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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节日赋的文化意蕴

2023-07-17周兴泰

中州学刊 2023年7期
关键词:兰盆

周兴泰

唐代是我国岁时节日发展史上的重要时期,出现了丰富多彩的节庆活动。“节庆有各种功能,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功能就是安排时间。同一类型的前后节日之间的间隔是一段时期……如果没有节日,这类时期就不会存在,社会生活就会毫无秩序。”[1]节日在唐人的社会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唐人通过节庆安排自己的时间与社会秩序。丰富多彩的节日活动为文人施展才情提供了机会,唐代出现不少节日诗会,唐诗中也有不少描写节日活动的唱和之作。与诗歌相比,赋这种文体更加适合描摹节日的盛况与热闹场面,更能体现出大唐盛世的恢宏气度与精神风貌。

赋具有随物赋形之妙,故能够达到无物不入赋、凡事皆可赋的地步。李重华《贞一斋诗说》云:“赋为敷陈其事而直言之,尚是浅解。须知化工之妙处,全在随物赋形。故自屈、宋以来,体物作文,名之曰赋。”[2]“观赋家创作,其中天文、历数、生物、语言、地理、心理、美学、历史、宗教知识的综合运用,确非任何一种文体可与相比。”[3]唐代赋家的节日书写具有丰富的文化意蕴,体现出大唐盛世的恢宏气度与精神风貌。概而言之,唐代节日赋的文化意蕴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铺陈典礼仪式与节庆活动

刘熙载《艺概·赋概》云:“赋起源于情事杂沓,诗不能驭,故为赋以铺陈之。”[4]由此可见赋以铺陈手法对世间万物进行穷尽描摹的显著特点。聚焦到节日书写上,唐代文人多铺陈渲染节日典礼仪式,详尽描摹节庆活动场面。唐代有关节日活动书写的赋作,可按类别列表如下,具体情况详见表1。

表1 唐代节日赋的著录情况

“元日”即每年的正月一日,又称元旦、元正、岁日等,是一岁之始。这一天不仅是祭祀祖先的重要日子,也是诸侯公卿朝贺天子的重要日子。在唐代,元旦不仅是民间的节日,也是官方举行庆典的重要日子。在民间,亲朋好友相互走动,祝贺新年,主人则备设宴席,邀请亲友前来做客,大家或祈求长命,或互祝长寿。唐代政治稳定、经济繁荣,大凡重要节日政府多举行隆重的节庆活动,元日节俗活动尤为丰富。含元殿是大明宫的正殿,是唐代举行重大庆典的活动场地。每年元旦,皇帝都要在此举行大朝会,接受百官的朝贺,外国和周边民族也派使节前来朝觐。朝贺是国力强盛的展现,多为了体现“表一人之贵,知万乘之尊”[5]的实质。李华《含元殿赋》云:

及乎献岁元辰,东风发春,悬法象魏,与人惟新。俨文物于王庭,兼九伐而宿陈……既而咸造勿亵,会朝清明……于是典礼之官,赞王就位,南面穆然……统以千官,六卿二伯,司仪叙进,象胥重译。[6]217

正月元日,春气勃发,万物萌生。诸侯公卿、文武百官皆依礼朝拜天子。此时的含元殿庄严肃穆,殿前又往往举行百兽率舞之献伎活动。郑锡的《正月一日含元殿观百兽率舞赋》是这方面的代表作。赋中这样写道:

皇上端拱穆清,法春秋五始之要……祥风应律,庆云夹日,华夷会同,车书混一。羽卫宿设,乘舆晓出。陈八佾象钧天之仪,舞百兽备充庭之实。彼毛群与羽族,感盛德而呈质。度曲既三,熏风自南。进旅退旅兮猛志外戢,击石拊石兮和气内含。忽齐首以瞪目,乍脉脉而耽耽。威而不猛,乐而不谖。搏鸷者摇尾而就养,刚狠者戢角于触藩。牝马驯致于坤德,群龙利见于乾元。[6]604

