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岭南鉴藏家对赵孟頫书法的鉴定
2023-07-25郭怀宇
郭怀宇
关键词:赵孟頫 吴荣光 孔广陶
清代岭南鉴藏家对赵孟頫书法的收藏与寓目
清代岭南鉴藏家多有书画著录并参与法帖刊刻。目前笔者以此为线索,进一步结合鉴藏题跋和印章,共收集到这一群体寓目或收藏过的赵孟頫书法作品(存世)共十二件套[8]:(1)《元赵文敏行书洛神赋册》(私人)成亲王旧藏,吴荣光[9]、潘仕成递藏[10],潘正亨[11]、伍良、叶梦龙、英和等寓目。(2)《赵孟頫与石民瞻等书十通》(上海博物馆)王鸿绪旧藏,罗天池、伍元蕙[12]、潘佩裳[13]、潘延龄[14]、孔广陶[15]递藏。(3)《赵孟頫中峰和尚勉学赋并跋》(私人)罗天池、潘仕成[16]等递藏。(4)《元赵松雪致中峰和尚手简册》(日本静嘉堂文库)潘正炜[17]收藏、孔广陶[18]寓目。(5)《望江南净土词十二首》(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伍元蕙[19]、孔广陶[20]、潘佩裳递藏,吴荣光寓目。[21](6)《与右之书二通》(私人)王鸿绪旧藏,伍元蕙等收藏。[22](7)《元赵文敏书妙法莲华经第五卷》(首都博物馆)王鸿绪旧藏,吴荣光寓目。[23](8)《元赵文敏书张总管墓志铭卷》(故宫博物院)陈伯恭旧藏,吴荣光寓目。[24](9)《元赵文敏书张文潜送秦少章序卷》(上海博物馆),英和旧藏,吴荣光寓目。[25](10)《赵文敏诗帖卷》(二赞二图诗)(故宫博物院)吴荣光寓目。[26](11)《元赵文敏书杭州福神观记》(故宫博物院),吴荣光寓目。[27](12)《赵孟頫赵府君阡表稿》(私人)陈其锟、林召棠、孔继勲、鲍俊寓目题跋,孔广陶收藏。[28]
存有刻本的十五件套:(1)《元赵文敏札册》(与退之郎中札)吴荣光[29]、潘仕成递藏。[30](2)《赵孟頫千字文残本》潘仕成收藏。[31](3)《致哥侄书》潘仕成收藏。[32](4)《赵孟頫与子敬、达观、吉甫、宣慰、景斋、仲时、勉甫等书八通》潘仕成收藏。[33](5)《趙孟頫通义院记》潘仕成收藏。[34](6)《赵孟頫复德俊茂才书》潘仕成收藏。[35](7)《赵孟頫草书七言古诗》潘正炜收藏。[36](8)《元赵孟頫黄庭经》罗天池、潘仕成、伍元蕙递藏,[37]吴荣光寓目。[38](9)《圣主得贤臣颂》伍元蕙收藏。[39](10)《赵孟頫妙法莲华经第六卷》王鸿绪旧藏,伍元蕙、潘仕成递藏。[40](11)《信心铭》孔广陶收藏。[41](12)《张畴斋墨琴二谱》林召棠、曹履泰寓目题跋,孔广陶收藏。[42](13)《道德经并跋》孔广陶收藏。[43](14)《题汉晋唐君臣故实六则》孔广陶收藏。[44](15)《元赵松雪画陶渊明事迹图卷》潘正炜收藏。[45]
