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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国“堕罗钵底”佛像样式的形成①基金项目: 江苏省研究生科研创新计划项目《7-8 世纪吴哥博雷石雕流派研究》(KYCX21_2000)阶段性研究成果。

2023-07-07张理婧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江苏南京210009

关键词:衣纹古印度萨尔

张理婧(南京艺术学院 美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9)

6 世纪前后,扶南走向衰弱,原先作为其属国的孟人诸邦相继独立,位于湄南河下游的堕罗钵底国兴起。该国又称堕和罗、杜和钵底等,“堕和罗国,南与盘盘、北与迦罗舍佛、东与真腊接,西邻大海。去广州五月日行”,[1]其政治中心可能位于泰国佛统一带。除堕罗钵底外,该时期也存在其他孟人聚居地,然而,由于北起华富里、西至叻武里、东到巴真的湄南河下游盆地一带佛教文物古迹存在相似性,学界往往将其看作同一个王国的遗迹,统称为堕罗钵底艺术。[2]132该风格以佛统为中心,逐渐向泰国北、中、南部发展,在泰国文化艺术史上影响深远,当地佛像面貌也从传入初期的印度化样式转变为地方色彩显著的本土风格。

一、泰国佛教初传考

公元前3 世纪,阿育王召集千名长老在华氏城发起了佛教经典的第三次集结,并派遣九个僧团到周边地区弘法,《善见律毗婆沙》对此有所记载,②《善见律毗婆沙》卷2 记载:“于是目犍连子帝须集诸众僧,语诸长老:‘汝等各持佛法,至边地中竖立。’诸比丘答言:‘善哉!’即遣大德:‘末阐提汝至罽宾、揵陀罗咤国中。摩呵提婆至摩醯婆末陀罗国。勒弃多至婆那婆私国。昙无德至阿波兰多迦国。摩诃昙无德至摩诃勒咤国。摩呵勒弃多至臾那世界国(是汉地也)。末示摩至雪山边国。须那迦郁多罗至金地国。摩哂陀、郁帝夜参婆楼拔陀至师子国。各竖立佛法。’于是诸大德各各眷属五人,而往诸国竖立佛法。”(CBETA, T24, no. 1462, pp. 684c15-685a5)这也很可能是佛教传入东南亚的最早文献记录。其中,由须那迦和郁多罗两位长老带领的僧团到达了名为“金地”的地区,应位于泰缅一带,如记载可信,那么早在公元前241 年,泰国已开始受到古印度佛教的影响。[3]193部分学者主张,金地即对应我国史书记载的金邻国,[4]由孟人在大约3 世纪建立,位置大致在泰国中部暹罗湾一带。

即使传说不足信,3 世纪前后暹罗湾一带的孟人国家开始盛行佛教应是事实,康泰在《扶南土俗记》中提到了佛国林阳,称该地“有数千沙门”“男女行仁善,皆侍佛”,金邻国所受佛教影响,若非来自阿育王僧团,也可能通过“举国事佛”的林阳输入而来。据竺枝《扶南记》记载的“林阳国去金邻国步道二千里,车马行,无水道”,可知林阳和金邻之间车马相通。[5]至于水道,下缅甸的毛淡棉经三塔关沿夜功河抵达暹罗湾西北岸也是一条古代交通要道,所以林阳佛教由水路传入金邻也是可能的,[6]181林阳和金邻一带也被认为是堕罗钵底的前身。至于佛教传入泰国的途径,东南亚与古印度的贸易往来历史悠久,就林阳国而言,《水经注》中便有林阳国的商人从本国到天竺的记载,宗教与文化交流也在这一过程中悄然进行,根据古籍记载可知,林阳接触印度文化较早,也在孟人国家的佛教信仰发展过程中起到重要作用。

此外,虽然无法断言阿育王所派遣的僧团是否到达过金地,但阿育王派遣僧团去各地弘法应无异议,英国学者杰姆斯·勃雷涉(James Priusep)以希腊文释读阿育王时期的梵文石刻,其中有“派宣教师256人”的题刻,在摩崖石刻上的阿育王诏书中也提到了派僧团外出弘法之事。[7]76在公元前3 世纪佛教已走出印度,流入东南亚地区也是十分自然的事情。依照3 世纪前后林阳已盛行佛教的记载,佛教传入泰国地区应该更早,考虑在1 世纪前后较为妥当。