帝王的卫队和仪仗早已安排妥当,等到正月一日天刚破晓,帝王即乘车出发,此时百官、使臣等已齐聚殿前,共赏百兽率舞盛况。在乐曲的伴奏下,百兽或进或退,或和气或威猛,或含情脉脉,或齐首瞪眼,或摇尾,或触藩。各种动物表演,形神毕现,如在眼前。

王起《元日观上公献寿赋》描写了元日朝贺庄严肃穆之场面,详尽叙述了献寿上公的原委始末:

岁移木德,春变铜浑。观上公之献寿,表南面之居尊。……时也百辟无哗,九宾有秩。玉帛林会,簪裾栉比。声明叶于载阳,天文宜于初吉。于是紫殿昼,皇舆出。仰之如天,就之如日。献大君之寿,善颂善祷;觌元老之仪,匪徐匪疾。皤皤元老,首出朝端。仰紫宸而展敬,回黄阁而即安。振冠剑之翼翼,曳环珮之珊珊。既进退而有度,亦容止而可观。将奉一人之寿,而为万国之欢。远映珠旒,旁临霜杖。赫赫在下,明明在上。奉觞而进,持盈有俯偻之容;祝寿而旋,庆赐被鸿恩之畅。应千年而莫厚,宅百揆而谁让。祥光郁霭,佳气葱茏。时剡剡以起履,每兢兢而鞠躬。拱北辰之尊,不异乎台居列宿;献南山之寿,更闻其岳视三公。既而天颜回眷,尧酒毕献。乾坤永固,上下无怨。礼循墙而已退,福如茨而咸劝。则山呼万岁,徒称汉日之祥;天锡九龄,讵比周年之愿。谅羲轩之道隆,实伊容之德建。[6]100

在这个重要的节日里,诸侯百官井然有序、献寿礼物琳琅满目,君王坐着銮车来到朝堂上接受群臣的祝贺。“紫宸而展敬,回黄阁而即安。……时剡剡以起履,每兢兢而鞠躬”一段对群臣献寿的服饰、仪仗、举止乃至心理进行细腻的描摹,他们“振冠剑”“曳环珮”,且“远映珠旒,旁临霜杖”,服饰仪仗是何等庄重;他们“仰紫宸而展敬,回黄阁而即安”“奉觞而进,持盈有俯偻之容”,耆艾元老进退有度、低头曲背、举杯敬酒,举止是多么肃穆。群臣共贺带来“天颜回眷”,由此呈现出君臣和谐共存、国家祥瑞隆盛的局面。

谢观《清明日恩赐百官新火赋》对清明节皇帝颁赐新火习俗进行了细致的敷陈。赋文开头即曰:“由是太史奉期,司烜不失。平明而钻燧献入,匍匐而当轩奏毕。初焰犹短,新烟未密。我后乃降睿旨,兹锡有秩。”叙述清明日宫廷中管理火政的司烜通过钻燧取得新火,献给皇帝,皇帝再将新火分赐给臣工。接下去一大段,铺叙文武百官排列成行等待皇帝赐予新火,他们屈膝鞠躬、拜手稽首乃至手舞足蹈,感受新火带来的无上荣耀:

中人俯偻以声听,蜡炬分行而对出。炎炎就列,布皇明于此时;赫赫遥临,遇恩光于是日。观夫电落天阙,虹排内垣。乍历闱琐,初辞渥恩。振香炉以朱喷,和晓日而焰翻。出禁署而萤分九陌,入人寰而星落千门。……于是传诏多士,同欢令辰。将以明而代暗,乃去故而从新。均于庭燎,贶彼元臣。熠熠当门,烟助松篁之茂;荧荧满目,焰如桃李之春。群臣乃屈膝辟易,鞠躬踧踖。捧煦育之温惠,受覆载之光泽。各罄谢恳,竞输忠赤。拜手稽首,感荣耀之无穷;舞之蹈之,荷鸿私之累百。然后各爨鼎镬,传辉膳官。争焚炉炷,竞热膏兰。[6]563

