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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共产党局部执政起算时点考辨

2023-07-10张志永

河北经贸大学学报·综合版 2023年2期
关键词:中国共产党

摘要: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立即开展土地革命,开辟出一条中国革命新道路,也相应地创造了从局部执政到全国执政的新执政模式。然而,许多人未能充分把握中國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特殊性和中共局部执政的真实内涵,往往简单地把俄国布尔什维克建立苏维埃政权与中共执政相提并论,或者教条式地套用西方政治学理论研究中国革命政权建设课题,故学界对中共局部执政尤其是起算时点分歧较大,甚至有人否认中共局部执政的事实。因此,只有从中国革命新道路出发,彻底厘清中共局部执政的特殊性、执政主体和执政范围等问题,才能正确认识和理解中国共产党革命政权建立和发展的历史,发现中国共产党局部执政的真正起算时点,即1927年11月茶陵县工农兵政府的建立。

关键词:中国共产党;局部执政;茶陵县工农兵政府;起算时点

中图分类号:D261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1573(2023)02-0005-08

学界关于中共党史研究的历史悠久,几乎可以追溯到建党初期,且一直是中国近现代历史研究中的“显学”。不过,学界关于中共局部执政史的研究起步较晚,大约在2002年党的十六大召开前后,才出现了一个研究中共执政课题的热潮,许多学者采取历史学、政治学、法学等学科的研究方法,发表了大量研究成果,仅据笔者从读秀和中国知网检索,迄今,学界已经出版了近千篇(部)研究中共局部执政的论著,其内容大致分为历史性和理论性两大类,涵盖了中共局部执政的理论、历史、体制、经验等内容。遗憾的是,学界关于中共局部执政起算时点分歧较大,不仅阻碍了深入研究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革命政权建设课题,甚至不利于正确认识中共全国执政的起源、正当性和合法性,故本文综合多种相关论著,考辨中共局部执政起算时点问题。

一、学术界关于中共局部执政起算时点的几种观点

迄今,在所有研究中共局部执政的论著中,除了少部分人否认中共局部执政外,“大部分学者明确了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史应该开始于民主革命时期中共的局部执政。”[1]其中,代表者是李君如,他认为,“中国共产党由于其独特的革命道路,经历了从局部执政到全国范围内执政这样一个富有中国特色的历史进程”[2];进而言之,中共局部执政时期是指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在局部地区和局部范围内掌握政权的这一特定历史阶段,至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始转入全国执政。不过,他们在局部执政的起算时点上存在着较大分歧,按照年代顺序,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种观点。

(一)广州国民政府说

这是追溯中共局部执政起算时点最早的一种观点。有学者认为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建立的广州革命政府是中共局部执政的起点,主要理由是1924年1月国民党一大召开后,国共两党正式以“党内合作”形式建立了统一战线,共产党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组织,置身于国民党广州革命政权的辅助地位”,这意味着中国共产党是以国共合作的名义和形式进行执政实践。还有人进一步认为在大革命期间,广东、湖南、湖北、福建、上海等地建立了革命政权,“当时中国国民党虽然是名义上的执政党,但由于有大量中共党员的参加,并且革命政权中的一些高级职务由中共党员担任,这就使中国共产党的政策主张能够通过革命政权推行下去。”这些都属于中共局部执政的性质。①

(二)1927年说

1927年国民党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标志着第一次国共合作全面破裂,大革命从高潮走向失败。这一年,中国共产党制定了一系列重大的、具有标志性的政策和措施,采取了许多前所未有的、影响深远的重大革命行动,实现了从大革命失败到土地革命战争兴起的历史转折,因此,许多学者从不同的角度、选择不同的事件作为中共局部执政的起算时点。由于他们选择起算时点均为1927年而月份不同,故笼统地称之为1927年说。具体而言,共有下列几种不同的说法。

第一种说法是8月说。该说以原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为代表,认为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领导和发动了一系列武装起义,深入农村创建革命根据地,建立了红色革命政权,进行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等方面建设,把落后的农村改造成为先进的红色区域,“自此,中国共产党开始了局部执政的历程。”[3]该说法比较笼统,并没有直接点明8月1日南昌起义为中共局部执政的起点,但是,南昌起义是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发动的第一次武装起义,按人们一般理解,它实际上认为中共局部执政应从1927年8月算起。

