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摊,治好了我的“社恐”
2023-06-20樊子涵
樊子涵
很多朋友都未曾想到,我当初说的去摆摊卖龟苓膏竟然不是一句玩笑话。
在很多人看来摆摊算是体力劳动,我一个朋友也曾这么跟我讲过,我妈也说如果摆摊那之前学的知识不就白学了,但摆摊后,我改变了想法,并不认为这是单纯的体力劳动。市场调查、选材、定价、打造产品等等环节其实都需要反复地思考,而这些是摆摊的重要环节。我首先想到的是卖龟苓膏,当我打探清楚了附近实体店和小摊贩的基本情况后,我发现有一家卖粉面炒饭的店也在卖冰粉。相对而言,他的地理位置更具优势。得知他家的是小份冰粉售价5元时,我决定在销售龟苓膏的基础上也销售冰粉,冰粉为大份装,单价为6元。
最初只有红糖冰粉和鲜奶龟苓膏,后面为了迎合消费者不同的喜好,我又加入了酸梅冰粉和椰汁龟苓膏,考虑到红糖和酸梅汤价格接近,冰粉价格就都定为6元。椰汁的成本比鲜奶涨了0.4—0.7元,于是我把椰汁龟苓膏的价格定为8元。
从摆摊的整个历程来看,需要认真考量的地方实在太多,尤其是定价环节,价格定了就难以更改,实在是得慎重考虑。总的看来,摆摊也并不是个单纯的力气活。
这次摆摊对我而言仿佛是一次田野调查,我以摊主的身份观察和体会摆摊人的生活,观察来往路人的神态,和顾客们寒暄,反复和小朋友们做访谈……这是一次绝妙的观察体验,从一个我从未触及的角度,我看到了人世真实赤裸的那一面。
我看到了昏黄路灯下佝偻着的拾荒者的背影,他把一辆破旧的无锁共享单车停在一边,然后打开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开始熟练地挑拣,他又顺着靠近树丛的路边踱步,我试图去感受他的生活和处境。一个小朋友曾告诉我,这个衣着破旧的拾荒者常常在附近拾荒,还曾帮他家找过丢失的宠物狗。我突然想到了在广告学课堂上学到的消费者画像,要将各不相同的人进行分门别类,30岁左右的女性是什么样的,40—50岁的男性又是什么样的……我在想,我该将这个流浪汉分在哪一类?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打工人占比很大,有人下午五点多便从我摊前路过,有人在我收摊的晚上十一点才回家。能被轻易认出职业的是在附近卖房以及卖理发卡的人,卖房者都穿着制服,他们或是摆个小摊在我旁边,或是举个告示牌,或是给路人发传单,偶尔会有人满头大汗来找我买龟苓膏。推销理发卡的人身上都戴着条幅,遇到潜在消费者就蜂拥上去,磨破嘴皮子让对方办卡,但似乎不太奏效。摆摊之余,我也在听他们聊些什么,无意中听到卖理发卡的人说谁今天卖得最少要被罚多少钱。
和我交流最多的是附近的小學生,一个小朋友曾这样向我的顾客形容我:非常受小朋友们欢迎。常常会有小朋友们在我摊位后面的篮球场打球,他们累了就会坐我旁边聊天,从最近考试的成绩谈到最喜欢的抖音网红,从喜欢玩的游戏聊到班上同学里谁喜欢谁。我发现有个小朋友有些许外貌焦虑,她觉得自己太黑太胖,后来我才发现她妈妈很注重身材管理,她常常跟我吐槽女儿太胖了。据我了解,这个小朋友读六年级,身高150cm左右,体重不到90斤。这个有容貌焦虑的小朋友还告诉我她最近在背课文,她妈妈让她三天背一篇课文,课本上只要求背一段。我问她原因,她说是因为住在附近的某个同学是三天背一篇课文。还有一个父亲想找我给他家小孩补数学和英语,他的两个小孩也是我的常客,和他交谈我才发现小女孩的成绩很好,排名基本在班级前五,我问补课的原因,他说班上前几名中其他人都在补课。
人们一说到外卖员首先想到的可能是外卖小哥,说到护士脑海里浮现的可能是一个年轻女性,说到保洁员联想到的可能是中年女性的形象,说到程序员可能会将其跟格子衫和稀疏的头发相关联……事实上传媒无时无刻不在塑造并固化我们对于事物的刻板印象。
