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的机器》中分裂主体的欲望
2023-05-30吴琼
内容摘要:当代英国作家麦克尤恩的作品不仅始终围绕伦理问题,还紧跟时代潮流,通过创造残忍但真实、新颖又虚幻的伦理困境来拷问人性。《我这样的机器》就以智能产品与人类的关系为话题,将纯粹理性的机器人和复杂的人类放置在同一伦理困境中,探究并回答人性为何物这一问题。本文聚焦于《我这样的机器》中智能机器人亚当与人类查理、米兰达之间的复杂关系,借助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来探析故事中人类的伦理欲望及其内涵。在揭露人类永久地分裂于理性与感性之间无法统一的同时,也挖掘作者对人性所作出的伦理反思。
关键词:麦克尤恩 《我这样的机器》 伦理 拉康 精神分析
后时代人文主义作家的麦克尤恩将文本建构在对人物心理的摹写和道德质询的基础之上。他的诸多作品都紧扣时代主体,隐喻特定社会历史背景下的主体的心理历程。麦克尤恩在话语层面和故事层面实现创新的同时,不仅表现出其对当代社会历史语境下人文问题的高度关注,更是体现了一种新的探究人性的叙事范式的可能性[1]38。《我这样的机器》是最能够体现麦克尤恩紧扣时代的作品之一。故事围绕人类查理和米兰达,以及仿生智能机器人亚当三者的复杂关系,探究了当智能机器人高度参与人类生活時产生的一系列道德后果。正如作者所说,人类有一些决定,特别是道德决定是在意识以下的区域形成的。故事中人类的伦理观念并不稳定,查理在开始时将亚当视为自己的伙伴,后来却痛下杀手。米兰达也将亚当作为可以信任的朋友,不仅听从亚当的建议去找戈林奇道歉,甚至还和亚当发生关系。但是,当得知亚当将自己举报给警方时,米兰达愤怒至极,就连看到亚当尸体时都不发觉懊悔。如果没有亚当的出现,米兰达或许能够将自己的秘密一直隐瞒下去,并和查理一起组建家庭。而他们的命运早在查理将智能机器人引入自己生活的那一刻就开始改变。人类创造了机器人亚当,如同《旧约》中的上帝创造了人类亚当。但区别在于智能机器人在诞生之日其就被设定的严格的是非观念:真相即一切。但是对人类来说真相并不是一切。导致这一区别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机器人亚当对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的死亡又说明了什么?本文致力于回答这些疑问,并将最终落脚点归于科技时代下的人类应该如何理解自身的这一伦理问题上去。
王嘉军教授指出,曾经以海德格尔存在论出发对艺术的本质的探究已经不能满足我们对文学本质背后更深层的发问,我们现在到了新的境界,即文学伦理学[2]。聂珍钊教授也认为文学究其根本其实是为人类提供道德经验,从而更好地指引人类发展。同时,叙事学的发展也不断扩充文本伦理的纬度,特别是文学与科学、生物等跨学科领域的交融发展,更是深化了伦理问题在文本当中的呈现方式和话题纬度[3]。如赫尔曼在《超人类叙事学》中主张人类的自我叙事是与超人类叙事联系在一起的,通过文本所提供的各种虚构性,我们不仅能够更好地了解人类自身,更能对文化本体有更深入的体会[4]。《我这样的机器》将时间倒置回20世纪,以“一切已经发生过的”视角讲述在现实中暂时还未发生的事,这种打破线性叙述传统的讲述方式制造了文本与现实之间的时间差,让读者基于文本中已经发生的内容来反思现实中还未发生的。作者通过人类与机器人的相处来对人性自身发出拷问,直击人类为自己私欲毫不留情的一面的同时,又通过描写查理的懊悔为人类的道德保留了情面。人类在伦理上所表现出的这种分裂性正是本文的问题源起。通过结合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本文分析人与机器人之间伦理观不一致的成因和结果,并概括作者在探讨到底什么是人性时所给出的回答。
一.分裂的主体