存有目录的七件:(1)《元赵文敏小楷书洛神赋卷》吴荣光收藏。[46](2)《元赵松雪草书七古轴》潘正炜收藏。[47](3)《金刚经节本》潘正炜收藏。[48](4)《赵子昂耕织图诗卷》叶梦龙收藏。[49](5)《元赵文敏书过秦论卷》吴荣光寓目。[50](6)《赵文敏头陀寺碑卷》吴荣光寓目。[51](7)《元赵文敏金书金刚经册》吴荣光寓目。[52]总体上看,在清代内府书画收藏勃兴的大背景下,岭南鉴藏家寓目、收藏的赵孟頫书法在质量和数量上都是足以令人称道的。可以说,相对于唐宋名迹而言,赵孟頫的作品在当时还是有相当的部分能够被内府之外的鉴藏家所获得。收藏最多的是潘仕成有十一件,其余的收藏家一般只有三、四件。而寓目最多的是吴荣光,至少寓目十四件以上。相较而言,永瑆以亲王之尊、书家之好、京城之便的优势,在当是也只能见到十余件赵孟頫的书法作品。他在题赵孟頫《张总管墓志铭》后说:『松雪真迹余得见十余种,正书则《千文》《汲黯传》及此碑铭也……』究其来源则主要是来自王鸿绪、成亲王、英和等京城收藏家的旧藏。亦有一部分是来自他们仕宦生涯中的所获、所见。比如吴荣光在嘉庆四年(一七九九),考中了进士在京为官,开始频繁接触阮元、翁方纲、英和等人,寓目了英和收藏的赵孟頫《张文潜送秦少章序卷》、赵孟頫《二赞二图诗》等,并买到了赵孟頫《洛神赋》(成亲王补书本)。罗天池在京城收藏到赵孟頫《与石民瞻等书十通》等。而广东鉴藏家所收藏的赵孟頫书迹,有很多都被晚清收藏家裴景福所得。赵孟頫《与石民瞻十札》后有裴景福记:『光绪辛丑购归壮陶阁,与锺太傅《荐季直表》《松雪望江南净土词》两卷同时收得。』查《壮陶阁书画录》和《壮陶阁帖》,被裴景福获得的岭南鉴藏家旧藏赵孟頫书法还包括:赵孟頫《杭州福神观记》《赵府君阡表》《妙法莲华经第六卷》等。[53]可以说他们的收藏虽蔚为可观,但未能『世守』。由于岭南鉴藏家收藏寓目的赵孟頫书法中多保存了他们的鉴定意见。以此为切入点,结合新的研究成果和进一步的考订,本文有机会对其鉴定角度、深度和水准做出一定的分析和评价。
鉴定中的『真知灼见』与『掠人之美』
从目前的资料来看,清代岭南鉴藏家收藏的赵孟頫书法中不乏真迹名品,并且他们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对作品的内容、时代和真伪作出比较准确的判断。在考订方面,吴荣光在道光丙申(一八三六)曾在北京寓目《元赵文敏书杭州福神观记》。他对此作有详细考订,并嘱友石[54]收之。他说:松雪书凡三变,元贞以前犹未脱宋高宗窠臼,大德间专师定武稧序,延祐以后变入李北海、柳诚玄法,而碑版尤多用之。此卷书邓善之所撰,《杭州福神观记》,参用《端州石室记》及《平西郡王碑》法。按松雪以延祐三年为翰林学士承旨,六年得请南归。善之以五年由翰林侍待制出签江南浙江肃政廉访司事,六年移江东。福神观成于延祐七年庚午,正善之为江东肃政廉访时,松雪则以学士承旨告归,后结衔均与史合,是时善之年六十三,松雪年六十七矣……
此题跋的前半部分继承了明初宋濂以来对赵孟頫书风发展演变的一般认识。后一部分则详细考订了此作的时代。虽然吴荣光将邓文原在延祐五年所任『江南浙西道肃政廉访司事』,写作了『江南浙江肃政廉访司事』,但白玉微瑕,总体的考证还是准确的。其中明确了作品书写、撰文人和具体时间,展现了他的鉴考能力。当然这也并非孤例。赵孟頫在《致中峰和尚手简册》的《吴兴帖》中记:弟子去岁九月离吴兴,十月十九日到大都,蒙恩除翰林侍读学士,廿一日礼上,虚名所累至此。十二月间,长儿得嗽疾寒热,二月十三日竟成长往,六十之年,数千里之外,罹此荼毒,哀痛难胜……弟子赵孟頫和南拜上。二月廿七日。