由“出禁署而萤分九陌,入人寰而星落千门”之语可知,颁赐新火盛大的仪式不仅限于宫中,它还被引出宫门,导致大家纷纷“争焚炉炷,竞热膏兰”,这足以引起都城的震动。

五月初五端午节是中国自古以来最受重视的节日之一,龙舟竞渡是其中最激动人心的民俗活动。范慥的《竞渡赋》描写了端午节龙舟竞渡的壮观场面。开头介绍楚地竞渡风俗之由来,交代竞渡时间与场所。然后详细叙写精彩的竞渡场景,最后点明竞渡的意义在于娱乐民众、和睦风俗。赋文多方铺陈,加上比喻、排比修辞的运用,渲染出一幅有声有色、气势壮大、精彩纷呈的端午龙舟竞渡的场景:

唐代帝王大多信奉佛教,故盂兰盆法会于唐代宫廷盛行。《法苑珠林》载:“(唐高宗时)若是国家大寺,如长安西明、慈恩等寺……所以每年送盆献供种种杂物,及举盆音乐人等,并有送盆官人,来者非一。”[7]到武则天时,盂兰盆斋法会规模更是盛况空前。至玄宗开元年间,皇室中尚署于每年七月十五日,亦照例进盂兰盆贡献诸寺[8]。代宗崇佛,“尝令僧百余人于宫中陈设佛像,经行念诵,谓之内道场……代宗七月望日于内道场造盂兰盆,饰以金翠,所费百万。又设高祖以下七圣神座,备幡节、龙伞、衣裳之制,各书尊号于幡上以识之,舁出内,陈于寺观。是日,排仪仗,百僚序立于光顺门以俟之,幡花鼓舞,迎呼道路”[9]3417-3418。因其思想与儒家孝道传统的契合,盂兰盆会深得民心,它逐渐由寺院走向民间,由佛教节日成为民俗节日。

杨炯以赋体形式写下著名的《盂兰盆赋》,成为唐代佛教盂兰盆法会重要的参考史料,在文化史上具有重要价值。《旧唐书·杨炯传》记载:“如意元年七月望日,宫中出盂兰盆,分送佛寺,则天御洛南门,与百僚观之。炯献《盂兰盆赋》,词甚雅丽。”[9]5003赋作首段点明圣神皇帝武则天于如意元年(692年)七月,大置盂兰盆分送洛阳各佛寺,并亲临洛阳南门城楼观赏这一盛大活动,“天子之孝”彰显出此次法会的主题。第二段渲染法会的庄重气氛,为呈现盂兰盆会的壮丽景象作铺垫。第三段铺陈庄严盛大的法会场景:

从卫兵“列部伍”,到“三公”以下之百官静默并立,到则天皇帝御临“南面而观”,再以“六律”“八佾”之乐舞迎神,最后由“上公列卿、大夫学士”再拜稽首而言“孝”之圣德,作者对法会的步骤仪式作了详尽的铺陈,由此展现出皇家气派与盛世景象。末段仅以“太阳夕,乘舆归,下端闱,入紫微”四句,叙述法会结束时武后乘舆回宫的情景。

唐诗中亦不乏以盂兰盆法会为描写内容的作品,如唐德宗《七月十五日题章敬寺》、崔元翰《奉和圣制中元日题奉敬寺》等。但杨炯以铺陈描绘为本质特征的赋体形式,描写七月十五日盂兰盆法会之壮丽景象,远比诗歌更生动传神。

二、颂扬王道精神与帝王仁德

班固《两都赋序》云:“赋者,古诗之流也……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这里指明赋之政治功用,无外乎美、刺两端。就美而言,其主要在颂扬王道之治与帝王之德,这是巩固大一统政权的政治需要,而辞赋创作恰好满足了这种需要。

