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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张承志《北方的河》

2023-07-12蔡云瑞

参花·青春文学 2023年7期
关键词:张承志意象文学

中国当代文坛进入20世纪80年代中期,产生了一种文化寻根意识。一部分作家将目光从国外转向民族本身,通过对传统进行仔细梳理与挖掘,试图在新的历史天空下找寻文学自身的立足点。他们或埋头于中国传统文化典籍,或以研究者的姿态探寻民族及地域文化,或亲近大自然,探寻生命的奥秘。可以说,这种文化寻根意识的形态是多种多样的,这不仅给当时的人们耳目一新之感,也给文学创作提供了新的思路,为日后“寻根文学”的繁荣奠定了基础。

受此影响,一些作家从大自然中寻找审美理想,创作了一系列优秀的文学经典,张承志在1984年发表的中篇小说《北方的河》即为一例。这部小说以其隽永的文字美、永恒的求知情、浩荡的青春气吸引了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去阅读与阐释,故此具有了长久的生命力。小说主要为读者展示了一个青年知识分子不懈奋斗和追求的精神状态,通过主人公“他”对北方河流的考察,表现出张承志那代的青年的倔强和挣扎。本文从文学经典的概念入手,从意识流、生活流、意象植入三个方面具体分析《北方的河》内蕴的审美价值与艺术造诣,并摘录文学批评家对该部作品的评论与读者的阅读感受,以期整体把握《北方的河》作为文学经典地位的确立过程。

一、何谓文学经典

“经典”一词古已有之。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载:“经,织从丝也。”这说明了“经”字的本义,即丝织品上的纵线,与横线“纬”对立。由此出发,“经”字引申为南北方向、道法、常理与典诰。从“经”字的意义演变上看,可以得出结论:事物具有永恒性与深刻性可称为“经”。“典”者亦然。《说文解字》曰:“典,五帝之书也。”可见,能够被称为“典”的也一定是那些能记载被世人尊为准则或典范的古人教训、古代典章制度等的书。“经典”即作为典范的经书,后又加入“最具代表性的”“最完美的“有权威性的”等意义。在此基础上,“文学经典”可以阐释为一种永恒不变、不容置疑的文学规范及其载体。

在西方,对“经典”的解释与中国古代相似。“经典”(canon)一词来自希腊语,最初是用于测量仪器的棍子或苇秆,后来引申为关于纪律、法则和文学的内容原则。若按照此原则,“文学经典”则可理解为完美无瑕的文体和作品规范及其载体。由此可见,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对“文学经典”的阐释都突出了集体性和延续性,即世人的集体认同并能够流传下去,让后辈奉为圭臬。“文学经典”同时也是文学接受的重要对象。文学接受是读者对作品阅读、理解和欣赏的精神实践活动,是文学作品的审美具体化过程,是由读者、作品、作者等主要因素构成的复杂结构关系,是使文学由潜在作品成为现实作品的关键。通过读者的接受与“二度创造”,“文学经典”才会变成鲜活的、有血有肉的审美现实,也才会拥有灵动的艺术魅力。

二、张承志《北方的河》——重构自我的精神家园

《北方的河》初刊于1984年《十月》杂志第1期,张承志敏锐地抓住了时代的热潮,为20世纪80年代文坛留下了传奇的色彩。新的时代,无数有抱负的年轻人力图融入时代潮流,以饱满的活力与热情勇敢追求梦想,重建精神家园。“他”——《北方的河》中的主人公,即是这个寻梦大军中的一分子。“他”是一名中文专业的学士毕业生,毕业之后,本可以去北京从事体面的工作,却对地理学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并决心放弃梦寐以求的工作,去申请地理硕士学位。身边的人曾试图劝“他”打消这一念头,“他”却毫不动摇,纵使前路多坎坷,“他”也要坚定地走下去,“他”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了达到这一目标,他先后考察了我国的黄河、湟水、额尔齐斯河、永定河和在梦中见到的,但未实际考察的黑龙江。具体来看,张承志从意识流、生活流、意象植入三个方面勾勒出了“他”的寻河之旅。