吴荣光在之后题跋说:
元武宗至大三年庚戌,公应召至京以翰林侍读学士撰定祝文,旋谒告去,此札云十月十九日到大都除侍读学士,廿一日礼上,想即应召撰祝文时也。时公年五十七,越年长子亮卒于京师,札云六十之年,想年近六旬,约举成数耶。[55]
由于写信的前一年赵孟頫担任翰林侍读学士是至大三年(一三一〇)其五十七岁时候,因此这一札的书写时间应当是在至大四年(一三一一)他五十八岁时。[56]吴荣光充分展现了自己对于赵孟頫生平的熟悉并进行了准确考订。
在书法风格鉴赏方面。赵孟頫《洛神赋》册(成亲王补书本)末尾款书,作于大德五年(一三〇一)即赵孟頫四十八岁时。此时赵孟頫正在江浙等处儒学提举任上。由于作品有明确的书写年代,鉴藏家无须多言。吴荣光称此作是用生绢、冻墨、退豪(毫)书写,指明了书写此作的状态,又称风格是从《定武兰亭》和《圣教序》得来,说明他对赵孟頫的书风是有比较准确的认识。[57]潘仕成则对其真伪和书风皆没有进一步说明,二人皆极为推重此作的艺术水准,将其刻入自己的丛帖中。潘仕成在《海山仙馆藏真帖》中说:『是赋经吴氏筠清馆曾入石,但未能如此刻之精也』可以说是过于推崇自己了。将这两部丛帖中所刻此作与现存原作相比较,不难发现吴荣光《筠清馆帖》中所刻,在保存原作笔意的方面,是在《海山仙馆藏真帖》之上的。由此可见,清代岭南鉴藏家对赵孟頫书法的艺术水准的判断虽然有些自夸所藏,但也是比较准确的。
然而,如果仔细辨析清代岭南鉴藏家对赵孟頫书法所得出的正确鉴定结论,则不难发现一个现象,那就是他们的很多看法都是出于对前人观点的继承,而并非自己的新发现。最能说明这一问题的是孔广陶对赵孟頫《与石民瞻等书十通》的鉴定。此作在清代原是王鸿绪收藏,后命其子进呈内府,又被赐还。经罗天池、潘仕成、伍元蕙、孔广陶递藏。其中九札是赵孟頫写给姻亲石民瞻的,一札是赵孟頫写给高仁卿的。林则徐在题跋中已经明确指出这一现象。他说:『此札与民瞻者九与仁卿者一,王氏谓十札皆与民瞻误也。仁卿乃民瞻所亲,官位学士。』孔广陶说:『文敏书翰之妙前人已言,成化一跋盖张西庄先生笔也。相传是卷乃石氏亲授于戴,由戴而张,源流如此。但第五札是与仁卿,仁卿于民瞻亦亲且好,想当日索取以成十札之数耳,王氏镌石残蚀处不无窜误,因再取原迹手摹,欲存其本来面目云。』[58]显然,林则徐应当是指出这一现象的第一人,但是孔广陶拾人牙慧在《岳雪楼藏真法帖》中重言此事,却并没有提及林则徐的发现,也没有将林氏的题跋刻入丛帖,完全将林氏的发现,挪作自己的成果。不能不说有掠人之美的嫌疑。另外,这些书札应该是赵孟頫四十五岁之后所作,已得到了学界的共识,王连起先生更认为此作中一两帖是在元贞末大德初所作。[59]但是,潘仕成和孔广陶都没有对书札的内容和时代进行进一步考证。这足见二人对于赵孟頫各阶段书法风格的认识是相对有限的。另外,孔广陶说王鸿绪有刻本,但已经残损。因此,自己才将其重新摹刻,然而此作在孔氏之前已被潘仕成《海山仙馆藏真帖》卷一刊刻。从准确保存作品用笔细节的角度看,潘刻是优于孔刻的。显然这还是为了推重自己的刻帖,而有意忽视前人的成就。因此,可以说清代岭南鉴藏家所体现出的『真赏』情形是不多的。
鉴定中的『观其大略』与误判
