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尼族当代作家文学创作与研究概述
2023-07-21韩玉霞
韩玉霞
【摘要】哈尼族当代作家文学起步较晚,但是发展迅速,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多领域都取得了辉煌成就,梳理和考察哈尼族当代作家文学的创作成就与研究成果,反思研究现状有利于促进少数民族文学生态的良性发展。
【关键词】哈尼族;文学研究;哈尼族作家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7-005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7.018
历史上哈尼族有语言没有文字,因而民族文化与民间文学的传承主要依靠口耳相传,千百年来哈尼族积淀了丰富的民间文学资源,但是在新中国成立以前从未出现有记载的作家文学。新中国成立后经过民族识别,哈尼族确立了统一的族称,也拥有了自己的民族作家,1956年毛佑全发表了诗歌《红色的火》和散文《哈尼山寨》,1965年阿朵发表了散文《亮》,1972年朗确发表了新民歌《心窝里激荡着金水河的波浪》,随后又于1977年发表了短篇小说《红艳艳的樱桃花》,这是哈尼族作者发表的第一篇小说。可以看到,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由于地区经济、历史、语言与教育等诸多原因哈尼族作家文学尚处于萌芽阶段,这一阶段作家很少,作品的种类和数量也不多,同时受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作品的思想倾向也趋同,民族作家在“翻身把歌唱”的时代语境中怀着极大的热情,赞美讴歌党和国家的社会主义事业。而且新中国成立后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大规模的民间文学搜集整理运动,不少哈尼族作家前期都曾参与过民族民间文学收集整理工作,因而在这一时期哈尼族作者创作的作品形态大多近似于民间文学,保有民间文学的遗存。
真正意义上哈尼族作家文学的形成是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以朗确、存文学、艾扎、黄雁、哥布、诺晗、冯德胜、艾吉为代表的一大批作家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他们在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多领域创作出了大量优秀作品,先后有多人荣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在20世纪80年代到新世纪之前的二十年间,哈尼族作家创作迎来了繁荣发展的黄金阶段,形成了近200人的哈尼族作家群。20世纪以后,哈尼族作家创作在既有水平上持续前进,不断有新兴作家出现,并且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网络文学的兴盛给当下作家的创作提供了便利,带来新的生机,产生了第一代哈尼族网络文学作家。纵观这一发展历程不难发现,哈尼族作家文学是在“摸着石头过河”的艰辛探索中不断前进的,走出了从无到有,从有到优的文学创作之路。
一、创作情况简述
(一)小说
