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看花去
2023-07-07居何
居何
祝音音把酒瓶搂在怀里时说,她用八年的时间追逐许畅,结果落花逐流水,到底是一场空。
一
祝音音在一个寻常的春季周末不幸染上流感。她攥着新鲜出炉的病假条,几乎喜极而泣,顶着39度的高烧马不停蹄打开工作后台,用最快的速度申请了两天病假。
理直气壮休病假的第一天,唤醒祝音音的是两只毛茸茸的猫爪。一边一个,在她的两颊印上完整的梅花印。在生物钟的驱使下,祝音音以鹞子翻身的速度弹跳起床,又在看清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后将猫一把薅住,报复性地狠狠吸了两口。
在满床乱飞的猫毛里,她重新阖上眼皮。
正是似醒非醒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急促的铃声。祝音音病体支离,咳了两声,滑下接听键的同时听到闺蜜的尖叫:“许畅回国啦!”
二
祝音音十八岁时对着生日蜡烛虔诚许下三个愿望,分别是成为许畅的朋友、成为许畅的好朋友、成为许畅的女朋友。
传言愿望说出来就不会灵验,于是祝音音把它们小心翼翼地写下来,再方方正正地叠进抽屉深处。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在祝妈妈打扫房间后,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下。
祝妈把如山铁证摆在桌子中央,问:“谁是许畅?”
祝音音绝望地闭上眼。
祝妈向来秉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见祝音音不肯松口,冷笑一声就要打电话给她的班主任。祝音音被逼到穷途末路,只好选择坦白,以期得到宽大处理。
许畅是三班的班长。二班与三班一墙之隔,祝音音坐在二班教室后排,常常能听到隔壁班的班主任倚着门框扬着嗓子叫:“许畅,出来!”
于是许畅很快出现在祝音音的视线里。头发松软,眼神明亮,手指洁白细长,像一株枝叶葳蕤的常绿乔木。祝音音不敢盯得太久,收回视线又再度望去时,许畅已经回身进班,碧青色的校服衣角被风吹动,在白墙边一晃而过。
当整座城市陷入雨季时,连走廊的地砖缝隙里都冒出湿漉漉的水汽。当值的祝音音捏着倒空的垃圾桶向着班级走去,还没越过三班和二班的分界线,脚下一滑,就这么直直倒了下去。
好在是屁股着地,没有伤到尾椎,但祝音音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发现面前多了一双雪白的球鞋。顺着修长的腿往上看,正是一脸惊异的许畅。
祝音音尴尬得想把自己原地塞进垃圾桶。可是许畅朝她伸出手,一笑如和风细雨:“同学,你没事吧?”
祝音音至今仍感念那天天色阴沉,所幸没让许畅看见自己额上的汗珠和酡红的两颊。
三
许畅落地后打开朋友圈,看见祝音音的动态:澄澈的穹空下,横着两三枝斜逸的桃花。
文案注明:听说这样可以招桃花。
许畅忍住酸溜溜的情绪,评论得意味深长:“你想招哪里的桃花?”
祝音音同样回复得阴阳怪气:“总之不是澳洲的桃花。”
作为共同好友的闺蜜实在看不惯这样幼稚的隔空喊话,忍无可忍之下打开了和祝音音的小窗:“不是说好等他回国就复燃旧情吗?”
在这紧要关头,事主却傲娇起来:“谁稀罕和他旧情复燃!”俨然一副意志坚定且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自许畅出国后就被迫接收祝音音情绪垃圾的闺蜜懒得废话,选了几张祝音音哭成泪人的黑照发过去:“此人稀罕。”
照片是三个月前拍的。那时许畅拿到了澳洲的offer,祝音音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和他远赴海外。两人大吵一架后不欢而散,又吵了几架后决定分道扬镳。许畅踏上国际飞机那天,祝音音抱着空酒瓶泪眼婆娑,样子既凄惨又好笑。
祝音音被打中七寸,沉默半晌后终于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一直以来都是我追着他跑,挺累的,先歇一歇。”
事实也的确如此。那天祝妈出尔反尔,在祝音音将实情全盘托出后仍然把电话打到了班主任耳边,于是第二天祝音音就和许畅一起站进了办公室。祝音音再三保证许畅与自己素不相识,并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可是当二班班主任命令祝音音在全班面前念检讨时,一直沉默的许畅却开了口:“老师,我和祝同学是朋友。”
祝音音的下巴差点儿掉到了地上。她不可置信地望向许畅,许畅却一脸坦荡:“她和我玩游戏输了,就写了那张纸条作为惩罚——是我的主意。”
最后他们一起写了检讨。但沾了许畅的光,祝音音总算躲开了在全班面前丢脸的厄运。
那时祝音音感动得无以复加。她对闺蜜说,比起终年青翠的乔木,原来许畅更像校门口的桃树——历冬后凋敝的枝叶,竟然会在一场惊雷和连绵雨水后,迅速满涨出整树灿若云霞的花朵,令人不得不驻足惊叹。
这一树桃花在祝音音十八岁那年扎下深根,并由此盘桓在她心头,长达八年。祝音音把酒瓶搂在怀里时说,她用八年的时间追逐许畅,结果落花逐流水,到底是一场空。
是以即便眼下桃花漂洋过海而来,祝音音宁愿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大饼,也不敢走近他打探一番虚实。
四
病假的第二天,祝音音还是在七点钟醒了过来。
这一次,猫乖乖地卧在她脚边。叫醒她的,是来自许畅的消息提示音。
许畅问得一本正经:“咪咪的猫粮吃完了吗?要不要我再买点儿?”
祝音音瞅一眼脚边睡得正香的大胖猫,冷淡回复:“不用。”
“怎么最近的朋友圈都不发咪咪的照片了?有别的猫了?”
祝音音感到自己得了流感的脑袋愈发晕乎乎:“关你什么事儿?”
“咪咪是我和你一起救助的,怎么不关我的事?”许畅言之凿凿:“如果你对它始乱终弃,我有权夺回它的抚养权。”
祝音音气得把咪咪再度薅过来猛吸几口。松软的猫毛油亮浓密,早已认不出兩年前浑身脏污骨瘦如柴的样子。那时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它送到宠物医院,忙前忙后十几天,总算让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恢复了精神。而当咪咪第一次趴在他们脚边并信赖地露出雪白的肚皮时,他们都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
祝音音决定不回消息了。她讨厌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被许畅牵着鼻子走。窗外是一片盎然春意,明媚的花树团簇织锦,祝音音换上轻便的衣服,吸溜着鼻涕打开房门,立刻被门外的人影吓了一跳:“你来这里干什么?”
许畅头发松软,眼神明亮。他用洁白细长的手指递给她一袋子流感相关的药品:“怕你在家里体力不支,再摔一跤,谁来扶你?”
祝音音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分明是在嘲讽陈年旧事。她气血上涌,不免又咳几声。刚缓了一口气,却被许畅拉进了怀里:“所以我决定留下来陪你。”
“……可是我不想在家里。”
许畅把祝音音搂得更紧些,下巴搁在她脑袋上,声音却软下来:“那——不如一起看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