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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打司令部:苏丹“双雄逐鹿”

2023-06-05顾坚

南风窗 2023年10期
关键词:多克哈姆文官

顾坚

2023年4月15日,苏丹主权委员会主席、武装部队总司令布尔汉为首的苏丹武装部队,和苏丹主权委员会副主席、快速支援部队司令达克罗为首的苏丹快速支援部队,爆发了激烈武装冲突。

冲突不仅在大喀土穆地区进行,还蔓延到北方州、青尼罗河州、科尔多凡地区和达尔富尔地区,就连沿海相对发达的红海州都爆发了战事。而外国飞机受损、无辜外国人死亡和大国势力介入的报道,也一度占据了国际新闻头条。

尽管4月18日、19日和21日,苏丹军队和快速支援部队三次达成临时停火协议,但此后双方的战斗继续。早在冲突的第五天,快速支援部队曾声称控制了首都喀土穆90%的地区,但苏丹军队的消息正相反,称喀土穆的局势仍旧可控。

苏丹政局近4年来动荡不已,此次兵变到底对谁有利,会否拖延还政于民的进程?

军队二元制

此次暴得大名的苏丹快速支援部队,由达尔富尔地区的阿拉伯民兵精锐于2013年整编而成,起初隶属于苏丹国家情报局,后来名义上隶属于苏丹武装部队总司令,实际上是和武装部队平行的“第二军队”。

苏丹历史上,“第二军队”早已有之。上世纪80年代,时任苏丹总理萨迪克就组建了“穆拉希林”民兵,配合政府军同苏丹南部叛军作战。1989年巴希尔政变上台后,和精神导师图拉比合作,在正规军之外组建了一支伊斯兰色彩浓厚的准军事组织,称之为“民防军”,主要用于和南苏丹人民解放军作战。

苏丹南北内战结束后,为控制西部分离主义盛行的达尔富尔地区,巴希尔政府将当地自我认同为“阿拉伯人”的游牧部族组织起来,镇压当地富尔人武装“正义与平等运动”等。苏丹当局组织的以游牧人为主体的穆斯林民兵,被称为“金戈威德”,在达尔富尔冲突中被西方指控犯有反人道罪行。

2003年,“金戈威德”部队获得一次发展良机:苏丹军方将“金戈威德”成员集中在北达尔富尔州的军营集训,傳授其野战技能和枪炮使用方法,大大提升了其战斗力。为了防止自身被西方国家盯上,苏丹政府越来越多地派“金戈威德”去镇压富尔人叛乱者。

凭借在达尔富尔的战功,“金戈威德”逐步取代了“民防军”的政治地位,成为巴希尔最倚重的准军事组织,乃至成为总统的“近卫军”。

2013年,巴希尔将“金戈威德”中的精锐成员编组为快速支援部队,授予其守卫边界、保卫矿山、打击分离主义武装和镇压暴乱这四大职责。其指挥官达克罗,据说被巴希尔爱称为“赫梅蒂”(阿拉伯语“保护者”之意)。但当2019年4月苏丹政治危机激化,达克罗却没有在关键时候“勤王保驾”,而是选择和军方一道推翻巴希尔。政变之后,苏丹军队、快速支援部队、警察和情报局成立过渡军事委员会,达克罗任副主席。

苏丹军方和反对派“自由与变革力量”联合成立主权委员会后,达克罗担任主权委员会副主席。在2021年哈姆多克文官政府时期,哈姆多克曾想拉拢达克罗,共同对付布尔汉为首的苏丹军方。达克罗一方面承认哈姆多克为快速支援部队最高指挥官,给足哈姆多克面子,另一方面在交权问题上“寸步不让”,只同意向文官政府移交警察和情报机关的权限,成功保住了军人集团的既得利益。