1977年朗确在《云南日报》上发表了短篇小说《红艳艳的樱桃花》,率先揭开当代哈尼族小说创作的序幕。因家庭经济困难他在小学毕业后就辍学了,学汉语也较晚,但是炽热的创作激情与强烈的民族责任感促使他在不断地积累与尝试中锻炼了写小说的能力,创作出短篇小说《没有太阳的山林》《女儿山》,中篇小说《太阳女》《阿耶》《情韵》,长篇小说《最后的鹿园》等作品。他曾参与收集整理民间文学,擅于汲取民间文学的养分,创作小说时哈尼族的民间故事、民间歌谣、民间传说常常能信手拈来,而且小说素材多源于现实的民族生活,来源于世代居住的哈尼山寨,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朗确的创作贴近生活,多反映改革开放以来哈尼人的生活变迁与精神风貌,可以称之为哈尼族社会历史变迁的“书记官”。朗确具有第一代哈尼族作家的责任感,正如他在《最后的鹿园》后记里所写:“有人问我,你那时怎么就想起写作?我说,就是为了当个哈尼族的作家,为了我的民族能像太阳一样放光,为了填补我们哈尼人在现代文学史上的空白,为自己的民族争气,这就是我最初的写作动机。”[1]虽然在目前来看,他早期的小说在写作技法上还不成熟,语言的运用尚显青涩,小说抒情化倾向较明显,但是如果考虑到当时的社会语境以及作家自身艰苦的生活经历,就会发现朗确在哈尼族当代文学发展进程中确实有着难以估量的开创之功。
朗确之后,存文学在小说创作领域是无法忽视的存在,存文学的小说创作立足于深厚的民间文学土壤,力图揭示哈尼族的深层文化特质,深入开掘民族心理,其笔下多写高山峡谷中哈尼山寨的风土人情,多以玛格拉峡谷为背景,这种创作倾向被研究者称为“玛格拉峡谷情结”[2]。并且存文学也是较早关注到民族生态问题的作家,《兽灵》《燃烧的橡树》中都体现了他对于人类贪欲导致环境恶化等生态问题的思考,具有超前的思想性,作为哈尼族文学的代表性作家,良好的受教育经历与丰富的生活体验使得他的小说创作技法纯熟、功底深厚、素材多样,既能写峡谷中哈尼人的喜怒哀乐,也能写都市中城里人的生活。同时期能与存文学小说创作比肩的还有艾扎、诺晗、黄雁等人,黄雁作为女性作家对文学有着天生的敏感性,相较于男性作家其文笔更为细腻流畅,语言富有美感,艺术性很高,并且能关注到长期被人忽视的哈尼族女性群体的生存境遇,书写哈尼族女性在传统的规训下压抑的心灵困境,彰显了一个走出大山、受过高等教育的哈尼族女性知识分子的担当,其小说《胯门》荣获了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并于1998年结集出版了小说集《无量的大山》。
哈尼族小说类型多样,各异其趣,作家们对于写作题材、艺术手法的选择大不相同,洛捷擅长书写动物,发表了《独霸猴》《独耳象》《小草豹》《三国熊》《大独猪》等一系列动物小说。冯德胜则倾向于写作宏大的历史题材以及打击犯罪的斗争题材,笔力雄浑,长篇小说《太阳地》描写了苦聪人从原始社会直接步入社会主义社会的艰难历程,《祁哥》真实再现了正义与邪恶、公安干警同犯罪分子的殊死较量,冯德胜的小说创作注重情节的跌宕起伏,往往能达到扣人心弦的效果。艾扎的小说多表现人生的曲折与悲情,善用伏笔、照应、误会、巧合等手法使情节波澜起伏,营造出美丽与悲傷共存的悠远意蕴。诺晗的小说则以其纤细隽永的文笔令人回味无穷,一咏三叹。可以说,当代哈尼族小说的创作正是在这些作家的共同努力下异彩纷呈。新世纪以后小说创作领域不断有新人崭露头角,例如旗写(原名李启学)、存一榕、批娘等人,而且在当前网络文学蒸蒸日上的背景下,产生了秋古墨(原名邓荣)、灵犀素心(原名周心一)等知名哈尼族网络小说作家。
(二)诗歌
诗歌创作在哈尼族当代文学中长期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四十年来,从事诗歌创作的作者也比较多,“颇有成就的有哥布、艾吉、毕登程、张福杰、泉溪、陆建辉、李克山、赵德文、井力、明珠、高和、李启邪、陈强、张礼、李志刚、哥舒白、蓝莹、杨海波、王智、苏克林、张正华、张建平、卢文静、王艳、付蕾、罗峰、白仲才、白晓娟等。”[3]
