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即成全
2023-06-21
中国近现代的教育发展,或多或少烙上了杜威的印记。当今,历史走过了一个世纪,我们虽无法感受叶圣陶初遇杜威“兴而涕下”的热望和兴奋,但阅读其留下的文字,实践他一生的主张,仍旧大有裨益。
“阿杜的时髦,你不懂”
我们曾介绍过杜威的《民主主义与教育》。经典固然经典,只是阅读门槛稍高,读起来不免吃力。有没有既经典又好读,甚至还时髦的呢?当然有。《我的教育信条》或《杜威五大演讲》,都是不错的选择。
你会在这两本书中发现,生性腼腆、羞于演讲的杜威,其实特别“时髦”。比如他看好脑神经科学的研究,发现儿童的大脑发育不是匀速的,而存在着一个缓慢的潜伏期,之后又突发式增长。更重要的是,这一过程因人而异,难以精准预测。实际上,不少教师或家长会有这种体会,感觉孩子“突然懂事了”,仿佛一夜间长大了,还以“花季”“雨季”来形容令人难解的“青春期”。如此种种,本质上都是身、心(脑)发育中,旧平衡的崩塌和新平衡的再建。
《我的教育信条》还谈到杜威时代的“翻转课堂”。他从打破常态开始——彻底取消教室桌椅“横平竖直”的排列惯例,而以多变的灵活组合取代;他甚至跨过了教室围墙,DIY了一个“雏形社会”,如“低配版”的商铺、银行、作坊等。教学内容则不囿于教材,从煎鸡蛋、纺毛钱,到修板凳、搭木屋,完全是一派农庄生活的清新画风。“今天,如果我们还像昨天我们被教授的那样去从事教学的话,我们就掠夺了我们儿童的明天!”杜威提醒。
这些内容均指向杜威“自然、和融、通达”的育人主张。他那严肃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年轻、开放、向善的心。杜威在书中建议每一位教师要“open-mind”,也就是“思想开放”。在ChatGPT、大数据、云计算流行的当下,我们是否因势利导,并服务于德育实践呢?
有读者曾感慨,“阿杜的时髦,你不懂啊”。没错,杜威的好玩、有趣之处,藏在冷峻的面孔和晦涩的文字之下,不易察觉。但若能多一番思辨与省察,则必增一番欢喜与自在。一位班主任曾告诉我,他在班级搞“百家进课堂”活动,每两周邀请一位家长到班分享自己职业经历中的小趣闻、小知识、小触动,其中有民航客机机长、写字楼建造师、牙科医生、宠物店店员等,特别受孩子们的欢迎。
当问及是否受到时髦的“TED演讲”或“脱口秀”之类的启发时,对方即刻亮出《杜威五大演讲》中的话:我想,中国要制定中小学校的课程,最好是把当代最著名的动物学家、植物学家、工程学家,以及其他各门学科的专家聚在一起,大家共同来编订统一的教材,而不分界限。这一创意,虽然在国家课程或地方课程中尚难实现,但班主任完全可以设置一个生动的班本课程!“经典”与“时髦”在杜氏之书中两相合璧,互得益彰,怎能不叫人惊喜?
经验在左,实验在右
《杜威五大演讲》让我们仿佛“复现”了整个中国的近现代教育,更对“教育何为”一次次提出叩问。众所周知,杜威的教育著作中始终贯穿着“儿童中心”这一主线。映射于实操中,则表现为对经验的极度重视。比如“教育即经验的改造”,已成为具有世界影响力的箴言。
杜威不仅将经验看作过去人生经历的累积,也视作当下境遇与未来发展的根源。他热切地希望每一位教师都可以建立基于个人经验的育人观,并因材施教。
杜威还亲身躬行。比如在著名的“思维五步法”中,他抛弃了枯燥的论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国小孩过马路的案例:当站在车水马龙的路口手足无措时(遇到让人困惑的情景),不妨镇定下来,仔细观察车流的方向、速度、变化(分析产生困惑的原因),试着迈出第一只脚(尝试解决,拿出方案),安全后,再迈出另一只脚(调整和优化方案),直到穿过马路(解决问题,验证方案)。
“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汪国真语),但杜威恰恰选用最熟悉的生活情景,充当开启智慧的教育风景。教师常在“过马路案例”中思考,什么叫知识的再生产,什么又是知识的自我演绎,思维真的能可视化吗……围绕着种种问题,总会有不同的观点碰撞。有人别出心裁地做了一张“知识地铁图”,图中设计了若干“站点”,孩子们按图索骥,循着不同的思维方向,就可以导向不同的“出站口”。甚至只要逻辑自洽,师生还可以“现场施工”,增添新的“支线”和“站台”。
但也有人读出了自己的困惑。当杜威喊出“一盎司经验胜过一吨理论”时,人人心潮澎湃,个个有撸起袖子加油干的冲动。可他又是坚定的实验主义者,风雨无阻地办了8年实验学校。一个基本的常识是,经验来源于主观,是体验、感知的结果;实验却具有客观性,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如何让两者兼容呢?其实,答案还是在《杜威五大演讲》里。我们从中寻到杜威一生的贵人——心理学家威廉·詹姆士。他的名言“播下一个行动,收获一种习惯;播下一种习惯,收获一种性格;播下一种性格,收获一种命运”广为流传。詹姆士使杜威意识到:人的经验需要通过客观环境来获得、改造和完善。两者本身具有统一性。
经验在左,实验在右。两者是一体的两面,都是“教育即生长”理论下的现实投影。当杜威说要用“改造的经验”实施教育时,也就等于翻译了什么是“知识心理化”。心理科学的作用是巨大的。譬如,不同年龄段的孩子思维的集中时间是不等的。10到12岁大约是25到30分钟,再大一些,可以保持在30分钟左右,但没有人可以一节课始终全神贯注。这种客观性,就为教师面对不同年段的孩子合理地分配教育时间、掌握教育节奏提供了科学依据。
杜威的伟大,并不仅仅因為他是一个教育家,还在于他也是杰出的心理学家。如果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对待黏液质(稳重而迟慢)、胆汁质(活泼而急躁)、抑郁质(谨慎而胆小)的人,选择同样的育人手段或评价标准,容易自陷窘境,终日忙碌却收获无多。
做最棒的自己
如果从《我的教育信条》和《杜威五大演讲》中凝练杜威的育人思想,那该是怎样的一句话呢?我想,无论是他思考问题的时髦扮相,还是一直坚持的“儿童中心”“经验改造”“实验主义”等主张,归根结底,只为了一个目标:尽可能地按照儿童的身心发展规律,提供一切条件,引领孩子长成最棒的样子。
从这个意义上看,“生长”的教育学含义,不过是一种善意而智慧的成全。这种“成全”讲得再明确些,就是杜威心心念念的“做中学”:一切皆在“做”中求意义、求发展、求完善,直到“学”会成材、成器、成人。可以说,每一个真正读懂杜威的人,并不只是会寻章摘句或高谈阔论,而是勇敢地成为今日中国的“杜威”——他们会仿效孔子式的“行读”,在校园里一边践行一边阅读,既成全他人,也提升自我。
师生的共生共长,恰在这一层面上,达成了高度自适和终极成全。
责任编辑 刘玉琴
邱磊
江苏省“333”高层次人才培养对象,中华教育改进社理事,江苏省陶研会理事,2019年《中国教育报》“年度十大推动阅读人物”之一,多家媒体专栏作者。出版有《“偷师”杜威》《杜威教育箴言》《用生命的母语做教育》《古诗词中的地理课》4部著作。现就职于江苏省南通市通州区金沙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