是无法参加科举考试。鲁小姐身为才女,同样面临着生存压力和才名焦虑,在生存状态上处于依附地位的她,迫于女性知识分子的生存压力,开始对科举进行了执着追求。因此,笔者以为,从生存状态这一角度来看,鲁小姐的“科举情结”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吴敬梓对科举功名的执着追求。

再者,作者吴敬梓可以参加科举考试,但是最终仍然没有进入仕途,而鲁小姐因为性别身份限制无法参加科举考试,空有才干而无处施展,因此她也是无奈的,两人可谓是殊途同归,同样有着科场失意的无奈之感。虽然鲁小姐是女儿身份,无论从性别还是其他方面都无法与吴敬梓本人完全对等,但是结合吴敬梓的个人经历及思想来看,鲁小姐的科举情结在一定程度上也折射了吴敬梓对科举的执着追求和科场失意的无奈。

(三)反映封建时代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

谈及《儒林外史》的女性人物形象,相信很多人第一能想到的便是那个敢于反抗封建压迫、具有独立人格的沈琼枝,许多读者也将之看作是《儒林外史》中反映封建时代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典型形象,而笔者以为,除沈琼枝外,《儒林外史》中的鲁小姐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封建时代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很多人一眼看到如此耽湎科举,以至于纯真少女情态尽失的这样一个女性形象,可能会觉得她很俗气,那我们不妨再从“女性自我意识”[8]11和“女性话语权”[9]26的角度来重新认识这样一个女性人物形象。

首先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角度,鲁小姐的父亲鲁编修在翰林院任职,而鲁小姐又是鲁编修唯一的女儿,夫妻二人自然对她是百般疼爱,鲁小姐从小在父亲的教诲下,开始学习八股文章。在我国封建时代,即便是才女仍然无法参加科举考试,因此鲁小姐自出生之日起就受到了性别身份的限定,最终也无法步入仕途。虽然无法参加科考,但是鲁小姐仍然把生活重心放在了八股举业上,甚至在自己的闺房内也是摆满了八股文章,与蘧公孙新婚不久,也忍不住询问自己丈夫关于举业的事,并出了八股应制考题给蘧公孙,希望他可以精进举业,而非一味依仗父母给予的恩惠。鲁小姐虽然是女儿身,但她也有科举情结,有着男儿般应举求功名的远大志向,笔者窃以为这也是对当时社会男尊女卑的不平等观念的一种挑战,体现了男女平等观念的萌芽,反映了封建时代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

其次是女性话语权的角度,从作品本身来看,鲁小姐其实是一个既可笑又可怜的人,本是才女但不会吟诗作赋,而只会熟记并写作八股制艺的文章,心怀科举情结却因为女性身份限定,而无法参加科举荣登科第,尽管知道最终结果如何,但她还是这样做了,即便是在婚后却仍旧没有放弃对举业的追求,没有放弃对获得与男性同等话语权利从而提高女性社会地位的追求,这样的行为在当时人们眼中或许是可笑荒谬的,但她的“可笑之举”实则也体现了鲁小姐积极参与社会事物、努力实现人生价值的女性自觉。同时,她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其可怜之处恰在于她可怜而不自知,她受到科举情结弥漫的社会风气的影响,在不知不觉中科举功名已深入她的脑海,她也是科举制度弊端的受害者,体现了作者的怜悯之情。总之,“吴敬梓对受封建制度迫害的女性寄予深切的同情,他借助于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来表露自己进步的、具有初步民主主义倾向的妇女观。”[10]224

综上所述,鲁小姐一方面潜心学习八股文章并醉心于功名举业,使得她少女情态尽失,并将科举流毒传递给了下一代,体现了作者的批判态度;另一方面她也是深受八股取士的毒害而不自知,表现了作者的怜悯之情;同时,她还是一个封建时代追求进步的女性,她的“科举情结”也反映了作者初步民主主义的女性观,体现了 “知其不可而为之”[11]157的价值闪光,表达了封建时代女性独立做事的志气和追求平等话语权利、渴望实现女性自我价值的美好愿望,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三、鲁小姐“科举情结”的形成原因

