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次区域组织在欧洲一体化中的作用及其缘由探究
2023-06-09边敏嘉
边敏嘉
关键字:次区域组织;欧洲一体化;安全稳定;经济收益;政治话语权
一、引言
二战后,欧洲各国复苏和重新崛起,并通过制度化的形式逐步扩大欧洲内部的合作。①[美]托尼·朱特著,林骧华等译:《战后欧洲史(卷一)》,中信出版社2020年版,第7 页。欧盟一体化的强大向心力,使其从上世纪90年代由少数几个国家主导和相对陈旧的组织转变为一个具有动态议程的集体机构。②Svetlozar A. Andreev,“Sub-regional Cooperation and the Expanding EU:the Balkans and the Black Sea Area in a Comparative Perspective,”Journal of Balkan and Near Eastern Studies,Vol. 11,No. 1,2009,p. 104.区域一体化伴随着全球化成为国际关系中不可忽视的一种现象,区域组织成为国际舞台中重要的行为体,逐渐成为推动地区稳定的重要力量。如今,大大小小的区域化组织遍布世界各地,参与区域一体化组织已成为各国制定经济政策、实行对外开放和进行产业结构调整的重要选择。①王雅梅:《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区域政策》,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5 页。区域的存在也造就了次区域合作的可能性——即一国和其他行为者在一个地理界定的次区域的基础上合作。②Andrew Cottey,Sub-regional Cooperation in Europe:An Assessment,College of Europe,2009,p. 5.次区域合作可以界定为由地理上相邻实体之间强化或结构化的关系构成,以促进在某些问题领域开展国家间和次国家一级的合作。如果说区域是“一种介于个别国家和全球整体之间的中间层次或过渡层次”,那么次区域则是从这个过渡层次中剥离出来的一个新的层次,是介于国家和区域之间的中间层次(图1)。次区域组织之于国家、区域组织之于次区域组织,都是集体化与个体化之间的关系。③王会华:《维谢格拉德集团与欧盟互动策略框架研究——基于次区域合作的视角》,上海外国语大学博士论文,2018,第25 页。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地区主义和区域一体化已经成为全球政治研究的重要问题之一,次区域合作也成为欧洲国际政治的一个新特征。次区域组织通常由几个小国组合而成。虽然小国不是国际政治研究的热点与重点,但随着全球治理模式的变化与区域一体化进程的发展,近年来中小国家在特定区域与国际舞台上日益活跃,其组合在一起的次区域组织的影响力也不可小觑。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次区域合作以地域上相对集中、参加国范围较小,合作目标相对单一,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合作而存在。④张敏:《欧洲次区域组织发展内涵及中欧次区域合作现状与前景》,载《世界知识》2017年第15 期。一个(次)区域行动者是由于在同一地理空间内的不同区域化过程的强化和收敛而增加的凝聚力而形成的,⑤Bedea,Claudia Maria,and Victor Osei Kwadwo,“Opportunistic Sub-regionalism:the Dia⁃lectics of EU-Central-Eastern European Relations,”Journal of European Integration,Vol. 43,No. 4,2021,p. 391.同时也避免被边缘化的可能。此外,欧盟内次区域组织与区域组织的互动也具有典型性。在历史上,次区域合作一直是欧洲政治格局的一部分。上世纪90年代,次区域合作再次因外部因素重新启动,欧盟也将更多的次区域合作作为成为欧盟成员国的先决条件。冷战后成立的欧盟内次区域组织大多是以融入欧盟为目标,但在入盟成功后,部分次区域组织并没有消失于历史舞台,反而寻求以更强有力的姿态在欧盟内部发声。①Andrew Cottey,Sub-regional Cooperation in Europe:An Assessment,College of Europe,2009,p.15.
长久以来,人们认为西欧大国对“欧洲模式”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但随着欧盟内次区域组织的发展与兴起,诸如中东欧等小国对欧洲一体化的影响也在逐步增加。同时,次区域组织也在产生地区认同感,并积极“重塑”该地区的正面形象。次区域合作在欧盟内部治理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正日益成为欧盟和全球治理中的一股不可忽视的新兴力量。②王会华:《维谢格拉德集团与欧盟互动策略框架研究——基于次区域合作的视角》,上海外国语大学博士论文,2018,第23 页。通过对欧盟内次区域组织与欧洲一体化进程相关作用的客观分析将有利于对欧洲模式及其发展有更为全面的认知,了解欧盟的内部治理及其发展。在一体化进程中,欧盟内次区域组织也在不同的阶段发挥着不同的作用,并通过与欧盟元区域组织的互动对欧洲一体化产生影响。欧盟内不同的次区域组织与欧盟有不同的互动模式,有的是为了促进欧洲一体化,比如比荷卢经济联盟、魏玛三角等;有的是为了入盟,比如维谢格拉德集团等。然而,在成功实现成立的最初目标后,有的次区域组织逐渐融于欧盟,有的与欧盟相辅相成,有的则对欧盟提出挑战。基于此,本文提出:欧盟次区域组织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作用是什么?