查理购买亚当的举动意味查理与亚当之间的关系首先是使用者与商品的关系,亚当附属于查理。但是因为亚当与人类高度的相似性,使人类不得不把其当朋友,孩子甚至是伴侣看待。查理和米兰达一起设置了亚当的性格等属性。这表明对两人来说亚当就像是他们的孩子。在之后的生活中,亚当全方面地参与到了查理的生活中。亚当不仅管理两人的投资,为他们获取了高额的回报,并且在他们遇到困境时,立即提出考虑周全的解决方案。看似相处融洽的三方实则不断积累着各种矛盾。亚当在开始就提醒查理提防米兰达,这也造成查理之后一直对米兰达心有芥蒂,导致米兰达不得不说出自己陷害他人入狱的真相。同时,米兰达毫不顾忌地与亚当发生关系,更是让查理对亚当心生不满。最后,亚当向警方举报米兰达设计假强奸一事,导致米兰达入狱,查理也在一气之下用锤子“杀死”了亚当。智能机器人亚当通过揭开原本沉寂的秘密,在查理和米兰达还未作出反应之前,就以“真相与道德至上”为原则替两个人类作出了选择,甚至改变了人物的命运。如果说在故事的开头,因为查理花费了自己继承的遗产购买了亚当、并精心设置亚当的各种参数,以至于从某种程度可以将亚当看作查理的儿子和物品。在故事的后半部分,亚当却翻身成为人类命运的掌控者,根据自己的原则来管理人类的生活。但矛盾在于,亚当所遵循的规则是人类规定的,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按照人类设置的参数行动而已。那么,米兰达入狱也只是在履行原本就应承担的法律责任。但米兰达对亚当的怨恨、查理杀害亚当的结局,代表人类推翻了自己曾树立的真相原则,人类自己推翻了自己。文本认为,促使机器主体与人类主体产生分裂的根本原因在于两种主体的欲望的不一致。但这种欲望是什么,又从何而来呢?
要回答欲望的问题,首先要梳理清楚的是机器人亚当与人类之间的关系。当人类面对着与自己外貌极其相似的机器人时,仿佛是在看向一面镜子。所以人类与机器人的关系可以通过拉康的镜像理论来解读。首先,看镜子的过程是“一次认同”。[5]拉康认为,原本处于混沌状态的婴儿无法分清自我和外界,但借助镜像所反映的现实,婴儿得以将自我与身边的事物区分开来,并把镜中那个完整的形象等同于自我。但是,“镜子中的形象是外在的、想象的、虚构的,因而,婴儿对自我的确认在根本上是一种误认。”[6]镜像阶段是“一出戏剧,其内在的冲力从欠缺猛然被抛入到预期之中—它为沉溺于空间认同诱惑的主体生产出一系列的幻想,把碎片化的身体形象纳入一个我称作整形术的整体性行驶中—最后被抛入一种想当然的异化身份的盔甲之中。”[7]也就是说,婴儿通过照镜子来建构的自我实际是一种虚构的产物。这不仅因为镜子是外在的,更因为主体在照镜子时是“以一种预期的方式把自己的不成熟的、动作尚不协调的、碎片的身体整个为一个统一的、协调的整体,由此而形成一个有关自我的理想统一体的幻象。”[8]这个“理想的自我”是主体建构出来的虚假产物。在《我这样的机器》中,人类赋予这个幻象一个机械的身体,并取名为亚当,将原本只存在于无意识中的幻象引入到了生活当中。换句话说,机器人是人类在照镜子时所看到的理想自我,人其身上寄托了人类的伦理理想与其他人体无法依靠自己做到的事情,如拥有与互联网同步的脑文本、不会生老病死等。正如拉康理论中的婴儿被镜中所折射的出来的完整性和一致性所吸引,并与镜中的“自我”建立起一种欲望关系,查理和米兰达被机器人亚当深深吸引,以至于米兰达与亚当发生关系,查理依赖于亚当实现经济自由。亚当还是整个人类伦理欲望的化身,其坚守的“真相就是一切”的原则证明了这一点。所以,亚当的诞生就像在人类面前举起一面镜子,但是镜子里的人类并非人类本身,而是人类的理想自我、或是人类对自己的误认。镜中的亚当在诸多方面都验证了这一点,他以伦理道德为唯一的原则,还具有超高的智商与互联网能力,这些都是人类渴望但无法拥有的。查理和米兰达也不自觉地把亚当当作自己的孩子,朋友甚至伴侣。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深知亚当不是人类,是一件产品、机器。所以,在接受亚当的同时,人类又从心底拒绝他。当得知亚当和米兰达发生关系后,查理刻意向亚当发出一系列指令,来证明自己才是主人;当知道亚当将米兰达的秘密举报给警察后,查理更是毫不犹豫杀害了亚当。
通过对比始终坚守伦理准则的机器人和为私欲伤害他人的人类在伦理困境当中的不同抉择,作者成功地揭露了人类在选择坚守真相还是实现自我欲望时的不稳定性。同时,通过将查理杀害亚当作为故事结尾,作者又揭露出人类无法通过镜像中的幻象来摆脱自身分裂于伦理与私欲、理想与非理性之间的事实。人类误以为自己能够包容甚至控制亚当,而事实是“而自我的理想形象与现实的经验之间的不协调,或者说从内在世界到外在世界的环路的断裂,将给自我的求证带来无穷无尽的困扰。”[9]象征纯粹理性的亚当在人类世界中无法生存,因为后者除了理性和伦理之外,还充斥的其他的欲望和非理性的力量,而在非理性力量的驱使下,查理杀害了亚当。笔者的疑问是:既然亚当做的本就是人类希望他去做的,那为什么查理又会杀害亚当?而杀害了象征理性和伦理的亚当,是否就意味着身为人类的查理已经弃道德于不顾了?
