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性的处境里,重新找回语言
2023-06-05刘肖瑶
刘肖瑶
我时常好奇自己是如何从一个“恋爱脑”变成“女性主义者”的。这个过程就像一次漫长的入冬,于微时变得对环境敏感,一度错觉是自己变得脆弱。
仅三四年前,我还会毫不犹豫地为了恋爱翘课、决定找工作的城市,会在男友劈腿后毫不犹豫折返回去,向对方乞怜。
不知何时起,我发现自己学会了果断喝退骚扰者,而非像以前那样忐忑惶恐;会主动成为理发店里唯一一个女理发师的顾客,哪怕她技艺尚新;会不自觉地关注更多女性权益相关新闻和选题;也会积极鼓励自己的母亲离开长满肿瘤的婚姻。
这些都意味着一种勇气,一个女孩原生性格里并不拥有的抗逆、争取、直面和切割的勇气。它也代表一种视野,看见女性除了性别意义,亦属于一种处境。
当然,你可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尤其当它还要被命名为“女性主义”时,任何人都可以在自己脑海里拥有对女性主义的定义和认可,就像上野千鹤子说的,这是一个“自我申报”的概念。
但相比于此,更重要的,是一个人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块曾经完全空白的领地。世界明明没有变化,你看到的东西却完全不一样了。
“成为女性主义者”不是一个宣言,而是像爱情一样无法自控的东西:它可能发生在一次性犯罪维权经历过后,可能是在看到关于张桂梅校长的报道后,又或许,是在就业时因育龄被歧视后。
这是一个过程,也是一些瞬间,它为一些曾经失语的场域提供了词典,让人顿悟。
但我们知道,理想和现实的距离。当面对具体的人生和人性、个人和家庭的局限,女性主义又能何去何从?
犀利的理论,不一定能为个体提供任何确切的结论和指引。阅读上野甚至偶尔像是被戏弄:你不难从中大呼“是啊,就是这样”,紧接着却发现,她压根没打算为我们提供任何确切的方向指引。
但不可否认的是,作为东亚社会近年来罕见且活跃的女性主义学者,上野的确如潜伏在冰山下的旋风,激起了一阵又一阵个体和话语的思潮。上野不出意外,招致保守主义的狠厉批判,日本男作家上原隆还曾写过一本名为《谁害怕上野千鹤子?》的书,讲述他的妻子如何受到上野的影响而离开了他。
现实、理论、网络世界之间存在着互相隔离的回音壁,真正的问题,既存在于具体的生活里,也存在于我们内心深处,新的话语,帮助我们打破隔膜。
“处境”与“时刻”
成为记者后,我采访的第一篇群像稿件是遭受家暴的女性。十有八九,被丈夫打得死去活来的女人不敢离婚,一方面是在经济上依附于丈夫,另一方面,她们从内心深处害怕“离婚”的“污名”。
反过来,当人们看见一个事业有成的女性,第一反应不是“她如何做到的”,而是“她靠谁做到的”?
