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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黄河岩画初探

2023-07-10张自娟宗诗琳孙银治

丝绸之路 2023年2期
关键词:狩猎岩画白银

张自娟 宗诗琳 孙银治

【摘要】白银地区是中国北方岩画的重要分布地之一,白银黄河岩画是古代中国北方地区民族文化交往、交流、交融的产物,有鲜明的地域性特点。白银黄河岩画具有明显的北方岩画特征,均为凿刻方法制作,图像内容以动物、人面像居多,风格较写实,多反映狩猎、畜牧、游牧生活,数量較多,种类繁复,凿刻方法、年代各不相同,反映了白银地区先民们的真实生活,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因此,在研究与保护中,要讲好黄河故事,讲好岩画故事,不断充实和丰富白银地区的黄河文化内涵,让公众多方位、广视角地了解白银,从而推动地方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关键词】白银;黄河岩画;黄河文明;地域文化

流经9个省区,长达5400多公里的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流域面积接近80万平方公里,它是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是中国北方地区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的接触地带。从上游河源段的青藏高原到中游的河套地区,黄河流域发现的大量古代岩画见证了中国北方古代部族的交往、交流和交融,是先秦时期中国北方的重要历史遗存。

白银地处甘肃省中部,位于黄河上游,东接宁夏,西通武威,北联内蒙,南邻兰州,属黄河流域,是黄土高原、内蒙古高原和青藏高原的交汇处,在历史上是中原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自汉开通丝绸之路后,白银就成为丝绸之路的咽喉孔道和中西文化交流传播的重要桥梁。黄河从白银区南部水川镇西峡口入境,自西向东流经水川盆地,穿越乌金峡谷,进入靖远、平川、景泰,流经白银258公里,呈“s”形贯穿全境,为白银提供了生产生活必备的水资源和交通运输的重要通道,也支撑着文明的生存与发展。作为丝绸之路与黄河交汇的重要地区,白银境内留存着丰富的历史文化资源,不同历史时期多个古代部族在白银地区的文化互动,留下了风格和内容都具有区域特色的岩画遗存,是值得现当代关注、研究、保护的区域性文化遗产。

作为甘肃岩画的重要组成部分,白银黄河岩画的发现始于1976年对靖远吴家川岩画的考察。2006年,景泰县文物管理部门陆续发现姜窝子沟、石鹿沟、彭家峡、板荨沟四处岩画。2007年,第三次文物普查之初,平川区文物工作人员在野麻滩村民的指引下找到了野麻滩岩画。2020年,白银市博物馆成立了岩画课题组,对白银辖区岩画进行了数次实地考察,采集到景泰县、靖远县和平川区共21处岩画的分布、特征、现状、数量、环境状况等基本数据资料。其中,景泰县境内有姜窝子沟、狼洞沟、尾泉沟、陈家坝沟、黄崖沟、红石崖沟、彭家峡、石鹿沟、板荨沟、梁家湾10处岩画,靖远县境内有吴家川、山水沟、大兵道、水沟道经湾、石板沟、石羊滩、信猴沟7处岩画,平川区境内有野麻滩、绵沙湾、小黄湾、井尔川4处岩画。白银地区发现的21处岩画遗存多位于黄河河道两岸,以及黄河流域的深山沟谷中,从地理位置看,可将白银地区岩画称为白银黄河岩画,是黄河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

上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岩画学者根据岩画的分布、制作技术及艺术风格等方面的不同,将中国岩画分成两大系统:以凿刻为主要方法,以动物为主要题材的北方岩画系统;以红色涂绘为主要方法,以表现人类祭祀为主要题材的南方岩画系统。90年代中后期,随着研究的深入,南方岩画系统又被细分为西南地区的红色涂绘类型岩画和东南沿海一带的凿刻类岩画,至此,中国岩画被分为三大系统,即北方岩画系统、东南沿海岩画系统、西南岩画系统。2016年,张亚莎在《青藏岩画系统中的甘肃祁连山岩画——兼论中国岩画的四大区域类型》一文中提出:“中国存在一个羌戎族群的岩画分布区,主张在原有的北方、东南、西南三大岩画体系中将青藏岩画剥离出来,即将中国岩画分为四大系统,北方岩画系统、东南沿海岩画系统、西南岩画系统、青藏岩画系统。” [[1]]本文将以此分系为基础进行论述。