(一)意识流写法

“意识流”的概念源于西方文艺理论,即小说家在写作中撤出对作品的介入,专注于刻画人物内心的无意识活动,亦指以自由联想等为线索,直接且自然地表现人物意识流动的叙事手段。初读《北方的河》时,看重小说情节与矛盾冲突的读者或许会掩卷而去。小说没有激烈的冲突,代之以大量的笔墨描写主人公的意识流动与心理独白。这部作品由五章组成,除了对五条河流和附近地区自然景色的描述,几乎都是关于“他”的自我心态:“他出神地想,这陕北高原对黄河的倾斜是默默的,不露痕迹的……你现在是强忍着激动”。这段文字描写的是小说第一章“他”快要见到黄河时的情境,表现出“他”内心的欣喜与神往。值得注意的是,张承志在这里变换了人称——从第三人称变为第二人称,而这种变换又几乎贯穿“他”整个内心独白。第三人称叙述虽然客观全面,可毕竟作者介入了其中,而变为第二人称,作者就退出了人物话语系统,从而尽可能地再现人物似水般流淌不息的意识过程,拉近了读者与作品的距离,丰富了作品的艺术内涵。

英国现代意识流小说作家弗吉尼亚·沃尔夫认为,生活就是一种包围着意识的半透明层。因此,小说家的主要任务也应在于如实表达这一变化万端的、尚欠了解和尚欠探讨的根本精神。显然,沃尔夫提倡一种心理真实,作者不应该破坏这种真实,叙事人只需要照原样记录就好。根据这個观点,作者张承志非常详细地记录了“他”每一次自我精神的升华,甚至在文章的最后,描写了主人公的梦境:“黑龙江……那条河在呼唤着我呢”。梦是一种潜意识,而意识属于心理的一部分,可见主人公内心的寻河意识已深入骨髓。这一段叙述从第三人称又转换成了第一人称,读者可以彻底地和“他”融为一体,好像自己就站在广袤的北方大地上,这将主人公对河流的追求推向了最高峰,也把一代青年的奋斗历程和精神求索逼真地表现了出来,从而激起读者的共鸣与思考。

(二)生活流介入

生活流指文学创作中按照生活的真实面貌与时间序列客观地描绘现实生活。生活流小说的特点是将生活中的若干事件和现象描绘出来,尽可能地还原生活的真实面貌,并汇成一股流动的力量。生活中,一个人会遇到各种事情,这些事情有的先发生,有的后发生,有的是原因,有的是结果,作家即按照这种顺序在创作中表现出来。小说中的“他”在寻河的过程中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在这期间也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探寻黄河时邂逅了来自北京的女摄影记者,想报考研究生,招生办却不发准考证,复习备考期间,母亲病重住院……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如潮水般涌来,考验着主人公的身心,让“他”的寻梦之路变得崎岖不平。这种手法的运用也让作品植根于现实的土壤中,不至于假大空,变成“空中楼阁”“无根之水”。

与传统小说的时间观念相比,生活流小说对时间的处理是弱化的。在传统小说中,时间大多是高密度的,作家会精心选择时间段,并运用各种表现手法描写。阅读这种小说时,读者感觉到的时间往往大于作品本身叙述行为所花费的时间。而在此之外,作家则会一笔带过,以只言片语横跨长的时间段。通过时间的松弛转换,小说的高潮部分也会产生,从而提示读者重点阅读。《北方的河》则恰恰相反。张承志放弃了传统小说的时间观念,对时间做了淡化处理,而在空间上深化扩展。当“他”多年后再次见到黄河水时,“他”身上的活力被点燃了,“他”记起了二十岁时游黄河的经历和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作者为读者建构了“他”过去的空间记忆。同样,当“他”深夜翻译李希霍芬的《中国》时,他专心投入,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他模糊感到时间正在一旁滴答响着,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时间”。对时间的忽略,给了“他”更广阔的精神空间去享受自己,去实现自己的价值。

(三)意象植入

美国文学家埃兹拉·庞德认为,“一个意象是在瞬息间呈现出的一个理性和感情的复合体。”这表明意象是有内外两个层面的,内层是“意”,是作者的思维理性与主观感情的凝结,外层是“象”,是这种凝结的形式表现。通读小说之后可以发现,《北方的河》的主要意象是河流,张承志通过皴染与复现的方法将这种意象巧妙地安插在小说的文字之中,从而使作品具有了丰富的审美意蕴。