“鲁小姐生活在科举情结弥漫的明代社会”,[12]这种社会风气由其父鲁编修将之带入闺阁之中;而鲁编修让鲁小姐从小学作八股文章,这样的家庭氛围使得鲁小姐从小便耽湎于科举功名;同时,女性自觉意识的影响也让她渴望自挣功名、追求平等话语权利。这些都与鲁小姐“科举情结”的形成息息相关。

(一)社会环境的影响

吴敬梓历经清康熙、雍正、乾隆三个朝代,而至乾隆时期正是我国古代封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走向鼎盛并逐渐衰落的时期。清代沿袭了明代八股取士的选官制度,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通过科举考试选拔人才其实是相对公平合理的,但是由于对功名富贵的一味追求,徇私舞弊之风也随之而来。并且科举考试考查的内容固定化为四书五经,八股取士的盛行也反映了封建科举制度逐渐走向僵化,不仅束缚了文人士子们思想的自由性和创造性,而且缺乏对知识分子选拔的品德人格方面的考量。《儒林外史》的创作就是在这样一种社会风气下,以揭露封建科举制度弊端为主旨统领全篇。吴敬梓以敏锐的目光和切身的感受,理性地审视着当时看似繁荣昌盛的时代和社会,耗尽毕生经历完成了这样一部具有深远社会现实意义的长篇讽刺巨著。

单从作品本身来看,鲁小姐科举情结的形成,与当时科举情结弥漫的社会风气也密不可分。科举情结的产生源于科举制度的推行,而科举制是从隋唐时期开始确立的选拔人才的制度,这一制度的确立打破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13]357的门第限制,让寒门子弟也得以展现其真才实学,入朝为官。社会上也有一些富家子弟想要入仕,追求更高的权力和地位。因为参加科举意味着文人士子的个人命运可能会因此发生改变,所以许多文人士子也把科举当作是他们人生的唯一出路。由于明清两代以八股文章作为科举考试的主要内容,容易袭拟,缺乏新意,明清两代参加科举考试的人数也明显增多,据《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历科进士题名录记载,明清时期共录取进士51681名,由此也可以窥见,当时读书参加考试求取功名的风气盛行。《儒林外史》中的鲁小姐,原本深处闺阁之中,按理来说受到社会风气影响的可能性较小。但是鲁小姐的父亲鲁编修却成为连接鲁小姐与当时社会弥漫的科举情结的纽带,科举情结弥漫的社会风气感染了鲁编修,而由鲁编修,这种社会风气也得以侵入闺阁之中。鲁编修膝下无子而只得一女,因此也对鲁小姐寄予了殷切的功名期望,从小便给她请专门的教书先生,让鲁小姐得以学习“四书五经”,以至于鲁小姐从小便以八股举业为重,“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理学的束缚也让一个少女逐渐失去了对日常生活的审美体验和对自然山水的纯真感受,热衷科举的她被名士说成是“俗不可耐”,八股应试教育也让鲁小姐的思维变得单一,认为想要改变人生的命运就一定要热心举业,走科举的道路。

鲁小姐科举情结的生成原因根据作品可以看出两条线,一条是明线,因为父亲鲁编修对科举功名的向往,所以也几乎整日拘在厅房里由先生教读她并写作。还有一条是暗线,鲁小姐的科举情结追根溯源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当时科举情结弥漫的社会大环境的影响。

