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痛（组诗）

虹影

青   苔

你的手指，我的手指

放在一个容器里，终日劳作

产生不可描述的快乐

有一只老鼠窥视

而另一只鹅只想相遇一只鹅

刀片只有在刀片中沉沦

如同青苔只在青苔上移动

一盏灯飞在黑暗中

照着另一盏灯

你无力的头，用一顶帽子

遮挡重量

你的脸我的身体

在这个冬天失去欲望的意义

我触动它孤独的轨迹

与一种手指

另一种手指重合

一只鸟从容器里飞出

想永远住在我的嘴里

午夜之迷宫

为什么白色中只有你？

除了黑，还有黑的声音

我的双脚丢失在哪里

我看见的，皆是不真实的

红月亮，豹子的叫唤

城里所有的方块字码碎裂

重新組成失去的记忆

因为没有我

你每天走同样的路

因为恐惧

我不再去看那尽头是什么

你摇头，又点头

成为一台机器，是多么的自在

不再是老虎敏感的舌头

不再是你生下来，从一个气泡开始

又将从一个气泡结束

整个城市落入一张纸

不想成为现实

难道一直虚无下去？

你站在道路的中间

向我示意：冰上的花朵映入记忆

皆是可能

苹    果

这个冬夜，小小的苹果

我把你抱得紧紧的

他们先朝我们看

然后想阻止我

我仰望天空

小小苹果，只有一枚手指那么大

这个冬夜，小小的东西

我不能放开你

我不会听从他们的指令

虽然你一贫如洗，一身是伤

你敏感的体积，变轻，变轻，渐渐地

失掉水分，一点温度也没有了

虽然你曾是这国度的主

这时，也不得不随着身体的腐烂

成为一微尘

滚动，滚动在菜板上，

小小苹果，思想着

企图度过一万年

转瞬即逝

十八岁的青春

轻轻一转动，痛出一个半圆

在石头上压出一个滚烫的印记

那也许是女人的脚迹

成为一个无邪的孩子，或成为一个真正的

冥想者

波纹上，电闪雷鸣

我真的好想去那古老的世界

先就必须追赶伤心的灵魂到对岸

沉睡到梦的外界

吊脚楼依立在界线之上

屋里家具，皆不认识

转瞬即逝的衣服 轻如一阵风

身体沉痛不语

我存在，在1962年

白菊盛开的正午，绝望的心一转

凋落殆尽

隐   私

这把椅子脆弱不堪

人坐下

会吱吱叫，散架一样

陷入时间的循环之中

这个人不知

他看我

在寒冷的瓶子里冒着气

跨过三条红线，这个人看见

自己分离出好多个自己

同时，窗子全有网

房子里面的人，对他招手

里面的动物说，我们换换位置

他到了房间，动物到了瓶子

我看不到这些

我走了一整天

我想停下，但脚不听使唤

我出生了一个下午

相见恨晚

很方，也很圆，也很尖

很潮湿，在滴，在滴

一根电线杆想抱着什么

变直

什么也没抱着，就缩小，缩小

我想是一艘飞艇

沉下水

收集所有水滴

那个男孩，是我前世的爱人

他已经变了模样

他在8岁时，抓着一只盒子

把自己关在里面

随龙卷风到我的城市

打开我，打开我

我听不到，我在龙卷风中挣扎

想要找到一个依靠

我抓紧斧头，掘出地气来反抗

男孩随风起舞

我甚至忘记我的母亲

那是个下午：脚步零乱

声音发哑

空气稀薄，渴望亲吻的嘴唇

男孩的眼睛一闪一闪垂直落下

我想自己是一艘飞艇

沉下水，沉在九百九十万公里之下

万物皆痛

这些莫名乖巧的符号

是悬浮在记忆中的空白？

我一闭眼就进入

你呢，你把我置于低处，更低处

更无法解脱的底端

西比尔说，妈妈，为什么凡事于我难呀

别人却格外顺利。

孩子，跟马有关

马向前，踢开我们

孩子，怎么办？

妈妈，是不是学学兔子

兔子从不会哭

在笼子里冷静地瞪着眼

静观这世界？

万物呀万物皆是这般冷酷

那水池，那樱桃树

一个骄傲又慈祥的前夫

一条智慧又暴力的斑点狗

沿街的橡树被吹得不成形

无爱的生活继续

西比尔，妈妈悲伤时

连一把雨伞也举不起

充满神秘，是时间里

无时不在的残缺？

半个世纪你才来，怎么舍得

将你送到天涯海角

水，水流失

各种开门关门

如果你哭，我陪你哭

千万不要，西比尔，我们不是这样的母女

因为小小的圆圈打在脸上

会生出一种坚强

你打着鼓，走在冰上，因为你在舞蹈

万物皆痛

距   离

我们离得很远

好多个春秋，好多个城市

一根高举的杆，存在不同的声音，从中我

听到

你从前生活的细节

一个小水滴，滴成很多个

录制童话，在电影里的身影

那些消失的魂魄，哎呀，你多么

像一个虚构的人

住在自己构建的理想岛 事实上只有

孤独的人才懂

孤独的人

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有一双实验不同生

命的手指

敢滑过冰冷的刀锋

你的双手，在现实世界中就是桨