二、文献回顾
国际关系学意义上的“次区域合作”从属于区域主义理论的研究范畴。次区域合作是由处于同一区域合作框架之内在地理上相邻的两个及以上的国家行为体经由政治、经济、文化等相关性因素而联合在一起,以及建立合作机制、开展政策协商等互动过程。③同上,第18 页。次区域合作被定义为邻国之间规范化的、重要的政治和经济互动过程。这种互动发生在国家政府、地方当局、私营企业和民间社会行为者之间。20世纪90年代以来,次区域力量兴起逐渐发展成为新区域浪潮中的一个新特征。在前“共产主义空间”存在着几个不同的地理和政治次区域组织,主要在中东欧、巴尔干半岛(或东南欧)、独联体的东欧部分(白俄罗斯、乌克兰和摩尔多瓦),以及高加索和中亚等地区,具体组织包括中欧自由贸易区(CEFTA)、中欧倡议(CEI)、维谢格拉德集团(Visegrad Group)和波罗的海国家①在波罗的海国家,政治合作是在恢复国家独立地位后才开始的,主要是由于外部的压力,包括对俄罗斯的恐惧和对西方的憧憬。次区域合作(BSSSC)等多个次区域组织和合作机制。
上世纪90年代,次区域合作再次因外部因素重新启动。从当前针对欧盟次区域组织的研究内容看,主要涉及次区域兴起的原因、作用及其与区域一体化的互动关系。次区域组织合作和欧洲一体化日益相互关联,但相互关系并不对称。虽然更加密集的次区域合作可以对欧盟产生一定的影响,但后者对次区域的影响要大得多。在欧洲一体化发展进程中,学者较为关注次区域与元区域的互动,大多数学者分别从宏观的国际层面和微观的次区域层面进行分析。对于次区域力量所发挥作用的研究呈现出两极分化的趋势。有学者认为次区域合作是成为一个更大框架的垫脚石,将全球(或更广泛的区域)一体化视为次区域合作的动力源;②Andras Inotai,“Correlations between European Integration and Sub-Regional Cooperation:Theoretical Background,Experience and Policy Impacts,”Russian and East European Finance and Trade,Vol. 34,No. 6,1998,p. 13.也有学者认为次区域组织阻碍欧洲一体化的发展。现有文献针对次区域组织在欧洲一体化中发挥作用的总结具体如下:
(一)助力次区域成员国融入欧盟与北约
斯蒂芬·希尔姆(Stefan Schirm)、尤尔根·鲁兰德(Jurgen Ruland)等学者认为次区域是全球化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次区域力量对全球化给中小国家带来的多重影响起到了重要的平衡和稳定作用。③Stefan A. Schirm. Globalization and the New Regionalism:Global Markets,Domestic Politics and Regional Co-operation,Oxford Polity Press,2002,pp.175-208.在更多时候,次区域组织被视为区域组织与国家之间的中间地带,在两者之中起到协调的作用。英国外交官阿利森·贝尔斯(Alyson Bailes)认为,次区域一体化和“更深层次”一体化是真正互补的。鲍留斯·库蒂斯(Paulius Kutys)认为次区域形式的小国联盟是欧盟内小国家追求国家利益的重要策略之一。①Paulius Kutys,“Small State Inside the EU:Strategies for Pursuing Their National Interests,”Perspectives,Vol. 47,No. 19. p. 8.冷战后欧洲次区域组织的扩散只是一个过渡阶段,北欧和东南欧较大的、不同质的次区域集团补充和缓冲一体化进程,分担一些不可避免的压力。②Alyson J.K. Bailes,“Sub-regional organizations:The Cinderellas of European security,”NATO Review,Vol. 45,No. 2,1997,p. 27.在某种程度上,西方国家也将各国在次区域合作的意愿和能力视为“负责任”睦邻行为的标志,成为各国加入欧盟和北约意愿的标志。③Andras Inotai,“Correlations between European Integration and Sub-Regional Cooperation:Theoretical Background,Experience and Policy Impacts,”Russian and East European Finance and Trade,Vol. 34,No. 6,1998,p. 14.也有观点认为,尽管欧洲次区域集团缺乏欧盟和北约的经济、军事和制度力量,但这些集团在促进各自次区域和整个欧洲的安全与合作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④Andrew Cottey,Sub-regional Cooperation in Europe:An Assessment,College of Europe,2009,p11.
次区域组织具备帮助成员国融入欧盟或北约的综合职能,弥补了欧盟的横向和纵向差异,⑤Leuffen Dirk,Berthold Rittberger,and Frank Schimmelfennig,Differentiated integration:Explaining variation in the European Union,Macmillan International Higher Education,2012.促进了欧洲进程中欠发达地区的合作和一体化,增强了次区域国家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发言权。⑥Braun Mats,The Politics of Regional Cooperation and the Impact on the European Union:A Study of Nordic Cooperation and the Visegrad Group,Edward Elgar Publishing,2021. p. 2.一般而言,次区域组织内部成员国间趋向于形成一定的区域认同以加强在不同领域的协同能力。2008年以来欧盟面临的一系列危机也巩固了次区域组织的地区认同感。⑦Börzel Tanja A,Thomas Risse,“Identity Politics,Core State Powers and Regional Integration:Europe and beyond,”Journal of Common Market Studies,Vol. 58,No. 1,2020,p. 21.人们普遍认为,将民族国家融入一个统一的欧洲,结束严重的冲突和经济福祉的增加,只有在欧洲认同发展的情况下才能成功,⑧Karl-Dieter Opp,“Decline of the Nation State? How the European Union Creates National and Sub-National Identifications,”OFFORD JOURNALS,Vol. 84,No. 2,2005,p. 654.而次区域组织推动了这一进程。在欧盟扩大的历史上,区域内合作被视为成为欧盟成员国的条件,在增加欧洲结构多样性的同时,增强了欧洲政治、社会和制度方面的灵活性,而在成为欧盟成员国后,次区域组织如CEFTA 和波罗的海三国将以一种有益的方式影响欧洲一体化进程。次区域主义的桥梁功能本质是政治上的,在克服历史分歧与减轻新分歧方面发挥积极作用。然而,在大多数次区域组织成员国成功加入欧盟与北约后,其合作的目的与方式发生了改变,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更多地基于自身利益与欧盟元组织互动,其对欧洲一体化也并非总是积极的影响。
