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英国土地贵族政治衰落探析

摘要：英国的土地贵族开始在政治上的掌权是在光荣革命之后，他们不但掌握国家经济命脉，在议会中也占据了首要地位。然而到十九世纪末期，英国经历了农业危机，土地贵族入不敷出，这时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逐渐壮大，他们控制了国家的财富，开始参与政治，土地贵族开始在上院失守，在内阁失势，逐渐衰落，退出政治舞台。土地贵族的衰落与自身经济地位的下降和中产阶级的崛起有直接关系。他们的衰落也对社会产生了巨大影响，推动了英国社会的进步，事实上，土地贵族的衰落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

关键词：土地贵族；衰落；政治地位；资产阶级；经济危机

中图分类号：K561.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3）07-0151-04

一、二十世纪英国土地贵族在政治上的衰落

英国贵族体制起源于盎格鲁——撒克逊时代，“国王在征战过程中将掠获的土地赐给亲兵爱将，而接受国王土地者则演变为土地贵族，其名称先称为‘哥赛特’，后改为‘塞恩’。”［1］12土地贵族开始他们在政治上的掌权是在光荣革命①之后，这次革命就是由土地贵族参与发动的。通过光荣革命，土地贵族不但掌握了国家的经济命脉，在议会中也占据了首要地位。虽然土地贵族在英国人口中所占比重很小，但是直到十九世纪末，他们在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领域中都发挥着重要作用。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英国社会发生了分层，致使贵族成分发生嬗变，资产阶级凭借自己的经济实力成为新贵，打破了原来的世俗贵族成分，他们凭借新贵的身份成功进入议会上院，在上院中占据了一席之地，新贵数量的增加使得土地贵族在上院的数量不断减少，再后来又分化出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属性的“工党贵族”，英国的贵族由贵族地主群体演变为包含着土地贵族、资产阶级财阀、中产阶级代表的混合体，土地贵族在上院渐无容身之所，慢慢退出议会，交出了曾执掌多年的权力。

（一）上院的失守

英国土地贵族的产生可以追溯到盎格鲁——撒克逊时代，其身份的来源是因为接受了国王恩赐的土地，他们与教会贵族同时存在，因为产生于封建国家，传统意义上也是封建贵族，并且他们的爵位是可以世袭的。后来他们参与了“光荣革命”，开始了政治掌权时代。

最开始的土地贵族有五个阶级，是包括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在内的五级爵位贵族，他们组成了上院，借助王权和自身的经济力量建立了长达一二百年的贵族寡头体制，他们是英国的管理者和领导者，贵族头衔可以世袭，凭借贵族的特权，他们在政治上拥有极大的权力，操纵着整个国家的政治体制运行，实行有利于自身的政治法案。早在1539年英国议会就通过了关于贵族政权的相关法案，议案规定：凡是没有爵位贵族称号者一律不准参加议会上院的活动，上院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贵族院”。

在十八世纪七十年代以前，英国是一个典型的农业国家，土地是主要收入来源，在工业革命后，工业经济逐渐取代土地经济成为英国的主要经济成分，英国率先完成了从农业国向工业国的转变，新兴的资产阶级逐步壮大起来，但是他们的财富还远不及土地贵族，因此在政治上不足以形成与其抗衡的力量，仍受制于贵族。但是随着工业资产的一步步壮大，资产阶级开始进入上院，与土地贵族形成此消彼长的态势，因为英国上院的多数议员都是拥有大量地产的大地主。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工业资产阶级通过购买地产进入贵族行列，成为新贵，进而跻身于上院，开始他们的政治生涯。“上院的门户一旦对工商业资产阶级打开，许多富商，有资本的人们纷纷进入，据统计，二十世纪中叶资产阶级贵族已经多达二百多人，截止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资产阶级在上院中的比例稳步上升，最多时占据了上院新封贵族的‘半壁江山’。”［2］264英国贵族成分显著发生嬗变，贵族分层愈演愈烈，而贵族的分层也预示着土地贵族的衰落，预示着资产阶级取代土地贵族的地位管理国家的政权。这时的上院不再是土地贵族的独占性讲坛，他们失去了对于上院的控制权。“据统计在1886年至1892年最后一个贵族首相索尔兹伯里侯爵领导内阁时，新封贵族中资本家约占三分之一；1901年至1919年179名新贵中仅有20人来自地主阶级。”［2］215土地贵族的政治活动在二十世纪初不断减少，“1919年及1949年分别由自由党和工党制定的《议会法》，使得贵族的立法权被削弱；1958年《终身贵族法》规定以后不在册封世袭贵族，动摇了议会上院的世袭性。”［3］这两部法律可谓是将土地贵族参政议政的道路封锁，使他们无缘政治活动。两次世界大战更是进一步削减了贵族的人数，加速了土地贵族在政治上的衰落。由于土地贵族从小接受的教育是爱国忠贞的骑士精神，许多贵族子弟纷纷加入军队，他们在战场上死伤惨重，造成了贵族人数的锐减。战争过后，国家满目疮痍，土地贵族的地产财富遭受重创，经济上的困境使他们无法与资产阶级新贵竞争政治上的优势，在政治活动参与方面再也不能恢复到二十世纪前的状态，辉煌的时代已经与他们无缘。