基于泰国的实物遗存,例如佛统府帕巴托佛塔及帕雅寺一带出土的佛像坠、念珠等,以及佛统地区所见法轮遗存上的铭文,段立生认为佛统是泰国接触佛教最早的地区之一,该地佛教传入的年代应不晚于公元前2 世纪。[7]79考古发掘表明,佛统地区出土的堕罗钵底佛教遗存中可见石质法轮、刻有伏鹿的佛座、佛足印等作品,[3]197这些均是无佛像时期常见的表现对象。由此推断,佛教传入泰国的时间可能非常早,在还不允许佛像雕凿的阶段已有相关作品传入。目前,佛教传入泰国的确凿时间难有定论,但该地很可能是东南亚最早接触古印度佛教的地区之一。

二、孟人印度化时期的佛像

据中国史籍记载,2 至3 世纪前后,暹罗湾沿岸及马来半岛已有数十个小国存在,多为孟人建立,印度商人以马来半岛作为枢纽与东南亚及中国进行贸易往来,并将宗教与文化一并带往泰国,为泰国佛教艺术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泰国现存最早佛像年代大约在4 至5 世纪,先后吸收了多种艺术的影响,包括阿玛拉瓦蒂、笈多、室利佛逝等,以笈多风格的影响最为显著。[6]169

目前已知泰国最古老的佛像之一很可能出自暹罗湾沿岸的考古遗址(图1),[8]154该造像头部刻画螺发,身着右袒式佛衣,左手抬起至胸前,其姿态与阿玛拉瓦蒂立佛较为接近。约翰·盖伊提出,此造像为半岛地区作品,由本地工匠依照安得拉邦母本雕琢。[9]7笔者认同这一观点。该造像圆脸、肉髻低矮、单个小螺扁平化表现,一定程度上表现出南印度影响,这类特征在泰国早期佛像中并非孤例,洛坤府昔春县曾发现一佛头遗存具备同样特征,相似样例在泰国乃至东南亚后期佛像中持续存在。然而,在佛衣方面,南印度佛像往往刻画层叠衣纹,该造像如是南印度制作,极大可能会保留衣纹而非省去,因此,本土制作的可能性更大。

图1 立佛,4-5世纪

除参照印度粉本制作的佛像外,泰国也有古印度制作并输入的样例发现。素叻他尼府温撒县的一例背屏式立佛(图2),右手施与愿印,胯部倾斜,身着轻薄透明的通肩式佛衣,与古印度萨尔那特佛像特点一致。造像仅16.5 厘米,极易携带,很可能从域外输入,在笈多后期,萨尔那特佛教造像有体积变小的趋势,此造像也与之相符。东南亚和萨尔那特佛像中都可见通肩式无衣纹佛衣,但两地刻画佛衣细节时有所不同,萨尔那特多以双线刻画佛衣领口,对佛衣边缘交代较清楚,而东南亚地区则习惯弱化领口,整体更为简素,此造像明确保留了领口结构,制作地应在萨尔那特。

图2 萨尔那特式佛立像,5世纪

泰国甲米府城关县康那姆(Khao Khanab Nam)发掘的泥塑佛像祈愿碑(图3),仅14 厘米,右手施无畏印,左手上举握衣角,身着通肩式无衣纹佛衣,下摆为椭圆型。彼利雅·盖勒认为,该造像受萨尔那特风格影响显著,直立身形则源自南印度古玛底杜鲁(Gummadidurru)的佛像,古玛底杜鲁造像本身也是由萨尔那特风格演变而来。[8]63