(二)成为欧盟与非成员国邻国沟通的“桥梁”
朱晓中认为,冷战结束后,“俄罗斯试图恢复对中东欧地区的影响,美国重启同俄罗斯关系而降低中东欧地区的重要性”,中东欧国家为捍卫自身利益而成立次区域联盟。①朱晓中:《入盟后中东欧国家的发展困境》,载《国际政治研究》2010年第4 期,第56 页。在某种程度上,次区域合作有助于恢复和加强中东欧国家间在1990年初因共产主义制度崩溃后中断的历史关系。②Svetlozar A. Andreev,“Sub-regional Cooperation and the Expanding EU:the Balkans and the Black Sea Area in a Comparative Perspective,”Journal of Balkan and Near Eastern Studies,Vol. 11,No. 1,2009,p.84.欧洲化的外源性力或所谓的“向心拉力”也发生在欧盟存在的次区域的中观层面。次区域组织促进了后共产主义欧洲和北非的改革进程,协助解决环境等领域的跨国政策挑战,有助于减轻北约和欧盟扩大的一些潜在负面后果,并减轻了整个地中海地区的“文明”紧张局势。③Andrew Cottey,Sub-regional Cooperation in Europe:An Assessment,College of Europe,2009,P. 5.几乎所有欧洲次区域集团都处于欧盟/北约一体化区的外围,属于管理该一体化区与其以外国家和次区域之间关系的机制。④Ibid.次区域组织帮助弥合扩大后的欧盟/北约及其邻国之间的分歧,比如西班牙和葡萄牙的伊比利亚半岛合作(Iberian Peninsula)⑤伊比利亚半岛(也称为伊比利亚)是欧洲西南部的一个半岛,位于欧亚大陆的最西端,主要是西班牙和葡萄牙,以及法国南部、安道尔和直布罗陀的一小部分。在一定程度上共同促进了欧盟外部联系的发展。⑥这一联系主要指与拉丁美洲,在较小程度上指非洲国家。参见Andras Inotai,“Correla⁃tions between European Integration and Sub-Regional Cooperation:Theoretical Background,Experi⁃ence and Policy Impacts,”Russian and East European Finance and Trade,Vol. 34,No. 6,1998,p. 3.并且,次区域组织发展带来的扩大将使欧盟在国际政治中发挥更有影响力的作用,成为“新地方主义”的关键中心之一。此外,北欧理事会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充当了替代品,连接了欧盟成员国和非成员国。挪威和冰岛虽不属于欧盟,却也通过北欧理事会成为欧盟范围内重要的存在,通过欧洲经济区融入单一市场以及进入申根区。不可否认,次区域组织在欧盟内外部联系方面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但这种情况主要发生在次区域组织与欧盟元组织利益趋同的时候。当次区域组织与欧盟利益相悖时,则更容易发挥消极的作用。
(三)被质疑是“令欧盟衰落的力量”
在一体化过程中,权力和治理被“向上”委托给所谓的超国家层面,而在次区域一体化形式的情况下,趋势是“向下”委托给地方实体,这两个过程将产生双重力量,它们将民族国家延伸向相反的方向,确定了超国家一体化的向心拉力和复兴的地区主义的离心力。①Bedea Claudia Maria,and Victor Osei Kwadwo,“Opportunistic Sub-regionalism:the Dialec⁃tics of EU-Central-Eastern European Relations”,Journal of European Integration,Vol. 43,No. 4,2021,p. 390.有部分学者对次区域组织的兴起与发展持较为消极的态度,认为次区域力量的出现可能阻碍甚至破坏区域一体化进程。由于行为上的差异,有时由于次区域组织中的国家未能看到其利益共同体,对欧盟的潜在影响被大大削弱。此外,次区域组织国家间相互怀疑、缺乏足够的体制框架,甚至缺乏关于彼此的计划、优先事项等都阻碍了其内部有意义的合作。②Andras Inotai,“Correlations between European Integration and Sub-Regional Cooperation:Theoretical Background,Experience and Policy Impacts,”Russian and East European Finance and Trade,Vol. 34,No. 6,1998,p. 79.王学玉提出,“如果在地区内建立由部分国家参与的具有排他性或针对某个(某些)地区内国家的多边合作或次地区合作,则会使地区陷于分裂,导致地区内关系的不和与紧张,破坏地区一体化的进程。”③王学玉:《论地区主义及其对国际关系的影响》,载《现代国际关系》2002年第8 期,第34 页。巫宁耕等认为,由于次区域集团存在不同程度的“对内自由、对外保护”特征,如果在区域内不能实现期望利益,它们会转向次区域内部获取排他性利益。④巫宁耕、邱巍:《亚太地区次区域组织对APEC 影响的探讨》,载《世界经济》1997年第4期,第7 页。在一个迅速全球化的世界里,协调和代表次区域利益成为政治合作的一个日益重要的方面。次区域合作体现出欧盟成员国差异性的利益诉求,个体化欲望与集体化欲望之间不断产生矛盾。
欧盟追求超国家层面的整合,国家则追求平权合作,次区域合作的一个动因是为了避免再次沦为大国之间争夺控制的对象和利益交换筹码,或者因社会动荡像前南斯拉夫国家一样陷入“巴尔干化”的泥潭。①[美]亚历山大·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秦亚青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4,第329 页;戴启秀:《欧洲联合模式探析:以平权合作为基础的整合模式》,载《国际观察》2006年第4期,第47 页。次区域的存在和运行分散了组织、设计和实施区域自由化稀缺的人力资本,影响了自由化的推进效率。随着欧盟第六次扩大和对危机的不利应对,对次区域组织的研究大幅减少。一方面,人们认为次区域组织会融入到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另一方面,次区域组织的影响相对较弱。欧洲次区域组织的规模相对较小,缺乏欧盟的经济资源、再分配能力和法律权威。因此,欧洲次区域组织有时被批评为“万事通、一事无成”:即大多数次区域组织有广泛的议程,并承诺就广泛的问题合作,但没有专注于特定领域,缺乏在正式职权范围内处理全方位问题的能力。②Andrew Cottey,Sub-regional Cooperation in Europe:An Assessment,College of Europe,2009,p.16.次区域组织被认为在处理多边依赖的相关问题上缺少优势。然而。随着时间发展,这些论断不能充分解释当前次区域组织发展的现状。事实上,许多次区域集团正在努力缩小其议程范围,集中特定领域或具体项目,在经济、环境、边界和海关、能源、基础设施、旅游和文化等领域加强政策协调与合作。