“女性是一种处境”这句话最初由西蒙·波伏娃提起,这位法国思想家在论述女人如何成为一名女人时,从社会视角出发,率先指出了“女人是后天成为的”。
这一观点的成立,离不开特定的社会环境,也脱不了个人特定的成长语境。
事实上,在对此有清晰认识之前,身为女性的我自己,也未曾留意过生活中这些无处不在的“处境”。
当一名女性同时拥有“年轻”和“漂亮”两个特质,不论她是学生、老师、律师、白领,任何职业都可能面临被造黃谣的风险;2023年,全国仍有逾万名女孩被父母取名“招娣”,其他名字里带“娣”的更数不胜数;恋爱里,仍然有人担心被拍摄私密视频,女性的身体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被当作资源与筹码。
那位朋友,绝不能说不尊重女性,他有礼有节,敬爱母亲,曾帮受骚扰的女同事出头。但在一些具体的情境上,感受力的差距是那样悬殊,一些在我看来稀松平常的生存状态,对他而言却是笑话。
“处境”是一种如空气的东西,我们看不见,却无时无刻不在感受到它。而成为一名“女性主义者”的瞬间,就是当我感受到这空气里的细菌的瞬间。
在这些具体而微的瞬间,回想起来她/他自己也往往难以察觉,如积沙成山,是被迫的相遇,而非主动的“没事找事”。
第一步也许是“冒犯”,是感受到那些你曾经或许习以为常、却忽然察觉不适的瞬间。
202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安妮·埃尔诺曾在巴黎大剧院听自己早年的作品《一个女孩的记忆》被朗读,这是一部忆述受性侵史的小说,但在描述受害情节的时候,座下男士却发出了不怀好意的淫笑。
近年来的热门学者上野千鹤子,成为女性主义者的契机—根据她自己的说法,实乃“私怨”。那是1960年代在京都大学参加学运的时候,上野发现,即便同为运动参与者,女生却永远不会被男生视为战友,他们只希望她们作为资源和附属,退居后方为男生提供补给、慰藉甚至性服务。
“我感到了一种在社会学中从未经历过的愤怒。在我的生活中,我第一次感觉到有话要说,即使没有人要求我这样做。”
而今年3月于中国出版的另一本书《在东大和上野千鹤子学吵架》的作者遥洋子,既是上野的学生,也是一位演艺界人士。一次,遥洋子在工作场所听见众人讨论要邀请哪位女艺人参加,一个男人盯着照片问:“多大了?”“16岁。”“胸大吗?”“很大。”“嗯,可以吧?让她来呗。”
这些具有十足偶然性和日常性的时刻,让人猝不及防“陷落”了,进入一种前所未有的不适。
这种独特且重要的情绪,几乎是任何人成长的必经之路。
一年前的一天,我与一名出身、学历都差不多的同龄男性友人进行了一场激烈的争吵。由头是对一个现象的叙述:独居女性因担心被报复不敢投诉外卖员。那名男性朋友动用了毕生所学和全部才智,也无法理解为何独居女性要将陌生的外卖员设定为“假想敌”。而我,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女性何以从作为个例的社会新闻中,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的真实威胁。
虽是用键盘“吵架”,但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物理意义上的“气得发抖”。我像一个百口莫辩的蒙冤者,为不曾发生的假想的事无助得泪流满面。
一种理解和感受上的巨大鸿沟让我深陷绝望。那位朋友,绝不能说不尊重女性,他有礼有节,敬爱母亲,曾帮受骚扰的女同事出头。但在一些具体的情境上,感受力的差距是那样悬殊,一些在我看来稀松平常的生存状态,对他而言却是笑话。
我忽然意识到,是生活中的诸多罅隙和真空,是远方随时发生的失序和失信,在拽着我们走上一条争取安全、公平与自由的道路。
但我想珍惜当时“气得发抖”时感受到的情绪,它是一种能量,促进反思,推动改变。这也是每个人应天然有之的情绪,恰如上野千鹤子在2019年东京大学演讲上的反问:“可爱算什么夸赞?”
写本文时,笔者与上野千鹤子的主要中文译者之一吕灵芝见了一面,也聊起了我们各自成长的过程。
身为“80后”独生女的吕灵芝,自认为从小到大并未经历明显的性别歧视,但也有一些微小的困惑长期嵌在成长记忆里。比如,小时候长辈给压岁钱,为什么堂兄弟得到的比她的多?为什么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奶奶,没有像爷爷一样光荣退伍,而是选择退居家庭,将自己本该得到的荣誉和福利“拱手相让”?