达克罗为首的快速支援部队高层非常清楚,交出军权,不仅政治地位没有保障,而且边贸和黄金出口都会被国家接管,失去财路。

达克罗不仅“长袖善舞”,而且善于给对手“致命一击”。2021年10月,过渡政府总理哈姆多克和军队总司令布尔汉矛盾激化。亲哈姆多克的示威者打出横幅,要“送布尔汉和达克罗去海牙国际法庭”。达克罗果断抛弃哈姆多克,和布尔汉共同发动了军事政变,推翻了哈姆多克过渡政府。第二次政变后,达克罗成为苏丹军政府的“二号人物”。

反目成仇

无论是推翻巴希尔,还是推翻哈姆多克,达克罗为首的快速支援部队和布尔汉为首的武装部队都是盟友。推翻哈姆多克不过一年半,双方怎么“兵戎相见”了呢?最根本的原因是,在对未来苏丹民主过渡的政治安排上,达克罗和布尔汉有重大分歧。

哈姆多克文官政府被推翻后,国际社会无论是非盟、阿盟等地区性国际组织,还是美欧等西方势力,都在向苏丹军政府施压,要求尽快恢复文官政府。外部压力不断增大的同时,“自由与变革力量”中央委员会、乌玛党、国民大会党等反对派不断组织街头示威,要求军方下台。

在内外压力面前,苏丹军政府表示:在今年4月11日成立文官政府,并将军队置于文官政府的领导之下。但4月11日到来之际,文官政府却未能如期成立,据说一方面是因为亲军方的“正义与平等运动”领导人米纳维对权力安排并不满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达克罗和布尔汉之间的明争暗斗。

因为快速支援部队在达尔富尔冲突期间有侵犯人权的劣迹,且在2019年反对派示威期间对示威者使用武力镇压,造成死伤,长期以来苏丹“自由与变革力量”等反对派要求军方将快速支援部队并入陆军。布尔汉也希望所有武装力量统一在他麾下,在去年开始的过渡期谈判中也主张由陆军接管快速支援部队。

面对反对派和陆军的双重压力,达克罗不甘利益被挤压。之前,他利用快速支援部队管理边界的便利,垄断了苏丹和乍得、利比亚的过境贸易。富含石油的南苏丹2011年独立后,苏丹70%的出口创汇依赖黄金出口,而快速支援部队管理苏丹所有的金矿矿山,达克罗实际垄断了苏丹最主要的外汇创收渠道。达克罗为首的快速支援部队高层非常清楚,交出军权,不仅政治地位没有保障,而且边贸和黄金出口都会被国家接管,失去财路。

利用布尔汉迟迟不愿交权给文官政府的“软肋”,达克罗主张布尔汉尽快向文官政府移交权力,同时对快速支援部队并入陆军避而不谈。达克罗的意图很清楚:既然布尔汉迟迟不愿交權,就没有理由要求快速支援部队并入陆军。达克罗利用布尔汉和反对派的矛盾,紧握兵权不放。不仅如此,达克罗去年一度放出风声,希望问鼎过渡政府总理的宝座,想效法埃及总统塞西,以军人身份掌握政权。

布尔汉则希望向文官政府交权之后,自己担任国防安全委员会主席继续掌军,“遥控”政局。达克罗试图问鼎总理的“僭越”行为,自然也不为布尔汉所容。

达克罗一方面与布尔汉“虚与委蛇”,耐心周旋,一方面寻找外援。2022年3月,达克罗以苏丹主权委员会副主席的身份访俄,和俄罗斯达成了俄在苏丹建设海军基地的协议。同时,达克罗的苏丹快速支援部队和俄罗斯瓦格纳集团在人员培训、武器交易甚至矿山开采上有着密切合作。在黄金交易中,快速支援部队获利丰厚,不仅拿到了瓦格纳的金钱,更是找到了靠山。对于俄罗斯来说,在西方密集制裁的背景下能够从苏丹获取黄金,可以有效弥补硬通货的不足和外汇资产的损失。