对于欧盟与内部次区域之间的关系,更多的文献聚焦于欧盟对次区域组织的影响,较少文献从次区域组织出发看待其在欧洲一体化中的作用。随着欧盟面对的挑战增多,次区域组织越来越出现与欧盟不一致的声音,这些声音对欧盟决策逐渐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次区域组织的重要性也越发突显。由上述分析可以得出,针对次区域组织在欧盟内发挥作用的研究呈现两极化倾向。因此,本文认为:次区域组织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主要发挥两种作用,有的次区域组织促进欧盟一体化进程,有的则阻碍一体化进程,且同一个次区域组织在不同的阶段对欧洲一体化有不同的影响,产生不同的互动模式。至于为什么发挥不同的作用,这涉及到影响次区域组织与欧盟元组织互动的关键因素。
三、影响欧盟内次区域组织与欧盟元组织互动的关键因素
地理邻近性并不能充分解释次区域合作的凝聚力,地理上邻近性的潜在优势可能被其他因素所抵消,如历史和政治关系、发展水平、市场规模、生产模式、经济开放、跨境基础设施、语言、宗教、联盟等。①Andras Inotai,“Correlations between European Integration and Sub-Regional Cooperation:Theoretical Background,Experience and Policy Impacts,”Russian and East European Finance and Trade,Vol. 34,No. 6,1998,p. 18.其中,在全球和区域挑战方面,政治和经济优先事项的相似性似乎提高了次区域合作的水平。次区域形式合作和一体化的长期成功取决于国家之间的平衡。通过分析欧盟内部的次区域合作发现,内部结构的同质性、共同的历史以及政治目标等构成了次区域组织可持续的基本标准。次区域组织成立初始大多基于一定的目标。经济上的相互依赖成为区域合作和一体化的主要驱动力。对于欧盟内的次区域合作而言,实质性利益驱动下催发的合作意愿是合作产生并得以持续的内生动力。②王会华:《维谢格拉德集团与欧盟互动策略框架研究——基于次区域合作的视角》,上海外国语大学博士论文,2018年,第23 页。在促进欧洲一体化发展的因素中,欧盟区域政策是其中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因素。欧盟区域政策旨在通过减少成员国之间、区域之间的发展差距,促进欧盟的经济、社会和地域聚合,实现整个联盟协调、均衡和可持续的发展。③王雅梅:《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区域政策》,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第2 页。本文认为,从次区域组织角度出发,影响其在欧盟元组织中发挥不同作用的缘由主要在于次区域组织与欧盟在某些重要领域的利益趋同与否。其中,安全稳定、经济收益与政治话语权是欧盟内次区域组织与欧盟元组织互动的关键因素,也是导致次区域组织在欧盟内部发挥不同作用的关键所在。
(一)安全稳定
区域主义还可能影响一个国家的成员导向,从而对宏观层面的整合过程产生积极或消极的影响。④Carmen Gebhard,“Sub-Regional Cooperation in Central Europe- Past,Present and Future,”Academic and Applied Research in Military and Public Management Science,Vol.12,No.1,2013,p.28.从一体化理论的角度来看,区域和次区域形式不仅构成从属的、互补的、遵循相似互动逻辑的合作层次,而且也可以被看作是两个本质上不同的东西。次区域组织成立的初始目的中一定有基于安全稳定因素的考量,无论是欧洲一体化“先行者”的部分西欧与北欧次区域组织,还是为尽快入盟的中东欧次区域,维护自身的安全是其发展的关键,也是决定其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发挥何种作用的前提因素。目前欧盟内存在的次区域组织大多形成了较为完备的制度机制。关于次区域组织作用影响的大多数研究都强调其加强安全的特性,这些特性源于高级别政治对话与实际合作,特别是在经济发展、边境管理、环境合作等“软安全”领域。出于安全原因,次区域组织需要合作以得到欧盟提供的安全保障,欧盟也被视为一个安全因素。欧盟的积极作用有时并不被表达为缓和冲突,而是阻止一些国家或部分国家引发冲突。①Andras Inotai,“Correlations between European Integration and Sub-Regional Cooperation:Theoretical Background,Experience and Policy Impacts,”Russian and East European Finance and Trade,Vol. 34,No. 6,1998,p. 57.在安全和防卫领域,次区域合作往往被认为是边缘性的,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它们主要处理“软”安全问题,因此很难在公共政治中占据中心舞台。②Carmen Gebhard,“Sub-Regional Cooperation in Central Europe-Past,Present and Future,”Academic and Applied Research in Military and Public Management Science,Vol. 12,No. 1,June 2013,p. 26.在欧盟难以满足次区域组织需要的安全稳定时,次区域组织会形成反对的力量。如近年来维谢格拉德集团成为限制移民的明显支持者,要求加强边境保护,并拒绝在欧盟内部重新分配寻求庇护者的计划,这不是该组织第一次设法在欧盟谈判中协调立场。因此,次区域组织基于不同的安全“获得感”,与欧盟产生不同的互动模式,进而在欧洲一体化中发挥不同的作用。其中,次区域组织的安全“获得感”高,则积极维护元组织的利益;反之,则对元组织产生消极影响。
(二)经济收益
区域联合在本质上就是区域间的相互依赖或相互依存。马克思、恩格斯在分析资产阶级对世界市场的开拓时,明确提出经济必然走向互相依赖的原理,③王雅梅:《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区域政策》,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第124 页。欧洲的领导人最初就意识到,欧洲的团结将意味着采取行动加强“经济和社会凝聚力”,也就是缩小地区之前的贫富差距。①王雅梅:《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区域政策》,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第112 页。潘广云通过对独联体框架内的四个俄白联盟国家、欧亚经济共同体、“古阿姆”集团、四国统一经济空间次区域组织的分析研究,指出次区域经济一体化将成为独联体经济一体化的主流。②潘广云:《独联体框架内的次区域经济一体化问题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5 页。基于新区域主义的概念和现实的新的一体化理论,已将区域内贸易作为次区域合作的主要指标。经济因素在次区域联合中一直处于一个重要的地位。目前,欧盟内次区域组织得以持续发展的一个重要动力就是对经济收益的追求。在欧盟,国家和地区在参与全球化进程的同时,也在积极加强区域经济合作以提高本国、本地区在全球竞争中的实力和地位。
