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意大利歌剧艺术与民主主义色彩的融合
2023-05-30许艳玲
许艳玲
几个世纪以来,意大利歌剧始终是艺术领域一颗璀璨的明珠,回顾其历史可以发现,19世纪是意大利歌剧蓬勃发展并在整个欧洲大陆获得空前繁荣的重要时期,由于该时期意大利歌剧艺术内涵里渗透着强烈的民族意识,以及“游牧风格”一般的传播方式,吸引了音乐史学界对其独特一面重新思考[1]。已有文献对于19世纪意大利歌剧史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音乐的时间脉络、流派风格、载体形态等方面,而较少将歌剧本身视为社会历史和文化背景的缩影来评价。事实上,歌剧不仅仅是一种艺术形式,也是社会的、文化的和政治的行为,因为音乐本身就是文化的诠释和解说,任何类型的音乐或者代表性的音乐作品都是所处时代文化体系和历史背景的“倒影”,是音乐家和听众概念化的体现。因此,本文将在美国著名学者梅里亚姆“在文化中研究音乐”和“把音乐作为文化来研究”的视角下,选择19世纪前10年到19世纪30年代间意大利戏剧中最具影响力的罗西尼歌剧进行论证,探讨罗西尼的个人政治立场以及他的意大利作品中关于民族主义的表现,并基于这一背景,将政治与意大利歌剧之间的关系进行再解读[2]。
一、19世纪意大利歌剧艺术与民主主义的关联
在卡洛·瓦雷斯(Carlo Varese)撰写的《圣卢里奥西亚一世蒙塔纳里萨尔迪》(1832)一文中,因其宣传词为“罗西尼与司各特的浪漫主义对抗”引起了音乐史学家的广泛关注。尽管瓦雷斯对罗西尼意大利歌剧戏剧性的解读既非原创也有违常理,但基于以下两点,我们仍选择从瓦雷斯的分析展开我们的探讨:一是表述的新颖性,瓦雷斯称罗西尼和司各特的文风表现出一种“冷漠”甚至是“残忍”的态度。瓦雷斯宣称自己是两位作家的粉丝,因此他的话语较之常人更具有说服力,瓦雷斯认为司各特和罗西尼代表了对叙事写作和歌剧创作的一种“现代”态度。二是瓦雷斯明确论述了有“思想”的音乐表现和语言之间的关系,他坚信音乐的力量丝毫不亚于文字,不仅可以代表审美态度,也可以代表创作者的心理与立场。由此可见,歌剧作为一种文化的载体,实际上也是对社会现实的诠释和解读,能够切实反映当下社会状况和时代背景,但遗憾的是,已有研究经常会忽视歌剧艺术与民主主义色彩之间更深层次的相关性[3]。不少学者关注罗西尼曾发表的数份声明,如格雷普勒(Martina Grempler)在其专著《罗西尼和祖国》中较为全面地分析了罗西尼声明的政治信仰问题,然而这些为数不多的声明大多是在罗西尼1829年退出歌剧创作之后发表的,因此,简单依据这些声明来了解罗西尼歌剧所代表的民主主义色彩是较为片面的。更重要的是,这些声明未能充分体现出罗西尼对国家政治特别是对意大利局势的看法。纵观罗西尼的音乐生涯,出于政治动机所创作的作品并不局限于某一种民主主义倾向,他甚至可以为政治色彩对立的作品进行配乐——如1815年4月在博洛尼亚的康塔瓦利剧院为庆祝约阿希姆-穆拉特演出的《独立宣言》到1822年为维罗纳会议而创作的大合唱《圣爱》,两部作品所代表的政权截然相反。因此,简单依靠创作者的创作声明是无法真实反映19世纪早期作曲家的民族观点,究其原因,作曲家的创作风格可能取决于特定时代背景下的社会环境及其所处的社会地位。
二、罗西尼意大利歌剧词作的民族主义色彩