向前，向前

左右后面都在呼喊，你回不来了

你不回头，绝不回头

妹   妹

巨大能量的是水龙头，向上冲出好几丈远爆裂声，夹着人潮汹涌

比过年的鞭炮热烈

妹妹你躲在身后，你比我害怕

看见

闪闪发光的柱子，年年一个样

旗帜在大象的眼睛里翻卷：

我认得你，你这个凶手

当你射击我时

我在为你递上逃离饥饿的鲜果

我们身下的土地在阳光下

更加逼真，更加红艳

白浪企图抛下彩虹，企图改变这场变故

妹妹你吊在伞下，想走遍全球

为什么不，苦难如果我不理

苦难还是苦难

而我便不再是我

我在高高的伞下，大海，云朵

小男人，女神，纯洁的水莲在黑夜里

都变了性质

他们隐在那些阴影里

三岁时，我想挥去阴影

过去了这么久，我才做到

汽   车

欲望的星星都从天下掉了下来，悬在空中

暗示今晚必有什么发生

我首先想到爱情，再想到危险

可怜的镜子，那里面的女孩还在等候母亲

母亲在这个夜晚失踪

她终生的幸福被剥夺

虽然她有一双铁翅膀，那是她的意志呀

果阿，什么样的国度

将错过一个守候星星的人

码头上一座白灯塔，来回绕着一只红乌鸦

喊叫：三年了，三年你都不在

山坡上的小屋，一个女人

支撑着走出露台

看海上的船

她全身黑衣，雨水从头顶淋下来

九重阁只能开在边上仇人的花园

我返回汽车，写下这个黄昏

衣服上全是茉莉花，香气

足够支撑我到黎明

贝多芬第五钢琴协奏曲

我站在从江底延伸的石梯上

你在对面

我在石梯上长大成人

你在对面微笑

江上一条鱼跳跃，被波浪砍断头颅

痛得发抖，从里钻出一条小鱼儿

阳光斑驳，你的手，温柔的手

紧紧抱着鱼头

粉色的意大利

朝我迎面而来

带了一盆家里的绣球花，说：

你裸着身体，干脆成为一尊雕像

石头，石头，可以越过好多个世纪

我离开石梯，退到云上

凝视对面的人

亲爱的，我带你走吧

我有鞭也有鞍，甚至

有世界上最善良的白马

我身后的古堡在移动，瞬间变成一艘船

偶   然

可以讲讲我们如何開始

那究竟是哪一年

在哪一个发光的夜晚

在哪一条冰河

花朵覆盖胎记

刻下的文字成为罪证

漫天都是雪，即使他们有指令

雪也无法停住

雪渴望带走更多的人

雪成了他们的同伙

更多的阴谋在进行

机器，全是机器

太阳光直射，睁不开眼

墙是空的，屋子也是空的

你的心也是空的

我的父母呢？他们在哪里

生下便是孤儿的人，纠集在运河边上

许多船开出了历史上的错误

此刻，没人可以说出一个名字和一个地点

雾气漫过，我们是饥饿的人

被抛弃的人

我渐渐忘记我们是如何结束

车    站

我之前拒绝想你，但在今天

你的脸一直

浮现，像这夜透亮的蓝

你盯着我，眼睛含有泪花

这个车站

在那年出现过

那场著名的大火里

分离的人们，疯狂的奔跑中

我站在这儿，通过你的眼睛看见

那个黑暗的时代

我无法给你一张床

我无法给你一个女人的欲望

我的牙齿在发抖

这个车站

驶过低矮的车辆，缓慢又沉重

走十步停一步

像是在向我告别

事实上，装魂车从不经过这儿

那到底是什么暗示？

事实上，我口袋里只剩下几枚硬币

古   城

零下14摄氏度

我三年前去的时候没有

古城并不是年年达到这个温度

那高高的城墙

也并不是人人穿不过去，只是它一直拦着

我

走近路是每个年轻人的想法

我也一样，虽然我总是不幸运

零下14摄氏度，不一定有很厚的雪

我跌倒，古城冷漠地看着

当然，我懂，我得自己爬起来

这时我看见电影

在古城每个巷子

人们提着灯笼在走，他们从电影里走下来

对我说道理

这儿一年都是这样的温度

不信，你住下

我把古城的模型钉在门把上

提醒我

零下14摄氏度的火焰

是心在燃烧，更多的故事发生

漆黑的电影院，我看到一个小小的人

小小的眼睛

跟鱼眼一样

城门穿越着呼叫的嘴

我的悲伤在漆黑中变成白色的幕布

我的电影在放映

也算自传

命运专为我写就的书，在一页页翻开

我不读，我拒绝

1980年火车加入，带走我所有的激情

成为女人，就会有好多麻烦，当年如果不

走

我只能躺在钢轨上

现在想起来

那个夏天我是多么幸运

我在大夫的手术刀下活下来

虚弱地走出医院

我剪掉一头长发，把自己变成男孩

没有人认识我，这個森林男孩

一改性别，便少了男人的关注

我走在沙滩上，两岸都是越来越高的楼

我喊，你回来吗？

掩埋的青春，飘浮在水面上

我听见从前我的呼吸，我触到她的泪

融入在空气里

我张开双臂，我要抱着你的身体

像抱着我所有的失败和错误

太阳落下来，到了我的手上

整条江水都燃烧起来

我抬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