如果从总体上考量清代岭南鉴藏家对赵孟頫书法作品所作出的鉴定意见,会发现他们往往存在很多疏漏和误判。《元赵文敏书妙法莲华经第五卷》是曾经吴荣光寓目的作品。吴荣光在《辛丑销夏记》中记载:
纸本,真书,小如《黄庭经》,字计一万三千有奇。前有『赵字』印、『大雅』印,后有『大雅』印、『赵孟頫印』、『赵氏书印』、『天水郡图书印』,无款。引首纸前有『心远堂』印、『俨斋』印、『王世懋印』,后有『俨斋印』、『王鸿绪印』、『王世懋印』。卷首经目下有『横云山人』印、『敬美』印、『二莲居』印、『鸿绪』印,卷尾经目后有『子孙永保』印、『俨斋秘玩』印、『云间王鸿绪鉴定』印、『世钰』印、『姚』字圆印、『徵』字方印,隔水绢上有『琅琊王敬美收藏图书印』、『赐金园主人』印。纸凡五接,每押缝有『鸿绪』印、『郭世南印』。此本凡七卷,文敏为本师中峰书。在明时已缺第二卷,夏太常昶补之,见《江村销夏录》。金君延恩云:最后为王俨斋司农所藏,只存五卷。仿辩才收《兰亭》之例,为五木匣悬屋梁上。一日匣内火起,烧去两卷半。后为安徽吴姓购得两卷,吴亦中落,以一卷售之毕秋帆制府沅,得千金,故剩此一卷也。乙丑六月望,金君携来同赏,记此。[60]
吴荣光是应金延恩的邀请,为此作『增色』。他详细记载了此作的收藏印章,并参照高士奇《江村销夏记》的记载和持有人金延恩的说法,提出了此作在明代已经佚失第二卷,并讲到了此作在王鸿绪处被损毁的情况。之后,孔广陶在见到赵孟頫《妙法莲华经第六卷》时依然是完全接受吴荣光的观点,只不过将吴荣光没有详细叙述的高士奇《江村销夏记》中的记载补充了一部分,即指出此作作于延祐二年乙卯(一三一五)[61]。但是王连起先生[62]根据乾隆十一年(一七四六)姚世钰的跋文,指出王鸿绪收藏的五卷赵孟頫《妙法莲华经》并非在其手中焚坏,而是在海虞蒋氏收藏时遭到火焚的。[63]可以说在此,吴荣光和孔广陶皆是主要依从高士奇的观点,并听从金氏的说法,对作品的流传所做出的错误梳理,显然更是以耳代目的。
当然有些著名的作品具有相当的鉴定难度,比如赵孟頫《望江南净土词》便是其中一例。此作在吴荣光《辛丑销夏记》中只作了著录,并没有注鉴定意见,但《筠清馆法帖》保存有吴荣光的题跋:『……文敏此册虚和宛朗,用笔含蓄停顿,是得力于定武稧叙后,以右军之法变入北海者,时公年五十有六……』[64]不仅认为此作是真迹,更指出了书风的特点。孔广陶在《岳雪楼藏真帖中》亦将其认作赵孟頫书法的代表作。因此即便伍元惠在《南雪斋帖》中已刻此作,孔氏仍要重刻。但实际上,清代岭南鉴藏家都没有注意到以下四个问题。第一,无论是吴荣光、孔广陶还是在作品后有题跋的陈其锟,都没有记载此作曾经过《大观录》《平生壮观》《式古堂书画汇考》《江村销夏录》等书著录。第二,文献中皆记载《望江南净土词》款书为:『至大二年秋七月八日重书一过』,与今存本:『至大二年秋七月六日重书一过』存在明显差异。[65]第三,《大观录》中记载此作为:『白棉纸、纸本墨洁有色泽,高八寸长九尺,乌丝栏』[66],而今存本并无乌丝栏。第四,现存本后虽然有著录中所记载之文嘉题跋,但题跋与作品之间的骑缝印有明显缺失,有拼配可能。综合以上四点即可初步判断《望江南净土词》恐非赵孟頫真迹,至少不是清初著录中的那一件。更重要的是从作品风格上看,鉴定家张珩曾指出此作:『书法结体皆子昂一般之作也』[67]可以说在未及专门研究的情形下,前辈鉴定家对此作的评价并不高。