郑锡《正月一日含元殿观百兽率舞赋》云:“皇上端拱穆清,法《春秋》五始之要,酌礼乐三代之英。……开彤庭执玉帛者万国,发金奏韵箫韶而九成。”“彼毛群与羽族,感盛德而呈质。……牝马驯致于坤德,群龙利见于乾元。”赋首便有“惟皇”“皇上”等王权话语,而以“播一德”“统三正”“法春秋”“酌礼乐”等,说明君王之德政,以此展现唐朝皇帝威加四海、泽被九州之仁德;又以“道化、德风、皇猷、圣泽”等词语,直接反映出对“王道”政治的颂扬。“若乃大礼成,寿觞荐,天声起,皇威遍。……铄元会兮正王度,奏《云门》兮歌《大濩》。百兽舞兮四夷惧,于胥乐兮皇风布。客有慕上古之赓歌,望承明而献赋”[6]604-605,不仅赞美百兽率舞有震慑四夷的政治功效,而且指出音乐与政教的紧密相连,从音乐中可领略到皇风德泽的流布。这不仅是对上古赓歌的继承,更是对当今圣明之世的称颂。

中和节源于唐德宗贞元五年(789年),德宗下诏废除正月晦日,将二月一日改为中和节。《旧唐书·德宗纪》记载:

(贞元)五年春正月壬辰朔,乙卯,诏:“四序嘉辰,历代增置,汉崇上巳,晋纪重阳,或说禳除,虽因旧俗,与众共乐,咸合当时。朕以春方发生,候及仲月,勾萌毕达,天地和同,俾其昭苏,宜助畅茂。自今宜以二月一日为中和节,以代正月晦日,备三令节数,内外官司休假一日。”宰臣李泌请中和节日令百官进农书,司农献穜稑之种,王公戚里上春服,士庶以刀尺相问遗,村社作中和酒,祭勾芒,以祈年谷,从之。[9]367

“中”取天地之至正之意,“和”取德化之至柔之意。天地之气、朝廷之容,可以在君臣顺天应时、重农务本的情况下得以复苏。天地万物,自然和谐,持中贵和。“中和”二字明显具有协调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含义,并象征皇德和熙、与时节同风。“中和”二字,意涵明显偏向农事之诠释,与时令息息相关的农事成了这个节日的重心。

如侯喜赋云:“洎彼庶尹,当兹新节。阳和溥畅,言拜赐于生成;稼穑艰难,乃载陈于睿哲。观其克合天意,咸造皇居。佥曰:国以人为本,人以食为储。政令不差,则华夷知劝;水旱无备,则仓廪其虚。”春季为生殖繁衍之时令,在农业乃衣食之本的前提下,不论华夏或蛮夷,无不奖励农事,以备仓廪之不足。

胡直钧赋云:“农为务本,春则岁华……野思疆理之勤,朝有田畴之说。铸兵器为农器,更旧节为新节……念耘耔之勤,每思亲劳;伫丰年之应,曾不自摅……载耒耜而亲耕,天下皆劝;率公卿而终事,庶绩咸修。然后创典章,颁远迩。斯载耕之自此,伫多稌之于彼……。岂不以群下执躬,在上务农。”所谓“农为务本”“在上务农”,说明在上者亲耕的态度及对农业的重视;“春则岁华”“令节适时”,说明了耕种应顺应时令;并表示只有“耘耔之勤”,才有“丰年之应”。

中和节正当初春,是劝农的大好时机,郑式方赋抓住嘉节与农政的结合点,以“嘉节初吉,修是农政”为韵,对百官献农书活动展开铺写:“当其天庙低临,昭光发泄。二月初吉,式协于农祥;三务成功,不亏乎岁节。授其时用天之道,进其书知人则哲。一人垂拱以忧勤,百辟献章而诚竭。于是元老进而言曰:陛下道洽无外,化康有截。犹虑九扈未宏,三时尚阙。命陈书而王化可阐,俾知方而农政斯列。既种既戒,粢盛之望有期;弗震弗渝,地利之宜奚设。”这里不仅叙写君王的心忧天下与百官进献农书的诚心,而且特意虚构了元老的进言,表达君臣上下齐心、王化可阐、农政得列的愿望。随后转入议论:“故年谷之顺不差,物力之功克实。……其殖也习无不利,其耕也动罔不吉。然后邦国知设节之宜,象魏识劝农之术。于以见君臣克协,于以见土谷惟修。……足食表丰年之庆,多稌兴大田之猷。且夫节者育物于生成,农者丰功于遐迩。善宣兮时罔不若,化洽兮物无非是。”[6]103这里强调顺应时令与重农务本之观念,赞颂君王敦农功的正确决策与重教化的政治功用,同时流露出物阜民丰、安居乐业的良好企盼。