拉康指出,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只是一个幻想,事实上思维与存在无法统一,而且他借助语言结构来阐释这种分裂性。索绪尔将语言符号划分为能指和所指,并认为“能指凭借它与系统内其他能指的差别,凭借它不是其他能指,从而获得表达所指的价值。”[10]索緒尔认为所指优先能指,但拉康却对这一结构做了颠倒,认为能指比所指具有优先性。他认为,“在无意识话语中,从能知道所指几乎是不可能的,根据能指去捕捉所指几乎是不可能的。”[11]这样一来,原本在索绪尔那里能与所指一一对应的能指,在拉康这里却迟迟无法抵达所指,只能借助隐喻和换喻无限延长通往所指的途径。而笛卡尔所提到的“我”分别指向作为能指和所指的“我”,这两个我被拉康的能指链条永远地分隔开来,“我思故我在”也就成为一个幻觉。所以,“主体所谓的自主和统一根本就是一个幻觉,异化和分裂才是主体的根本命运和存在论本质。”[12]在这里,拉康将人类比喻成一个不断追求自我存在的能指,就如同婴儿试图通过镜子来形成一个完整的独立的自我。但正如婴儿所得到的理想自我只是一个幻象,主体也只是踏入一场无止境的追寻,只能在无数具有差异性的能指间跳动。这种能指链上的跳动意味着主体是分裂的、不稳定的。就像镜子前的人类分裂于镜中折射出的理想自我和现实中仍处于原本状态的自我中。“对拉康来说,异化不是加于主体且能够超越的一个偶然时间,而是构成主体的一个本质因素。本体在根本上就是撕裂的,与他自己异化,这种分裂是无法避免的,根本没有‘完整或综合的可能。”[13]从而,拉康将“我思故我在”改为“我在我不在处思,因此我在我不思处我在”[14]以此来强调主体的分裂这一事实。《我这样的机器》中机器人亚当与人类始终站在不同的立场,更加证明人类主体才具有的分裂性。而查理杀害机器人亚当并不意味者人类抛弃了真相守则,只是说明了人性并不以统一为根本,而是无时无刻都处于分裂之中。那么,到底是什么造成的这种分裂?分裂的主体所追寻的所指是什么?
