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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微镜下的万历“妖书案”

2023-06-11徐晓民

妇女 2023年5期
关键词:万历皇帝

徐晓民

明朝万历“妖书案”究竟何人所为,至今无解。但用今人的视角来透视此案,也许更能洞悉本案的真相。

说到底,“妖书案”还是万历朝“国本之争”的延续。谁登太子之位?是王宫女所生的万历长子朱常洛,还是郑贵妃所生的第三子朱常洵?按照祖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既然王皇后无子嗣,理应立长子朱常洛,满朝大臣持此意见。但朱常洛和母亲一直不受万历皇帝待见,万历皇帝喜欢的是郑贵妃,想方设法欲立储朱常洵。于是,万历皇帝和大臣之间便展开了十几年的国本之争。虽然迫于各种压力,万历皇帝在万历二十九年让朱常洛登上了太子大位,但萬历皇帝和郑贵妃均未死心,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这本是宫廷机密中的机密,但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续忧危竑议》一文将这些秘密大白天下。为何叫《续忧危竑议》?这就不能不提到第一次“妖书案”。

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五月,刑部侍郎吕坤上书《忧危书》,奏请万历皇帝节俭安民,莫要横征暴敛。随后,吏部给事中戴士衡弹劾吕坤“结纳宫闱、包藏祸心”。所谓“宫闱”,即指郑贵妃。其实,吕坤很冤枉。万历十八年时,当时在山西为官的吕坤编撰了一本名为《闺范图说》的书,讲述历代女德的故事。这本书被郑贵妃看中了,郑贵妃让伯父郑承恩、哥哥郑国泰为此书增补了17位贤妇的故事,压轴的就是郑贵妃的故事,重新刊印。两本《闺范图说》完全是两码事。改编之作是郑贵妃为抬高身价而作,吕坤压根没参与这件事。

针对郑贵妃的举动,署名“燕山朱东吉”的人为《闺范图说》写了篇跋文《忧危竑议》,以传单形式在京城流传。《忧危竑议》是在吕坤《忧危书》基础上发的竑议,抨击吕坤著《闺范图说》目的是攀附郑贵妃,郑贵妃还给他五十两银子、四匹彩币。“朱东吉”还列出九个依附郑贵妃的大臣名字,就像在平静的湖水中投下一枚巨型炸弹。

“朱东吉”是谁?他应该是相当级别的大臣,否则不会知道那些秘密。不少大臣都上过奏折,奏请万历皇帝立朱常洛为太子,满朝大臣没有嫌疑的寥寥无几。那时候没有监控录像,在哪里印刷的、谁散发的传单,无处查找!但戴士衡跳出来了,他的同年、全椒县知县樊玉衡刚刚上过一个请求册立朱常洛的奏折。他们显然站到了郑贵妃的对面,而郑贵妃的后台就是万历皇帝。攻击郑贵妃就是攻击万历皇帝!

万历必然要回击“妖书”,他下令逮捕二衡。二衡屈打成招,认了!《忧危书》是他们写的!第一次“妖书案”草草结案,二衡被谪戍广东。但这明显是冤案。如果二衡想写《忧危竑议》那样揭老底的传单,就不会跳出来上奏折了;既然上了奏折,也就不会写传单了。上奏折是明招,寄希望皇帝主持公道;传单是暗黑之招,对万历皇帝失望透顶,寄希望于舆论施压。这是两个不同的思路,也是解决问题的两个渠道。做这两件事的不可能是一拨人。所以,把二衡认作“朱东吉”,从常理上是讲不通的。

既然“朱东吉”毫发无损,第二次“妖书案”的发生就不足为奇了。

万历三十一年十一月十一日,内阁大学士朱赓在家门口看到了一个揭帖,大惊失色。揭帖就是当时的一种宣传品。揭帖的标题叫《续忧危竑议》,内容是两个人的对话,回答问题的人叫“郑福成”。“郑福成”也道出了宫廷机密:郑贵妃预谋废太子,改立自己的儿子福王朱常洵。“皇上迫于沈相公之请,不得已立之”,这个沈相公即内阁首辅沈一贯,万历皇帝也不想立朱常洛为太子,乃不得已而为之。“夫在朝在野固不乏人,而必用朱者,该朱名赓,赓者更也,所以寓他日更易之意也”,“郑福成”说任用朱赓就是为了更易太子。“盖沈相公欲右郑而左王”,说沈一贯虽然上疏请求册立长子,但他其实是假装好人,也是郑贵妃一伙的。

这个揭帖当然是将郑贵妃企图废太子的阴谋曝光于天下,为的是阻止郑贵妃阴谋的得逞。

那么,谁是《续忧危竑议》的作者呢?