(二)家庭氛围的影响

常言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启蒙老师,父亲的想法和举动或多或少也在年幼的鲁小姐心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象。鲁小姐的父亲鲁编修通过科举考试进入翰林院为官,自在朝中,而求不得肥美的差事,于是自嘲自己为“穷翰林”。他久居官场,然而经济困窘、地位不高,因此也不可避俗地追求着名望与富贵,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是一个有着真才实学的人,兹如文中写道娄公子把所谓名士杨执中的诗拿给他看时,鲁编修一眼识破并直说此人是“盗虚声者多,有实学者少”,[6]122同时,他也关心家人并且十分疼爱自己的独生女儿——鲁小姐。因为一次与娄公子的交谈中,看重蘧公孙的少年名士风范,便与蘧家结下了姻亲关系。有学者认为,鲁小姐和蘧公孙的婚姻本质是一场因为追求功名举业而形成的荒诞的结合,鲁小姐研习八股文章、热衷举业却无法进入仕途,蘧公孙喜爱吟咏情性、交游名士却无心入朝为官。“蘧、鲁婚礼的尴尬,暗喻着他们婚姻的错位乃至人生的尴尬”,[14]作品中曾写道原本喜庆的婚宴忽然被一只从梁上走滑了脚的老鼠搅乱,这一喜剧性的情节描写实则讽刺了这场婚姻的荒诞性。

虽然蘧公孙的祖父以及鲁小姐的父亲都是通过科举考试后在朝中任职,蘧公孙和鲁小姐两人也可谓郎才女貌,并且家世门户也相当,但蘧公孙的家庭环境与鲁小姐可以说是截然不同。鲁小姐从小就在为举业之事而埋头下苦功夫,而蘧公孙自入赘鲁宅之后,“香房里满架都是文章(八股文),公孙却全不在意”,[6]133并认为写作八股文章乃是俗不可耐之事,两者对八股举业的态度可谓是形成了鲜明对比。由两者的家庭氛围进行对比分析,对鲁小姐的科举情结也可以窥见一二。比之鲁小姐,蘧公孙的生长环境则没有过多束缚,家中长辈对于他的举业之事也从未作更多的要求,府第之中更是常闻吟诗声、下棋声和袅袅唱曲声,一派风度翩翩、雅致悠然的气象。蘧公孙亦是继承了其父亲和祖父之志,不看重财富和权位,反而是重义轻利,有名士之风。

总之,家庭氛围的影响也可看作是鲁小姐科举情结形成的重要原因,与没有太多限制和束缚的蘧公孙不同,在父亲鲁编修的影响下,鲁小姐从小学作八股文章,并且正如文中所说,如果她可以参加科举考试或许早已经高中,可见鲁小姐确实是天资聪慧而且又肯坚持努力。中国的儒家文化讲“为而无所求”[15]62的思想,儒家学派认为,一个人不可能无为,因为每个人生来就有自己的那一份责任和使命,然而他们做的这些事情都是无所为,因为做这件事的价值在于做的本身之内,而不是在于外在的结果。因此,鲁小姐对科举的执着追求,如果不放在当时科举取士的大环境来看,对于当时女性的人生价值追求也有一定的积极影响,鲁小姐的“科举情结”也启示着人们——如果想要实现自己的目标,就必须要付出加倍的努力,即便最终可能也无法实现自己的目标,但是因为其“知其不可而为之”[11]157的精神,也同样实现着人生的价值。

(三)女性自觉意识的觉醒

鲁小姐醉心功名这一举动历来有学者认为是鲁小姐父亲以及社会时代风气等方面的影响,而笔者愚以为鲁小姐热衷于功名也有部分原因也是受到了鲁小姐女性自觉意识的影响,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鲁小姐对科举功名的追求,体现了她不想依靠他人、敢于独立做事的志气。在封建时代,女子是无法参加科举考试的,鲁小姐虽然有着应举之才,“资性又高,记心又好”,[6]132但也知晓自己无法像天下士人般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即便如此,她仍然有着自挣功名的志气,不想倚靠父辈的功,希望自己的丈夫可以应举改变命运,自成家业。鲁小姐原本可以依靠两家鼎盛,相夫教子,安详度日,但在封建时代,鲁小姐虽然没有接触科举考试的途径,无法改变自身命运,但是仍然督促丈夫早日考取功名。由此可见,鲁小姐是有志气且具有自主独立意识的人。陈美林教授也在《“穷翰林”鲁氏父女》一文中揆诸小说中有关鲁小姐的一些情节,认为“鲁小姐固然有谋求利禄的俗气,但也有敢于做事的丈夫气。”[16]60虽然我们不一定赞赏鲁小姐热衷于功名举业的想法,但至少可以知道,她并非一味地沉湎于八股科举、追求功名利禄,她对科举功名的热切追求,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她女性独立意识的体现。综上可知,看似热心功名利禄的鲁小姐,并非只有从属依附和毫无主见地做事,她对自己的人生亦有诸多积极主动的考量。