21世纪以来,欧盟地区间的不平等再次急剧加剧。区域经济差异已成为对欧洲经济进步、社会凝聚力和政治稳定的威胁。欧洲各地区存在着几个不同的经济俱乐部,每个俱乐部都有不同的发展挑战和机遇。在一些区域一体化框架内,经济规模、发展水平、生产结构的差异一直是阻碍深入合作的严重障碍。在次区域组织合作进程中,即使理性的国家决策者关心国家的主权,但也关切其他方面的收益,比如经济等问题。其中,经济相互依赖是首要的。③Mats Braun,The Politics of Regional Cooperation and the Impact on the European Union:A Study of Nordic Cooperation and the Visegrad Group,Edward Elgar Publishing,2021,p. 13.次区域合作的一个制约因素是经济发展水平。经济发展水平越高,次区域合作的领域就越多。一方面,更高的发展导致更高的可支配收入,从而带来更大的市场。另一方面,产业内分工的发展,在成员国之间创造了更复杂的劳动分工。④Andras Inotai,“Correlations between European Integration and Sub-Regional Cooperation:Theoretical Background,Experience and Policy Impacts,”Russian and East European Finance and Trade,Vol. 34,No. 6,1998,p. 30.通过分析冷战后成立的欧盟内部次区域组织在欧洲一体化中的作用来分析欧盟内部治理的特征及变化发现:次区域组织积极在欧盟内部追求更好的经济收益,其对经济收益的满足与否影响了与欧盟的互动逻辑。次区域组织经济收益满足感高,则在欧洲一体化中起到积极促进的作用;反之,则呈现“破坏者”的形象。
(三)政治话语权
在建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的理论范畴下,学者们主要从言语行为、规则、规范、话语以及表象力等角度对国际关系中的语言进行多角度的研究。①语言的使用本身就是行动,能够建构意义,产生话语,进而影响行为体的行为选择。参见陈小鼎、王亚琪:《国际关系研究的话语权执政》,载《国际安全研究》2013年第5 期;孙吉胜:《国际关系理论中的语言研究:回顾与展望》,载《外交评论》2009年第1 期。在建构主义者看来,结构中包含的“主体间意义”(intersubjective meanings),即共同话语、观念、习惯、规范、规则以及适当性逻辑,帮助构建了单位的身份,并使得单位之间以相互理解的方式进行互动。②这种意义的社会结构塑造了认同与利益。参见[美]小约瑟夫·奈、[加拿大]戴维·韦尔奇著,张小明译:《理解全球冲突与合作:理论与历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85 页。虽然建构主义这个含义更多地强调国际体系中的国家,但该原理也适用于次区域组织间。建立次区域合作进程的另一个关键原因是塑造一个区域或一组国家的积极形象。20世纪80年代末,“话语”概念正式进入国际关系研究领域。“话语权”概念的提出深受法国思想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的影响,福柯认为,话语权不仅是一种表达工具,背后代表着一种权力关系。国际化话语权③话语权属于“软权力”的范畴,这与次区域组织发展中体现的诉求相同。话语权意味着一方有能力去影响和塑造他者思考问题或者议程的方式,尤其是有能力倡导和传播一套话语和理念作为集体行动的向导,并借助它们对互动进程中的规范和规则予以解释和再解释。一旦确立,就能够强化国家软实力,增强在国际社会中的合法性,促进国家利益的实现。④马荣久:《国际组织中的国家话语权》,载《国际展望》2021年第4 期,第90 页。其中,政治制度话语权就是在参与国际机制的过程中,通过议程设置、确立机制、制定主导权的形式将本国的政治政策话语国际化、合法化的权利。⑤啜一芃,高英彤:《制度性话语权的内涵与建构》,载《广西社会科学》2020年第4 期,第37 页。在欧盟层面,次区域组织通过欧盟的法律框架,在有效多边主义的价值基础下进行自我利益的诉求与维护。此外,次区域组织越来越关注在具体议题上的影响力。
长久以来,欧盟内部的政治话语权一直被德法英等大国主导。无论是欧洲理事会、欧盟委员会等欧盟治理模式,抑或是欧盟未来的规划、发展,均由西欧大国引导。然而,随着欧洲一体化的发展、欧盟的东扩,无论是中东欧国家还是北欧国家,都开始注重在欧盟层面的话语权,力图通过团结的形式在欧盟治理层面维护自身利益与成为新的主导者。对于希望彼此之间合作和与欧盟合作的国家来说,一个更大的问题可能是如何在不同的次区域特征与单独的次区域组织的范围之间创造一种功能上的重叠。在这种情况下,特别是在欧盟不断扩大的背景下有很多变量需要考虑,其中政治话语权也越来越成为次区域组织追求的关键所在。有些次区域组织还通过各种渠道积极拓展区域外发展空间,寻求在国际社会上的话语权。①王会华:《维谢格拉德集团与欧盟互动策略框架研究——基于次区域合作的视角》,上海外国语大学博士论文,2018年,第23 页。因此,次区域组织因其在欧盟范围的政治话语权不同而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发挥不同的作用。若次区域组织满足其在欧盟范围内政治话语权,则遵循欧盟的总体发展方向;反之,则以次区域组织的声音与欧盟讨价还价,提高其议价能力。
四、次区域组织在欧洲一体化中的角色
次区域组织基于不同的因素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发挥着不同的作用,更多的时候基于工具主义心态与元区域组织互动。其中,安全稳定是决定次区域组织发挥何种作用的前提因素,经济收益与政治话语权是重要因素。本文认为,因次区域组织在欧盟范围内就安全稳定、经济收益与话语权几方面的“得”与“失”,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发挥不同的作用,从而与欧盟元组织形成不同的互动模式,具体体现为融入型、外溢型以及挑战型等不同类型(图2)。其中,若次区域组织在这三个关键领域获得满足感,则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起积极促进的作用,表现为融入型或外溢型;反之,则起到阻碍的作用,具体表现为挑战型。欧盟内次区域组织基于联合行动以增加该地区的议价能力,向西欧的决策者和社会呈现一个清晰的区域形象,从而不断提高“获得感”。
图2:欧盟内次区域组织与欧盟的互动逻辑