达克罗宣布攻占了武装部队最高司令部的标志性建筑—海军塔,布尔汉则宣布苏丹军队占据上风,攻占了快速支援部队在六个城市的基地。

达克罗与俄罗斯走近,自然引起美国警觉。美国对俄在苏丹建设海军基地的计划表示关切,埃及塞西政府也表示反对俄势力进入苏丹。长期以来,埃及和苏丹两国军方就有密切合作。布尔汉在苏丹国内很多重大问题的决策上,实际“以埃及为师”。达克罗联结俄罗斯为外援,和瓦格纳合作,引发美、埃警觉,也让长期以来同埃及军方结盟的苏丹军方不满。

大打出手

布尔汉也有意团结军方、警察和情报机构,抗衡达克罗的影响。2023年1月26日,布尔汉和国防部长亚辛、总参谋长侯赛因视察军事学院毕业典礼。在典礼上,总参谋长侯赛因宣布,武装部队将紧密团结在总司令和国防部长的领导下,准备好全力以赴反对该国面临的各种形式的阴谋和雇佣军。侯赛因的讲话,是对快速支援部队“图谋不轨”的警告。

面对达克罗频频出访俄罗斯、沙特和土耳其,布尔汉也开始寻找外援。自从2021年10月政变后,布尔汉因为和美国的关系一度恶化,不得不另找“靠山”,而且首先想到的也是俄罗斯。今年2月13日,布尔汉在会见俄外长拉夫罗夫时,与俄达成“军港换军火”协议。布尔汉不仅和达克罗争夺俄罗斯的支持,而且和欧盟走近。在冲突爆发前的4月12日,布尔汉的部下、主权委员会委员、陆军中将卡巴希在会见欧盟特使时,承诺武装部队将退出政治进程,试图博得欧盟的好感。

4月11日,也就是预定军方交权的日期临近的时候,达克罗感到了自身生存的危机,开始有组织地向喀土穆周边调动部队,做好了一旦和布尔汉“翻脸”就动手的准备。4月12日,快速支援部队进驻喀土穆以北的麦罗维,次日进驻喀土穆周边地区。

4月15日战事开启之时,达克罗的部队一度占据上风,夺取了苏丹北部的麦罗维空军基地,基地驻扎的埃及军人成了达克罗的俘虏。达克罗还宣布攻占了共和国宫(总统府)和喀土穆国际机场,不过,攻占共和国宫和国际机场的消息被苏丹军方否认。

4月16日,苏丹空军开始出动米格战机,空袭快速支援部队在第二大城市恩图曼的总部。同日,苏丹军队和快速支援部队在喀土穆国家电视台、武装部队最高司令部附近“大打出手”。达克罗宣布攻占了武装部队最高司令部的标志性建筑—海军塔,布尔汉则宣布苏丹军队占据上风,攻占了快速支援部队在六个城市的基地,并收缴了后者在青尼罗河州的大批车辆。

4月17日,尽管非盟一直进行斡旋,埃及总统塞西也呼吁冲突双方进行和谈,但局势并未降温。当日布尔汉宣布快速支援部队为“叛军”,宣布自即日起解散该部队。此举实际上宣告他和达克罗的斗争不会就此打住,必须分出胜负。

尽管苏丹武装部队有20万人,比快速支援部队人数多出一倍,但后者在利比亚冲突中支援强人哈夫塔尔,在也门冲突中支援沙特,战斗经验丰富,实际战斗力不容小觑;且冲突之前达克罗准备充分,短时间内苏丹武装部队想制服快速支援部队还是比较难。

放眼未来,布尔汉承诺过军队会服从文官政府,就不会允许达克罗继续拥有“第二军队”。苏丹自南苏丹独立后就失去了南部地区的石油,缺钱的苏丹军队也不会允许快速支援部队继续掌控苏丹的金山。政治权力和经济财富的争夺,使双方日益势不两立。

抛开苏丹军人之间的倾轧不谈,以往苏丹军人政变针对的是文官政府,这次兵变发动者是苏丹准军事部队,政变目标居然是苏丹军队,称得上“自我政变”。“自我政变”无论胜利者是谁,客观上都延缓了苏丹军民权力交接的进程。冲突谢幕之后,胜利者会以“再造共和”的功臣自居。尽管军队交权是大势所趋,但在短期内军人仍能主导苏丹政坛。