目前,吕灵芝自称“已婚的女性自由职业者”,在社保分类中属于“灵活就业人员”,但当她去银行办理储蓄卡,银行经理却告诉她收入来源不能填写“灵活就业人员或自由职业收入”。对方给出建议,可以填写“丈夫”。
“果然,一名女性灵活就业人员的收入来源在银行眼中只能是‘丈夫。”这段经历被吕灵芝写进了《身为女性的选择》译者序当中。
还有,当她准备替母亲在家乡买房,发现哪怕由母亲支付全款,自己也不得不以丈夫的家庭成员的身份进行登记。
成长中无数微小而确实存在的困惑,社会缺乏的具体而微的想象力,都是推动吕灵芝走近上野的动力之一。
这么多具体的情境和时刻,既让人庆幸,也让人痛苦。因为下一步往往无从着陆,讨论和争辩常常通向乏力和断裂。这终究是一条难走的道路。
上野在东大的“一鸣惊人”,很快在中国吸引了一批读者。这位70岁的女性学者,说出了很多人内心熟悉,却找不到具体语汇的一些东西,用今天互联网上的流行词来说,是高级版的“嘴替”。
必须先达成共识:人们需要的,是坦诚的交流,是用更精准的语言,去描述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经验,拂去那重重遮蔽着的尘霾。
婚姻与自主
许多人知道上野千鹤子,是从2019年她在东京大学那场演讲开始的。那年,东京大学被曝出对女学生提分录取,顶着火一般红色标志短发的上野,作为名誉教授出席,站在一群男性学者中间,面向女学生们一气呵成:
“迄今为止,你们生活的学校是一个表面平等的社会。看似在偏差值竞争上,并没有男女差别。但是,当你们真正进入大学的那一刻起,隐性的性别歧视便开始萌芽。当你们走出校园踏上社会后,性别歧视将会更加肆无忌惮。”
与她在其他书籍里的口吻一样,精准,犀利,不留情面地戳穿了无情的现实,像一根针不动声色挑破肿胀的皮囊,流出被长期遮蔽的脓疮。
上野在东大的“一鸣惊人”,很快在中国吸引了一批读者。这位70岁的女性学者,说出了很多人内心熟悉,却找不到具体语汇的一些东西,用今天互联网上的流行词来说,是高级版的“嘴替”。
那些莽撞或漸渐苏醒着的女孩们,亟须一个在世且“入世”的,不太远的思想偶像,来支撑自己的精神转向。
同年秋天,上野访华,第一位接待她的翻译陆薇薇,是东南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生导师。也是从那时开始,陆薇薇对上野千鹤子的研究产生了兴趣,着手引进、翻译一系列学术著作。如今,陆薇薇被媒体称为中国“最了解上野的人”。
在陆薇薇看来,或许需要强调,上野首先是一名生于1940年代的女性。在她成长的年代,日本学界受结构主义的影响较重,因此,上野对于女性主义的切入视角,从一开始就不可避免地倚重环境和社会结构。
这在她历时十年完成的《父权制与资本主义》一书中体现得极为鲜明。上野从马克思主义角度对现代家庭制度做出了诠释:近代社会在“资本主义”支配的“市场”和“父权制”支配的“家庭形态”双重控制下,以无偿的女性劳务等为中心,“通过从女性手中剥夺一部分再生产劳动使得女生变成部分再生产者”,形成了女性地位低下的历史根源。
在家庭的语境下去看待婚姻,便不难理解今天的很多女性对于婚姻的态度。
近年来,当婚姻话题产生,冲突和困顿总是难以避免。“已婚”似乎与成为一名女性主义者自相冲突,家庭主妇更是处于鄙视链底端。前不久被日媒曝出曾结过婚的上野自己,也在中日互联网上都激起千层浪。
婚姻与女性主义冲突吗?