图3 甲米府祈愿碑,5世纪晚期

泰国印度化时期佛像中也有数尊铜佛,如叻武里府蓬迪(Pong Tuk)出土的一尊小型铜佛(图4),呵叻的青铜立佛(图5)、育空亲王(Yugala)收藏的那拉提瓦府铜立佛以及素叻他尼府奔屏县发现的半身铜佛等。蓬迪立佛被认为是泰国最早的佛像遗存之一,造像左手缺失,可能施无畏印,右手上举握衣角,身着通肩式佛衣,其上有层叠衣纹,赛代斯将该造像归为阿玛拉瓦蒂风格,认为其年代可追溯到2 世纪,约翰·马歇尔则提出造像年代应不晚于5世纪。[10]笔者认为,从贴体的佛衣、自领口向下对称排布的U 形衣纹以及造像手印来看,该造像与笈多时期秣菟罗佛像或许也有一定渊源。总之,这一造像应不是本地制造的,由古印度输入的可能性较大。呵叻和那拉提瓦府铜佛整体造型相似,两尊造像应都是斯里兰卡输入的,赛代斯认为,呵叻铜佛的年代可追溯到4 世纪。[2]37呵叻青铜佛身着右袒式佛衣,其上有层叠的衣纹,佛陀的肉髻被刻画为圆锥形,与斯里兰卡传统较为一致。造像右手举起,施说法印(vitarkamudrā),也称论辩印,左手中指与无名指握住佛衣衣角,这两种手势在泰国后期造像中均较为常见。至于素叻他尼府铜佛则反映了晚期阿玛拉瓦蒂风格,并未被泰国本土吸收,尤其对泰国半岛艺术影响甚微。[8]64

图4 叻武里府蓬迪铜佛,约2-5世纪

图5 呵叻府铜佛,约4-6世纪

阿玛拉瓦蒂临近克里希纳河三角洲,该地是古印度商人东进起点之一,东南亚印度化时期的佛像会受到该地造像风格影响是合理的。[11]蓬迪临近夜功河,距离佛统和北碧府较近,如果佛教的传入路线从下缅甸起始,从西北沿河向东南而下,蓬迪很可能是它进入泰国后到达的第一个较重要地点。[6]182马来半岛在印度与东南亚的海上交流路线中处于十分重要的位置,克拉地峡也位于此地带。素叻他尼、洛坤、那拉瓦提均临海或有河流通过,贸易相对发达便利。另外,在泰国发现来自斯里兰卡的佛像也能说明一定问题,斯里兰卡是海路长途贸易的中转站,且接触古印度佛教影响很早。从风格上看,斯里兰卡输入的佛像对泰国西部和南部地区造像影响相对较大,由于地缘关系,这些地区与斯里兰卡的对话也最为直接。[9]36

三、本土风格的形成——“堕罗钵底式”佛像

堕罗钵底王国沿袭金邻的佛教传统,上座部佛教在当地发展具备优势,至后期,由于堕罗钵底与室利佛逝的接触,大乘佛教也进一步流布,但总体来说上座部佛教在堕罗钵底影响更为深远,佛像也是最主要的造像题材。[12]该地佛像多集中在7 至8 世纪,立像中可见两种类型,即保留古印度色彩的“笈多式立像”与发展本土特色的“对称式立像”。坐像依照坐姿可分为“印度式”与“欧洲式”,一定程度上体现出南印度的影响。

1.孟式面容的原始美感与精神力量

印度化时期,泰国可见多例域外输入的佛像,他国造像的面容特征也由此影响到泰国早期佛像,例如阿玛拉瓦蒂佛像的圆润脸型等。随后,“堕罗钵底式”佛像表现出面部扁平、眼睑突出等特点,印度面孔逐渐转变为额方脸宽、面短鼻塌、嘴大唇厚的孟人面孔,[13]其中眉部变化较为显著,印度式眉毛以流畅的拱形为多见,眉心不相连,而孟人造像中多有眉头相连、眉峰转折明显的眉形,也被称为“弓形眉”。这种面容改变大约自6 世纪末起出现于暹罗湾上端的孟人国家中,随后在半岛地区也有较多流布。[8]78