一、白银黄河岩画的分类

白银黄河岩画均为凿刻制作,包含磨刻、敲凿、划刻等技法。除石羊滩岩画分布于河滩处散落石头上之外,其余岩画均刻于山间的岩壁上,大多位于山体的向阳面,以东南向与正东为主。姜窝子沟岩画、狼洞沟岩画、梁家湾岩画、黄崖沟岩画、大兵道岩画、野麻滩岩画分布于山顶处,距地面较高;红石崖沟岩画、石鹿沟岩画、彭家峡岩画、陈家坝沟岩画、板荨沟岩画、尾泉沟岩画、山水沟岩画、石板沟岩画、信猴沟岩画、绵沙湾岩画、小黄湾岩画、井儿川岩画位于山脚距离地面较近处。按照岩画所在位置与黄河距离远近,白银黄河岩画可分为以下几类:

(一)黄河岸边的岩画

白银黄河岩画有2处位于黄河岸边,分别为野麻滩岩画和石羊滩岩画。其中,野麻滩岩画位于黄河西岸边高山的自然断面之上,邻河5米距离,成立墙状,人畜不可攀,面对黄河,以人面像为主要内容,主要凿刻方法为磨刻,是少有的直接凿刻在河岸边的岩画;石羊滩岩画是白银黄河岩画中最为特殊的一处,分布在黄河岸边河滩可移动的独立岩石表面,这些岩石疑似为河滩附近山体滑落至河边浅滩。沿河岸行进,有1000米的距离都存在着散落的岩画,以动物为主要内容,杂以弓箭、狩猎等图案,凿刻方法多为磨刻与敲凿。

(二)距离黄河较近的岩画

白银黄河岩画有2处距离黄河较近,分别为绵沙湾岩画、小黄湾岩画。绵沙湾岩画位于距离黄河东岸2.5公里处的峡谷中,与野麻滩岩画隔黄河相对,岩画多位于红砂岩山璧上,内容以动物、人物为主要内容,为划刻、磨刻、敲凿手法;小黄湾岩画位于小黄湾古村落鹯阴古渡景区内,距鹯阴古渡较近,以羊、鹿图案为主要内容,以磨刻为主要凿刻方法。

(三)临黄河支流的岩画

白银黄河岩画有2处临黄河支流,分别为尾泉沟岩画、大兵道岩画。尾泉沟岩画位于景泰县中泉镇尾泉沟西南侧的砂岩崖壁上,岩画临近的尾泉沟汇入黄河,内容复杂,包含人像、动物、符号、同心圆图案等,以磨刻为主要凿刻方法;大兵道岩画位于靖远县三滩乡新田村大兵道内黄河支流旱沙河两侧红砂岩璧上,以羊、马、鹿等动物图案为主要内容,凿刻方法为敲凿、划刻、磨刻。

(四)距离黄河较远的岩画

除上述6处岩画外,其余的15处岩画,虽未临近黄河或黄河支流,位于深山沟谷中,但岩画所在之处均有水道、河滩。姜窝子沟岩画位于景泰县红水镇,内容以狩猎、动物、人物、同心圆为主,凿刻方法为敲凿、磨刻;狼洞沟岩画位于景泰县红水镇,岩画分布较散,一座山约有1-2幅岩画,内容以人物、羊、鹿为主,另有牛、人骑马等图案,凿刻方法多以敲凿为主;梁家湾岩画位于景泰县红水镇,主要内容为羊、人骑马图案,凿刻方法为敲凿;红石崖沟岩画位于景泰县草窝滩镇三眼井村,主要内容为羊、鹿、狩猎工具、同心圆等,凿刻方法以敲凿、磨刻为主;石鹿沟岩画位于景泰县寺滩乡,内容以鹿、羊为主,凿刻方法为敲凿、磨刻;黄崖沟岩画位于景泰县芦阳镇,主要内容为动物、人面像、手印、同心圆等,凿刻方法以敲凿、磨刻为主;彭家峡岩画位于景泰县正路乡,主要内容为人物、动物、符号,凿刻方法为磨刻、敲凿;陈家坝沟岩画位于景泰县中泉乡,内容以狩猎、动物、虎噬食草动物、生殖崇拜为主,凿刻方法为敲凿、划刻、磨刻;板荨沟岩画位于景泰县中泉乡野狐水村,内容以动物形象为主,有大角羊、岩羊、马等,并有人形图及弓箭等,凿刻方法以敲凿为主;山水沟岩画位于靖远县刘川乡吴家川,主要内容为鹿、羊、狩猎工具、人骑、图腾等,凿刻方法以敲凿为主;吴家川岩画位于靖远县刘川乡吴家川,内容以羊、鹿、人騎为主,凿刻方法多为磨刻、敲凿;水沟道经湾岩画位于靖远县三滩乡,为民国时期留存,内容为线刻麒麟;石板沟岩画位于靖远县糜滩镇,以人像、羊、鹿、狗、符号等为主要内容,凿刻方法为划刻、敲凿、磨刻;信猴沟岩画位于靖远县糜滩镇,内容以狩猎、车辆、羊、鹿为主,制作方法为划刻、磨刻;井尔川岩画分布在王家山镇,分布在连绵的山上,内容以羊、鹿为主,凿刻方法为磨刻、划刻。[陶1]