是以域中无事,海内殷实。人献其诚,神降之吉。臣等叨遇昌运,思裨大猷。(侯喜)

至若四海无事,万方胥悦……曰:陛下德被淳古,时登太初。……皇上谐众议,允嘉猷……然后创典章,颁远迩……岂将独播美于兹辰,冀终古而辉映。(胡直钧)

陛下道洽无外,化康有截。……于以见君臣克协,于以见土谷惟修。足食表丰年之庆,多稌兴大田之猷。……善宣兮时罔不若,化洽兮物无非是。(郑式方)

赋作或以“域中无事,海内殷实”“叨遇昌运”“富庶之规”“四海无事,万方胥悦”,展现一派安乐富庶的景象;或以“陛下德被淳古”“陛下道洽无外”,推崇当今统治者的治国德政与才能;或以“君臣克协”“土谷惟修”“百谷允修”,赞许君臣和谐、教化普沾、丰年足食的时代风貌,从多方面体现出其歌功颂德的政治功用。

儒家德政思想还包含一项重要内容,即对孝悌人伦的重视,杨炯《盂兰盆赋》对此予以大力宣扬。“盂兰盆”在梵语中的意思是“救倒悬”,即用盆之类的器皿盛放食物供佛奉僧,以救倒悬之苦。盂兰盆会起源于2700年前印度佛陀时代。据《佛说盂兰盆经》:佛陀弟子目连,以道眼通观世间,见其亡母投生饿鬼中,皮骨相连,于是以钵盛饭,以食其母。然其母因恶业受报之故,食未入口,即成火炭。目连为救母亲倒悬之苦,向佛陀请示,终如愿以偿。因此之缘,佛陀叮嘱善男善女:“是佛弟子修孝顺者,应念念中常忆父母,供养乃至七世父母。年年七月十五日,常以孝顺慈忆所生父母,乃至七世父母,为作盂兰盆,施佛及僧,以报父母长养慈爱之恩。”[10]这种强调供养佛僧以报父母养育之恩乃至超度七世父母的思想,与中国传统的孝道思想不谋而合,经历代帝王的提倡而盛行不衰。后世遂于七月十五日举行盂兰盆法会,沿袭成例。

《盂兰盆赋》中有许多关于孝道的论述,如:“至如立宗庙,平圭臬,绣栭文楣,山楶藻棁,昭穆叙,樽罍设,以觐严祖之耿光,以扬先皇之大烈,孝之始也。考辰耀,制明堂,广四修一,上圆下方,布时令,合蒸尝,配天而祝文考,配地而祝高皇,孝之中也。宣大乘,昭群圣,光祖考,登灵庆,发深心,展诚敬,形于四海,加于百姓,孝之终也。夫孝始于显亲,中于礼神,终于法轮。”作者从孝之始、孝之中、孝之终等层面,对孝道作了全面的阐论,而讲究孝道正是儒家传统伦理观念的重要体现。可见,《盂兰盆赋》虽以佛教仪式为主,但其融合儒佛,呈现出颂扬孝道教化的主题。此外,作者出于颂圣的政治需要,对武则天多歌功颂德之语:“武尽美矣,周命惟新。圣神皇帝于是乎唯寂唯静,无营无欲,寿命如天,德音如玉。任贤相,惇风俗,远佞人,措刑狱,省游宴,披图箓,捐珠玑,宝菽粟。罢官之无事,恤人之不足。鼓天地之化淳,作皇王之轨躅。”其中的“武尽美矣,周命惟新”“寿命如天,德音如玉”,正是对武后的直接赞扬。至于赋中提到的任贤臣、远小人、惇风俗、整吏治等措施,不仅蕴含着对执政者的期许,更凸显出颂圣的政治主题。