佛像传入新地区后面容发生改变是一件较为自然的事,堕罗钵底的特殊性在于,即便佛像面容出现了浓郁的本土肖像学特征,一些属于古印度的元素依旧保留了下来。面容是反映佛陀精神力量的重要载体,堕罗钵底佛像注重表现佛陀的苦思冥想,双目低垂、面带微笑的样例十分普遍,并且一直持续到9 世纪。以8 世纪一尊立佛为例(图6),该佛像的弓形眉、厚嘴唇等特征早已脱离了印度式面容,而低垂的双目和平静的神态依然能让人感受到笈多式佛像的遗风(图7)。与笈多佛像不同的是,堕罗钵底佛像的低垂眼睑往往显得膨润厚重,但这并不影响该种沉思面孔在堕罗钵底造像中一以贯之的出现。

图6 堕罗钵底立佛局部,8世纪

图7 萨尔那特佛头,5世纪

2.“堕罗钵底式”立佛的两种类型

(1)笈多式立佛

堕罗钵底佛像以石质立像最为多见,依照手印及姿态的不同可将其分为两类。第一类造像右手施与愿印,左手握佛衣衣角,属于笈多立佛中较典型的立姿。代表样例可见曼谷国立博物馆藏佛立像(图8),可能出土于巴真府,造像肉髻高耸,螺发整齐工致,弓形眉,双目低垂,下颌较方,面带微笑。该造像身着通肩式无衣纹佛衣,左腿微弯,体态松弛,立于束腰仰覆莲座,整体与萨尔那特佛像接近(图9),这种相近不仅体现在手印与立姿,还有外层佛衣与裙的叠放、下摆褶皱处理、腰部以线条表现佛衣结构等。对比可知,堕罗钵底在刻画佛衣时更为简省,领口结构更为抽象。印度化时期,泰国佛像中有多例刻画衣纹,这一特点在后期并未被吸收,被广泛采纳的则是萨尔那特式无衣纹佛衣,可见笈多影响的深远。

图8 巴真府立佛,7世纪

图9 萨尔那特立佛,5世纪

相似立像还可见7至8 世纪一尊无头佛像(图10),出土于佛统地区,该造像双手保留完好,左手上举并握住衣角,佛陀身形比例被进一步拉长,腰身表现极为纤细,造像整体轻盈飘逸。这类纤瘦的造像在该时期并非孤例,还可见曼谷私人收藏的一例佛像,[14]以及素叻他尼府猜雅县7 世纪立佛。

图10 佛统府立佛,7-8世纪

(2)对称的“引导印”

6 世纪末开始,正面直立、双手施相同印相的佛像在暹罗湾上端出现,随后传入半岛地区,成为孟人佛像中的典型代表,[8]78即“堕罗钵底式”立佛的第二类。造像往往身着通肩式佛衣,双臂抬起高度相近,双手印相相同,表现出较高的对称性与程式感。此类佛像中,常见手印有两种,一是说法印,表现为双手食指与拇指成圆,其余三指自然舒展;二是引导印(Ahuyamudra),表现为双手中指与无名指弯曲贴合掌心,其余手指自然弯曲。由现存造像来看,双说法印出现的时间相对较早,双引导印较晚。在身形刻画方面,逐渐从前期的纤细灵动转变为头大颈粗、身形矮壮的风格。本阶段立像虽然在姿态上发生变化,但大多数立像都身着通肩式无衣纹佛衣。东南亚其他国家的佛像经过本土化演变后,右袒式无衣纹佛衣频繁出现在立像中,而堕罗钵底佛像则很大程度保留了笈多刻画通肩式佛衣的习惯。

说法印在古印度及斯里兰卡有先例可循,可见于萨尔那特菩萨像以及斯里兰卡铜佛中(图5)。堕罗钵底时期双手同时施说法印的立佛,较具代表性的例子有曼谷国立博物馆藏青铜立佛(图11),出土于暖武里府,该造像正面直立,身着通肩式无衣纹佛衣。造像肉髻顶部偏尖,螺发整齐,面容沉静,符合笈多审美偏好。出土于泰国中部素攀武里府的青铜佛(图12),与暖武里的样例较为接近,手部刻画趋同,同样身着通肩式无衣纹佛衣,两侧边缘笔直下垂,整体对称性较高。对比可知,素攀武里造像头部更大,身形偏矮壮,上身较短,面容刻画更趋向于表现原始美感,给人以粗犷的视觉体验。