（二）内阁权力的失势

土地貴族不仅在上院中占据首要地位，参与国家大事，也参与内阁成员和首相选举。在第一次议会改革之前，英国两个政党——辉格党和托利党，“他们各自的领导权主要是由土地贵族和乡绅把持，以大贵族为核心的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网成为党派关系结合的重要纽带。”［2］881721—1832年的22位首相里有13位是来自上院的土地贵族，这些贵族首相大多是与王室有着密切关系的大贵族家族成员。不仅首相是贵族，内阁成员的职位也被贵族垄断，在1780年至1820年的所有内阁成员中，一半以上是上院贵族，其中除了贵族子孙就是乡绅。1883年议会通过了《重新分配议席法案》，废除了原先有利于贵族的法案条例，这项改革使得各地的贵族地主无法操纵议会选举。“据统计1868—1892年历届内阁中贵族阁员占58%，但1895—1919年就降至33%”［2］236，新增加的阁员大部分是资产阶级新贵。在十九世纪末最后一名贵族首相索尔兹伯里离职后，英国就形成了贵族不得担任首相的惯例。1963年，《上院贵族法》的出台使得贵族的爵位大大贬值，丘吉尔甚至都不愿接受英国国王封赐的公爵。二十世纪中后期的英国内阁早已没有土地贵族的影子，甚至连工党贵族和资产阶级贵族也寥寥无几，阁员大都是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的代表，这种具有显著的中产阶级平民特色的内阁，在英国已经不可改变了。

二、英国土地贵族政治地位衰落的原因

土地贵族在经历几个世纪的辉煌后逐渐衰落，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不断壮大，联合牵制土地贵族，他们认为土地贵族是共同的敌人，因为地租收入属于不义之财，妨碍着工业的发展。加上农业危机直接危害土地贵族的经济收入，他们逐步丧失了控制议会的能力。工党上台更是对土地贵族进行了无情的打击，他们是贵族的克星。进入二十世纪以来，土地贵族可谓是命途多舛，在多种因素的作用下，他们走向衰落。

（一）工人阶级和中产阶级的崛起

议会改革之前，英国的选民和选票都是由土地贵族控制，他们不光控制着议会的上院，还将势力拓展到了下院。十八世纪初，上院贵族和著名乡绅控制的下院议员共有250人左右。“在十九世纪，贵族阶级对下院的控制达到了顶峰：1802年的大选中有226名候选人靠大贵族的赞助进入下院，五年后此类议院增加到236名相应比率增长到42.2%。”［2］90上院贵族对下院的控制引起了社会其他阶级的不满，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工业革命期间，工厂取代了原先的手工作坊成为这一时期主要劳动组织形式，工厂制的迅速发展带动英国向工业化、机械化方向发展，带来一个明显的结果就是工厂工人愈来愈多，工人阶级数量增加，阶级结构发生巨大变化，雇主数量不断扩大，资产阶级日趋壮大成熟。工业化的另一个结果就是使英国的经济结构发生根本变化，工业一跃成为第一大经济部门，农业逐渐丧失往日的主导地位，仰仗土地收入的英国土地贵族在政治方面的牢固地位开始松动。在工业革命前，英国社会呈现三层结构：土地贵族和乡绅为社会上层，商人、军官、租地农场主等是中间阶层，居于社会最下层的是无地和少地农民。工业革命后，新兴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也属于英国社会中的中间阶层。这时的土地贵族经济地位相对下降，而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逐渐崛起，尤其是资产阶级，他们的经济实力急剧上升，有着巨大的经济发展潜力。