二、白银黄河岩画图像文化内涵分析

埃马努埃尔·阿纳蒂教授(E.Anati)在《艺术的起源》一书中说,岩画是“一种非流动性的视觉艺术”[[2]],白银黄河岩画的图像内容正是这种“非流动性的视觉艺术”的反映。关于岩画图像内容所包含的意义,不同学科、不同领域的学者所持观点不同,多数学者认为岩画图像传达着某一种信息、记忆,是先民意识的产物。巫鸿认为,岩画“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巨大跨度透露出宗教信仰或巫术的存在,即人类是宇宙众生的一部分,宇宙的其他组成部分,如动物、植物、河流、山脉以及天体,也都具有内在生命。他们相信通过把这些客体转化成可视的图像,人类可以影响宇宙的自然进程”[[3]]。

白银黄河岩画图像内容包含动物、人面像、人物、符号、狩猎、放牧、车辆等,有单体图案,也有多种图案组合为一画面场景,如人骑马、鹿、羊、符号等图案构成的放牧场景,或一人手持弓箭狩猎,并有猎狗等辅助狩猎的动物。白银黄河岩画图像中动物图案占比最大,约80%以上,其次为符号、人物、人面像等。

陈兆复先生《中国岩画发现史》中提道:“动物是史前艺术家的基本题材……作为原始人生活来源和崇拜对象的动物岩画,在全世界范围内,都赋有宗教意义……除了宗教崇拜之外,岩画中的许多动物形象,还可能有记事的目的。”[[4]]219-220动物题材岩画是白银黄河岩画中数量最多的一种类型,有个体的,也有群体的,有些地方的岩画中,动物题材甚至居于创作主体地位。现发现的白银黄河岩画中的动物题材有羊、鹿、牛、骆驼、狗、狼、马、虎、豹、猛兽捕食草动物等,本文选取了羊、鹿、猛兽捕食草动物几类数量居多的岩画图案做单独叙述。由于一些动物图案会在组合类型图案中出现,如主要表现狩猎、人骑等内容的组合图案中有羊、鹿、马、猛兽等图案出现,本文将组合类型图案与动物题材图案分开加以叙述。

(一)羊图像岩画

在人类历史中,羊的地位十分重要,甚至一度成为崇拜对象。羊是白银黄河岩画中数量最多的图案,岩画中羊形象的种类判断,以羊角形状为主要区分依据。白银黄河岩画中可识别的羊种类有北山羊、盘羊、岩羊等,以北山羊数量最多,这些羊形象岩画主要为线条式、剪影式、轮廓式,均为凿刻法制作,风格写实,容易辨认。大部分羊图案成群出现,也有成对出现以及单只出现的,许多不同风格、不同刻画方式的羊图案出现在一处岩面上,有可能是不同时代的创作者凿刻的。在狩猎、放牧等诸多综合性题材中,都可以见到羊的图案,从狩猎到放牧,生动地展现了羊这种动物从野生到被驯养的过程。羊岩画的普遍分布,体现着先民对羊这种动物的重视,也反映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羊在白银地区的生产、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线条式羊图案岩画是白银黄河岩画中羊形象最多的表现形式,景泰、平川、靖远三地均有此形象,多为划刻、敲凿两种方法制作。此种形式又可细化为两类,一种是刻画出四条腿,一种是仅刻画两条腿。四条腿的线条式羊图案刻画简洁,身体多为平直单线表示,四条腿有些略有弯曲,但多数以直线刻画,略显粗简呆板,但是特征明显,尤其是头部与角部,面部刻画简单,陈家坝沟岩画、井尔川岩画、石板沟岩画、吴家川岩画等岩画点均有此种羊图案出现(图1)。两条腿的线条式羊图案较四条腿式刻画较生动,对羊的身躯与四肢间的连接处线条流畅,腿部有弧度,动态感强,头部刻画粗糙,信猴沟岩画、狼洞沟岩画、吴家川岩画、大兵道岩画等岩画点中均有此种羊图案出现(图2)。