图11 暖武里铜佛

图12 素攀武里府铜佛,8-9世纪

1964 年,在武里南府有一批青铜像被发现,其中最大的一尊佛像高83 厘米(图13),年代应在8世纪早期,双手施说法印,佛像唇上蓄髭,肉髻上部可能为尖顶,单个小螺刻画棱角分明。尽管存在这些本土演变,造像依然可见萨尔那特的影响痕迹,通体无衣纹的透明佛衣极具辨识度。从以上造像对螺发、面容和身形比例的处理来看,后两例造像的年代应稍晚于第一例。

图13 武里南府铜佛,8世纪

堕罗钵底对称直立像中的第二种手印,表现为中指与无名指弯曲并靠近掌心,其余三指也微弯,该种手印在部分文献中被记载为“莲花手”(Katakamudra),有握住莲花茎之意,[9]36也有学者将其译为“引导印”(Ahuyamudra),有呼唤、引导之意。[8]79笔者猜想,此种手印可能由古印度佛像握住佛衣的手势演变而来(表1),例如呵叻青铜佛的左手,正是以中指与无名指握住佛衣的,此种手部形态被后期造像所吸收,握住佛衣的手指转变为贴近掌心的样式,食指与小指微弯,拇指指尖与食指轻触。刻画此种手印的造像,可见华富里府出土的石质立佛(图14),佛统国家美术馆藏青铜佛(图15),素叻他尼府他乌塔村石质立佛等,华富里府立佛面颊宽阔,脸部较方,颈部较粗,身材壮实有力,双手高度有细微差别,左手略高于右手。佛统国家美术馆青铜立佛身形与华富里样例近似,手部高度差异更为明显。素叻他尼府石质立佛,头部缺失,身形矮壮,三尊造像均立于束腰仰覆莲座上。这类造像通常头部较大,双手体积也较大,造像比例略显失衡,与前一阶段纤细飘逸的佛像不同,整体表现敦实有力。双引导印立佛往往前臂较短,与躯干贴合或距离较近,也可能因此减少了手部断裂的情况。目前已知的双说法印佛像中,青铜像保存较完好,石像则有较多双手残损的例子,难以判断原作手印为何,可能也与双说法印佛像前臂较长、相对容易残损有关。

表1 堕罗钵底佛像中“引导印”的演变

图14 华富里府立佛,9世纪

图15 堕罗钵底青铜佛

对于堕罗钵底造像对称性的源流,彼利雅·盖勒认为,应是随着同类风格的毗湿奴造像演变发展而来的。[8]78泰国锡贴古城曾出土六例太阳神苏利耶的造像,其中有苏利耶坐于法轮底座、双手持莲花茎的样例,罗伯特·布朗曾提出,法轮在印度语境中是太阳的象征,堕罗钵底将法轮与太阳神共同表现进一步强化了这一象征,双手中指与无名指贴近掌心是苏利耶的惯用手势。在此基础上,由于苏利耶是婆罗门教神像中唯一双手对称刻画的,有学者提出,苏利耶在7世纪的手势转变是泰国佛像中双说法印及双引导印的源流,并认为堕罗钵底佛像中双说法印表现的是释迦牟尼,双引导印则为弥勒。[9]221-224笔者认为,堕罗钵底造像双手的对称性可能受到苏利耶像的影响,但具体印相是否源自苏利耶则难以定论,古印度造像中已出现食指与拇指成圆的说法印,只是多见于右手,未有左右对称的先例,引导印由握住佛衣的手势演变而来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另外,目前看来,采用引导印的造像年代相对较晚,若由苏利耶的引导印演变而来,则两种手印的造像年代应趋同,甚至引导印更早才较为合理。另外,仅根据手印细节变化去判定造像尊格似乎也缺少说服力。