小区附近一直有一个摆摊卖剁馍的姐姐,她平日里为了遮挡烈日把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年前我刚住到这个小区时便仅凭她展露在外的眉眼就称呼她为阿姨,或许也出于我对摆摊者的刻板认知。后来我得知她只比我大一轮,她辞掉了护士的工作出来创业,后来门店生意不佳才出来摆摊。有一天她让我帮她看一会儿摊,然后她拿出了一本护理学的书在看,她说她想再回到医院工作。
我们常常凭借一个人的职业去揣测这个人的形象,可我们并不了解这个人的人生际遇,不了解ta的受教育程度和性格特征,我们对于这个人的认知仅仅来自于可能发生的简短交谈以及对于职业的刻板印象。
对于职业的刻板印象常常伴随着价值评价,而收入和工作的体面程度往往会作为评价的标准,于是人们自然而然地对职业进行了等级划分,进而也区分了劳动者的高低贵贱。
摆摊过程中有一个瞬间让我很感动。某一天晚上我整理小推车准备收摊时,一个小朋友问我:“你要下班了吗?”我当时感觉很意外。在社会化程度不深的小朋友眼里,摆摊这样一种劳动跟在写字楼的办公室里工作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二者都可以称作“上班”。但我又忧虑,若干年后,这个小朋友会不会在真正进入社会后变得世故、平庸。
最初,一些朋友是不支持我摆摊的,但得知我心意已决后,他们的态度都转变了不少,或是用言语鼓励我,或是常常光顾我的摊位。很感谢一位朋友,他是我的大学同学,和我租住在同一个小区,相隔一百米。他常常会来买一两份龟苓膏然后陪我聊到收摊,他让我守在摊前的苦闷时光里多了很多乐趣。还得感谢我当时的室友,他帮我试吃产品,还容忍我把厨房和客厅弄得一团糟,还在产品上给我提供了很多建议。
这段时间里,我也感受到了很多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我推车出去时,有时会有保安帮我打开小区门;我首次出摊时,卖剁馍的小姐姐帮我吆喝;在奶茶店工作的小姐姐曾免费给我提供过冰块,在我制冰失败或者忘了制冰时,她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天暗下来之后卖卤菜的叔叔会让我把摊位靠他近些,这样他带来的电灯也能照亮我的摊位;得知我忘带零钱时,附近超市的老板曾主动送来零钱;我有急事离开摊位时,会有小朋友帮我看摊……
感谢每一个给我提供帮助的人,也感谢所有购买过我产品的人,还感谢每一个途经我摊位的过路人。
武汉的炎热气温总是会持续很久,让人觉得夏天也持续很久才结束,而夏天仿佛就是用来告别的。
首先,要和常来购买的老顾客们告别,谢谢他们的回购,让我对自己有了信心,有几个顾客得知那天是我最后一天出摊,一口气买了好几份。如果有机会,希望他们还能光顾我的摊位。
还得和陪我一起摆摊的摊友们告别,最初只有卖剁馍的姐姐陪我一起,后来她走了。然后来了一对卖卤菜的中年夫妇,接着来了一对卖莲蓬和家常蔬菜的中年夫妇,之后是一个卖包子馒头的小哥……感谢这些摊友,他们让我摆摊时不那么孤独,祝愿他们生意兴隆。
最后,得跟有过社交恐惧的自己告别,在三个多月里,我跟陌生人交流的频次和时间长度超过了过去三年里的总和,我慢慢可以自在地跟陌生人交谈了,这是这次摆摊经历的最大意义。我真实地观察了社区部分群体的生活轨迹,抛弃他们作为群体成员、国家公民和经济运作推动环节的身份,我感受到他们是一个个作为平等的生命个体的人。这次经历丰富了我身上的人文气息,让我对于未来想做的事有了更加明确的方向,我期待未来还能有这般有趣、有意义、难忘的生命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