随着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到来，英国经济进一步发展，这时期的土地贵族已经不适应经济社会的发展，原有的国家权力格局无法容纳工业资产阶级即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的利益和要求。经过一个世纪的发展，资产阶级的实力不断扩大，他们不能容忍土地贵族对于政治权力的垄断，他们要求民主，要求自己在政治上的地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工业革命催生了民主，让资产阶级有了为自己的政治利益奋力一搏的经济基础。寡头政治代表土地贵族的利益，他们长期盘踞上院，控制下院，左右议会的法案，损害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的利益，实际上等同于阻碍英国现代化的进一步发展，所以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壮大及其索要的政治权力将英国推到了政治改革的前沿，也将土地贵族推到了衰落的边缘。

十九世纪初，曼彻斯特6万名工人要求改革议会选举制度，但是遭到了无情的镇压。随后，工业资产阶级发起了第一次议会改革。这次改革虽然削弱了土地贵族对议员选举的控制和影响，但卻远未动摇他们的优势地位，土地贵族在下院仍占据一半议席。第二次和第三次议会改革动摇了土地贵族对于下院的控制，1867年土地贵族操纵的下院有113席通过不正当选举产生，1885年只有46席，1900年只有15席。越来越多的工人阶级代表进入下院，与贵族统治的上院进行对抗。资产阶级取代土地贵族成为新的财富精英，他们进入议会的上院，展开了与土地贵族的夺权活动。“据1837年至1911年上院新贵家庭背景的变化统计，以金融家、工厂主身份进入上院新贵的人数从60人增加到124人，反观土地贵族的人数降至16人”②，其余的新贵大都是工商企业主和金融家，上院成为资产阶级的天下，下院中工人阶级和中产阶级的代表逐步增多，土地贵族在议会中的影响力逐渐式微。

（二）经济收入下降

在政治上，英国土地贵族是典型的特权阶级，他们古老保守而又自私，显赫的政治身份使他们利用特权来维护和提高经济方面的利益，但是他们的政治地位却是“成也经济，败也经济”。土地贵族依靠的是土地收入，即使在经历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工业占英国经济的主导地位，但土地贵族的收入依然没有下降，因为对大地产的投资和在政治上的方便为他们开辟了通道，他们可以依靠特权来维护自己的利益。例如《谷物法》的颁布，是大地产贵族利用政治权力谋求经济利益的典型代表。《谷物法》禁止进口外国的粮食，人为抬高本国谷物价格，由于缺乏外国粮食竞争压力，本国粮食价格居高不下，不仅损害广大中下层人民利益也伤害了工业资产阶级。他们建立“反谷物法联盟”印刷、散发小册子，到处举办演讲活动，抵制《谷物法》。事实证明，只对上层统治阶级有利但是损害了人民利益的政策措施总会被推翻，《谷物法》也不例外，终于在十九世纪中期被废除。此后，土地贵族经历了两次严重的打击，致使他们再无翻身的可能，一次是农业危机导致地租减少，另一次是一战对贵族群体的影响。

《谷物法》的废除使得欧洲其他国家，以及美洲和大洋洲的廉价谷物涌入英国，居民对外国食物的依赖性增加，致使英国的农业收入降低，农场主收入减少，贵族的地租收入减少，“据统计十九世纪末地租收入为5900万镑，而二十世纪初则降为4200万镑，农业危机导致大片农田沦为荒地，持久性的农业危机加速了土地贵族的衰落。”［2］2161914年，英国的粮食价格略微回升，但远不及之前。在一战期间，因为粮食短缺的原因，粮价较之前有明显的提高，但是政府不允许地主提高地租，土地贵族入不敷出。因为即使经济收入下降，土地贵族却依然开销巨大，他们历来尤为重视教育，因此贵族子弟的学费有增无减，并且婚礼葬礼的花费亦无法免除，加上有的修缮住宅和购置地产，欠下了大宗贷款。