上野给《女性的法则》一书原定的名字是“婚姻难民”,用“难民”一词表达女性“往前一步是地狱,驻足不前也是地狱”的流离失所与两难处境:
“为避免受到父权制的支配,是否存在不加入婚姻制度的选项?其实没有。女人只要单身,就要受到十二分的惩罚。这些惩罚存在于经济、社会、自我认知等所有方面。从这个意义上说,不论她们是否加入婚姻制度,是否从属于某个特定的男人,都要受到父权制的支配。正因为一直以来亲眼看到了单身女性受到的种种惩罚,人们才会一股脑儿地结婚。”
这可以解释许多人为何结婚,也可以解释她们为何不愿结婚。当传统家庭结构开始破碎,家务劳动的价值失序,婚姻里的女性,既付出更多精力和时间,也付出更多情感劳动,却得不到主体性的确认。
用上野的话来说,此时,“相对剥离”感便产生了:“在30+岁女性的婚姻状况中,由于已婚女性在社会上的地位最初呈现上升趋势,她们因此便产生出一种优越感,但到了35岁左右时又会由于工作、财产、自由等的落差而感到失落。”
作为最新“全球性别平等指数”里在东亚三国中排名垫底的国家,日本虽然近年来终身不婚者比例有所下降,但“家庭主妇”这一职业长期以来的庞大占比,与社会制度历史文化的恒久根固分不开干系。
战后经济繁荣的1960年代,日本的家庭主妇比例反而增加,直到80年代末经济危机来临才有所变动。不过,即便参与社会工作,女性在日本的处境,也如上野在东大演讲里提到的那样,是被刻意压低的再生产能力。
日本社会学家山田昌宏在《少子社会》里提到:日本已婚女性多从事兼职工作,从城市女性到农村女性,她们的工作内容几乎都无足轻重,仅为家庭收入提供微薄补充而已。“这意味着家庭主妇即使重新参加工作,年收入也不会超过100万日元,这点在政府税收和社会保障方面的家庭主妇兼职优惠政策有所体现。”
在上野看来,无法忍受自己是弱者,是“精英女性”常常陷入的一种心态:“恐弱是因为自己身上有软弱的部分,所以才格外激烈地进行审查和排斥,对软弱表现出强烈的厌恶。”
在中国,情况稍有不同。新中国成立后提倡“妇女能顶半边天”,新婚姻法的改善与实施,都通过鼓励女性参加工作,促进了社会意义上的女性解放。
这种承袭自苏联东欧模式的劳动结构,让时至如今的女性习惯通过职场上的强势与拼搏,来达到性别平等。影视剧里,“大女主”永远是职场上的佼佼者,同时也是幸运儿。
这也可以部分解释,为何“家庭主妇”处于女性主义者的鄙视链底端。因为后者被认为放弃了争取平等工作的权利,退回婚姻短暂营造的幸福海市蜃楼,是一种懦弱的行为。
然而,包括上野在内的任何一名真正的女性主义者,都不会对任何个体选择做出苛责。
每个人都可以有充分的结婚和不结婚的理由,比如上野自己,就是从自己的家庭中,自小生长出对婚姻的恐慌和厌恶,她绝不要变成母亲那种迷失自我、唯唯诺诺的家庭主妇。
如果说,新的理想旨在让女性不必通过婚姻也能获得经济来源,但也更需注意,“个人选择”作为社会结构附属品的有限。
比如上野在《始于极限》里指出的:“主体也许能够暂时超越结构,但不可否认的是,结构的压力对主体有压倒性的优势……我们试图采取一种不否定主体能动性和多样性、也不为结构性压迫开脱的方法。”
因此,真正需要搞清楚的,是作为一种选择的婚姻,究竟是否出于个体自我内心的召唤,又是否真的自由。
重拾主体,打破边界
一名成长于富裕高知家庭、毕业于名校的“80后”日本女性,私下里从16岁就开始偷偷在风俗店卖原味内衣,大学毕业后甚至亲自下海拍色情片。
她就是在《始于极限》里与上野对谈的铃木凉美。入行四年后,铃木凉美退圈,申请到了东京大学的社会学系研究生,并将自己经历的一切写成《AV女优社会学》。但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摆脱身上“前AV女优”的烙印。
藉此,她要求自己“不以‘受害者的姿态为‘伤害定罪”。即便面对外界的非议,她也总是希望能强迫自己忽视那些目光和言语伤害,不把“做过AV女优”这件事当作人生污点。
所谓的“受害者”姿态被上野解读为“恐弱”:“希望大家不要误解了,自称受害者并不是软弱的表现,反而是强大的证明。”
在上野看来,无法忍受自己是弱者,是“精英女性”常常陷入的一种心态:“恐弱是因为自己身上有软弱的部分,所以才格外激烈地进行审查和排斥,对软弱表现出强烈的厌恶。”
这么看,“恐弱”可以理解为“慕强”的另一面。为了得到社会认可,一个女性既要在工作领域做到最好,又要设法维持世俗意义上完美的婚姻,似乎只有将自己打造成一个无坚不摧的钢铁女侠,才有资格成为“独立女性”和谈论女性主义。
但如果用结构和权力的动态关系视角,就会发现,“恐弱”的本质依然是掉进了世界为人们设置好的圈套。因为“主体作为个体越是坚持‘自我决定,结构就越能被免责”。“在结构上处于劣势的人确实有可能在短期内反过来利用其劣势从结构中获利,但长远来看,这将导致结构的再生产。”
为什么被造黄谣的女性从主观与客观上都是弱者?为何在AI技术引发的恐慌里,女性的身体成为其中重要“素材”?