哥布是哈尼族作家群中十分具有代表性的诗人,出版了《神圣的村庄》《少年情思》和长诗《呦咪呦噶,呦萨呦窝》,他长期坚持用双语创作诗歌,《母语》和《遗址》就是先用哈尼文写成,然后再转译成汉语,最后两种语言对照出版的诗集。哥布的詩语言清新、朴实动人,是立足于民族传统从心底发出的声音,表达了对民族最深沉最真挚的爱。诗人艾吉出版了《笛声送别》《沾着青草味的乡情》《山上》等诗集,艾吉的诗清新自然,对家乡的爱蕴含在对其文化与历史的思考之中。毕登程也是早期哈尼族诗人代表之一,出版了诗集《心有红鱼》《花环》,朴实无华却具有较强的思辨性,如浑金璞玉。井力(原名朱志民)被《诗刊》推荐的诗集《遥望努马阿美》热情讴歌哈尼族历史传说中的祖居地,抒发了对祖先与民族的敬仰之情。泉溪(原名熊家荣)历经坎坷,少时孤弱,父母双亡,长期在外流浪,所以对家乡的怀念之情比其他人更为浓重,在诗作中常常流露出无家可归的忧伤以及对故乡的无限眷恋。目前哈尼族当代诗歌作品已结集出版三十余部,总的来说,哈尼族诗人都是把对民族与亲人、高山与峡谷的真挚感情融入了诗歌创作之中,风格质朴却有很强的感染力。
(三)散文、报告文学、戏剧文学
哈尼族的散文创作起步较早,作者队伍庞大,朗确、诺晗、莫独、艾吉、王家彬都是哈尼族比较出名的散文作家,都出版过散文集。在1998年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的11本哈尼族当代文学从书中,散文作品集就有5本,其中包括艾吉的《清音》、莫独的《守望村庄》、哥布《空寨》、李雄春《不灭的火塘》和明追等六位女作家合著的《马缨花开》。哈尼族散文创作成绩斐然,不仅作品数量众多,作品质量也受到了高度评价,诺晗的《山间又响马铃声》与李雄春创作的《苏醒的山寨》还曾入选全国统编语文教材。
哈尼族报告文学也取得了较大成就,存文学与冯德胜合著的长篇传记文学作品《聂耳》,荣获云南省政府文学艺术创作奖。此外存文学还著有《拉祜县长》《傣族名将》《我们的太阳》等长篇传记文学和报告文学《怀金孕宝的群山》,冯德胜著有《哀牢之鹰》《云南白药王曲焕章传奇》等传记文学作品。黄雁也出版了长篇儿童报告文学集《阿佤山的孩子们》。哈尼族戏剧文学作品相比于小说、诗歌、散文和报告文学数量较少,存文学编著过电影剧本《碧洛雪山》《阿佤山》《又是一年三月三》等,李松霖编写过电影剧本《俄玛之子》,黄志铃创作过电影剧本《孪生姐妹》、电视剧本《雅米》等。
二、研究现状
1998年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了哈尼族学者史军超所著的《哈尼族文学史》,这是第一部专门研究哈尼族文学的学术专著,虽然该书的写作篇幅与研究重点都倾向于民间文学,但是在第四编当代文学部分,作者特地开辟了一章著述哈尼族作家文学发展成果,存文学、哥布、朗确、诺晗、艾扎、史军超、黄雁等人的创作都以单独一节记录阐释,这是哈尼族当代作家文学第一次出现在哈尼族文学史中。
20世纪90年代,哈尼族作家文学开始引起学界关注,三十年来研究者们的研究视角主要集中于语言层、女性层、文化层三个方面。语言是文学创作的基础,马艳最早评析了哈尼族书面文学作品的创作风格,认为哈尼族作家的语言质朴简洁、富有地方特色并且还具有灵动清纯的诗化特征。[4]黄小平从哈尼族作家作品的语音、语法、语义层面分析了语言表达的陌生化效果,认为正是这种陌生化表达体现了语言的自指性特征,增强了审美体验。[5]杨永平、黄小平分析了哈尼族语言的质朴、简洁之美,并且指出作家采用“碎片化”的词语组合方式形成了散点透视的效应,拓展了文本的艺术张力。[6]张永刚以诺晗、艾扎、哥布、存文学的创作为例展示了哈尼族等少数民族语言的独特风情与韵味,认为民族语言的运用彰显了少数民族群众的心灵与现实。[7]研究者们大多善于从语言角度切入哈尼族作家文学的研究,语言风格、叙事艺术、修辞手法成为早期研究者们关注的重要内容。