第二种说法是9月说。有学者认为9月19日中共中央在武汉召开了中央政治局会议,正式揭开了中华苏维埃运动的序幕,也是中共局部执政的起点。其理由有二,第一,这次会议通过了《关于“左派国民党”及苏维埃口号问题决议案》,彻底改变了“左派国民党运动与在其旗帜下执行暴动”的政策,明确规定“现在的任务不仅是宣传苏维埃的思想,而且在革命斗争新的高潮中应成立苏维埃”;第二,“‘九一九会议后,……中国共产党终于单独地以自己的名义领导武装起义,打出了苏维埃的旗帜——以镰刀斧头为标志的红旗,起义胜利后开始建立苏维埃政权,”也就是说从1927年9月19日开始,中国共产党正式揭开了中华苏维埃运动的序幕,即开始局部执政。[4]第三种说法是10月说。有学者认为,1927年10月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创建是中共局部执政的起算时点,其理由有三:第一,井冈山是中国共产党建立最早的革命根据地,创建了第一个工农政权,“这是处在社会最低层的工农大众推翻剥削阶级的旧政权后,建立起来的自己当家作主的新政权。”第二,井冈山时期中国共产党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开辟了中国革命新道路,中共成为根据地的执政党,开始了局部执政的历程。第三,中国共产党创建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为各地武装斗争树立了榜样,此后,中共陆续创立了湘鄂西、鄂豫皖、左右江等革命根据地。②

第四种说法是11月说。2003年李君如依据毛泽东《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一文,率先提出,1927年11月湘赣边界第一个红色政权——茶陵县工农兵政府的成立标志着中共局部执政的开始;1928年5月,又成立了湘赣边界工农兵政府,统一领导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各县工农兵政府,“这样,就在世界政治史上创造了一种奇特的政权格局:在全国范围内是蒋介石国民党执政,在农村革命根据地由共产党执政。”后来,他多次重申这个观点,并且得到国内许多学者赞成和接受。③

(三)1929年1月说

有学者提出,中国共产党在中央苏区局部执政是“第一次执政”,“开始于1929年1月,到1934年10月中央红军开始长征结束”。其主要理由为:1929年1月毛泽东、朱德率领红四军下井冈山,挺进赣南、闽西,开始创建中央苏区。“当时中央苏区的军队建设、政权建设、经济建设和文化建设,不仅为当时的革命斗争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也为以后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根据地和解放区的执政提供了宝贵经验,乃至为当前我们建设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提供了宝贵的精神财富。”[5]

(四)1931年11月说

该观点以1931年11月中国共产党在江西瑞金召开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和成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为中共局部执政的起始点,学界中赞成者也比较多。其理由如下:第一,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成立之前,虽然中国共产党创建了十几个革命根据地,并建立了各自的苏维埃政权,为在中央苏区执政做好了准备,但它们都是地方性政权,还没有上升为“国家政权”形态;第二,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的成立,标志着全国各革命根据地政权已联合成一种国家形态的红色政权,中国共产党成为国家执政党,其执掌的政事也由原来的“地方政事”上升为“国家政事”层面,开始实施“局部执政”;第三,2001年10月24日,胡锦涛同志高度评价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的成立,“中华苏维埃政府的建立是我们党建立人民政权的探索和尝试,它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对各根据地、各部分红军的中枢指挥作用,扩大了党的影响,也为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根据地建设,以及后来新中国政权建设,提供了丰富的历史经验,培养了大批领导骨干和组织、管理人才。”④

另外,有少数学者不认同“中国共产党局部执政”说法,虽然他们公开发表的论著不多,但在一部分人中仍然有较大影响。如陈明明

⑤认为,局部执政“显示了在体制内利用体制的资源追求和实施反体制目标的政治独特性”,“只能是类似印度这样实行西式议会民主的国家”才存在共产党的局部执政,“这种‘局部执政是其他第三世界国家共产党所没有的”;中共“‘局部执政的表述不符合党夺取政权的特殊路径与理论规范,只会模糊共产党割据政权与国民党‘合法全国政权之间的联系与关系”。他不厌其烦地阐释了自己的依据,择其要点如下:

其一,“革命”与“执政”是二元对立的概念,“革命”是“底层社会的造反”或“从根底处掀翻”的结构性转换,“是法国大革命、俄国革命意义上的‘对旧制度的摧毁与决裂,强调的是‘革命的‘暴力‘破坏‘中断等特征”;“作为‘革命对应面的‘执政便被赋予了‘和平‘建设‘渐进之意,突出的是‘执政同‘依法组织政府‘合法行使权力‘对新制度的建设与维护的内在联系。换言之,从‘革命到‘执政,意味着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大规模的社会动员和阶级斗争的终结,破坏让位于建设,对决让位于妥协,激情让位于理性。”因此,从局部执政到全国执政“命题最大的问题一是关于‘执政内涵的理解与通常意义的界定有重大差异,二是以‘执政概括中国共产党的历史活动(尤其是革命年代的活动)存在着以词伤义的倾向”。

其二,在党派政治起源的西方,执政党有一些不言而喻的预设,一是权力的有限性,“政党只是指执掌国家行政权或控制议会多数席位而获得组阁权的政党(或政党联盟),而这些权力的运用也要受到宪法和法律的限制”;二是权力的时效性,“执政党的地位不是一劳永逸的,而是由每隔几年的大选(议会选举或总统选举)即所谓“选民授权”的国家政治机制决定的,今日执政,明日可能在野”。由此出发,他认为,“人们可以使用执政党概念来叙述发生在两个完全不同政治环境下(如西方环境和非西方环境)的相似的政治过程(如掌控国家权力),同时也应了解和尊重这个概念的本原的内在的规定性”。

其三,执政党概念的表达结构与中国革命的现实结构存在着内在冲突。1927年国民党建立了南京国民政府,但共产党从未承认过它的“执政党”地位;同样,国民党也从未承认过中共的“在野党”地位。国民党政权本质上是一党专制,对其他政党采取遏制、打击乃至宣布非法的限制手段;共产党则领导了新民主主义革命,旨在推翻南京国民党政权,两者之间不存在“体制内的和平反对”,“这正是‘执政党‘在野党这类概念相对于中国政治环境的局限所在,当然也是‘局部执政论的缺陷所在。”

其四,“从局部执政到全国执政”论试图和“执政”这样一个现代概念接轨,只是对“执政”的理解局限于“执掌政权”的事实层面,而限制了它对“执掌政权”背后的方式、价值和机制的深入讨论,在这个意义上,这个命题抽掉了共产党向现代政党转变的必要性。

无论是边区政府还是后来的华北人民政府,本质上都是“国中之国”的割据政权,“局部执政论”有意无意忽略了“国中之国”的政权构成方式与“执政”内涵的差异,把共产党称为“执政党”显然是不伦不类的。

二、对学术界关于中共局部执政起算时点的分析

揆诸事实,学界关于中共局部执政的起算时点分歧较大,究其因,就在于人们接受了“局部执政”的概念但没有进一步研究“局部执政”的内涵,他们往往在研究某个局部执政课题中附带提出局部执政起算时点,且仅仅作为研究的一个起始点或标志,对其内涵则三言两语一带而过,似乎这是不言自明的“常识”,更没有形成学术争鸣。这就导致一个奇怪的现象,大家都使用“局部执政”的概念,但对其内涵理解有异,很多人把“革命”与“执政”相混淆,甚至有人把西方政治学“执政”概念套用到中国革命政权上来,故尚未形成大家认可的“局部执政”的内涵甚至定义,以致在提出中共局部執政起算时点时言人人殊。显然,要弄清中共局部执政的起点,就必须明白局部执政的基本内涵,也就是要进一步探讨执政的职能、机构和方式等内容,尤其是要清楚区分“执政”与“革命”的界线。

早在1848年马克思、恩格斯就明确指出:“工人革命的第一步就是使无产阶级上升为统治阶级,争得民主。”[5]后来又提出了从资本主义社会到共产主义社会的过渡时期必须坚持无产阶级专政的科学论断,不仅清楚地区分了无产阶级革命政权与资本主义政权两种不同性质的政权,也与西方资本主义政党政治、任期制等政治制度划清了界限,自然也就不能直接引用西方政党政治理论来阐释无产阶级专政。囿于中国并非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而是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国共产党建立政权的形式、发展过程和具体特点与马列主义所设想的政权有所不同,但在无产阶级掌握政权后不可能再照搬资产阶级政党政治这一点上是相同的;尤其是中共局部执政是中国革命新道路的必然产物,更不能简单地套用西方政治学理论来分析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历史,而必须依据马克思主义政权理论来认识和研究中国革命政权建设课题。