剪影式羊图案岩画在白银黄河岩画中数量较多,多为敲凿、磨刻法制作,部分图案有先敲后磨的痕迹,景泰、靖远均有此类图案,平川地区未见此种图案。剪影式羊图案重在表现羊的大体形象,整体性较强,刻画较生动,一些图案对羊的生殖器也有体现。相较于线条式羊图案岩画,剪影式羊图案岩画形象更为生动,对肢体的刻画较细,如羊蹄、羊尾等细节处可以在图案中见到,狼洞沟岩画、姜窝子沟岩画、梁家湾岩画、石板沟岩画、石羊滩岩画等岩画点中均有此种羊图案出现(图3)。

轮廓式羊图案岩画主要出现在平川地区以及靖远地区部分岩画中,多为划刻、磨刻法制作而成,少数图案为通体密点敲凿而成。轮廓式羊图案在构图、制作上比较精致、规整,一些图案生动形象,极具艺术感,着重刻画身躯、四肢、角部,写实性较强,甚至出现使用阴影绘制体现立体感的美术手法。此类图案集中出现在小黄湾岩画、石板沟岩画两处,小黄湾岩画中的羊图案均为轮廓式(图4)。

(二)鹿图像岩画

鹿是白银黄河岩画中的常见图案,在景泰、靖远、平川三地均有发现,有些岩画点中,鹿图案成为创作主体,被放大居于画面的中心地。如石鹿沟岩画,当地人在不知岩画概念的情况下,根据石面上刻有较大的鹿图案,而将此处称为石鹿沟。白银黄河岩画中鹿岩画的制作方法为磨刻、敲凿、划刻三种,以磨刻、划刻居多,主要表现形式为剪影式、粗线条式、轮廓式,其中剪影式多以磨刻法制作,粗线条式多以密点敲凿制作,轮廓式多以划刻、磨刻制作。鹿岩画风格多为整体写实与局部夸张的结合,夸张部分多为鹿角,鹿角与身体部分的比例不协调,意在突出鹿角,使鹿角具有装饰感,许多鹿岩画中的鹿角壮硕、巨大,如树枝一样有很多枝杈,仿佛巨大的翅膀能够使鹿腾空飞翔。这样的表现方式体现着创作群体对鹿的崇拜,“鹿角在北方游牧民族心中同样也具有神性,即被寄予了繁殖、丰产的希望,同样亦为宗教、巫术活动中通天的桥梁或媒介”[[5]]。在一些原始宗教当中,如苯教、萨满教,鹿具有通神、通天、飞翔的能力,一些宗教或传说中,鹿作为坐骑出现,同时,鹿也是一些民族部落氏族的图腾,如藏族董氏印迷的图腾标志是白鹿,蒙古族的女始祖是一只梅花鹿[[6]]。除了宗教传说与民族部落图腾外,鹿在欧亚草原民族心目中也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鹿岩画在白银黄河岩画中的大量出现,体现了白银地区先民对鹿的崇拜,而许多狩獵岩画中的狩猎对象是鹿,也体现出鹿曾经是较为重要的食物来源。

粗线条式鹿图案岩画分布在靖远、平川、景泰三地,多为磨刻、敲凿而成,以敲凿手法居多。这种类型的鹿图案身躯和四肢以直线代表,形象呆板,绘制粗糙,鹿角多为树枝形状,部分形象略有动感。对鹿首的刻画重点在鹿角上,面部基本被忽略。小黄湾岩画、绵沙湾岩画、信猴沟岩画、山水沟岩画、红石崖沟岩画中均有此类鹿岩画出现(图5)。

剪影式鹿图案岩画仅在平川井尔川岩画出现,这一鹿岩画的鹿角较大,呈梳状,延伸向背部,较为复杂,与身体大小相近,整个图案有明显的四肢与身体轮廓,造型饱满圆润,身躯部分刻划较为柔和,四肢关节较形象,足部刻画细致,身体内部采用大面积阴刻,为磨刻手法制作,带有塔加尔时代青铜牌饰鹿形象的特点(图6)。

轮廓式鹿图案岩画是白银黄河岩画鹿图案当中数量最多的一种类型,景泰、靖远、平川三地均有此类型,多为磨刻、划刻而成,一些岩画有先敲凿后磨刻的痕迹。此类型的鹿岩画重在对鹿身体内部线条、纹饰的刻画,多为“S”形纹、旋涡纹、折线纹等,有些有组合使用的情况,鹿角的刻画夸张,但线条流畅,具有柔和感。一些鹿图案的足尖踮起,腰部较窄,腿部关节与肌肉被刻画出来,造型逼真,生动写实,富有动感,具有鲜明的斯基泰——西伯利亚动物风格。石鹿沟岩画、大兵道岩画、信猴沟岩画、绵沙湾岩画等有此类型出现(图7)。