人们所致力于达成的,应是在舆论与维权的客观上“去弱”,同时,在主观上保留“受害者”心态的目标。这即是上野反复强调的观点,“创造一个弱者也能安心生存的社会”。
自然,将所有责任和问题都甩给环境是不负责任的。但直面现实,重中之重,依然是对个人之于生活责任的主体性的强调。包括上野这些年一直致力于研究的老年看护问题,其实也是从这个方向出发。
比如,结不结婚,最重要的不是对其是否与女性主义者身份相矛盾,不是想要通过婚姻完成任何性别的反击或者获利,而仅仅应当出于自己想不想。
已婚的吕灵芝,就曾与丈夫进行过一次生育与否的争驳。吕灵芝暂时不打算生育,丈夫却担心养老问题,吕灵芝亮明态度:如果你想要孩子,我们可以离婚。
最后,丈夫在孩子和爱情之间选择了后者。
我问吕灵芝,担不担心丈夫的妥协包含怨气的积压,最终导致感情的裂缝?她很坦然:“如果那样,就离(婚)。”
一个女性应当明白,自己是有充分权利选择建立,或者离开一段关系的,这就是婚姻中的主体性确认。
一切柔软的事物,可以拥抱女人也可以拥抱男人,一切刚硬的形容词,可以抛给男人也可以属于女人。
作为主体性的强调,还可以告诉那些大山里将要认命的女孩子:可以对被安排的生活说不;那些受到侵害的女孩子:勇敢发出控诉,她身后的人,将以她为榜样和骄傲;还有,那些在婚姻与职场交叉口彷徨徘徊的城市年轻女孩,那些被30岁、35岁年龄焦虑压得喘不过气的女人:不必非得逼自己像電视剧里演的那样活。
家暴、性侵、凌辱等事件仍会继续发生,但我们可以有能量对此说“不”。看清自己的处境,确认自己的主体,然后才能进一步,寻找和说出自己的语言。
在这方面,身为图书编辑的吕灵芝做着更具体的微小努力。比如,将上野原文里由一名女性统领指称的多数人称翻译为“她们”,尽量保留由女性谈及的话语主体内容,而在一般情况下,不论中日文,都应当在此处统用“他们”。
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横生着保守主义的劝退和拉拽、功利主义的威逼利诱、情感与道德的绑架,也充斥着被标签化和类别化的独立色彩。
但性别平等的彼岸,并不是靠一个性别的团结达成的。因为受到性别歧视和压迫的,不仅有传统女性,还有非传统男性。
尝试用女性的思路去想象一下吧:如果有“男性主义”这样的东西,它也应当是为男性提供“另一种可能性”的存在,男性不是非得“阳刚”,不是非得“买车买房”。他可以喜欢粉色和花朵,可以为自己完成的家务和育儿工作感到自豪,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弱小。
一切柔软的事物,可以拥抱女人也可以拥抱男人,一切刚硬的形容词,可以抛给男人也可以属于女人。
比如,今天被谈论甚多的“男性气概”,从所有语境里择出来,这个词本来中性。勇敢、担当、自信等气质是值得钦慕的,但人们开始对“男性气概”脱敏,可能是发现自己不再需要从男性身上去羡慕“自信”和“勇敢”。
与其说女性从渴慕到回避“男性气质”,毋宁说,她们是希望自己天性里自带的“男性气概”也能得到释放的空间。
其实在上野的视域里,性别研究也是关于性别的社会构建,因此,关于“男性气质”的研究也应当包含在内,因为“除非歧视者被取代,否则歧视不会消失”。
因此,讨论仍然要持续下去,哪怕我们仍然不知道未来将走向何处,但只有面对真实的人性、真实的局限、真实的个体,才能真正展开我们为幸福而做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