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万物(组诗)
2023-07-12吕胜江
吕胜江
池鹭展翅图
一般情况下,我们收敛。
收敛翅膀和气息,静观万物。
你也会看到,我们睡眠的时候
单腿站立,双目闭合。
但是,我们能感知到每一阵风
带来的草木震颤。
有时某些风并不是起于青萍之末
而是发于我们翅膀的翕合。
山峰和更高的天空
我们留给鹰隼这类的猛禽
我们是温和的族类,只钟情青草湖泊。
如果你看到我们俯冲
那不是攫取,也不是酷爱自己的倒影,
而是在帮助鱼虾鳖蟹浮出水面
因为很多时候,本质隐藏在现象之下。
楝 花
始于寒梅的二十四番花信风
即将在楝花开放的时候终结。
季节以接力棒的方式在做交接,
此刻我就站在春天和夏天的分界处。
但是,今天的鳥鸣和昨天并无不同。
蝴蝶一直绕着鸢尾花上下翻飞
石楠照例散发着刺鼻的香气
万物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或许季节更迭有点类似年龄转换
是一个既缓慢又瞬间完成的动作。
大自然不学习量变质变规律
但它从不忽略什么,它深谙辩证法。
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和楝树并排站着
一起感受,从哪一刻起进入夏天。
大半个天空便闲置起来
在草坪上,与一只鸟相遇。
春天,哪里有什么草籽?
但是,它还是不停地叼啄。
就像考场上的一个小学生
虽然不知道步骤和答案
也必须不断涂写,不懈试探。
它每叼啄一下,就颔首一次
多么谦卑的生灵啊。
而一旁凝视的我,却显得潦草:
对每一阵和煦的风都漫不经心;
一片空白的脑海,老半天
绾不住一丝半缕的思绪。
鸟儿在勤奋地梳理春天
而我却让天一直孤独地蓝着。
如果不是风来,那些云朵和我
便这样懒洋洋地对峙着。
此刻,连一只鸟都没有工夫鸣叫
于是,大半个天空便闲置起来。
桥
桥,摆渡一切众生
男人,女人,好人,坏人
它不检查你的性别和良心。
天上的云彩和下面的流水
来不来,过不过,快与慢
它都视而不见。就像老僧
一旦入定,没什么能搅扰其心智。
但是,它不接受停留。
要么你纵身一跃跳下去
要么你在这边或那边
张望,呼喊,劝说,阻拦。
可能钉子和脚印
是少有的例外,它允许它们
在其上堆积,腐烂。
它还怕无物之物的重压
譬如它禁不起天空
长年累月的凝视。
最伤心的是,在另一个朝代
连接桥梁的道路改道
桥就不再是路的一部分,
它荒颓在时光深处,
等待一位考古学家驻足。
所有的声音全部免费
对面是一家宏伟的银行
我不取钱也不存款。
今天,除了打此路过
我们相互不发生任何关联。
我蹲在马路的另一边
等风,等春天和畅的惠风经过。
我新租了两百架风车
它们正和我一起矗立在春光里。
我喜欢听风刮过轮翼
那一阵阵哗哗的声音。
那些哗哗声是春天的河流
漫过我的骨骼弄出的动静。
而我的耳朵可能会先于风
听到春天脚步的摆动。
所有的声音全部免费
那些从来不决定本质的事物
每到春天的这个时节
飞絮就开始肆虐:
满坑满谷,大有遮天蔽日之势。
这是杨柳树在宣示对春天的功绩。
世界本来就在虚高的状态
也不在乎这点张扬,且由它去。
还好,随后会有很多场风、很多阵雨
雨打风吹,谁见过一点陈迹?
就连土层也不增加一毫的厚度
飞絮根本就是这个世界的附着物
正如那些轻飘飘的小人
它们从来不决定事物的本质。
勘察沉积
很多个周三,我十分繁忙
有一张张单子,一管管体液
需要送达、甄别、检验
在一个没有花朵,不需要采撷的地方。
其余的时间,我则非常悠闲
穿梭在一片片花丛之间
忙着分开微风和花香,弄清其差别
(尽管梨花海棠樱桃都带一些白色,
而风往往混淆它们的色差)。
在这里,蜂蝶和我分别经营各自的嗜好。
春天以来的时光,就这样
被我无偿占用、随手分派。
有时候,我真怀疑夜晚的空旷
是被我过度使用的结果。
我担心我的足迹和思绪随时会被
一场雨水冲刷殆尽。
就连那些化验单的清晰
体液的殷红、花香的浓郁
也会被造物风化得一丝不剩。
于是,我时常勤奋地挖掘、深翻
寻找被我使用过的日子
勘察是否在花下沉淀;
同时,种一些种子、花籽和草木
期待它们在另一个春天发芽、蓬勃。
我们各自拥有自己的美好
鸟们经由清晨占领花枝
把鸣声和颤动留下,我倾听
我们各自拥有自己的美好。
但是,我可能更自私一点
因为我独自占有孤独
和没有鸣声的夜晚
(那时鸟们都在调音或休眠)
毕竟得有人在夜里保持警觉
例如哨兵(我可能类似此角色)。
如果没有雨雪,没有狂风
在日出之际,我会向鸟们通报
告诉它们这个黎明祥和
适宜放声歌唱。
唯有在春天这个季节
女孩们才衣袂飘飘
这不是春风吹拂的结果
是鸟们借给了她们一双翅膀
不过,我不是鸟,我不鸣叫
我喜欢和花树并排站着
让阳光洒满一身
即使鸟们把我当成一棵树
也无妨。它们孵化春天
而我无所事事
我们各自拥有自己的美好。
阴天,我没有日头树影这些时间参照物
没有新闻,但是并不意味
什么地方没有事情发生。
站在十字路口,我在自己的城市里
对东西南北了如指掌。
我渴望遇到一个不使用导航的人
一个来自异乡的问路人。
我将傾心告诉他/她一切
地铁口,商场,街道,小区和我的感情过往。
但是,如果问到时间,我会无言以对;
因为我是一个不戴手表的人
何况阴天,我没有日头树影这些时间参照物
而且从身边刮过的每一阵风
都混淆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分界。
责任编辑 吴 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