其次,鲁小姐对科举功名的追求,体现了她追求平等话语权利、渴望实现女性自我价值的美好愿望。在当时社会条件下,女性无法参加科举考试,大部分女性都是在家中料理家事、相夫教子,在生存状态上相较于男性来说属于依附和从属的地位,主动性和社会事务参与性不强。鲁小姐因为是家里的独生女儿,也从小受到父母的疼爱,但是却没有显出丝毫千金般的骄横傲气,反而是品德贤淑,且从小便有着获取功名的志向。她虽然是女儿身份,但是在男性话语权力占主导地位的封建社会中,渴望改变自身命运和从属地位。正如波伏娃所言:“一个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建构而成的。”[8]139鲁小姐对科举执着追求的过程也体现了其对女性话语权的建构,当她处于闺房之中,她潜心学习八股文章;当她嫁为人妻,她便开始相夫,将自己的科举情结寄托在自己的丈夫蘧公孙身上;当她知道蘧公孙对举业之事毫不上心时,她便开始教子,通过督促自己孩子学习来为自己赢得获取举业名声的可能。就连鲁小姐的父亲鲁编修也时常叹息道:“假若是个儿子,几十个进士、状元都中来了!”[6]132鲁编修的感叹也不禁引人深思,如果鲁小姐不是以女性的身份,而是以男性的身份去追求功名举业,人们对她的看法是否会有所改变呢?鲁小姐的社会性别身份发生变化,也就意味着她与男性获得了同等的话语权利,意味着她不只可以在家中料理家事,同样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而改变现状,真正地“走出去”,开拓自己的视野,而不是整日深处闺阁之中。虽然,鲁小姐的科举情结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之下看来是不切实际的,甚至会被人看作是荒谬的行为和庸俗的举动,但在当时的封建社会背景下,她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失为我国古代封建社会女性思想进步的一种体现。

总之,笔者以为,鲁小姐的科举情结除了社会风气以及家庭氛围方面的因素外,也有部分出自鲁小姐的本心,并非一味地被动接受,这也是鲁小姐女性自觉意识觉醒的具体表现。

四、小结

在我国古代社会中,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实用主义甚至功利主义倾向”[17]22的儒家思想,是“历朝历代封建王朝的国家统治思想,在我国两千年的封建社会中始终占据着主导地位,对传统的文人士大夫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17]22而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古代文人,最为典型的实用行为就是“学而优则仕”,参加科举考试,求取功名。鲁小姐科举情结产生的原因是复杂的,既有传统文化的因素,也是作者吴敬梓对科举执着追求和科场失意无奈的折射和体现,还有其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鲁小姐一方面潜心学习八股文章并醉心于功名举业,使得她少女情态尽失,并将科举流毒传递给了下一代,体现了作者批判的态度;另一方面她也是深受八股取士的毒害而不自知,表现了作者的怜悯之情;同时,鲁小姐也是一个封建时代追求进步的女性,她的时文修养和个人品德可以说是当时闺秀理想的体现。《儒林外史》中鲁小姐的“科举情结”也反映了作者初步民主主义的女性观,体现了封建时代女性独立做事的志气和追求平等话语权利、渴望实现女性自我价值的美好愿望,因此笔者以为鲁小姐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也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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