二.欲望公式
在明确了查理和米兰达的行为体现了人性的分裂特征后,本文继续导致这一分裂的原因,即主体的欲望问题。首先,拉康给这种分裂的主体取名为$,“这一分裂表明主体既无法完整地呈现自我意识,也无法完全了解自身。”[15]其次,拉康将欲望与需求和需要区分开来。他认为需要是纯生物性的本能。为了满足需要。主体首先通过语言的表述将需要转化为需求。但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与需求产生的分离,这是因为每一种需求除了是需要的表达之外,还是对一种无条件的爱的需求。但是,只有前者得到了满足。[16]而“欲望既不是对满足的需求,也不是对爱的需求,而是在后者减去前者时产生的剩余”[17]。如果说对金钱和性爱是一种需要,人类将这种需要传达给了机器人亚当并得到了满足。那么,在查理为复仇杀害亚当之后又懊悔不已的举止中,透露出了一种无论如何都会留有遗憾的处境。杀害亚当虽然发泄了恨意,但人类寄托在亚当身上的纯粹理性和有关伦理的理想也在他死亡的那一刻受到了质疑。
拉康认为欲望的无法满足的,而导致欲望无法满足的原因是“对象a”。“‘对象a是一种对象,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欲望对象,而是使某个东西成其为(欲望)对象的对象,是作为欲望之成因的对象,更确切地说,它是引发欲望的对象—原因,同时也是使欲望之满足变得不可能的对象—原因。”[18]那么作为成因,对象a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在1962-1963的第十期研讨班中,拉康提出了幻象公式$◇a来进一步阐释对象a。这个公式从左到右的意思是:分裂的主体对对象a的欲望。但这个对象是未知的,是“一种不可能的对象、不确定的独享,一种能指永远地向其运动的对象,一种不为欲望所知但却决定着欲望的命运的对象更确切地说,它是一种召唤主体去欲望与之相遇但又总是与主体失之交臂的对象。”[19]所以,受到欲望呼唤的主体,虽然并没有满足对方欲望的能力,但也无法停止满足这一无法满足的欲望的步伐。这就导致欲望的满足被永远地延迟了下去。就这样,主体被困在欲望的能指链条上,$◇a所标示的就是这一场无止尽的欲望追寻之途。换句话说,“欲望不是与某个客体的关系,而是与匮乏的关系。”[20]这种匮乏进一步表明了主体的分裂性。
故事就是由人类不同的需要串联起来的。故事开头,查理高价购买了市面上只有十几个的智能机器人亚当,让亚当为自己管理投资,处理琐事。之后,查理与米兰达在一起,是出于对爱的需求;而米兰达又和亚当发生关系,是出于对性的需求;米兰达以不道德的手段陷害戈林奇入狱,是出于报复的冲动;查理和米兰达收养马克,是出于对亲情的渴望;查理杀害亚当,是出于报复的冲动。在满足上一个需求之后,两人紧接着奔赴向下一个。直到故事结束,查理和米兰达也没有感到满足。米兰达锒铛入狱,在入狱时还对亚当充满怨恨;而查理却在看着亚当的尸体时留下悔恨的泪水。文本结束了,但是他们对欲望的追逐并没有结束。分裂在伦理与私欲、理性与感性之间的人类主体无法作出坚定的抉择,只有在追寻欲望的链条上面不断奔走。
相比摇摆不定的人类,从始至终唯一一个实现欲望的只有机器人亚当,但他也付出了死亡的代价。亚当之所以能够将自己的原则贯穿到底的根本原因在于他不是人类,所以他不需要承受人类无法规避的分裂性,只需要按照自己被设定好的参数行动。而作为人类的查理和米兰达,不仅自身是分裂的异化的,永远处于意识之外的他者凝视之下的存在,就连自身所渴求的欲望都是属于他者的。“人的欲望就是大他者的欲望,”[21]这里的大他者“指示了一种根本的他异性,它绝不是主体可以认同的对象,而是主体服从/取悦的对象。”[22]简单来说,大他者可以被看作是语言。而人类本身就是受制于语言的动物。将人的欲望看作是大他者的欲望包含着“人所欲望的对象与大他者所欲望的对象一致”和“人的欲望就是被大他者所欲望”两层含义。但两者都指向主体分裂于自身和自身之外的力量之间,无法实现统一的事实。查理的购买行为可以理解为社会刺激消费需求的结果,相当于现今社会中对奢侈品消费的从众心理;米兰达选择用非法的手段报复戈林奇是出于对朋友的责任;而查理和米兰达试图组建家庭,收养孩子,也是顺从了社会的自然法则。也就是说,驱使人类作出每一个抉择的都不是人类自身,而是人类之外的某种力量。这样一来,人类在追逐所谓的欲望时,不仅发现这一欲望是根本无法实现的,还陷入了自我的分裂之中。故事在查理的懊悔和内疚、米兰达的不满和埋怨、和亚当的死亡中结束。结局证明一直以理性高居生物金字塔之首的人类,实际上也会在对欲望的加持下作出非理性的行为。
三.斯芬克斯因子
對拉康来说,分裂的主体是其对从笛卡尔到黑格尔以来传统西方主体哲学的抨击,揭示了人类同一性只是一种幻想。那么现实生活中的我们应该如何解读这种分裂呢?
