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长旅
——从《黑骏马》到《心灵史》看张承志文化身份认同的转变
2015-10-26上官静
上官静
福建师范大学
精神的长旅
——从《黑骏马》到《心灵史》看张承志文化身份认同的转变
上官静
福建师范大学
张承志是我国少数民族作家的的特殊代表。回族家庭出身的他,在汉文化浸染中成长,大草原的知青生活开启了他民族文化身份认同的道路,最终他回归成为母族伊斯兰教哲合忍耶教派的教徒,从文化和行为上都彻底完成了民族身份的认同和实践。从这一场由汉文化到草原再到心灵的精神长旅,探寻张承志不同文化身份的转变过程以及原因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意义。
张承志 《黑骏马》 《心灵史》 文化身份认同
张承志在当代文学史上无疑是个特殊甚至“另类”的存在。在中国当代作家中,公开宣扬自己的宗教信仰,并把这一信仰完全融入到文学创作中的,张承志可以算是一个代表。张承志的创作起步于草原,《黑骏马》是其草原游牧文化身份的表现,而《心灵史》更是张承志回归母族后的代表作。从这两个作品入手,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其文化身份认同的转变。
一、《黑骏马》:知青的青春草原
张承志的青春是跌宕起伏慷慨悲壮的,“上山下乡”的浪潮把张承志推向了草原。对于张承志而言,四年内蒙草原知青生活的馈赠是为他提供了无穷无尽灵感的源泉,是他创作的起点。1976年“四人帮”被打倒后,张承志内心积蓄多年的知青生活经验也由此被唤起,破旧蒙古包里的异族友谊与某种释放带来的轻松融合成一种复杂的体会,“草原义子”的青春经历获得了表达的出口,张承志也逐渐接近了游牧文化的草原,确认了当时自己的文化身份。
《黑骏马》是张承志在阔别乌珠穆沁草原十年后,重返探望额吉一家后写下的。张承志声称:“自己的作品是起步于草原的”。①的确如此,《黑骏马》强烈地表现了草原特有的文化概念,小说叙述的是白音宝力格在离开草原九年之后再次回到草原,骑着黑骏马穿越辽阔的草原,怀着哀伤去寻找昔日恋人索米娅的故事。读者在为这爱情故事而哀伤的同时,更被小说中女性所体现出的那博大的“母性”所震撼,从白发老奶奶再到索米娅,草原女子都在无形中传承着“母性”观念,而正是这博大的草原“母性”意识促成了张承志知青生活中的“草原义子”的文化身份认同。
《黑骏马》除了作为张承志草原小说系列的代表作,也是他对知青生活的一种回顾和思考,体现了他作为一种知青作家的青春理想。在知青作家中,张承志对理想主义的执著可谓首屈一指。从1978年发表《骑手为什么歌唱母亲》到1987年《金牧场》发表的这十年时间里,张承志一如既往地书写自己的青春岁月,在创作中寻求理想,在追寻中反抗平凡,并将自己的理想主义幻化为一种精神信仰,以寻求灵魂的皈依。张承志青春最宝贵的那几年是在草原中度过的,草原的辽阔和严酷锻炼了张承志的坚强意志,可以说是草原的文化精神内涵开启了张承志对民族身份认同的意识。
二、《心灵史》:教徒的心灵回归
在创作了一批草原系列小说后,八十年代中后期的张承志越来越被文坛的分化和自身的心灵焦虑所折磨,因此他逐步远离主流学术,转变职业。更重要的是,他逐渐放弃了草原题材小说的创作。1984年对张承志而言意义非凡,这一年的年底,张承志初次深入西海固荒僻的群山,一场大雪将他困于西吉县沙沟乡,哲合忍耶的历史如同神谕和天命一般,展现在他面前。在兰州,他融入了数万教民迎回哲派圣徒马明心墓眆的盛大仪式。从此,张承志开始频繁地出入大西北,回族、西海固、哲合忍耶……成为他写作的关键词。在深入探求母族历史与现状之后,张承志创作了艺术想象运用到纯熟阶段的代表作——《心灵史》。
《心灵史》发表于1991年,它的出现仿佛一颗重磅炸弹,张承志高高举起的这信仰之旗,惊世骇俗,它的出现也正式宣告了张承志在经历迷茫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不再需要用一个“异族”人的身份去书写草原。一打开《心灵史》首先就给人带来一种新奇与神秘的感觉,因为张承志使用的是哲合忍耶教内文献《热什哈尔》的体例,以门为章节单位,一门为一个章节,在小说的七门中分别叙述了哲合忍耶的导师们为了信仰隐忍或是殉教的历史故事。通过《心灵史》,张承志向我们展示的不仅仅是沉默的伊斯兰神秘教派哲合忍耶沉甸甸的血泪史,更是回族人民的心灵史。毋庸置疑,张承志视《心灵史》为自己的生命之作,极为珍视其独有的价值,而更为重要的是,他让自己在这美好的创作中,再次理解并皈依了母族精神文化的家园,不知不觉地完成了自我文化身份认同的转换。可以说,《心灵史》的完成更像是一个仪式,宣告着张承志找到了自己的心灵归属地,实现了他对哲合忍耶宗教的皈依。
三、文化身份认同转变的原因探究
毋庸置疑,张承志在中国文坛是一个独特的存在。由于他人生经历的丰富,使得他在自我文化身份认同上面临着抉择,回族、汉族、蒙古族错综的民族文化在他身上交融,当他在各种文化的对立、冲撞中无所适从时,就必然会陷入认同危机。而张承志在克服这一危机后,最终找了心灵的归属,他说:“长期以来,我单枪匹马闯过了一阵又一阵,但是我渐渐感到一种奇特的感情,一种战士或男子汉的渴望皈依,渴望被征服,渴望巨大的收容的感情。我找到了。”②在这文化身份认同转变的背后,又有什么原因驱使他跳脱原有的文化身份去寻找真正心灵的归属呢?下文将简要从两个部分予以分析。