列宁指出,“国家一直是从社会中分化出来的一种机构,一直是由一批专门从事管理、几乎专门从事管理或主要从事管理的人组成的。……这个机构,这个管理别人的集团,总是把持着一定的强制机构,实力机构”,“只要国家存在,每个社会就总有一个集团进行管理,发号施令,实行统治,并且为了维持政权而把实力强制机构、暴力机构、适合于每个时代的技术水平的武器把持在自己手中。”[6]这就清楚地说明了执政的职能就是管理,易言之,就是在长时期内进行持续的有效统治;它必须具备两个要素,一是专门管理国家的机构,二是维持政权的暴力机构,两者缺一不可。我们再把它与中国革命相比较,更容易把握“执政”的内涵。毛泽东指出,“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7](17)由此可见,“执政”与“革命”有着明显的区别,革命是用暴力推翻旧政权,是执政的前提;执政重在管理,是革命的结果,虽然也包括暴力因素,但旨在巩固革命政权。以此为标准,我们对中国共产党局部执政起算时点的诸观点分析如下。

(一)广州革命政府说

该观点追溯中共局部执政的历史最长,但是,它没有说明起算时点的具体时间,更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即第一次国共合作是两党采取了“党内合作”方式,中国共产党人是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并且,广州革命政府委员会和常务委员会中,没有一名共产党人;1926年中共在国民党二大、中山舰事件和整理党务案中三次大退让,又失去了党权和军权,至1927年3月国民党二届三中全会决定邀请中共加入政府,但为时已晚,中共始终未能掌握国民政府的领导权。后来,中共总结大革命失败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中共“自愿地放弃对于农民群众、城市小资产阶级和中等资产阶级的领导权,尤其是放弃对于武装力量的领导权。”[8]就事实而言,这种观点明显混淆了革命与执政的概念,更与执政的内涵完全不符,根本不能作为中共局部执政的起算时点,故学界持这种观点者非常少。

(二)1927年几种局部执政起算时点的说法有许多问题值得探讨

第一种8月说。该观点实际上把八一南昌起义作为中共局部执政的起点,这就误把中共独立领导革命战争、创建人民军队和武装夺取政权的开端等同于中共局部执政的起点,不过,该说法有明显缺点,一是无视南昌起义仍打着“左派国民党”的旗号,尚未正式打出中国共产党的旗帜;二是南昌起义后并未建立苏维埃政权,而是很快就南下广东,故以此为中共局部执政的起始点明显不合适。

第二种9月说。该观点正确地指出它是中共正式放弃“左派国民党”旗号、名副其实地独立领导苏维埃运动的转折点,不过,它误把党中央做出开展苏维埃运动的决策时间作为中共局部执政的起算时点,误把苏维埃运动等同于苏维埃政权,忽略了苏维埃政权仅是苏维埃运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且无视政策制定与政策执行之间存在着一定的时间差,这就意味着把革命的理论与革命的行动混为一谈,无疑把中共局部执政的起始点提前了。同时,它无视决议中还有这样一段话,“苏维埃的组织,首先应当在那些中心地方如广州、长沙等,当我们有决定的巩固的胜利的时候;当这些中心地点还没有被革命暴动占据以前,在小县城里面要坚决的拒绝组织苏维埃,这是为着不要失掉苏维埃政权的真意。”[9]这句话清楚地表明了当时中央主张“城市中心论”。至1927年12月广州起义后,中共第一次建立了城市苏维埃政权——广州市苏维埃政府,才真正符合该决议中建立政权的标准,可惜这次起义很快失败了,广州苏维埃政府并未能有效地进行局部执政。尤其是它还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忘记了1927年9月9日毛泽东领导湘赣边界秋收起义时,已经公开打出了中国共产党旗帜等。总之,该说法矛盾之处颇多,以此作为中共局部执政的起始点不仅于理不通,更与事实不符。