(三)猛兽捕食、追逐食草动物岩画

白银黄河岩画中包括许多猛兽捕食、追逐动物的图案,景泰地区多发现此类型岩画。捕食类岩画中,猛兽通常是一只或几只猛兽攻击一只羊或鹿,它们的口部往往靠近草食动物的尾部或身躯的后半部分,草食动物则体现出挣扎的姿态,表现出一种痛苦的状态,图案重在体现草食动物被抓住的一瞬间,食草动物的体态与猛兽体态差别较大,通常猛兽的身躯较小。图8中,一只体型较大的羊被四只狼咬住背部、后腿,羊的头部微微抬起,前腿僵直发力,后腿向后被拖拽,这一岩画采用磨刻、敲凿手法刻画动物的身躯轮廓,身躯内部有轻微密点敲凿的痕迹。图9中,一只狼咬住羊的后腿处,羊头部昂起,有痛苦之相,岩画采用密点敲凿手法,部分有损毁。也有猛兽在食草动物身后追逐的图案,此类图案中,猛兽与食草动物一前一后,且猛兽的身形比食草动物小,有伏击、突袭之态,见图10。这类图案是“斯基泰——西伯利亚”艺术中的重要组成,且在鄂尔多斯青铜器上十分常见。

姜窝子沟岩画中有一幅图像十分特别,采用通体凿刻剪影式效果制作,画面中多为鹿、羊一类的食草动物,动物被凿刻成不同的形态,头部的朝向不相同,仔细分辨发现其间夹杂有类似狼的猛兽,并有猫科动物的尾部,由于画面有残缺脱落,因此猫科动物的身躯不存在,且画面中有圆形图案以及凿坑,尚不可知这种圆形图案与凿坑的含义。此幅岩画具有争议,但是因为画面中同时出现了猛兽与草食动物,且从凿刻方法、凿痕、风化程度等方面来看,图中的猛兽与食草动物是同一时期制作的,因此本文将这幅岩画也归于此类之中(图11)。

(四)人骑岩画

人骑岩画是白银黄河岩画中的重要题材,尤其以骑马类最多,在景泰、靖远、平川三地均有发现。此类图案通常与羊、鹿等动物共同出现,个别岩画中为单独出现,凿刻方法以敲凿、磨刻居多,多为剪影式、粗线条式类型。白银黄河岩画中的人骑岩画,根据画面内容不同,被分为骑马狩猎、骑马放牧两类。

骑马狩猎岩画展示了先民骑马猎取鹿、羊等动物的场景,此类岩画以吴家川岩画为代表。盖山林先生认为,吴家川岩画的骑马岩画展现了狩猎场景,骑行方向从右向左,且一人配有腰刀,吴家川岩画中人骑马岩画图案为不同时间创作,凿刻方法为敲凿、磨刻(图12)。

骑马放牧岩画反映了先民骑马放牧的场景,白银黄河岩画中以牧羊场景居多,另有混合型放牧。山水沟岩画、狼洞沟岩画、绵沙湾岩画中均有此类型岩画出现。放牧的人骑于马上,被放牧的动物或成散落状(图13-a),或排列较整齐(图13-b),或朝向同一方向行进(图13-c)。大多数人骑岩画图案中,人与马的轮廓合而为一,风格写实,但是形象较为简洁、粗犷。一些人骑岩画中,细节刻画明确,人物的头部带有装饰(图13-c)。一些人骑岩画中,人物的手臂与马头相连,身体前倾,似飞奔状(图13-d)。

(五)狩猎岩画

狩猎岩画是白银黄河岩画中的一类重要题材,景泰、靖远、平川三地均有此题材出现。人物狩猎岩画体现了先民狩猎工具及狩猎方式的不同,白银黄河岩画中可见有单人狩猎、双人狩猎、围猎等。另外有一类狩猎岩画,画面中没有人物出现,但是有狩猎工具或陷阱类辅助狩猎的工具出现。这些不同内容的岩画反映了当时人类狩猎生活的同时,又具有巫术意义。“说明当时人们仍处于以狩猎为主的生活方式,岩画的图像不仅记述了当时不同的狩猎方法,而且具有巫术的意义。主要是通过巫术来‘咒禁野兽,祈求获得狩猎的成功。”【4】247