(一)血缘的呼唤——“文化寻根”的必然指向
张承志身上具有多重的文化身份,在没有成为哲合忍耶教派教徒之前,母族文化、汉文化、草原文化等都对他有着深刻的影响。在进文坛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他以一部部充满怀念和爱的作品报答自己成长的“第二故乡”——内蒙古草原时,并没有忘记自己作为回族人后裔这一最根本的身份,草原文化或许只是他心灵旅途中短暂的停留地,他心灵最终目的地不是在那片草原。因而,回族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的西北黄土高原,便在“文化寻根”的契机下成为他最终心灵的归属地。
事实上,虽然回族是张承志的母族,从血缘关系上定义了张承志的身份,但他所成长的那特定环境使得张承志骨血里的伊斯兰神性并没有被他自己所察觉。他自己也曾说在1984年进入西海固被哲合忍耶沉重的历史和现实所震撼之前,每次履历表上的“回族”两个字,并没有引起他内心多大的波澜,回族只是一个符号而已。但血缘下潜藏的信仰对人真的毫无影响吗?答案是否定的,血缘始终在呼唤着张承志,他对于母族的信仰是隐藏在心灵深处,等待着一个契机得到激活。在《路上更觉故乡遥远》一文中,张承志是这样描述自己的精神转向:“对于我,对于一颗苦苦追寻但看不见方向的心来说,沙沟之夜是真正的启示之夜,是真正的人生中很难遭逢的转折瞬间。”“自从那个月光下有一派艰忍暗红的沙沟庄子度过的夜晚开始,我觉得眼前有一条路被照亮了—这条路通向一种比考据更真实、比诗篇更动情、比黄土更朴实、比权威更深刻的人生。”③这条路正是张承志在呼应“文化寻根”后寻找到的回归母族,回归血缘,皈依哲合忍耶之路。《心灵史》成为张承志创作历程中最重要的转折点,哲合忍耶神秘的教义彻底改变了张承志的艺术创作。但他之所以在“文化寻根”后皈依宗教,并不是一种心血来潮的跟风,而是血缘强烈的呼唤后的必然指向,是他找到了自己心灵上的“根”,完成了心灵皈依。
(二)信仰的归属——“自我拯救”的精神需要
除了“文化寻根”使得潜藏在张承志心底的母族文化认同得到激发这一原因外,我们还不得不回归到这一转变的根本原因上来,张承志能够在精神的长旅中最终找到信仰的归属,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对自我精神世界的高度要求,是他“自我拯救”的精神需要,因此皈依哲合忍耶教成为他追寻精神世界的一种必然结果。
张承志是一个坚定的理想主义者,他看重的是精神的崇高,所鄙视的是现实的物质;他追求的是心灵的安稳,而不是世俗的混乱;坚定追求理想,崇拜英雄是张承志最显著的性格特点。到了八十年代,世俗追求的剧烈膨胀使得张承志看重精神世界的观点被忽视和边缘化了。因此,作为坚定的理想主义者,张承志所经历的孤独和落寞可想而知。但正如他所宣称的:“让世人因无信仰而生,我宁愿有信仰而死。”从某种意义上说,皈依宗教成为张承志自我拯救的便捷手段和最佳方式。因为,宗教信仰的确立为张承志灌输了最强大的思想力量,使他在世俗的洪流中得到依靠,消除了他思想上的危机,更满足了他精神的渴望。
正是因为对精神世界一如既往的追求,张承志才有着一条与众不同的心灵回归之路:从对身份的模糊认识,到青年时期对草原文化的认同,再到最后成为哲合忍耶教派的教徒和战士。虽然期间不可避免经历中挣扎和困惑,但只要张承志找到了心灵的归属,便不断的修炼自己的精神世界。正如高宏存所说:“他的认同之路没有反复的纠结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旦确认就义无反顾的坚持下去直到碰壁为止。”④在现今信仰缺失的时代里,我们更需要一种对于精神世界的追求,而张承志的坚持值得我们思考和学习。
注释
①张承志.清洁的精神[M].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12: 172.
②张承志.心灵史[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1:2.
③张承志.荒芜英雄路——张承志随笔[M].北京:知识出版社,1994:120.
④高宏存.族裔认同、民族精神、文化民族主义——作为一种文化现象的张承志研究[J].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1).
[1]张承志.心灵史[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1.
[2]张承志,荒芜英雄路——张承志随笔[M].北京:知识出版社,1994.
[3]张承志,张承志中篇小说选[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
[4]马丽蓉,踩在几篇文化上:张承志新论[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1.
[5]高宏存.族裔认同、民族精神、文化民族主义——作为一种文化现象的张承志研究[J].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