随着女性主义批评的兴起,女性写作的繁盛,在21世纪初,哈尼族作家文学的研究也吸收了女性主义批评的理论,出现了很多针对哈尼族女性文学的研究著述。李瑛分析了黄雁小说的“女性情结”,从“原型”角度透视作家笔下的女性,发现这些女性清一色都是坚忍勤劳、无私奉献的“母亲原型”形象,反映了哈尼族女性伟大崇高的人格以及艰辛苦难的生活。[8]初俄最以女性视角切入作品集《马缨花开》,认为明追等女作家用独特的女性叙事话语摧毁了以往哈尼族男性写作的霸权,传递出哈尼族女性主体性意识。[9]黄玲在其专著《高原女性的精神咏叹——云南当代女性文学综论》中分析了作家黄雁的创作,认为其小说表达了对哈尼族妇女命运的真实诉求,以充满现代意识的观念大胆解构传统对妇女的约束与要求。[10]李松梅认为《马樱花开》中的人物塑造体现了哈尼族女子的价值取向和道德抉择。相对于旧世界的爱情,女作家们更想创造一个坚固的与时代相适应的精神家园,《马樱花开》展现了女作家的爱情观,也从另外一个角度张扬了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11]孔莹杰《哈尼族女性文学中的哈尼女性形象研究》概括出了哈尼族女性文学中塑造的几类女性形象,借助女性形象探寻民族文化,同时将哈尼族的女性写作与男性写作进行了对比,系统探讨了哈尼族当代女作家文学创作的意义和价值。[12]这些研究从女性形象、女性话语、伦理观等方面出发,拓宽了哈尼族文学研究的女性视野,也丰富了少数民族女性文学的研究素材。
21世纪以来,文学研究的文化转向越发明晰,“大文学”观开阔了研究者的批评视域,哈尼族作家文学的研究也因此呈现出更加丰富、更加蓬勃的态势。李丛中从传统文化与作家的民族意识出发,分析了现代化来临之际哈尼族作家作品中所表现出的种种困惑与矛盾心理。[13]杨运来认为对神灵的礼赞和母族的认同,反映了现代文明与哈尼族本土文明的冲突,哈尼族作家们对于本土传统文化的忧心和焦虑,也深刻地表现了哈尼族族群主体性建构的精神旨归。[14]张媛媛通过梳理哈尼族当代诗人群体诗歌创作,分析哈尼族当代诗歌与哈尼族文化之间的传承和发展关系。[15]周燕《生态批评视域下新时期云南哈尼族文学》从哈尼族当代文学作品中呈现的生态思想出发追溯作家生态理念与民族文化的关系,然后从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三个维度反思人类中心主义生存方式的危害,追寻哈尼族作家生态价值观的终极关怀和意义[16],从生态视角对哈尼族文学、文化进行批评无疑是非常具有创新性的。从文化层面研究与反思哈尼族当代作家文学有利于研究的深入与创新,推进哈尼族文学事业的前进。
三、结语
总的来说,哈尼族当代作家文学研究相比于民间文学研究的总体数量要少很多,而且随着时代的发展对作家文学的探讨还有待于进一步深化。以往的研究主要聚焦语言层、女性层、文化层,围绕作品的民族性、地域性、时代性展开分析,对文本本身的文学性关注不够,换句话说,研究还需要对作品进行更深入的文本细读,同时还需要研究其背后的文化蕴涵。对于研究对象的选择也应更加多元,研究者多关注哈尼族的小说与诗歌,报告文学和影视文学少有人涉及,多倾向于研究哥布、朗确、存文学,像黄雁、艾扎、诺晗等优秀作家却很少有专门探讨其创作的评论文章。而且研究缺乏比较视野,研究者需站在更广阔的视野上来回看哈尼族当代文学创作,不应该局限在单一民族文化语境之内,跳出既有的文化框架研究哈尼族文学更能凸显民族文学的个性与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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