人物狩猎岩画是狩猎岩画中数量较多的类型,姜窝子沟岩画、陈家坝沟岩画、绵沙湾岩画、信猴沟岩画、石羊滩岩画中具有此类,制作方法主要为敲凿、磨刻。姜窝子沟岩画中的狩猎图是此类型岩画中最为精彩的一幅,岩画刻在一独立石面上,岩画中间有一身形巨大的动物,根据尾巴和身躯庞大推断为类似豹子的猛兽,猛兽下方有一人用武器插入其咽喉部,后背处有一人物手握工具呈站立姿态,应该在辅助狩猎。周边一圈为形似猎狗的动物,疑似起到帮助狩猎的作用,形象地再现了远古时期猎杀大型动物的场景(图14)。另外,在陈家坝沟岩画中也出现了人物手持弓箭射杀鹿,旁边有类似猎狗的动物辅助狩猎的内容(图15)。信猴沟岩画中,展现了双人狩猎的场景,画面中两人对立,手中持有弓箭,两人之间为被狩猎的动物(图16)。石羊滩岩画中,一人手持弓箭射向羊(图17)。

一些岩画中出现了单独的狩猎工具与辅助狩猎的陷阱等图案,这些图案附近往往有动物,但是没有人物出现,红石崖沟岩画、山水沟岩画、石羊滩岩画中有此类型。红石崖沟岩画石面上有一鹿身体后部有类似枝杈形图案,可能为原始狩猎工具(图18)。另一处石面上两只鹿身后为一圆形图案,是用于捕捉动物的陷阱黄羊夹(图19)。石羊滩岩画中一处石面上有明显的弓箭形状,弓呈圆弧状,有箭只刻在弓的中间(图20)。

(六)人物岩画

人物巖画是白银黄河岩画中的另一重要题材,在景泰、靖远、平川三地均有发现,多为磨刻制作,包含人面像与人物两种类型。

人面像岩画以野麻滩岩画最具代表性,均为磨刻制作,细分又可分为有身躯和无身躯两类。有身躯的人面像岩画身体部分较小,头部为全轮廓式,一些头部呈圆形,一些呈方形,突出人物的眼、口,头部具有装饰,手中握有器物,双足站立。无身躯的人面像岩画为全轮廓式,头部为圆形或方形,头顶有头饰,一些人面像的前额有线条,面部眼、口被刻画出(图21)。另有黄崖沟岩画、尾泉沟岩画中也出现人面形象,为敲凿与磨刻法制作,风格粗犷(图22)。有关人面像岩画的解释往往与先民的崇拜有关,尤其是像野麻滩岩画中头顶带有放射状图案,与太阳神崇拜有关。

人物岩画在景泰、靖远、平川三地零散出现,多为剪影式、轮廓式,一些人物图案有尾饰、生殖器出现。采用磨刻、划刻技法制作而成。此类岩画的含义不明,或与原始宗教、萨满教、生殖崇拜有关。姜窝子沟岩画中,有一双人图案,图中有站立的两个人,左边人物手中拿有器物,右边人物双臂微张,有尾饰(图23)。狼洞沟岩画中有多个独立的人物图案分散在不同山石上,有的手拿工具,有的单手叉腰站立(图24)。石板沟岩画中出现的人物头顶部有复杂的装饰物,手中似有工具(图25-a)。另有两处人物岩画为轮廓式,手持工具,构图简单(图25-b、c)。陈家坝沟岩画中,在一牛图案的下方有一幅交媾图,为剪影式,敲凿法制作,与牛图案有重叠(图26)。

(七)符号类岩画

白银黄河岩画中有许多符号类岩画,以同心圆、漩涡、“x”形为主,景泰、靖远、平川均有此类型岩画出现。此类岩画并不像动物类或人物类岩画看上去清晰明确,因此符号类岩画的意义并不明确。陈兆复先生认为,符号图形是一种记事方式,属于一种记事符号。符号类岩画在景泰地区发现最多,姜窝子沟岩画有一幅图案由同心圆构成,同心圆中心部分为深凹下去的圆坑状,单独的同心圆之间用直线相连接。画面的最下方为方块内部有“x”形图案(图27)。黄崖沟岩画中有许多杂乱分布的同心圆,同心圆图案与一些动物岩画有打破关系(图28)。彭家峡岩画中有一图案,由旋涡纹与麻花状及不可辨认纹饰组成,采用敲凿方法制作(图29)。