第三种10月说。该观点认识到中共建立革命根据地是局部执政的前提,但是,它把革命根据地史等同于局部执政史,没有认识到中共往往是先开辟革命根据地,后建立根据地革命政权,也就是开始了局部执政,两者在时间上不完全同步。

第四种11月说。该观点正确地说明了中共局部执政应该从最早建立的革命政权——茶陵县工农兵政府算起。虽然按照西方政治学理论,茶陵县工农兵政府是一个地方性政权,不是中央政权,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政党执政,但是,它是中国革命新道路的产物,完全符合中共执政由局部向全国执政发展过程,故学界多数人赞成这个观点。遗憾的是,学者们对该观点的论证不够全面和系统,尚未充分说明其合理性,以至于学界尚未形成共识。例如,2011年,该说的首倡者李君如改变了自己的说法,又认为中共局部执政“具体时间是从1931年在江西瑞金建立苏维埃政权到1949年在全国建立政权”,⑥他自己在中共局部执政起算时点的观点上就出现了前后矛盾。

(三)1929年1月说

该观点以中共创建中央苏区为局部执政起算时点,但该说依据极为勉强,一是中央苏区不是中共最早建立的革命根据地,该说抹杀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建立革命政权的历史事实;二是1929年1月仅是红四军下井冈山的出发时间,在挺进赣南闽西时一路行军作战,更没有成立革命政权;三是从逻辑上而言,既然有了第一次局部执政,那么就应该有第二次、第三次局部执政,各次局部执政的间隔时间和标准又是什么?更何况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革命运动始终薪火相传,即便出现了以王明为代表的“左”倾教條主义错误在党内领导机关内占统治地位时期,红军和革命根据地损失了90%,但仍然有10%的火种延续,革命并没有中断,那么何来第二次、第三次局部执政?故此说严重违背历史事实,故除了作者以外,尚未发现其他学者响应,在学界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四)1931年11月说

按照“执政”就是掌握国家政权的标准,此观点同时符合了十月革命模式和西方政治学理论,故赞成这种观点的人也比较多。

⑦然而,该观点最大的漏洞在于它无视了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成立前中共已经建立了许多地方政权,且全面抗战爆发后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也被取消,至新中国成立止,中共建立的都是解放区地方政权。如果按此标准,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中共都没有建立中央政府,那么就不存在中共局部执政吗?同时,按照建立中央政权的标准推理,中共建立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那么其执政理所当然是全国执政了,不能算作局部执政。如此来看,该说不仅与中共革命历史事实不符,更在理论上无法自洽。

至于部分学者否定中共局部执政的观点,尽管他们在学理上阐释得头头是道,冗长、精致和逻辑严密,听起来似乎蛮有道理,但认真分析一番,就会发现他们在推理中存在着极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大前提不正确,犯了误用研究理论和误解历史事实等错误,具体分析如下。

一是这种观点误用了研究理论。这些学者有意无意地存在着“西方中心论”倾向,误以为西方民主政治是理想的政治模式,只有通过全国和地方选举,才会出现执政党掌握国家政权、在野党掌握地方政权的现象,即全国执政和局部执政;因此,他们机械地套用“执政党”和“在野党”理论分析国民党与共产党之间的关系,认为,既然国民党和共产党相互否认对方是“在野党”和“执政党”,自然就不存在中国共产党的局部执政;这种说法把国民党全国执政作为共产党局部执政的参照物,从横向上比较国民党和共产党是否执政,得出错误的结论难以避免。实际上,中国共产党局部执政是以后来的全国执政作为参照物,也就是从纵向上自身执政范围的前后比较,并非与国民党全国执政相比较,这样才能正确地认识和理解中共从局部执政走向全国执政的发展历程。

二是这种观点与历史事实不符。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长达二十多年,并非像十月革命那样一举成功;同时,它根本不是单纯的暴力革命,而具有革命和建设双重内涵,它包括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等新民主主义社会建设的内容。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已经创建了革命政权,“党开辟了人民政权的道路,因此也就学会了治国安民的艺术”,[10]这也是中共局部执政历史的逻辑起点。此后,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继续建立解放区政权,实际上延续了局部执政。