虽然在欧盟与其内部次区域组织的关系间,欧盟拥有更大的权力与影响力,但关系是相互的。本文聚焦欧盟内部的次区域组织,通过对不同的次区域组织个体进行具体分析,探讨当前存续活跃的次区域组织与元区域组织的互动,以及其对欧洲一体化带来的影响。当前,在欧盟内部仍然活跃的次区域组织大多处于中东欧地区。冷战前的比荷卢联盟、北欧理事会更多为促进一体化而设立,并逐渐融入到一体化过程中。冷战后形成的维谢格拉德集团(V4)初始为入盟而成立,然而,在成功入盟后,近些年,V4 在欧盟越来越以挑战者的姿态出现。此外,成立时间较短的“三海倡议”也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发挥其独特的作用。在欧盟内部,不同的次区域组织存在重叠成员国关系。冷战后成立的次区域组织在成功入盟后更关注自身发展以及自我利益诉求。
(一)比荷卢联盟:从“先锋”到“融入者”
次区域层面的开拓性合作通过在一定领域的整合对元组织整合产生影响,如比荷卢联盟。比荷卢三国集团率先在经济领域,特别是在海关和边境管理事务开展合作,逐渐成为欧洲有影响力的次区域组织先锋,在大多数领域发展领先于欧盟。比荷卢三国是欧洲历史的产物,没有自然的地理边界,成立于欧共体成立前。在一定程度上,比荷卢经济联盟是欧洲一体化的引擎。比荷卢经济联盟组织成立于1944年9月5日,三国流亡政府在伦敦签署比荷卢关税联盟协定。1958年正式签署《比荷卢经济联盟条约》,①《比荷卢经济联盟条约》于1960年11月1日正式生效,为期50年,期满后顺延10年。旨在发展三国关系,协调财经和社会事务政策。比荷卢三国早在罗马条约签订之前就开始了自由贸易协定和关税联盟,除了农业贸易外,其在加入欧共体时就已拥有了一个正常运作的关税联盟。②Andras Inotai,“Correlations between European Integration and Sub-Regional Cooperation:Theoretical Background,Experience and Policy Impacts,”Russian and East European Finance and Trade,Vol. 34,No. 6,1998,P. 33.2008年,三国续签合约,更名为比荷卢联盟,合作重点关注内部市场和经济联盟、可持续性、正义和内部事务这三个主要议题。该次区域组织的最高权力机构是部长委员会,负责监督和保证联盟条约的实施,三国外长每年数次开会讨论三国合作问题,三国首相、专业大臣不定期开会讨论相互协调问题。经济联盟理事会是最高执行机构,由三位主席及各委员会主席组成,负责协调各委员会工作,并担任部长委员会与各委员会之间的媒介。比荷卢国家的政治发展具有路径依赖性,①Jones Erik,The Benelux Countries:Identity and Self-interest,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p. 164-184.次区域的一体化发展经验使其与欧洲机构间具有较高的“适应性”。
在经济表现方面,通过表1 可知,10年来,比荷卢联盟中荷兰GDP 远高于欧盟平均值,比利时GDP 基本与欧盟平均值持平,虽然卢森堡的GDP 远低于欧盟平均值,但卢森堡是一个人口只有60 万的小国,其人均GDP(2020年为11.6 万美元)远高于欧盟人均GDP(2020年为3.41 万美元)。在欧盟内部,比荷卢三国都属于经济发展水平较高的国家。三国间实现了商品、人员自由流通,同时在社会保险、公共卫生、环境、领土整治、经济、工业、能源、港务、旅游、税收等方面进行政策协调,并在欧盟、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世界卫生组织等国际机构中采取共同立场。2008年6月17日,比利时、荷兰和卢森堡在海牙签署了新的《荷比卢条约》,渴望改善内部市场,加强司法和警察合作与增强可持续性。其次,比荷卢三国作为欧共体的创始国,在欧盟层面具有一定的话语权,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一直充当积极正面的角色。尤其近年来,比荷卢联盟的共同活动减少,与欧盟的发展保持一致,逐渐融入到欧盟中。比荷卢联盟集团可以利用其联合力量积极塑造一体化进程,捍卫三个成员国的共同利益。因此,在比荷卢经济联盟中,成员国自愿决定扩大整个机制的范围,从而从次区域合作转向更深层次的一体化形式。
表1:比荷卢经济联盟成员国GDP(2012-2021年)单位:百万欧元
在政治领域,由于比荷卢三国的历史经历多种以及二战和冷战的影响,自建立后,该次区域组织迅速并入各种国际机构,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奉行积极的协调政策。比荷卢三国在国际和欧洲组织中任职之前相互协商。此外,三国加强了许多领域的政治合作,这些被证明是之后欧盟决定人员自由流动、联合签证政策和边境控制、共同的对外关税、关税法规的统一、单一的行政文件、跨越内部边界的自由通行、财政协调等的试验场。①Andras Inotai,“Correlations between European Integration and Sub-Regional Cooperation:Theoretical Background,Experience and Policy Impacts,”Russian and East European Finance and Trade,Vol. 34,No. 6,1998,p. 26.此外,欧盟的总部位于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紧紧围绕西欧的比荷卢联盟在欧盟内部的话语权也处于一个较高的水平。比荷卢三国的综合性、联合倡议为其赢得了许多在欧盟组织机构内和多种场合的东道主地位,也越来越多地分享欧盟委员会的一般意见或决定,并遵守欧盟的中长期战略目标。比荷卢联盟的演进表现为从欧洲一体化的先行者到逐渐融入欧盟,②通常而言,融入型次区域组织内部合作相对紧密,与元区域发展方向一致,在元区域合作框架内谋求次区域自身价值和利益诉求,内部合作事务与元区域存在较大交集。参见王会华:《维谢格拉德集团与欧盟互动策略框架研究——基于次区域合作的视角》,上海外国语大学博士论文,2018年,第22 页。其在欧盟范围内安全稳定、经济收益和政治话语权方面均有一定程度的“获得感”,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主要起到积极促进的作用。
(二)三海倡议:从“能源倡议”到“多领域追随者”
“三海倡议”由波罗的海、黑海和亚得里亚海之间的12 个欧盟成员国组成,③“三海倡议”目前包括奥地利、保加利亚、克罗地亚、捷克共和国、爱沙尼亚、匈牙利、拉脱维亚、立陶宛、波兰、罗马尼亚、斯洛伐克和斯洛文尼亚12 个中东欧国家,均属于欧盟成员国。“三海倡议”包括能源发展、数字信息、基础设施三大规划,其中能源安全不仅是欧洲经济增长的保证,也是“三海”地区实现可持续发展需要克服的短板。是中东欧国家提出的以实现能源贸易、基础设施等领域融合发展的区域联结发展机制,通过吸引外部投资与合作来发展该地区的能源经济以提升其在欧盟的竞争力和战略地位。④宫高洁、贺鉴:《“三海倡议”与“一带一路”能源合作对接》,载《国际论坛》2021年第4 期,第54 页。中东欧国家在历史上一直是大国地缘政治博弈的牺牲品,无论“东靠”还是“西倾”,结局总是悲剧。从目前来看,中东欧国家仍是欧、美、俄地缘政治博弈的战场,但也日益成为主动的地缘政治玩家,特别是一改以往“一边倒”的做法,对外政策趋向多元务实。①张健:《失序与迷茫——大变局下欧洲的未来》,时事出版社2021年版,第132 页。2015年,波兰总统和克罗地亚总统启动了“三海倡议”,并于2016年8月在克罗地亚的杜布罗夫尼克举行首次峰会,在能源、运输和通讯基础设施领域展开合作。波兰总统安杰伊·杜达(Andrzej Duda)称该倡议是促进欧洲团结和凝聚力的新概念,是位于亚得里亚海、波罗的海和黑海等中欧三大海之间的12 国的合作构想。“三海倡议”致力于建设区域内能源、交通等基础设施,促进与欧洲的互联互通,从而实现经济发展的诉求。