3.“堕罗钵底式”坐佛及其源流试论

依照西方学者意见,堕罗钵底的坐佛可分为“印度式”与“欧洲式”两种,印度式造像中,佛陀采用结跏趺坐,可见笈多式双足足心朝上的“全跏趺”坐,也可见南印度双腿交叠的“半跏趺”坐,总体来看,半跏趺坐的数量较多。猜雅县的禅定坐佛是泰国南部最精美的石雕之一(图16),代表了6 世纪起猜雅所取得的极高艺术成就。造像脸部圆润,嘴角上扬,双眼半闭,整体与同期在斯里兰卡阿努拉达普拉(Anuradhapura)的禅定佛较为接近,例如阿巴亚吉里耶寺(Abhayagiri Monastery)的坐佛,[9]93两尊造像均刻画低矮肉髻,螺发整齐,半跏趺坐,施禅定印,包括佛衣刻画也十分接近,均为轻薄贴体的右袒式佛衣。同时,该造像还与柬埔寨南部吴哥博雷(Angkor Borei)地区坐佛表现出一定相似性,这类造像在湄公河三角洲也可见。

巴真府禅定佛也是泰国早期坐佛中较重要的样例(图17),与猜雅坐佛一样,佛陀身着右袒式无衣纹佛衣,施禅定印,坐于莲座上。该造像坐姿的特殊之处在于,造像仅以脚踝相交,而非双腿交叠,这种双膝距离较远的坐姿在南印度阿玛拉瓦蒂和纳加尔朱纳康达较为常见。造像两侧刻有佛塔,塔顶七层伞刹,佛陀头顶后方表现菩提树枝叶,说明该场景是对佛陀在菩提树下成道的描绘。造像的主题选择、脚踝相交的坐姿以及足底吉祥纹均体现了南印度的影响,表明了泰国佛像对安得拉邦晚期阿玛拉瓦蒂风格的效仿。[9]200

图17 巴真府坐佛,6至7世纪

欧洲式即倚坐佛像,素攀武里府乌通城发掘的一小型坐佛(图18),是孟人佛像中较早的倚坐佛样例。造像身形圆润饱满,身着右袒式佛衣,整体光洁,边缘刻画较明显,脚踝处可见佛衣下摆的褶皱。佛陀右手可能表现为食指拇指相触的说法印,左手握衣角并置于膝上,值得注意的是,左手同样也是食指拇指相触,衣角从其中穿过。该造像肉髻低平,面容虽涣漫不清,但可看出面颊较为圆润,与南印度体现出一定联系,同时也说明造像年代较早。乌通古城有护城河围绕,无论通过水路还是陆路,当地均可联通海岸与内陆,乌通被视为和佛统一样重要的佛教古城也与它的战略地位有关。[9]76佛统府普拉勉寺的一尊大型坐佛(图19),高达3.7 米,从尖顶肉髻和本土化面容可知造像年代稍晚,此造像手印与乌通坐佛有相似之处,右手说法印,左手同样放置膝上、食指中指成圆,只是不再握住佛衣。

图18 素攀武里府坐佛,6世纪

图19 佛统府普拉勉寺坐佛,8世纪

东南亚的坐佛以半跏趺坐为主流,倚坐佛像数量相对较少,这类佛像早期可见右手无畏印,后期多半表现为右手说法印或双手在胸前施转法轮印。堕罗钵底时期的倚坐佛像主要分布在佛统地区,与印度阿旃陀石窟寺的浮雕相似。[6]193另外,倚坐坐姿与转法轮印相结合的像例在笈多造像中有先例可循,如大英博物馆藏萨尔那特佛坐像(图20),在此尊坐像与普拉勉寺坐佛中均可见外层佛衣下摆在双腿间形成U 形垂布的表现,不同的是,普拉勉寺坐佛外层佛衣右袒披着,下身着裙,共身着两层佛衣,而大英博物馆倚坐佛像外层佛衣以通肩式披着,共身着三层佛衣,在外层佛衣与裙之间还有一层安陀会,费泳提出,这层安陀会很可能是右袒式披着的,[15]两地造像在佛衣披着方式上可能存在共通性。另外,身着两层佛衣、外层以右袒式披着的倚坐佛像在萨尔那特也可见,进一步表明萨尔那特与堕罗钵底佛像间或许存在渊源。萨尔那特倚坐佛像中也多见双足踏束腰仰覆莲的表现,与普拉勉寺坐佛有相通之处。不过,萨尔那特的倚坐佛像仅表现转法轮印,堕罗钵底造像中单手说法印与倚坐坐姿的组合需考虑更多影响因素,尼古拉斯·雷维尔提出,右手施说法印的倚坐佛像可能与中国唐代模式有关,与龙门石窟优填王像有一定渊源关系,在追溯确凿的印度源流方面还有待进一步研究。[16]