三是这种观点无法解释中共全国执政的历史演变脉络。中国共产党全国执政是中国革命历史的选择,中国革命新道路包括了土地革命、武装斗争和根据地建设三方面内容,而局部执政是根据地建设中最关键的内容,它直接领导了土地革命、武装斗争和根据地其他各项建设;同时,中共局部执政为全国执政提供了丰富的成功经验和惨痛的失败教训,更为全国执政奠定了理论、体制和机制等基础。进而言之,中国共产党在从局部执政到全国执政的不断探索中,其工作重心从农村转移到了城市,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转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也掌握了治国理政的本领,成为名副其实的现代政党,开创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

总之,这些学者教条式地照搬西方政治学理论来解释中国革命政权建设课题,误以为只有在取得国家政权后才能够执掌和运用国家政权,忘记了中国革命新道路与西方政党政治的本质区别,不仅无法正确地理解丰富多彩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历史,更无视中共局部执政的历史事实,犯了削足适履的常识性错误。我们只有实事求是地认识中共“从局部执政到全国执政”的历史发展过程,才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从哪里来、现在应该做什么以及将来向何处去等基本问题,真正做到“四个自信”。因此,我们绝不能生搬硬套地以西方政治学理论来解释中国革命,更不能否认中共局部执政的事实。

三、茶陵县工农兵政府的成立是中共局部执政的真正起点

综上所述,除了少数人公开否认中共局部执政外,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中共执政经历了一个从“局部执政”到“全国执政”的发展过程,其主要分歧在于局部执政起算时点究竟是1927年11月建立的茶陵县工农兵政府还是1931年11月成立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要弄清楚这个问题,就必须进一步明确三个前提,一要明确中共局部执政的特殊性,即中共局部执政是“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中国革命新道路的必然产物,它的参照物是纵向的中国共产党政权建设史,不是横向的南京国民党政府,只要在根据地建立了较完备的政权组织机构、在较长时期内有效地行使统治和社会管理的权力就是局部执政;二要明确局部执政的主体,也就是不应区分党中央或地方党组织,只要是中共建立的根据地革命政权,都是局部执政,不一定必须采取中央政府的名义;三要明确局部执政的范围,也就是执政范围至少要多大才算局部执政?笔者认为,自从先秦商鞅变法后,县已经成为中国国家结构的最基本行政单位,县政权也是中国传统社会最基本的地方政府,故可以将县视为中国共产党局部执政的基本行政单位,只要在县以上范围内建立了革命政权,就构成了中共局部执政的要件之一。

在厘清中共局部执政的三个前提后,我们再分析学界关于中共局部执政起算时点的诸多观点,很容易得出结论:1927年11月,中国共产党建立的茶陵县工农兵政府是第一个有效行使统治权的革命政府,也是中共局部执政的起算时点。具体理由如下。

首先,列宁指出,“一切革命的根本问题是国家政权问题,不弄清这个问题,便谈不上自觉地参加革命,更不用说领导革命”。

[11]1927年11月18日,中国共产党解放了茶陵县城,很快召开了工农兵代表会议;28日,正式成立了茶陵县工农兵政府,设立了民政、财经、青工、妇女等部门,随后,又派出工作队,深入到乡村,帮助群众恢复农民协会,建立区、乡工農兵政权。“茶陵县工农兵政府的领导人,是通过自下而上层层推举出来的。……通过这一选举过程,把群众吸引到政府周围,使群众经受政治训练,提高革命觉悟。这种自下而上民主产生政府领导人,设立各级工农兵代表大会,将县、区、乡工农兵政府当作各级工农兵代表会议的执行委员会的做法,为井冈山根据地各县建立政权时所仿效,也为尔后的各级苏维埃代表会议,直至新中国成立后的各级人民代表大会所仿效。”

[12]茶陵县工农兵政府虽然不是建立最早的革命政权,但是它拥有相对固定的管辖区域,是最早有效行使权力的革命政权,“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的第一个县级红色政权”,“是毛泽东等中国共产党人在中国实现‘工农武装割据的初始标志”。

[13]它坚持了很长时间,成为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重要组成部分,更为以后根据地政权建设提供了借鉴,“不但表示了共产党的力量,而且表示了统治阶级的破产,在全国政治上有重大意义。”[7]

