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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州方言部分亲属称谓词研究

2023-07-12黄菲

参花·青春文学 2023年7期
关键词:吴语老娘读音

处州方言是吴语上丽片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从地理位置上看,处州位于浙江省的西南部,属于山区。同时得益于此,较之杭州、金华等地区,处州方言受北方官话的影响更轻,保留下了更多的江东方言特征,更具有存古性。本文所说的处州地区大致为丽水市下辖的莲都区、龙泉市、松阳县等九县市。各县市之间的方言差异较大,除去零星的畲语、客家话、闽语和徽语,其余大都属于吴语系统。

称谓词一般分为自称、面称和背称三种形式。自称指称呼人对自己的称谓。面称又叫呼称,指的是说话人当面对亲属的称呼,带有亲昵的意味,是最通用的称呼。背称又叫叙称,是一种间接称呼,带有正式的色彩。本文主要涉及面称和背称。

一、爸

处州方言爸爸的面称主要是爹型和伯型,在具体的称呼上,有单音节的一个“爹”字,也有双音节的“爹爹”,还有加上前缀“阿、老”的爹称。但是总体上看,还是以单音节的“爹、伯”居多。根据韵母的洪细,“爹”的发音又有洪细音之别。据胡士云的说法,最早收录“爹”字的文献大概是三国时魏人张揖编纂的《广雅》。《广雅·释亲》:“翁、公、叜、爸、爹、?,父也。”其中,“爹、?”是同源字。作者根据中古的资料,推测“爹、?”的上古读音可能是定母歌部,构拟音为da。而“爹”的读音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不断分化,产生许多语音变体,形成丰富的语音层次,大致如下所示。

da→da(dɑ)/ta(tɑ)

↘tia→tia(tiɑ)

↘tiε-tiE-tie-tiI-ti?-te-tI-ti

由此可知,处州方言中“爹”洪音发音的出现应是早于细音的发音,且“爹”字的细音发音应该还只是位于第二个语音层次。

另外,王文胜认为,爹型是处州方言中较早出现的,伯型则是而后泛化的。笔者认为伯型也可能是因外来人的移居而产生语言接触所造成的。处州方言的“伯”基本上都读[pa?],和官话爸[pa]的发音非常相似。而一种语言进入方言区时,往往会先以词汇的形式介入,而其中又伴随着音位的变化,因此,在介入时会与本地比较相似的读音发生交汇。《集韵》:“爸,必驾切……吴人呼父曰爸。”根据李新魁的说法,“古人称父为‘父,口头上一直保留ba音,ba就是‘父字上古的读法,但‘父字属古音的鱼部字,后来它的读书音随着其他鱼部字一起变为u的音,声母也从重唇变为轻唇,但口语(特别是楚方言的口语)仍存ba音,结果,人们即在‘父字下加上一个表示读音的‘巴。”“爸”字是一个后起字,源于“父”,而根据《集韵》可以知道,早期吴语中就已经有用爸作父亲的称谓词。所以笔者认为伯型称谓词是另一个因吴语方言区民众的移居而造成的语言迁移。

二、妈

处州方言中对妈妈的称呼以“?、娘”为主,有些地方(如云和、青田)也有叫“阿嬷(貌)、妈”。又如《正字通》:“娘,俗孃字。今俗謂少女。曰小娘。又紅姑娘,果名。”由此可知,娘是“孃”的俗字,且娘原初是“少女,妇女”一类的称呼。“孃”字在《说文》释烦扰之意,是“攘”的古字,也与表母称的意思毫无关联。以“娘”作为母亲称谓词的现象最早出现在南北朝时期,见《木兰诗》:“不闻爷娘唤女声”。到晚唐以后,娘的语义进一步扩大,用娘来称呼母亲的现象就较为普遍了。此时,娘和孃由于读音相同(据《广韵》,都是女良切),字义相近,出现了许多混用的状况。据郭在贻考证,“大约晚唐五代时‘娘、孃已经趋于混同”。

关于将“老娘”作为母亲的称谓,在各地方言中并不多见,《汉语大字典》认为老娘是母亲的俗称。“老娘”最早见于宋代的文献。如宋朝魏泰的《东轩笔录》卷七:“振率然答曰:‘岂有三十年为老娘,而倒绷孩儿者乎?”这里的老娘是接生婆的意思。后期,把老娘作为接生婆的意思已经很少见了。如元代武汉臣的《老生儿》第一折:“我急煎煎去把那稳婆和老娘寻”,这里的老娘是乳母的意思。又如《水浒传》第四十二回:“李逵道:‘我只有一个老娘在家里。”这里的老娘是母亲的意思。此外,老娘还可以作外祖母、老年妇女等解释。而把老娘作母亲解时,“娘”字表示对女性的尊称,也表示“妈妈”的含义。而“老”字,一方面表示年纪较大,作为一个前缀,构成一个双音节词,使其在口语发音中更流畅。实际上,“老”字作为前缀时,表示年龄大的含义在不断虚化。另一方面,“老”类称谓能产性大,隐含着阅历丰富的意思,同时也表关系亲近。如《红楼梦》中凤姐称贾母为“老祖宗”,就带有亲昵的色彩。