三、昭示驱疫祈愿、赦罪求福的民俗心理

王安石《周官新义》曰:“礼则上之所以制民也,俗则上之所以因乎民也。无所制乎民,则政废而家殊俗;无所因乎民,则民偷而礼不行。故驭其民当以礼俗也。”[11]这里旨在说明礼、俗与治国的关联,以礼制民、因循民俗,方为治国之道,由此可见民俗对于政治、文化的重要意义。唐人节庆民俗活动丰富多彩,赋家的节日书写充分体现出祈福、避祸的民俗心理,表现出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对荆楚地区的元日风俗有如下记载:

正月一日,是三元之日也,谓之端月。鸡鸣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恶鬼。……于是长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贺。进椒柏酒,饮桃汤。进屠苏酒、胶牙饧。下五辛盘,进敷于散,服却鬼丸。各进一鸡子。凡饮酒次第,从小起。[12]1-7

大凡燃爆竹、进椒柏酒、饮桃汤、进屠苏酒、下五辛盘、服却鬼丸等民俗活动,无不有序举行。唐段成式《酉阳杂俎》曰:“梁主常遣传诏童赐群臣岁旦酒、辟恶散、却鬼丸三种。”[13]梁主赐予群臣这三样东西,一方面以示祝贺新年,另一方面以防疫疠与恶鬼。这些传统民俗,在唐代均得到了继承发扬。

王绩的《元正赋》以旁观者的视角,将元旦磔鸡、悬羊、放生、驱傩、燃爆竹、挂桃符、食五辛等民俗活动一一呈现出来:

若夫四时定岁,三元启正……风云淑畅,宇宙融明。磔鸡厌疫,悬羊助生。赵国则庶人鸠献,汉郡则治中鹱惊。尔其傩灯夜惊,斋筵夙设……改容端表,门新户洁。

所谓“磔鸡”“悬羊”,即正月一日,百姓杀鸡宰羊,挂于门上,以助生气,祓除不祥之疠气。“庶人鸠献”指百姓将斑鸠献于国君,进而放生,以示恩典。“傩”,即驱傩,是除夕夜举行的大型活动,目的在于逐除疫鬼,清洁门户,以迎新年。

此外,燃放爆竹以驱鬼,挂桃符以辟邪,吃五辛以驱寒除病,也是元日重要的民俗活动,如《元正赋》云:“昨夜竹声惊百姓,今旦桃符安四邻。岁酒轻三老,年盘贵五辛。”五辛由五种辛辣的生鲜蔬菜做成,“五辛所以发五脏之气,即大蒜、小蒜、韭菜、芸苔、胡荽是也”[12]8,使用这些食材具有预防流感时疫的功效,其意在于祈求生命的平安和健康:“当迎晨啖五辛菜,以助发五脏气而求福之中。”[14]

可见,唐人在元日的驱傩、挂桃符、燃爆竹等空间净化仪式,具有除旧布新的象征性意义,皆指向驱疫辟邪及对未来祈愿求福的民俗心理。《元正赋》先以“遥忆”二字说出了对往昔美好生活的回忆,又以“但愿”二字寄寓了对未来国家的殷切期望:“遥忆二京风光好,玉城正殿年光早。……赐酒则酃醁新知,加饮则雕胡始造。……但愿皇家四海平,每岁常朝万方客。”期许百官朝贺、四方奉礼、国家太平、天下一统,由此彰显出唐代元日多元民俗节庆活动的文化内涵。