其次,以茶陵县工农兵政府的建立为局部执政起算时点,可以串联起中国共产党“从局部执政到全国执政”的历史脉络。自1927年11月中国共产党建立茶陵县工农兵政府后,中共局部执政历经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抗日民主政府、解放战争时期人民民主政权,一直发展到1949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构成了一个比较系统、完整的执政脉络,很好地概括和解释了中共执政从量变到质变的发展过程。虽然按照西方政治学理论,中共局部执政绝大多数时期只是掌握了根据地地方政权而不是掌握国家政权,似乎不符合西方式执政理论,但该观点完全符合中共革命的特殊发展过程,无论是国家政权还是地方政府,中国共产党都是执政党。如果教条式地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为中共局部执政的起点,则有两个明显的缺陷,一是它名义上是中央政权,但施政范围并非遍及全国,实质上仍然是“局部执政”;二是1934年10月红军长征以后,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执政地盘都没有了,且在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中共都没有建立中央政府,那么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共就没有执政吗?这显然与历史事实不符,也人为地中断了中共政权建设的连续性。

再次,以茶陵县工农兵政府的建立为局部执政起算时点,可以正确地阐释中国革命新道路的特殊性。斯大林指出,“在中国,是武装的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这是中国革命的特点之一,也是中国革命的优点之一。”[14]大革命失败后,国民党建立了南京国民政府,如果按照西方政治学理论,自然得出了国民党是执政党、共产党是在野党的论断,然而,这种解读是非常错误的,因为国民党顽固坚持一党专制统治,残酷镇压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更没有实行资产阶级民主制度,中共根本不可能经过合法的议会斗争来执掌国家政权,故国民党与共产党根本不是西方政治学意义上的执政党与在野党的关系,中国共产党在绝大部分时间内并不承认国民党的执政党地位(全面抗战时期除外),而是走上了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统治的革命道路。中共局部执政与国民党南京政权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政治体系,它不是在空间维度上与国民党中央政权相对应,而是在时间维度上与新中国建立后全国执政相衔接;1949年10月中共建立全国性政权不是继承了中华民国的法统,而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的结果。由此可知,中共“从局部执政到全国执政”是一个一元连续的命题,它能够概括和串联起中国共产党绝大部分时期的历史,即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局部执政阶段”和当代中国“全国执政阶段”,这就充分地说明了中国共产党全国执政的历史来源。

总之,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逐步探索出了一条中国革命新道路,其基本内容之一就是根据地建设,而政权建设是题中应有之义;正如中国共产党创造了中国革命新道路一样,中国共产党也创造了从局部执政到全国执政的新执政模式,其逻辑起点就是1927年11月茶陵县工农兵政府的建立。鉴于中国革命新道路与十月革命模式乃至西方政黨政治有着明显的不同,我们既不能用十月革命模式套用中共执政的起点,也不能用一般意义上的西方政治学理论教条式地分析中共执政,否则就无法正确地理解中国共产党革命政权建立和发展的历史,还会留下错把冯京当马凉的笑柄,有可能导致历史虚无主义,甚至否认党的全国执政的正当性和合法性。

注释:

①参见:敖天颖、王春英:《中共局部执政经验刍议》,《四川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06年第3期;肖立辉:《试论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的局部执政》,《中共青岛市委党校青岛行政学院学报》2008年第10期;潘德鑫:《试论中国共产党局部执政时期对执政资源的开发》,湖北大学2013年硕士学位论文等文献。

②分别参见:王树荫主编:《中国共产党执政经验研究(卷3)》,北京出版社2007年版,第4页;王翔、曾长秋:《中国共产党的执政伦理建设》,中南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44页;尹书博:《中国共产党执政探索》,河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7页;程秀龙《中国特征·执政》,中共党史出版社2012年版,第34页。

③分别参见:李君如:《要重视中国共产党执政史的研究》,《中共党史研究》2003年第4期;李君如主编:《中国共产党执政史概要》,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3页;李君如主编:《中国共产党建设史(上)》,福建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7页;高新民、农华西:《论党的领导方式和执政方式》,广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76页;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组织编写:《执政中国(第1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09年版,第19页。