可以肯定的是,“妖书”作者既不会是太子,也不会是郑贵妃。这两个主角不会蠢到干这件事。但这件事和两个人的干系实在太大了。

揭帖的结尾赫然署名:“吏部给事中项应祥撰,四川道御史乔应甲书”,真是他们干的吗?项应祥是有名的清官,人称“报案吏从冰上立,诉冤人在镜中行。”说的是项应祥为官谨慎,像走在薄冰上一样,而老百姓则在清官的明镜下生活安定。乔应甲也是个清官,被称为“铁面御史”,他为御史大夫巡抚陕西时,曾杖毙横行霸道的国舅曹应祥。项、乔二人都是敢于仗义执言的清官。这样刚正的官员,往往会采取上奏皇帝的方式表达意见,而不会采取这么暗黑的手段。正像乔应甲回答万历皇帝质询时说的那样:“从来妖书毁谤别人,从无自我署名的道理。”揭帖内容涉及宫廷和朝堂机密,牵连皇帝、贵妃、首辅和内阁大学士等人物,谁会署上自己的名字?即使是再蠢的人也知道,项、乔二人被黑了。嫁祸者可能是他们的仇家,也可能是无关之人,借其名字一用。万历皇帝之所以排除二人嫌疑,正是出于这种考虑。

其次,嫌疑较大的是次辅沈鲤和礼部右侍郎郭正域。当时内阁有三人,另两人沈一贯和朱赓名字都出现在“妖书”上,只有沈鲤置身事外。于是,沈一贯便指使刑科给事中钱梦皋上疏告发沈鲤和郭正域是“妖书”的幕后黑手。郭正域是沈鲤的学生,也是入阁的热门人选。沈鲤与沈一贯一直不和。沈一贯是浙党党魁,沈鲤和郭正域则是东林党人,自然水火难容。至此,第二次“妖书案”就这样从太子之争转为党派之争。

沈一贯着实狠毒。此时,郭正域因为楚太子案被罢官,万历皇帝本来就烦他,再陷害他一把,查实了,沈鲤和郭正域就会落入万丈深渊;查不实,也抹你们一身鼻涕,恶心死你。在封建官场,造谣中伤是成本最低的暗黑手法,编个瞎话,说你背后说了什么话,你辩解说我没说,谁信你呀!你有证据开脱自己吗?没有,那你就中招了。而造谣者却可以堂而皇之地声讨你。事情也是这么发展的,上疏一到皇帝的案头,郭正域一家被捕了。郭正域曾做过朱常洛的讲官,曾有回护朱常洛之举,自然不受万历皇帝待见。沈一贯同党、巡城御史康丕扬在搜捕郭正域家时,又抓获了和尚达观、琴士钟澄、医生沈令誉。只要从这些人的嘴里挖出与“妖书”一星半点的关系,那就能搬倒沈鲤和郭正域。但把达观打死了,也没抠出一点有用的口供。此时,太子朱常洛带话给东厂提督陈矩,请他手下留情,郭正域才得以幸免。其间,锦衣卫几百人还包围了沈鲤的宅邸。万历皇帝直接给沈一贯下令,立即撤围。沈鲤曾是万历皇帝做太子时的讲官,沈鲤刚正不阿的为人,万历皇帝是清楚的,对他会不会写“妖书”自然心知肚明。

当时,诬告之风四起。锦衣卫都督王之祯揭发下属周嘉庆是“妖书”幕后黑手,郭正域的同乡同年胡化告发妖书出自首渠县训导阮明卿之手。这些都是诬告。史载,审讯胡化的官员被下令逼迫胡化栽赃郭正域,说明各派势力都想火中取栗。

万历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妖书案”终于有了突破。东厂抓获了一名叫皦生彩的男子,供出“妖书”出自其兄皦生光。皦生光是顺天府生员,曾以刊刻内容敲诈过郑贵妃哥哥郑国泰。郑国泰为息事宁人,拿钱消灾。于是,东厂抓了皦生光。虽然人们都知道皦生光是替罪羊,以他的身份,不可能知道朝廷那么机密的事情,但为了尽快了结此案,还是凌迟处死了这个倒霉鬼。

皦生光死后,京城又盛传“妖书”出自武英殿中书舍人赵士祯之手,依据是他“生平甚好口讦,与公卿亦抗不为礼。”显然,证据并不充分。

那么,谁是真正的“妖书”作者呢?综合各方面情况,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东林党党魁顾宪成。

依据有三:一、顾宪成虽为布衣,但他关心朝廷大事,对国本之争,更是极为关注。当年明月说:“顾宪成是朝廷的幕后影响者。”他的党羽遍布朝廷,他当然知道宫廷和朝廷机密。他也有能力、有心左右朝局。

二、顾宪成是个懂传播学的人,虽然那时不叫传播学。他有这方面的“前科”。万历皇帝想招曾为首辅的王锡爵回内阁,王锡爵在家乡给万历皇帝写了一封密信,建议万历皇帝对言官奏章一概留在宫中,称言官之言像禽鸟之叫。但这封密信被顾宪成的学生、凤阳巡抚李三才途中拿到,并报告了顾宪成。这封信被人泄露给言官。于是,言官大哗,狂风暴雨砸向王锡爵。显然,这是顾宪成的杰作,成功阻止了王锡爵回到内阁。这么会打舆论战,“妖书案”自然不在话下。

三、东林党人是“妖书案”的受益者。“妖书案”之后,内阁首辅沈一贯罢官而去,朱赓支撑一年后也走了。虽然沈鲤也走了,但与东林党人关系密切的叶向高却进了内阁,并坐上了首辅之位,这当然有顾宪成的谋划。

所以,我认为,正是顾宪成导演了这起“妖书案”。编辑/宋凌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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