赵孟頫研究专家王连起先生更指出此作『笔意跌宕飞动,有相当的艺术水平,但过于起伏跳浪,缺乏赵书的沉着自然。』若参阅赵孟頫相近时期大字楷书期真迹,如至大元年(一三〇八)赵孟頫《行书跋李衎四清图》(纳尔逊博物馆)、至大二年(一三〇九)赵孟頫《跋小楷书褉帖源流卷》(『台北故宮博物院』)、至大三年(一三一〇)赵孟頫《昆山淮云院记》(故宫博物院)、《兰亭十三跋》(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其差异就是更为明显了。因此此作应当是元代俞和所作的赵孟頫伪书。[68]这足以说明清代广东鉴藏家吴荣光、伍元惠、孔广陶等人的鉴定存在明显的误判。此类现象还涉及罗天池、潘仕成递藏的《勉学赋》等作品,在此不再赘述。
前文提到吴荣光在鉴定赵孟頫《致中峰和尚手简册》中《吴兴帖》时是有非常准确清晰的考订。但他在册中其余几札的鉴定中却存在很大疏漏和误判。赵孟頫在《佛法帖》中说:
……孟頫平生承祖父之荫,无饥寒之窘。读书不敢谓博,然亦粗解大意。其于佛法,十二时间时时向前,时时退后。见人说东道西,亦复随喜。然自今者一瞻顶相,蒙训诲之后,方知前者悉是口头眼前无益之语,深自悔恨,干过五十年,无有是处。『三要』之说谨当铭心,以为精进之阶。闻杖锡入山瞻恋无喻彰,侍者索回书,草草具答,书不尽言。唯吾师慈悲,时时寄声提警,乃所致愿,不宣。四月四日……
其中『然自今者一瞻顶相,蒙训诲之后』表明此帖应当是写于赵孟頫初次与中峰和尚见面,并接受其教诲之后。札中又言『干过五十年无有是处』表明写信时赵孟頫年已五十(大约),应当是在大德七年(一三〇三)左右,在江浙等处儒学提举任所书。[69]此札既表明了中峰和尚与赵孟頫的初次交往,说明了二人之间的师徒关系,其书写也有大致的时间可考。对于赵孟頫和中峰明本的生平都很重要,但吴荣光并没有做出考订。
赵孟頫在《幼女夭亡帖》中记:
俊兄来蒙赐书就审即日道体安稳深慰下情。孟頫不幸,正月廿日幼女夭亡,哀怀伤切,情无有已。虽知死生分定,去来常事,然每一念之,悲不能胜。兼老妇钟爱此女,一旦哭之,哀嚎度日,所不忍闻。近写金刚经一卷,却欲寻便上纳。今得俊兄来,就说其持去,望师父于冥冥中提诲此女,使之不昧明灵,早生人天,弟子不胜悲泣愿望之至。法华经已僭越题跋,承惠柳文,感佩尊意。老妇附此上谢。甚望师父一来,为亡女说法,使之超脱,伏惟仁者慈悲,惠然肯临,幸甚。不宣……(摩姑一裹聊充供养)。
吴荣光在题此帖时说『此盖为翰林侍读学士后谒告归里时笔,虚和宛朗,为册内最上品,于晋人法度亦已得大解脱,证金刚妙谛也。』[70]查元史《赵孟頫传》『至大三年,召至京师,以翰林侍读学士与他学士撰定祀南郊祝文,及拟进殿名,议不合,谒告去』[71]即吴氏认为此作书于至大三年(一三一〇)。本文认为吴氏的这一判断并不正确。众所周知,在至大三年赵孟頫有传世名作《兰亭十三跋》(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但二者书风明显存在差异。本文通过梳理赵孟頫的传世书法作品,认为此札书风与赵孟頫《得旨暂还帖》和《归自吴门帖》(『台北故宫博物院』)极为接近,当为同年所书。
赵孟頫在《得旨暂还帖》中说:
……孟頫自四月间得旨暂还,为先祖考立碑,五月间离都,触暑远涉,虽幸而孟頫与老妻、小儿皆善达,而童仆多病,死者三四人,其况可想。六月廿四日到家,继而月师过访,备知吾师住六安山中,道体安隐,甚慰……一月十一日弟子赵孟頫拜覆。
根据文献记载,一三一二年春,元仁宗改元皇庆,赵孟頫父、祖皆得封赠。五月十三日,赵孟頫被旨许假,返回吴兴为先人立碑。[72]《得旨暂还帖》中正记载此事,但写信时间是次年元月十一日,即皇庆二年(一三一三)正月十一日。因此,《幼女妖亡帖》当与《得旨暂还帖》同书于皇庆二年(一三一三)。按照《幼女妖亡帖》的记载赵之小女是在正月二十日故去的。而册中另一札《亡女帖》按照内容来看,也是书于本年。
赵孟頫在《亡女帖》中说:
……孟頫自结夏后,便望杖锡之晦,师非忘吾者,当必以缘事不可来耳。亡女蒙吾师资荐,决定往生,亦是此女与吾师缘熟故耶。今岁贱体虽托道庇苟安,老妻以忆女故,殊黄瘦,下次俾仆辈多病患,死者二人,极不能为怀。虽时蒙提诲,以道消息,然学道未有所见,亦未能释然,要亦念起便消,皆吾师之赐也。秋间专伺尊临,或孟頫往杭州,又得相报也。毒热,想山中清凉,道体安隐,不宣。六月廿五日……
显然赵孟頫在《幼女夭亡帖》中『甚望师父一来,为亡女说法』的邀请在此时尚未如愿,因而又一次写信邀请中峰明本前来。因此,《亡女帖》写信日期是皇庆二年六月二十五日,与《幼女夭亡帖》书于同年。在此附带提及赵孟頫致中峰明本的《近来吴门帖》书风与上述三札非常接近,应当是同年所书。赵孟頫在《归自吴门帖》中记:
孟頫归自吴门,得所惠字,审道体安隐,深慰下情。示谕陈公墓志,即如来命,写付月师矣。送至润笔,亦已只领,外蒙诲以法语,尤见爱念,即与老妻同看,唯有顶戴而已。此番杖锡,恐可还山中,瞻望白毫,不胜翘想,不宣。弟子赵孟頫和南拜覆。月师云:吾师近到弊舍,而弟子偶过吴门,不得一见,不胜怅然。
显然,中峰明本应赵孟頫在之前三札中的邀请前来赴约,但不巧的是赵孟頫并不在吴兴,而是去了吴门,因此错过了。上述四札中提到的月师即月千江,中峰和尚法嗣,后续主吴兴弁山幻住庵。吴荣光以擅长文史考据为世所称道,但在赵孟頫书札的考订和鉴赏上还是有明显不足的。
结论
根据目前存世的资料来看,对赵孟頫的书法进行鉴定的时候,清代岭南鉴藏家虽然偶有相对比较准确、深入的认识(尤以吴荣光贡献最多),但是其中还包括了很多对前人观点的继承,而非出于自己的发现。在更多时候,他们的鉴定是比较粗疏的,往往难于对作品进行准确的时代判断,也没有对作品进行深入的阐释和分析,更没能准确评价其文献和艺术价值。甚至还出现了明显的误鉴和误判。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本文只是根据他们留下的鉴定题跋和著录文字得出了初步结论。本文相信,清代岭南鉴藏家还曾寓目过更多赵孟頫书法作品,但并没有留下具体的鉴定意见。当然原因必定是他们针對那些作品的真伪提出了否定性的判断,或对作品的价值评价不高。而这些论断也应同样能够反映出他们的鉴定水准,尤其是有关辨伪的观点,当不乏真知灼见。因此,本文的结论应当是仅限于在存世材料基础上做出的有限判断。清代岭南鉴藏家的鉴定水准或能超出本文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