《玉篇》中关于“?”字:“莫奚、莫移二切。齐人呼母。”“?”字属于古方言中的称呼,少见于文献中。如唐李商隐的《李贺小传》:“阿?老且病,贺不愿去”,阿?就是指母亲。《说文解字》中没有收录“妈”字,妈字最早见于《玉篇·女部》:“妈,母也。”《篆隶万象名义》中记录其读音为“妄古反”,《大广益会玉篇》为“莫補切”,《类篇》为“滿補切”。王力认为“‘妈是‘母的音转,莫補切正是‘妈的古音”。有学者对此说法提出修正,认为“‘母在上古还有鱼部的读音……‘妈不应是‘母的音转,而应该就是‘母的读音继承”。《正字通》中也证明妈字应该是母字的异体字,且妈字的读音应该在上古时就已经出现。“《韻補》引郭迻云:此正父母之母字。按:本作母,不必從媽。郭說非今。俗讀若馬,平聲。稱母曰媽。”中古以后,“妈”的使用范围就不断扩大。

三、公公和婆婆

处州方言中,“婆婆”的称谓词主要有“妈、祖婆、大家、奶”。庆元方言以“大家”指称丈夫之母,是保留古词语特征的表现。《后汉书·列女传·班昭》:“帝数召入宫,令皇后诸贵人师事焉,号曰大家。”这里的大家即大姑,是对妇女的一种尊称,而后语义进一步引申,表示对婆婆的尊称。《晋书·列传》:“事之不成,当于奚官中奉养大家,义无归志也。”可知东晋时已经将大家作为婆婆的称呼了。《国语辞典》对“大家”注释的第二条是:“閩南方言。指婆婆。”而吴语和闽语关系非常密切,尤其是浙南吴语与闽语存在许多相似特征。关于吴语和闽语之间的源流关系,学界中存在许多争论,如周振鹤、游汝杰认为闽语的主要渊源应该是东汉三国时期的吴语。但无论如何,吳语和闽语之间相互影响这一现象是毋庸置疑的。

《汉语方言大词典》认为“婆、婆婆”称谓夫母非方言词。《说文解字》中没有收录“婆”字,但婆字在造字的时候属于形声兼会意字。陈第的《毛诗古音考》:“皮音婆。”皮字的读音在《说文》和《广韵》中都是符羁切,而切上字“符”的声母在上古和中古时期都是全浊声母[b-]。可见,处州方言“婆”字的读音仍然保留了上古和中古的双唇不送气浊塞音声母[b-]。《说文》:“祖,始廟也。从示且聲。則古切。”据《说文》,“祖”的本义为始庙。而宗祠、宗庙本身就富含深厚的文化历史意蕴,祖宗崇拜深深根植于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因而以“祖”作为前缀来称呼婆婆也带有了庄严的色彩。而“奶”本来就是对母亲的称呼。奶是嬭的俗字,《广雅·释亲》:“嬭,母也”。当女性嫁到男方家庭,称男方的母亲为“奶、妈”等也是很自然的。但在历代文献中却鲜见以奶称婆婆的语料。

处州方言中表公公的称谓词主要是“公、祖公、大官、老爷儿”。“大官”在庆元方言中与表“婆婆”义的“大家”相对,是公公的称谓词。“大官”最早指职位高的县官。而后引申为“有权有势的地方人物”,而后大官一词泛化,从官场走向市井小巷,被用来指称自己的家人。如宋代马令的《南唐书》:“翁媪怒曰:‘自家官,自家家,何用多拜耶!”这里的“官”就是对丈夫父亲的称呼。由此可见,早在宋代,南方地区就已经出现用官来指代公公的现象了。

《甲骨文字典》中认为公是瓮的古字,“象瓮口之形,当为瓮之初文,卜辞借为王公之公”。之后,表示王公的公进一步引申为有威望的男子,而在亲属称谓词中,公的意思就比较具有不确定性了,既可指父亲,又可指祖父、伯父等。《玉篇》:“爷,余遮切,音耶,俗呼父为爷。”可见,爷在民间可表示父亲义。因而,用“老爷儿、公、祖公”来表示自己丈夫之父也在情理之中。