从传统意义上讲,歌词是歌剧中最具表达性和最容易解读的部分,是人物形象塑造的重要方式和故事情节展开的根本来源。通过对罗西尼包括法国作品在内的所有戏剧作品的词作进行解构分析可以发现,爱国主义主题在罗西尼的创作中起着重要作用。无论是意大利作品还是法国作品,民族主义色彩都十分浓厚。将罗西尼有关意大利的戏剧视为一个整体来看,不仅包括了爱与权力本质、家庭关系意义等主导意大利歌剧剧本的主题,也包括了展现不同人物鲜明民族主义立场的段落,表现在其部分作品中诸如Patria和Italia等词文的。以罗西尼作曲的意大利歌剧《阿尔及尔的意大利女郎》为例,这部作品描述了被阿尔及尔国王穆斯塔法所俘虏的伊莎贝拉,带领她的情人林多罗以及她的同伴塔迪奥和其他意大利奴隶获得自由的故事。该剧的最后一段经常被用于有关民主主义色彩的研究。剧中首先出场的是“意大利奴隶合唱团”的简短吟唱,接着是主角伊莎贝拉的咏叹调,合唱团在主角独唱后的第二部分也展开了互动:民族主义在此片段中通过歌词以及表演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表现手法是由合唱团引出话题,再由伊莎贝拉推向高潮。这一创作套路在歌剧创作中较为常见,但其中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内涵——伊莎贝拉在剧中代表了当代意大利人自信和勇敢的“复兴”。在当时的大背景下,“复兴”一词早已成为意大利人民挂在嘴边的口号,因此这部戏剧的精妙之处不在于其创造性地提出“复兴”一词,而是赋予“复兴”的深意——即暗示了当时意大利所处的历史形势,也就是意大利的“此时此地”。那么,这个此地到底是何地?此时又是何时?
在传统观点中,《阿尔及尔的意大利女郎》是一部罗西尼所谱曲的“爱国主义”歌剧,于1813年5月22日在威尼斯首演,因此“此地”代表威尼斯,“此时”则是1813年的春天。其实不然,这部作品是安吉洛·阿内利根据路易吉·莫斯卡的音乐而写,并在1808年8月于米兰的斯卡拉剧院首次上演。受当时社会运动的影响,阿内利是一位坚定的拿破仑执政支持者,他在這部戏剧中展现出有关“复兴”的勇气可以被理解为与法国革命运动相关。然后,在之后的五年里,拿破仑迫使意大利参与了针对俄国的军事活动,使得法国政治影响下的威尼斯遭到英国舰队的封锁而损失惨重,从而导致“法国”标签在威尼斯的受欢迎程度急剧下降。因此,1813年5月伊莎贝拉在威尼斯舞台上演绎的戏剧内容很难证明意大利人是因法国人的鼓舞而勇敢回归,实际上这种勇敢可能源于意大利自身的民族主义精神。结合意大利复兴运动萌芽时期不断高涨的民族主义背景以及复兴运动所印制的歌词,我们发现Italian和Patria偶尔会出现修改甚至删除的现象。因此,尽管罗西尼在1815年的那不勒斯为伊莎贝拉谱曲了一首全新的、政治中立的咏叹调,但考虑到复兴运动大背景下歌词内容经常受到审查,其所蕴含的“民族主义”尚无法酣畅淋漓地得到体现。格伦普尔曾指出,意大利19世纪前10年到20年代的几十部甚至数百部戏剧作品中并未提及意大利人的勇敢和他们的“父爱”,因此能够从侧面影响罗西尼谱写伊莎贝拉最终咏叹调的民族主义色彩作品少之又少,所以,这首作品或许并非没有蕴含民族主义色彩,正如格伦普尔所言,这首咏叹调或许因其风靡的流传度而免于遭受被审查的命运。
三、罗西尼意大利歌剧音乐的民族主义色彩