(八)车辆岩画

车辆岩画是北方草原青铜时代至铁器时代常见的岩画题材,在白银黄河岩画中仅有一处发现,为信猴沟岩画中的双畜挽车图案。此岩画中的车辆由辕、轮、舆、轴构成,车为双轮、单辕、驾双马,一人位于车舆处,疑似为驾车之人,马位于车辕两侧,背朝车辕,挽车的马朝前屈腿,且身上饰以S纹、方格纹、折线纹等,类似公元前6世纪塔加尔文化中马匹的特征(图30)。车辆形制的不同,与所反映的民族文化不同,古时的白银地区活动频繁的有羌人、戎人、月氏、匈奴等民族,这些民族均以畜牧业为主,马匹在当时的生活中占据着重要地位,不仅是骑乘之用,更是驮运物品、交通运输、战争、贸易中不可或缺的,随着畜牧业的发展,交通业也在逐渐发展,车辆成为了当时重要的交通工具。关于这幅双畜挽车岩画中车辆的用途尚不明晰,但是无疑反映相出当时人们生活中车辆占据了重要地位。

三、白银黄河岩画的族属分析

作为一种岩石上的艺术,白银黄河岩画并不是一种孤立的存在,它是一种世界性的存在,在艺术风格、内容题材、凿刻方法等方面与其他地区岩画、出土文物存在许多相似之处,许多岩画内容也受到欧亚草原艺术的影响。

白银黄河岩画东邻贺兰山岩画,在创作技法、内容图案等方面与贺兰山岩画具有许多相似之处。两地岩画中,最常见的题材便是与现实生活相关的动物活动场景,这两类岩画风格写实,刻画细致,现实主义风格突出,同时又含有象征意味,表现技法也多为磨刻,一些动物的描绘还采用线面结合的手法,使动物形象具有立体感。白银黄河岩画中人面像主要集中在野麻滩岩画中,与贺兰山岩画相比,这一类题材较少,但两地岩画中有关人面像岩画都刻画在较高的山体石壁之上,且头部都有线状装饰图案,一些图像轮廓、构图十分相似,如两地岩画均有脸部有四条分割曲线,即“四块瓦”造型的人面像(图31),另外,两地岩画中均有与甲骨文中“皇”字上半部分(图32-c)相似的人面像图案(图32-a、b)。与贺兰山岩画不同的是,白银黄河岩画中的人面像头部较大,并且带一个小的身体部分,头部装饰大多为三根线条,这种形象类似通天的巫师。另外,在贺兰山岩画中,人面像图案旁边经常有斧图案出现,二者被认为是一种伴生关系,一些学者认为斧是人面像身份的标识,而白银黄河岩画中人面像图案中手中也握有类似斧的器物,这种执斧人面像或许就是贺兰山岩画中人斧分离到人斧合一演变的反映。从时代上来看,白银黄河岩画中人面像图案应该比贺兰山岩画人面像稍晚,从制作技术与风格来看,白银黄河岩画人面图像也同贺兰山岩画有一定区别,白银人面图像中轮廓线的刻凿,线条较细,且更有规则。

白银黄河岩画的许多岩画点附近均有新石器时代遗址的发现,如黄崖沟岩画所在地附近发现王家湾遗址、岘湾遗址等马家窑文化时期遗存。尽管我们目前无法对岩画进行明确的断代,也不能绝对断定岩画与彩陶为同一时代,但是寻找二者之间的关联,对岩画研究有一定的启发作用。考古发现的大量彩陶,纹饰丰富,一些彩陶上带有刻画符号,这些纹饰与符号同一些岩画图案有相似之处,如白银黄河岩画中的同心圆图案与彩陶纹饰旋涡纹有相似之处。彩陶纹饰中的旋涡纹,具体见于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的彩陶器物上,此纹饰据推测可能源于原始人类对太阳、水火等自然现象的崇拜。(图33)而岩画中的同心圆图案、圆中带点图案等,多与通天、太阳、天体崇拜相关,反映出先民有关自然的崇拜,多数学者认为,同心圆图案与太阳有关,甲骨文中的“日”便是圆圈中有一点(图33-c)。新石器时代、青铜时代乃至铁器时代中发现的一些与人面相关的器物,同岩画中的人面像图案也具有一些相似性,如彩陶中一些人面纹、人头钮等,着重于眼部与嘴部的刻画,尤其是眼睛的表现。另有一些人面的眼部、额头、嘴部等绘有彩色线条,这种现象同样见于白银黄河岩画中的人面像,推测或与一些氏族的黥面习俗有关。总体而言,白银黄河岩画中的人面像图案与彩陶中的人面纹、人头钮等的出现,或与灵魂崇拜、宗教祭祀、祖先崇拜相关。(图34)