四、祖父和祖母

处州方言中爷爷的面称以公型为主,在具体的称呼习惯上,有称单音节的“公”,也有称双音节的“公公”,但以单音节的公居多。其中,丽水方言也有“爷爷”的称呼。

“公”的甲骨文形体,从八,从口,属于会意字。《说文解字》认为公的本义是平均、平分,“平分也。从八从厶”。由于许慎当时并没有看到甲骨文形体,只是依据小篆形体所作的分析,因而该说法具有一定的局限性。王力认为,“凡音义皆近,音近义同,或义近音同的字,叫作同源字。这些字都有同一来源。”并在《同源字典》中指出公和翁是同源字。在许多古代文献中,可以发现“翁”字含有“年纪较大的男性、受尊敬的长者”等意思,如《方言》:“凡尊老,周晋秦陇谓之公,或谓之翁”。因而“公”的本义中也应该含有“男性长者”“表尊敬”的源义素。继而可以推测,“公”就从有声望的男性老人进一步缩小引申为祖父之义。先秦时期的文献中虽然关于公表祖父的语料较少,但仍然存在。汉魏时期,表祖父义的公类称谓才渐渐增多,并且一直存在于历代的祖父称谓系统中。

“爷”是一个借用词,从“邪、耶”借用而来。《玉篇》:“以遮切……俗呼爲父爺字。”爷是俗字,它的产生体现了汉字形声化的倾向。爷最初表示的是父亲,而后语义扩大,直到金代才有把爷爷作为祖父称谓的记载。在宋代时,“爷”一般是北方人对祖父的称谓。明清时期,爷类称谓在江浙地区已经随处可见。据此,处州方言中以公称呼祖父的时间早于爷爷型。由于南方方言中存在新老派称谓,那么公型属于老派称谓,爷型则是新派称谓。

处州方言中表祖母义的称谓词主要是“妈、妈妈、奶、嬷”。“奶”最初指代母亲,但在现代汉语中,用奶来指代祖母已经很常见了。最早用奶来指祖母大概是在清代。袁庭栋:“而称祖母为奶奶的材料很少,最早的也就见于《红楼梦》第一一九回邢夫人所说:‘放着亲奶奶,倒托别人去。”处州方言中祖母称谓“妈”和“嬷”发音相似,妈本指母亲,后语义扩大,也指女性长辈。

五、外祖父和外祖母

用“婆”稱祖母,在古代方言中就已出现。《称谓录·祖母》:“古有称母曰婆者,故称祖母曰太婆。今俗则称祖母曰婆,曾祖母曰太婆矣。”从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称谓词来看,它们的词根具有一致性,并且都加上前缀“阿、外”来区别祖父祖母的称谓,同时,兼具亲昵的意味。另外,《说文·夕部》:“外,远也。”在称呼女方家属时,通常会加上“外”字区分。

处州方言中,亲属称谓词较为复杂,同一个亲属称谓词在不同地区往往会出现构词语素相同,但声韵调不同的现象。并且用重叠、附加等方法来区别不同地区的称谓变化,其亲属称谓词往往体现着处州地区的传统文化观念。另外,处州方言中还存在同形异音异指的现象。如“妈”可指母亲、祖母、婆婆。这种现象实际就是因不同方言之间的融合而引起的称谓的分化。

六、结语

总而言之,处州方言亲属称谓系统的基本特点如下。

(一)存在异读现象

一方面,较之闽语,处州方言只存在零星的文白异读现象,但这应是大量的文白异读现象发展后的必然结果。另一方面,别义异读也较普遍地存在于亲属称谓词中。此外,处州方言还保留了大量古音。

(二)构词语素较丰富

虽然处州方言普遍使用单音节词来表示对亲属的称谓,但仍然存在用重叠、附加等方法来区别不同地区的称谓变化。重叠式合成词较少,如庆元话用“公公”叫丈夫之父,遂昌话用“爹爹”称呼父亲。附加式合成词往往用前缀“阿、外、祖、老、大”和后缀“儿”来区别词义。

(三)同形异指和异形同指

处州方言中存在异形同指,如“妈、祖婆、大家、奶”都可以表示婆婆。还有同形同音异指的情况,如“公”在遂昌话中既可以表示公公,也可以表示祖父,具体的指称对象依据语境而定。

(四)小称

王文胜指出,“丽水方言的小称有四种类型:‘鼻尾/变调混合型、‘儿缀/变调混合型、‘紧喉/变调混合型。”例如遂昌话外公的“公”字加了鼻音韵尾;庆元话姊出现了紧喉成分;丽水话老爷儿使用了儿缀。

(作者简介:黄菲,女,本科在读,西南民族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责任编辑 王瑞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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