尽管一战期间政府采取一系列措施发展农业，但英国还是要依靠资本主义，战时环境使得国家资本主义趋势大大加强，垄断资本的力量愈加雄厚，国家政权日益从属于垄断资本，并为垄断集团的利益服务。“1916年成立的英国工业联合会的宗旨是‘寻求使政府工作更密切结合全国工业需要的手段’”③，也就是说，“要使政府更加服从于垄断资本，使国家机关更充分地被利用来为垄断资本的利益服务。”［4］从一战结束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英国工商业步入特殊发展时期，人民对于生活必需品的需求使得工商业复苏进而带动工业部门产量大增，工业资产阶级的经济地位更加稳固。反观土地贵族，由于许多地产被收归国有，往日挥霍无度的日子不再复返，经济地位的显著衰落使得他们不得不另辟蹊径。随着经济困境的加剧，有的土地贵族开放自己家族百年传承的庄园，情况更为恶劣的出售家产，将古老的庄园宅第脱手以此来换取钱财，另一部分贵族则拍卖世代传承的珍藏家居和艺术品，“英国贵族一向有收集保存金银器皿、瓷器、精美家具、图书珍本、邮票、珠宝首饰、绘画、雕塑等艺术品的爱好”［1］317，这些珍贵的艺术品在贵族家族被收藏了几个世纪，最后不得不出售，可见土地贵族的生活比起从前可谓是穷困潦倒、自顾不暇。

土地贵族的主要收入来源于地租，他们通过地租影响国民生计，不仅控制国家经济命脉，还操纵议会选举，侵蚀下院，在议会中独占鳌头。现在资产阶级与土地贵族抗衡一跃成为经济的执掌者，政权自然而然转移到资产阶级手中，由资产阶级资助政党候选人，土地贵族渐渐被政党抛弃，他们在政治上没有实质性的话语权。二十世纪中后期，土地贵族基本被排除在议会上院竞选的名单之外，想要进入下院还必须放弃自己的贵族身份，他们再想统治议会绝无可能。可以说经济实力的下降对土地贵族衰落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三、结语

土地贵族的衰落经历了一定过程，从议会的控制者到政治斗争的失败者，他们对每个时段的英国都产生了重要影响。土地贵族的衰落意味着权力从少数人手中转移到了多数人手中，国家的民主制度在不断完善，英国的政权结构随着土地贵族的衰落发生了变化，人民的民主意识不断增强，这从侧面反映出英国的政权结构是在逐步完善的。

英国土地贵族的衰落是一种必然的社会趋势，是符合英国现代化发展的。因为土地是贵族引以为傲的资本，土地为他们带来的收入，是支撑他们进入国家管理机制的重要物质基础。但是随着社会向前发展，工业取代了农业在经济上的主导地位，而新的社会阶级——工业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终究会取代土地贵族阶级。资本家运用财富手段进入上议院，成为新贵，使上议院贵族成分发生嬗变，资本家一步步占据原本属于土地贵族的政治舞台，成为国家政治和经济的统治者。贵族阶级不再是英国政治的统治阶级，属于他们的时代将要结束，他们的实力大大消退，对英国政权的影响逐渐减少，虽然没有被彻底打败，但在政治上已经死心，只是一个濒危的阶级。总体来说，叱咤风云四个世纪的土地贵族是英国民主化发展道路上必须铲除的阻碍。

注释：

①光荣革命：是指1688年英国资产阶级和新贵族发动的推翻詹姆斯二世的统治、防止天主教复辟的非暴力政变。这场革命没有发生流血冲突，因此历史学家将其称之为“光荣革命”。1689年英国议会通过了限制王权的《权利法案》，奠定了国王统而不治的宪政基础，国家权力由君主逐渐转移到议会，君主立宪制政体即起源于光荣革命。

②拉尔夫·帕姆黑《英国贵族工业家介绍》第7页，转引自阎照祥《英国近代贵族体制研究》，人民出版社，2006年4月，第213页。

③劳工研究部《英国工业联合会》第7页，转引自阎照祥《英国近代贵族体制研究》，人民出版社，2006年4月。

参考文献：

［1］阎照祥.英国贵族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

［2］阎照祥.英国近代贵族体制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3］刘佳.从现代化视角浅析英国贵族体制的衰落［J］.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上旬），2012（7）.

［4］弗·格·特鲁汉诺夫斯基.英国现代史［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9：7.

作者简介：殷筱婷（1998—），女，漢族，山东青岛人，单位为苏州科技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管理学院，研究方向为英联邦国家历史文化。

（责任编辑：王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