“三海倡议”第二次峰会提出了《华沙联合声明》,旨在在原有的基础原则上向商界开放,以推动该地区的现代化。自此,“三海倡议”不同成员国之间的商业联系更加频繁。②The Second Summit of the 3 Seas Initiative Joint Declaration,https://3seas.eu/event/joint-dec⁃laration-of-the-sixth-summit-of-the-three-seas-initiative.2017年7月创建了商业论坛倡议,目的是将有兴趣开展经济合作的经济实体聚集在一起以加强区域内的经济纽带。该次区域组织成立后,一直以积极推动本区域内经济发展为重要事项,在加强区域内经济领域合作协调的同时,也欢迎欧盟机构(欧洲投资银行、欧洲复兴开发银行)和欧盟内重要大国(德国)参与支持。③Joint Declaration of the Third Summit of the Three Seas Initiative,Bucharest,17-18 September 2018,http:/three-seas.eu/wp-content/uploads/2018/09/BUCHAREST-SUMMIT-JOINT-DECLARA⁃TION. Pdf.“三海倡议”成员国在地缘经济方面的重要性也日益突出,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欧盟能源必经的重要门户,对于提供和促进泛欧地区的安全与稳定至关重要。
在经济表现方面,在2012-2021年间,在“三海倡议”范围内,除波兰在2018年以后GDP 数值超过欧盟平均值,其他“三海倡议”成员国GDP 数值均低于欧盟平均值,因此,“三海倡议”成员国的经济发展水平在欧盟范围内属于较低的水平。此外,宏观经济数据显示,东西欧在生活水平、国内生产总值、基础设施、人口统计等方面存在明显差距,尽管东欧人口接近1.11 亿(几乎占欧洲总人口的22%),地区覆盖了欧盟28%的土地。①Óscar Méndez Pérez,“The Three Seas Initiative:Configuration and Global Geopolitical Con⁃sequences”,Opinion Paper,2021,. https://www.ieee.es/Galerias/fichero/docs_opinion/2021/DIEEEO48_2021_OSCMEN_Tresmares_ENG.pdf.因此,该地区组织打算通过吸引外国投资来促进该地区的经济增长和福利。“三海倡议”宣布能源安全是其主要目标之一,同时试图实现气候目标和减少碳排放。此外,还强调了发展数字基础设施和创造智能解决方案以更有效地利用信息。在欧盟内部,由德国主导权力,但新的权力中心正在出现。在这方面,“三海倡议”可以被看作是东欧国家试图借助德国(以及在一定程度上借助欧盟)施加向心力的一次尝试。因此,在各种峰会上,“三海倡议”一直着重强调,其所有的合作项目都是为了增强欧洲的凝聚力,旨在团结该地区的国家,改善地区经济前景,同时加强欧洲统一的局面。
此外,“三海倡议”成员国与欧盟和美国之间建立起富有成效的战略伙伴关系和协同努力,从而使该区域的基础设施升级,主要体现在运输、能源和数字通信领域。该倡议克服现有的基础设施差距和不足,积极推动欧洲一体化、商业联系和经济增长,从而使该地区对外来投资和私人资本更具吸引力,成为补充欧盟凝聚力工具的一种方式。此外,该倡议还促进善治、绿色经济以及可持续发展的原则,从而为欧洲单一市场做出贡献。随着形势的不断变化,“三海倡议”的合作形式和内容或将不断进化和改变。外交政策领域的功能性溢出也会导致其他层次协调或合作。②[比利时]斯蒂芬·柯克莱勒(Stephan Keukeleire)、汤姆·德尔鲁(Tom Delreux)著:《欧盟对外政策(第二版)》,刘宏松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356 页。“三海倡议”在外有美国强有力的支持,因此欧盟对其也持积极的支持态度。现阶段的“三海倡议”在欧盟中主要呈现为外溢型③外溢型次区域组织指一体化程度高,能够吸引区域内其他国家行为体参与合作进程,对所在元区域的合作一体化进程产生一定的“外溢”效应。的次区域组织。随着在保障安全稳定的同时,经济收益与话语权诉求的部分实现,“三海倡议”已由最初的基础设施合作扩展到经济发展、再到政治领域的部门合作以加强内部凝聚力。“三海倡议”不是欧盟的替代品,而是逐渐成为欧盟的一个有益补充。④朱晓中:《三海倡议及其地缘政治和经济意义》,载《俄罗斯学刊》2021年第5 期,第63 页。
(三)维谢格拉德集团;从“标兵”到“坏孩子”
20世纪90年代末和2000年代初,欧盟和北约东扩导致出现一批新的次区域倡议,旨在缓解南斯拉夫战争结束造成的“分界线”。虽然中东欧的次区域组织内各成员国间内外政策、发展程度差异较大,但从趋势上看,中东欧国家间通过次区域形式的融合和协作还将继续走向深入。①张健:《失序与迷茫——大变局下欧洲的未来》,时事出版社2021年版,第138 页。其中,在中欧地区最显著的次区域合作首推维谢格拉德集团(V4),被美国知名智库欧洲政策分析中心(CEPA)称为“中欧地区最重要的次区域集团”。②Michal Kořan,“The Visegrad Group on the Threshold of Its Third Decade:A Central Europe⁃an Hub?,”in Zlatko Šabic,Petr Drulák ed.,Regional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Central Europe,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12,pp. 201-218.维谢格拉德集团(由波兰、匈牙利、捷克和斯洛伐克四国组成)成立于1991年,创立初始是为了“入盟”这一政治目标,而后外溢到经济、军事、文化等其他领域。为加入欧盟,V4 在欧洲和跨大西洋机构内,在功能互补、相互合作的基础上为建立欧洲安全架构作出积极贡献,一度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担当“标兵”的角色。在成功入盟后,V4 仍积极活跃在欧盟一体化进程中,也在不断发展与重新定位在欧盟框架中的角色。在安全得以保障的情况下,V4 将目光转向区域的经济发展。虽然四国的经济在入盟后已取得长足的发展,但相较西欧仍存在较大差距。针对这一状况,V4 积极关注、参与欧盟层面关于经济发展的议程与法案的提出,就欧盟“多年度财政框架”进行交流。维谢格拉德基金会(Visegrad Fund)的成立体现了四国对经济发展及其收益的重视。V4 对于安全政治的公开讨论逐渐较少,更多地关注各成员国生活水平的提高。