白银黄河岩画的部分内容图案与一些出土文物之间具有关联性与相似性。这些文物并非出土于白银地区,有些甚至是国外出土。白银黄河岩画中出现的回首鹿形象,与虢国博物馆藏鹿形佩形象相似(图35);一些猛兽捕食食草动物图案与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藏格里芬袭击马匹有相似处。二者图案中,猛兽身躯均比猎物身躯小,且猛兽袭击食草动物的部位都在尾部、后腿部、背部(图36);部分北山羊岩画图案与马家塬出土大角羊形银车舆饰形象相似,角似弯刀向后背部延伸(图37);轮廓式鹿岩画中,一些鹿的鹿角与身体表面装饰的 “S”形纹,与陕西历史博物馆藏金怪兽的纹饰相似,这一金怪兽被推测为斯基泰文化中的格里芬形象(图38);双畜挽车岩画图案与河南殷墟郭家庄M52号车马坑遗址中的人、马、车的位置相似,车辆均为双轮车(图39);人面像岩画中有与藏戏面具相似的图案(图40)。通过上述比对可以发现,白银黄河岩画的内容反映出不同时代、不同文化特征,是白银地区文化交流的重要例证。

四、白银黄河岩画的研究价值

(一)岩画的区域价值

白银黄河岩画内容丰富,具有北方岩画的总体特征,又因为白银黄河岩画所处在贺兰山岩画、河西走廊岩画、阴山岩画过渡地带,具有区域文化交流、过渡、融合的独特特征。因此,白银黄河岩画与贺兰山岩画等周边岩画相比既有共同性,又有自己的独特性、系统性。

考古学家童恩正先生提出,在我国的东北到西南存在一条半月形地带,活跃在这个地区的众多民族留下若干共同的物质文化,这条半月形文化传播带勾勒出“最初的中国”。而白银黄河岩画是北方岩画中典型的黄河类型,它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在从新石器后期到青铜时代半月形文化带中起到了文化过渡作用。

景泰红水姜窝子沟岩画中的狩猎场景在北方岩画中相对较少,靖远、平川岩画出现的人骑马放牧、家畜繁殖、群羊图等场景,证明这时期牧民已经有了生活来源,已经进入以畜牧业为主的社会。白银黄河岩画反映了白银地区先民们的真实生活,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二)文化遗产保护与利用价值

白银黄河岩画是生活在白银地区的先民留给我们的宝贵文化遗产,极大地丰富了黄河文化的内涵,黄河流域不同区域文化之间的交流、沟通在白银黄河岩画中得到体现。白银黄河岩画分布、类型、断代、族属、历史文化等内容的探究是一项系统工程,通过实地调查、考察交流、专题研究、展览展示、宣传保护,让白银黄河岩画走进大众视野,引起国内外学者及政府和社会的关注,让人们认识、了解白银黄河岩画,建立起自觉的保护意识。同时,能够发挥其文化传承与传播作用,让岩画走向社会,变为现实中的文化活动,并通过科学规划、学术研究、展示交流、文化创意等加以开发和利用。

白银黄河岩画是甘肃岩画的重要组成部分,为地方历史、文化、民族、地理等研究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在研究与保护中,讲好黄河故事,讲好岩画故事,充实和丰富白银地区的黄河文化内涵,让公众多方位、广视角地了解白银,从而推动地方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基金项目]甘肃省人文社会科学项目(22ZZ56)。

【参考文献】

〔1〕张亚莎.青藏岩画系统中的甘肃祁连山岩画——兼论中国岩画的四大区域类型[J].中国藏学,2016,(04):17-23.

〔2〕(意)埃马努埃尔·阿纳蒂(E.Anati)著,刘建译.艺术的起源[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23.

〔3〕(美)巫鸿.中国绘画:远古至唐[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10.

〔4〕陈兆复.中國岩画发现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5〕杨惠玲.西北岩画艺术史[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21:211.

〔6〕陈兆复.古代岩画[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2:178.

【作者简介】

张自娟(1972-),女,汉族,甘肃白银人,本科,博物馆副研究员。研究方向:陶器、书画、民俗文化。

宗诗琳(1996-),女,汉族,甘肃白银人,本科,博物馆助理馆员。研究方向:古代文学史。

孙银治(1978-),男,汉族,甘肃华亭人,本科,博物馆馆员。研究方向:陶瓷文化。

[陶1]此图极不清晰,示意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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