首先是皴染。“皴染”本为中国画的一种技法,包括画山石的皴法与渲染。在文学创作中,“皴染”可指由一点出发,逐层深入,不断丰富其外延与价值。小说中的河流已经远远超出一般河流的范畴,“他”对河流的追求也超越了一般地理研究的范围,成为一种精神追求,一种永无止境的精神旅程。如果说“他”第一次看到的黄河是一条自然流淌的河水,那么“他”第二次见到的那条黄河就有了一种力量之美。当“他”在陕北高原上向下俯视这一块块半凝固的、微微凸起的黄流时,“他”觉得这黄河就是“他”的父亲。从小“他”就没有了父亲,“他”失去了父亲的爱,养成了坚强的性格,承担了“他”不该承担的责任,但在雄浑的河水面前,一切都变得渺小。这条充满力量的河水,难道不是“他”心目中伟大的父亲形象吗?他按捺不住内心激动的火焰,在夕阳西下,落霞满天之时,他褪去身上衣物,张开双臂,投入这喧嚣的大河——他要横渡黄河,寻找心灵的庇护所,建造心灵中的宁静家园。在这之后,“他”考察了第二条河流——湟水。与第一章直接描写汹涌的黄河相比,作者在这里没有对湟水做过多的直接描写,而是变换了视角,利用侧面角度为读者展示湟水流域的水文地理及周围的风土人情。这里庄稼遍野,人们载歌载舞,奔波的人们在这里忘记了疲惫。远处群山相连,中接碧水,“真静啊,这里静得让人感到神秘”,“他”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当“他”与女记者漫步湟水之滨时,一个破碎的彩陶罐吸引了两人的注意。而怎么也找不到的最后一片彩陶碎片,正预示着生活本来就不如意,万事万物也难圆满。此时,湟水给予“他”的是宁静,是祥和,这又何尝不是“他”人生奋斗路上的中转站。在考察永定河时,“他”经历了一系列现实变故:情场的失意,求学的艰难,亲人的病重……生活的大浪几乎要将“他”淹没,而永定河则在一旁默默激励“他”:“你应当变得深沉些,像这忍受着旱季干涸的河一样”。此时此刻,永定河所蕴含的精神特质,或许就是张承志那代人在成长过程中的精神诉求。由此可见,作家通过皴染手法,使河流这种意象不但带有了自然属性,更带着一种灵性,具有记忆,可以见证,也可以启发,甚至成为可以对话、可以谈心的载体。

接着是复现。“复现”即意象的反复出现,以加强叙述者的情感与态度。在小说中,“河流”这种意象几乎横贯全篇,每一条河流都给予了“他”不同的心理感受:黄河饱含着力量、权威与尊严,湟水则满载着生命的静谧与自由的色彩,额尔齐斯河是承诺与情义的化身,永定河河水以深沉的力量抚慰了失意的青年,而梦中见到的黑龙江则是民族精神与时代精神融合的代表。张承志通过主人公“他”追寻“北方的河”的具体方式,生动地表达了新时代青年的奋斗历程和精神追求。河水意象一次又一次的出现,人们可以体会到一种崇高、悲壮的美学风格,即以一种坚强执着的信念捍卫自己内心世界的崇高思想和无畏情怀。

三、读者对张承志《北方的河》的接受与再创造

一部作品要想成为文学经典,不仅自身要有独特的艺术价值与思想意蕴,更重要的是,还要成为被一代又一代的读者阅读和阐释的焦点。其中,文学批评家是读者群体中具有权威性的一类,他们往往会以自己的专业知识与生活经历对作品作出独到的见解与分析,这对推动作品成为文学经典也更为直接。盛誉《北方的河》的作家首推王蒙。他觉得,这部作品就如同“一只报春的燕子”,展示了新一代青年“对于历史、大地、生活的沉思”。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思和也指出,“主人公‘他的心灵中充满了躁动和震颤,他以现代人的信念向世界发出生命自由前行的呐喊”,这些评论文字高度肯定了小说的内在价值意蕴,对其成为经典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文学经典的确立也离不开群众的响应与认可。好的文学经典可以让读者与审美对象进行情感上的交流与共鸣,从而反观自身,获得意义丰满的审美体验。1984年,作品发表后不久,就受到了作协评委们的重视,经过多重选拔,张承志的《北方的河》获1983—1984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这增加了作品的知名度,也利于作品的传播。王安忆认为:“张承志的写作是心灵的表达。”当代青年摄影家张克纯直接坦言自己的摄影作品是受到了作家张承志《北方的河》的影响。在如今,主人公“他”更是标杆。北方的河的精神内蕴造就了“他”现代性人格:坚持自己的理想,坚持自己想干的事,勇于做抗争,不受世事束缚。“他”的形象,正是人们要学习、效仿的对象。种种因素的叠加,终于使《北方的河》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经典作品之一。

四、结语

综上所述,张承志的中篇小说《北方的河》不仅反映了当代人勇于寻梦的奋斗精神,而且为后来的寻梦者指明了前行的方向。小说丰富的价值内涵与审美意蕴又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讀者对其进行再研究与再理解,这丰富了《北方的河》的厚度,也保证了文学经典在未来被接受的可能性。

(作者简介:蔡云瑞,男,本科在读,沈阳师范大学,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 刘冬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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