除夕是农历年的最后一天。逐除疫鬼的驱傩,是除夕最热闹、最具群众性的活动。在除夕的晚上,长安及州县各地都要驱傩。王建《宫词》描写了皇宫深禁中的驱傩活动:“金吾除夜进傩名,画袴朱衣四队行。院院烧灯如白日,沈香火底坐吹笙。”徐铉《除夜》中的诗句“预惭岁酒难先饮,更对乡傩羡小儿”,则反映了乡村的驱傩。驱傩时人们戴着狰狞的假面具,扮作各种鬼神的模样,其中还有两位老人,一为傩翁,一为傩母。跳傩者歌舞喧闹,跳笑欢叫,一片沸腾。段安节《乐府杂录》中“驱傩”一条,介绍驱傩表演的规模、仪式非常详细:

用方相四人,戴冠及面具,黄金为四目,衣熊裘,执戈扬盾,口作傩傩之声,以逐疫也。右十二人,皆朱发衣白画衣。各执麻鞭,辫麻为之,长数尺,振之声甚厉。乃呼神名,其有甲作食凶者,沸胃食梦者,腾兰食不祥者,揽诸食名者,祖盟强食其磔死寄生者,桃根食箎者等。侲子,五百小儿为之,衣朱褶青襦,戴面具,以晦日于紫宸殿前傩,张宫悬乐,太常卿及少卿押乐正到西阁门,丞并太乐署令、鼓吹署令、协律郎并押乐在殿前。事前十日,太常卿并诸官于本寺先阅傩,并遍阅诸乐。其日大宴,三五署官其朝寮家皆上棚观之,百姓亦入看,颇谓壮观也。[15]

这里提到主持逐鬼的“方相”,以及旁边着红头发的十二人、以麻鞭逐之的表演者、由小儿扮演的“侲子”。这种动用大量人员参加的乐舞表演,百官朝僚、家属甚至百姓都可以观看。

腾金耀于四目,被熊皮于五色。乍炜炜以煌煌,或昈昈而赩赩。既秉戈而扬盾,率百隶而是职。及乎出未央,经上林;芳菲发越,瑕秽漂沉。时令既毕,嘉贶是寻。黄龙白凤,大辂南金。聚高冠之岌岌,会长剑之森森。我皇尧舜比德,夔龙是扶。春傩高门,载驰载驱。玉以制容,金以饰途。[6]103-104

前四句写方相的装扮,他们蒙着熊皮,用金色装饰眼睛,整个形象五彩斑斓,明亮耀眼;“既秉戈而扬盾,率百隶而是职”一联描摹他们执戈持盾、率领包括童子在内的百余人进行傩舞表演;“黄龙白凤,大辂南金。……玉以制容,金以饰途”一段大肆渲染傩舞表演人员服饰的多样、面具的狰狞、仪仗的森严、队伍的浩大,一派欢腾喧闹之场面!以如此精美的文字进行艺术性的叙述,让人读起来没有生涩隔阂之感,读者也仿佛置身于盛大的傩舞表演活动中。除了展现傩舞活动生活化的一面之外,此赋还对傩舞表演背后的民俗心理进行了充分的揭示。赋作开头即曰:“将以窒阴气,发阳和。”结尾又曰:“既而阴阳交和,庶物时育,氛氤将扫,祥光可掬。绥我眉寿,介尔景福。”由此明确揭示举行傩舞表演的目的是扫除那些阴晦不祥之气,以迎接万物调和、祥瑞光明之气,祈求能够多寿多福。

乔琳《大傩赋》的结尾亦以普通百姓的口吻称赞曰:“当今日月既明,乾元以亨;福穰穰兮共苍生,恩湛湛兮莫与京。恩既湛兮傩人出,春王正兮粤翌日;愿吾君兮千万寿,保巍巍兮唐之室。”驱傩是为了企盼君王万寿无疆、百姓福泽绵长、国家兴旺发达。这些节日活动书写不仅流露出唐代人民的生活热情,也展现了他们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综上所述,唐代赋家以辞赋这种特有的形式,渲染铺张节日典礼仪式与节庆活动场面;在此基础上,为了巩固大一统政权的政治需要,他们还大力赞颂王道之治与帝王之德;不仅如此,赋作在对热烈的节日活动的细腻描摹中,还展现出驱疫祈愿、赦罪求福的民俗心理。在此意义上,我们可将唐代节日赋视为唐代文化的重要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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