图20 萨尔那特坐佛,5-6世纪

结语

泰国很可能是东南亚最早接触古印度佛教的地区之一,该地6 世纪前的佛像反映出较明显的印度化倾向,既存在域外输入的像例,也有对古印度造像的模仿。至堕罗钵底时期,造像风格发生本土化转变,尤其体现在对称性立像的出现,即双说法印或双引导印正面直立像,带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将对称手印大量运用到佛像中应始于堕罗钵底。“堕罗钵底式”佛像在发展地域风格的基础上,也一定程度保留了古印度造像特点。其中,笈多风格影响较为显著,孟式面容中仍可见笈多佛像沉静内敛的精神力量,立像中施与愿印、胯部倾斜的姿态也符合笈多造像习惯,无衣纹佛衣的流行则体现了萨尔那特风格的广泛影响。堕罗钵底佛像作为泰印文化交流的见证,承载着佛教造像跨地域发展和风格演变的历史过程。

图片来源:

图1 GUY J.Lost Kingdoms:Hindu-Buddhist Sculpture of Early Southeast Asia[M].New York: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2014:8.

图2 肥塚隆编.世界美術大全集·东洋编·第12卷:東南アジア[M].东京:小学馆,2000:175.

图3 彼利雅·盖勒.泰国佛教文化艺术[M].傅云仙,译.昆明:云南美术出版社,2007:149.

图4 LE MAY R.Buddhist Art in Southeast Asia:the Indian Influence on the Art of Thailand[M].New Delhi:Aryan Books International,1938:fig.3

图5 GUY J.Lost Kingdoms:Hindu-Buddhist Sculpture of Early Southeast Asia[M].New York: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2014:35.

图6 WOODWARD H W, STRAHAN D K.The Sacred Sculpture of Thailand:the Alexander B. Griswold Collection,the Walters Art Gallery[M].London:Thames and Hudson, 1997:42.

图7 KHANDALAVALA K J.The Golden Age:Gupta Art - Empire,Province, and Influence[M].Bombay:Marg Publications,1991:41.

图8 WOODWARD H W, STRAHAN D K.The Sacred Sculpture of Thailand:the Alexander B. Griswold Collection,the Walters Art Gallery[M].London:Thames and Hudson,1997:46.

图9 GUY J.Lost Kingdoms:Hindu-Buddhist Sculpture of Early Southeast Asia[M].New York: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2014:39.

图10 WOODWARD H W, STRAHAN D K. The Sacred Sculpture of Thailand:the Alexander B. Griswold Collection,the Walters Art Gallery[M].London: Thames and Hudson,1997:47.

图11 吴虚领.东南亚美术[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196.

图12 GUY J.Lost Kingdoms:Hindu-Buddhist Sculpture of Early Southeast Asia[M].New York: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2014:209.

图13 GUY J.Lost Kingdoms:Hindu-Buddhist Sculpture of Early Southeast Asia[M].New York: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2014:237.

图14 GUY J.Lost Kingdoms:Hindu-Buddhist Sculpture of Early Southeast Asia[M].New York: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2014:223.

图15 李元君主编.丝绸之路上的东南亚文明·泰国[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16:75.

图16 GUY J.Lost Kingdoms:Hindu-Buddhist Sculpture of Early Southeast Asia[M].New York: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2014:94.

图17 GUY J.Lost Kingdoms:Hindu-Buddhist Sculpture of Early Southeast Asia[M].New York: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2014:202.

图18 GUY J.Lost Kingdoms:Hindu-Buddhist Sculpture of Early Southeast Asia[M].New York: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2014:76.

图19 GUY J.Lost Kingdoms:Hindu-Buddhist Sculpture of Early Southeast Asia[M].New York: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2014:190.

图20 笔者摄于大英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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