④冯留建:《从革命党到执政党:中国共产党执政体制发展研究》,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2页;柳建辉、曹普主编:《中国共产党执政历程1921—1949(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54页;尹杰:《中国共产党执政探索》,河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7页。

⑤迄今,学界只有陈明明公开地、比较系统地论述了不存在“中共局部执政”论,本文所引用否定“中共局部执政”论的观点均引自:陈明明:《在革命与现代化之间——关于党治国家的一个观察与讨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19-221页。

⑥参见:李君如:《从“自在执政”走向“自觉执政”——纵论中国共产党的执政经验》,《政策》2011年第7期;李君如:《论中国共产党的执政经验》,《理论与当代》2011年第7期等文献。

⑦参见余伯流、凌步机:《中国共产党苏区执政的历史经验》,中共党史出版社2010年版;余伯流、何友良主编:《中国苏区史》,江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490页;余伯流:《中国共产党苏区局部执政的历史经验与启示》,《江西社会科学》2011年第6期;权宗田:《人民观视角下的毛泽东执政思想》,武汉理工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58页;奚洁人:《中国共产党的执政能力与领导哲学》,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版,第6页;王旭宽:《中央苏区苏维埃政府研究》,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出版社2014年版,第1页。

参考文献:

[1]谢铁平.党在苏区与延安时期局部执政若干问题比较研究[D].南昌:江西师范大学,2009.

[2]李君如.要重视中国共产党执政史的研究[J].中共党史研究,2003(4):5-17.

[3]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组织编写.执政中国(第1卷)[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9:1.

[4]黄国华,陈廷湘.苏维埃时期中国共产党执政经验研究[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9:4.

[5]钟必尧,李忠.论中国共产党在中央苏区局部执政的价值[J].中国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2):69-73.

[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93.

[7]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研究室,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编.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论法[M].北京:法律出版社,1986:190-191.

[8]毛泽东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9]毛泽东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257-1258.

[10]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370-371.

[11]毛泽东选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12]列宁全集(第2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13]梅黎明编著.井冈山斗争时期的县委机构——中国共产党茶陵县委[M].北京:中国发展出版社,2015.

[14]彭东明.井冈元勋——宛希先[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3.

[15]斯大林选集(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责任编辑:艾岚

ATextualResearchontheStartingPointoftheCommunistPartyofChina(CPC)'sPartialRuling

——RefutethatThereisno"PartialRulingoftheCPC"Theory

ZhangZhiyong

(TheResearchCenterforRevolutionarySpiritandCulturalResourcesoftheCommunistPartyofChina,

HebeiNormalUniversity,ShijiazhuangHebei050024,China)

Abstract:

AfterthefailureoftheGreatRevolutionin1927,theCommunistPartyofChinaimmediatelylaunchedtheagrarianrevolutionandsoonblazedanewpathfortheChineserevolution,andcorrespondinglycreatedanewmodeofrulingfromlocaltonational.However,manypeoplefailtofullygrasptheparticularityofChina'snew-democraticrevolutionandtheconnotationoftheCPC'spartialruling,andoftensimplycomparetheRussianBolsheviks'establishmentofSovietpowerwiththeCPC'sgovernance,ordogmaticallyapplywesternpoliticaltheorytostudytheconstructionofChina'srevolutionarypower.Therefore,academiccircleshavegreatdifferencesontheCPC'spartialruling,especiallythestartingpoint,andsomeevendenythefactoftheCPC'spartialruling.Therefore,onlybystartingfromthenewroadofChineserevolutionandthoroughlyclarifyingtheparticularity,mainbodyandscopeoftheCPC'spartialruling,canwecorrectlyunderstandthehistoryoftheestablishmentanddevelopmentoftheCommunistPartyofChina(CPC)'srevolutionaryregimeanddiscovertherealstartingpointoftheCommunistPartyofChina(CPC)'spartialruling,thatis,theestablishmentofthegovernmentofworkers,peasantsandsoldiersinChalingCountyinNovember1927.

Keywords:

theCommunistPartyofChina;thepartialruling;ChalingCountyworkers,peasantsandsoldiersgovernment;startingpoint

收稿日期:2022-11-07

基金項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西柏坡时期中国共产党历史文献整理与研究”(15ZDB043)

作者简介:

张志永(1964-),男,河北新乐人,河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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