19世纪前10年到30年代初之间,“Pronti Abbiamo e Ferri e Mani…Pensa alla Patria”这段文字是罗西尼1810年至1825年间创作的整个剧本中最具民族主义色彩的歌词之一。尽管由于历史背景原因,我们难以通过解读文字获得强有力的证据以支撑其中所暗含的民族主义色彩。但是,歌词与音乐密不可分,无论何时我们都可以感受到音乐的力量,因为音乐作为戏剧主题的入口,对于情感表达尤为重要。菲利普·戈塞特认为,在开场合唱“QuantoVagliangl'Italiani”一词时,由小提琴和长笛演奏的反旋律包含了意大利人熟知的“马赛曲”的“仿声引用”。一方面,从乐谱中引用的音乐证据相当具有说服力;另一方面,管弦乐所发出的乐声转瞬即逝,演奏中很难捕捉到其中寓意。戈塞特和他的乐谱评论编辑阿齐奥·科尔吉为摆脱剽窃嫌疑,曾表示两份手稿中合唱部分的歌词是相同的,但音乐是全新的,但他们忽略了手稿可能也有抄袭的可能。因此,可能同时代的一位作家借鉴马赛曲的歌词创作了一个全新的音乐节奏。
尽管上述说法对历史现实提供了一个近乎准确的解释,但是支撑这种解释的创作手法却引出了一些饱受争议的问题。首先,这一观点表明歌剧中歌词和音乐是完全独立的系统,它们所传达的意义可以被单独讨论;其次,该观点预设了一种乐符模式,在这种模式中,戏剧的意义只来自音乐中某个局部片段的表达;最后,一旦音乐被代入民族主义色彩,就很难忽视音乐体裁的问题,即《阿尔及尔的意大利女郎》是歌剧界的名作,是否可以把探讨结论应用到其他19世纪早期意大利歌剧体裁的作品中去?对于这些争论我们可以通过罗西尼的风格及其音乐美学来进一步讨论。尽管瓦雷斯将罗西尼的意大利歌剧的戏剧性定义为“残缺不全”,但不可否认的是,罗西尼作品“激进的创新”得到了普遍的认可。然而令我们产生疑问的是,假如罗西尼的音乐不能被大众所接受,那么它为何能够被广泛听到?假如它不试图如人们设想的那般通过文字描绘情感,那么它为何有着迷人的吸引力?事实上,在19世纪早期意大利歌剧发展所处的时代背景下,试图在作品中创造音乐与歌词的联系并非易事,這使得罗西尼将戏剧与现实联系起来变得尤为困难。因此,在19世纪早期,罗西尼歌剧被认为促进了歌剧表现与现实之间的一种新的联系,而这种联系相比较其他作曲家作品表现的较为松散和灵活。
四、总结和讨论
认为艺术作品所代表的世界和观众所看、所听、所读的世界之间可以建立起直接联系,是对艺术作品民族主义色彩进行解读的重要假设。众多学者对19世纪意大利歌剧的民族主义内核的相关观点和见解,就是构建在该假设之上。然而罗西尼的作品却给了我们不同的思维视角和疑问,如果一些艺术作品的外在表征与假设相悖,或者作品所描绘的世界被理解为与“我们”的世界不同,那么展开政治解读就需要重新思考该假设,并重新审视作品所提出或暗示的表演与现实之间的关系。就罗西尼意大利歌剧而言,正是因为它们被视为在舞台上展示了与观众认知不同的世界、一个与“真实”世界联系相当松散的世界,故而在歌剧民族主义研究文献中少有涉及。从表象上看,伊莎贝拉对意大利人勇敢“复兴”的呼吁被罗西尼音乐表现的风格所削弱,但实际却是罗西尼的音乐本身并未随着伊莎贝拉的歌词而奏,而其自身就具有很强的导向性。因此,罗西尼的现实主义甚至是反现实主义的歌剧并没有表现出作曲家对政治的超然态度,而是与意大利民族主义之间建立起了显著的联系。
(责任编辑 李欣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