外交竞逐

在苏丹两支军队冲突伊始,有观点认为:苏丹快速支援部队有俄罗斯瓦格纳的影子,苏丹军人政府背后是美国。这种观点并不准确。

事实上,达克罗和布尔汉同俄罗斯关系都不错。前者同俄罗斯瓦格纳集团在金矿开采和安保上有合作,且达克罗本人也访问过莫斯科,而布尔汉为首的苏丹军方是认可俄在苏丹建设军港的计划的,且和俄方有军火交易,关系密切。因此,达克罗和布尔汉都在权力斗争中争取俄罗斯这个盟友。莫斯科在苏丹港海军基地项目顺利通过审查的情况下,也无动力介入苏丹两派军人之争。俄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称“俄对苏丹局势感到关切,并呼吁各方通过对话和协商解决分歧,避免暴力升级”,态度明显中立。

无论是卡巴希向欧盟承诺“恢复民主”,还是达克罗向联合国承诺“保护人权”,都是苏丹两大军人集团争取外部认可、增强自身合法性的努力,也凸显了此次苏丹冲突“争正统”的意味浓厚。

就苏美关系而言,2021年10月苏丹军方推翻美国支持的哈姆多克政府,使得苏丹和美国关系一度陷入冰点。无论布尔汉还是达克罗,当时都被美国政府视为苏丹民主转型的障碍。苏丹若顺利实现军人政权向文官政府过渡,更符合美国利益;此番苏丹军人内乱,并无直接证据证明是美国“拉一派打一派”。

尽管美俄策动事变的说法根据不足,但美国已经介入这场冲突却是事实。原本苏丹军人集团内讧之前,布尔汉和达克罗就在小心翼翼处理和美国的关系,因为苏丹军人政府不想重新陷入巴希尔时代的孤立状态。2021年10月政变后不久,迫于美国压力,苏丹军人集团释放了总理哈姆多克。

日前,传出美国外交使团在喀土穆遇袭的消息,显示美国在苏丹首都积极活动。这期间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迅速和苏丹冲突双方取得联系,直接促成了4月18日并不成功的24小时停火,显示了美国政府对苏丹局势的影响力。但这种影响力也无法左右大局。4月20日布尔汉放出话来,声称虽然不排除外部调解,但绝对不和达克罗坐下来直接谈判;至于美国的外部调解,布尔汉尽管“不排除”,实际已将其搁在一边。

欧盟和联合国在这次冲突前,是苏丹冲突双方的争取对象。2022年9月,布尔汉的助手、负责苏丹军队对外关系的卡巴希中将会见欧洲议会代表团,承诺军队退出政治进程;冲突前夕,卡巴希会见了欧盟代表,重申了军方退出政治舞台的意愿。另一方面,快速支援部队力图改善形象,和联合国有所走近。今年2月,达克罗在会见联合国代表时承诺,确保流离失所者返回家园,在达尔富尔组织部落和解,保护和促进人权。

无论是卡巴希向欧盟承诺“恢复民主”,还是达克罗向联合国承诺“保护人权”,都是苏丹两大军人集团争取外部认可、增强自身合法性的努力,也凸显了此次苏丹冲突“争正统”的意味浓厚。

4月下旬,乍得已经关闭乍苏边界,埃及等邻国更是出面调停,但苏丹冲突仍在继续。快速支援部队襲击苏丹第二大城市恩图曼的监狱,释放军方关押的犯人,试图搅乱军方阵脚。美法等国的撤外交官与撤侨行动也在上演。

最终,如果苏丹冲突双方用军事手段决出胜负,获胜者就会成为苏丹过渡进程的主导者,且在文官政府成立后仍会拥有巨大影响力;如果冲突双方长期无法分出胜负,苏丹冲突存在进一步升级甚至“外溢”的风险,也将给西方大国的军事干预提供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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