在经济表现方面,通过表2 可知,在2012-2021年间,在维谢格拉德集团范围内,除波兰在2018年以后GDP 数值超过欧盟平均值,其他国家GDP 数值均低于欧盟平均值。在经贸方面,V4 国家的共同优势是经济呈增长态势、低通胀、利率趋同、吸引外来直接投资强劲、贸易表现良好,但在投资、生产力、创新和区域发展方面存在弱点。③Judit Kiss,“Prospects of the Visegrad cooperation in changing economic,political and social conditions,”2015,pp. 329-367.入盟后,维谢格拉德集团已紧密融入欧洲经济。各国在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的影响下经济增长放慢,除波兰外,其余成员国经济呈负增长。波兰是2009年欧洲所有国家中GDP 增长率最高的国家,也是唯一一个实现正增长的欧盟国家。①Jana Liptáková,“Tackling the Crisis,”Visegrad Group,2010,http://www.visegradgroup.eu/other-articles/tackling-the-crisis.维谢格拉德集团的经济发展水平在欧盟范围内属于较低的水平。
表2:维谢格拉德集团成员国GDP(2012-2021年)单位:百万欧元
同时,V4 也在欧盟内寻求更大的话语权。入盟初始,V4 主要路线是追求欧盟扩大的支持政策,并试图使东方伙伴关系国家更加接近欧盟。在入盟后,波兰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即将重点转向欧盟内六大国之间的权力博弈,提高在欧盟内部的话语权。在一体化进程中,维谢格拉德集团及其成员国在人口规模、国土面积、地缘位置等方面的重要性上升,并积极谋求在欧盟与周边国家关系以及与域外国际组织或国家关系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此外,V4 鼓励与东部伙伴国家发展经济联系,包括:促进外国直接投资;启动东方伙伴机制和东方伙伴技术援助信托基金,以及建立东方伙伴关系商业论坛;支持东方合作伙伴参与欧盟方案和机构建设,并加强部门合作以实现融入欧盟内部市场的长期目标,逐步在欧盟的东部伙伴关系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位置。“V4+”的模式一度被很多学者视为该次区域寻求扩大的替代方案,但也是为寻求更多的话语权。在欧盟议会中,波兰、匈牙利、斯洛伐克和捷克的投票总额相当于法德两国总和,虽然投票权不是决定欧盟内部政治影响力的唯一因素,但可从中窥探V4 整体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欧洲移民危机引发了V4 系统成员和欧洲机构内部行为者之间的话语冲突,导致了V4 身份的重新定义,②Bedea Claudia Maria,and Victor Osei Kwadwo,“Opportunistic Sub-regionalism:the Dialec⁃tics of EU-Central-Eastern European Relations”,Journal of European Integration,Vol. 43,No. 4,2021,p. 385.该次区域组织在反抗欧盟难民和移民政策,针对匈牙利和波兰发起的高度调解侵权程序的背景下出现与欧盟截然不同的声音。在移民危机后,V4 与欧盟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在面对欧盟出台挑战自身利益的政策时,维谢格拉德集团不再因入盟而忍让,而是直面欧盟提出质疑,对欧盟内部治理提出挑战。近年来,V4 内部疑欧主义力量不断增长,成为“挑战欧盟政治正确”的一支力量。①徐刚、张传玮:《维谢格拉德集团成立30 周年:变与不变》,载《世界知识》2021年第5 期。面对欧盟针对难民危机提出的难民均摊方案时,V4 予以强烈的抵制,提出灵活团结原则。②金玲:《欧洲一体化困境及其路径重塑》,载《国际问题研究》2017年第3 期,第59 页。同时V4 政治精英认识到不仅要构建话语,还要构建新的区域认同,并与西方价值观并列。危机下V4 加强合作的外部压力与内在动力急剧增加,反而促进了次区域的凝聚力,但无形中阻碍了与元组织的良性互动(图3)。中东欧国家均属中小国家,就单个国家而言,影响力有限,但如果形成集团,以一个声音说话,则能显著增大话语权及地缘政治博弈能力。所以,近年来中东欧地区一体化协作意愿明显上升,积极活跃于欧盟内部。③张健:《失序与迷茫——大变局下欧洲的未来》,时事出版社2021年版,第137 页。现阶段,因维谢格拉德集团在欧盟范围内的安全稳定性、经济收益与政治话语权均没有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其在欧盟中更多地表现为挑战者④挑战型是指次区域组织对元区域组织的发展提出挑战,对区域一体化产生负面影响。的角色。
图3:维谢格拉德集团与欧盟的辩证关系
五、结论
随着次区域组织的不断发展,次区域组织和欧盟元组织日益相互关联。然而,这种相互关系并不是对称的。虽然更密集的次区域合作可以对欧盟产生一定的影响,但基于欧盟的决策者地位以及在社会经济发展方面的长期优势,后者对次区域的影响要大得多。毋庸置疑,欧盟仍由西欧几个少数大国主导,欧洲一体化的核心关切与资源分配大多由德法等大国决定。中东欧以及北部小国试图通过“融入”欧洲以改变这一状况,入盟后虽然大多数成员国的安全稳定得到保证,然而入盟后其经济收益仍远远落后于西欧,在其自身的关键领域也缺乏话语权。意识到这一情况后,欧盟内部分小国以集体的形式继续共同发声以博得欧盟的关注,试图在欧盟内部保证安全的同时拥有更大的权力和利益。因此,安全稳定、经济收益与话语权成为次区域组织在欧盟内发挥何种作用的关键因素。但近年来,这种不平衡的天平也在逐渐向次区域组织倾斜。次区域组织突显了欧盟决策中的地域分割,也在改变着区域合作的内部发展结构,越来越成为影响欧盟运作的一个重要因素,也逐渐倾向于基于联合行动以增加该地区的议价能力,并向西欧的决策者呈现一个清晰的区域形象。
通过以上论述可知,中西欧的次区域组织间存在经济以及政治话语不均衡发展,欧盟内部某些成员国不能在欧盟范围内实现自己的利益诉求时,就以次区域组织为平台为自身利益继续发声,这也表明欧盟内部需要在成员国的经济与话语权诉求等方面加强协调与治理。欧洲内部次区域组织的发展也成为欧洲一体化发展的一种新的特点与模式,在欧洲一体化发展进程中,随着向中东欧区域的扩展,越来越多的小国成为欧盟的一部分,中东欧地区在欧盟范围内的重要性愈发凸显。随着国际形势的演进与中东欧地缘政治格局的转变,中东欧的次区域组织越来越以统一的声音在欧盟内部寻求自身利益最大化,也逐渐得到欧盟与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厘清当前欧盟内部次区域组织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谋求的关键因素有利于与其开展有针对性的合作,同时避免欧盟层面的猜疑。此外,分析欧盟内次区域组织与欧盟的互动影响有助于理解欧洲一体化的发展进程及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