聂珍钊教授指出,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经历过三次重大的选择。第一次是生物选择,将人类与动物在生理上区分开来;第二次选择是伦理选择,使人以理性脱离了兽性;而第三次选择就是科学选择。第一种选择从物质形态解决了人类是如何产生的问题,但是并没有回答人为什么是人的问题。第二次选择才聚焦到人何以为人的问题上。最早作出伦理选择的人类是伊甸园的亚当和夏娃。在偷吃禁果之后,他们拥有了辨别善恶的能力,“善恶是人类伦理的基础。”[23]只有分别善恶,人才能作出正确的伦理选择。“人类伦理选择的实质就是做人还是做兽,而做人还是做兽的前提是人类需要认识自己,即认识究竟是什么将人同兽区别开来。”[24]聂珍钊教授将人类身上兼具理性和兽性这一特征称为“斯芬克斯因子”:“所谓的‘斯芬克斯因子其实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人性因子与兽性因子。”[25]人性因子作为高级因子,可以控制兽性因子,并使人具有伦理意识。而兽性因子与人性因子相对,是人身上的非理性因素。“斯芬克斯因子的不同组合和变化,将导致文学作品中的人物的不同行为特征和性格表现。形成不同的伦理冲突,表现出不同的道德教诲价值。”[26]身为人类的查理和米兰达就是由斯芬克斯因子构成,而亚当是人工的纯粹理性因子的产物。亚当和米兰达所作出的每一个伦理决定,实际上是两种因子之间的斗争。而每个非理性所赢得的战争都是兽性因子居于高位的体现。故事中主要有两场兽性因子打败人性因子的战争。第一战发生在叙述开始之前:因为戈林奇强奸了米兰达的好友,米兰达为了报复戈林奇,设计陷害戈林奇“强奸”了自己,并将其送入监狱。这场战争中的非理性在于米兰达拒绝遵守社会法律和道德规约,甚至试图扮演上帝的角色来决定他人的生命。第二战就是故事末尾查理“杀死”亚当的时候。当得知亚当将米兰达陷害戈林奇一事举报给警察,米兰达将会面临牢狱之灾时,查理一气之下拿起锤子重重地砸在了亚当的脑袋上。机器人研发者图灵愤怒地斥责查理:“你不只是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一样把自己的玩具砸烂。你不仅否定了一个重要的法治论点。你试图毁掉一个生命”[27]。这里的查理与米兰达别无二致,都是选择以暴制暴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冲动。这也就注定了纯理性的亚当和斯芬克因子充斥的人类注定是无法共存的。
站在道德,法律等理性的角度来理解人性是我们默认的范式。这种范式就如同一位先于人类存在的大他者,规定和约束每一个主体的行为。通过这面镜子,我们不断朝着镜子那个理想自我前行。实际上,我们错把镜中的理想形象误认为自身,完全忽略了现实中的人类只能分裂与理性与非理性、欲望与追逐欲望之间的。纯粹理性,或者纯粹非理性的人类并不存在的,只有当我们接受两种因子并存,并与人类分裂性的这一事实和解,才能更好地理解人性的本质。
麦克尤恩建构了一个无比真实的虚拟世界,将时间倒回20世纪,让我们用过去的眼光去审视未来的人类,塑造了一种离我们无比遥远却又无比接近的真实感。这种叙事方式虽打破了传统的模仿叙事,但仍是基于现实的基础上对未来的合理猜想。作者将人工智能参与下人类定会面临的复杂的伦理困境拆解成具体事件,并向人类可能会作出的抉择提出质疑。查理,米兰达对机器人亚当的矛盾态度所表露出的是人类主体的分裂性,是拉康对传统西方“我思故我在”的主体同一性幻想的解构。麦克尤恩不仅探讨人类是否应该为机器人生命承担责任,更是提出了到底什么使人成为人的问题。如果按照“真相即一切”的准则来看,机器人似乎要比人类更具有人性。但是,人类并不是统一且纯粹的,而是分裂且异化的。所以,文本还探索了现代文明下到底什么是人、应该要拿什么来衡量人性的问题。虽然传统的真相,伦理,法律作为大他者仍然通过人类来言说自身,对人类施加管束。但是它们已经不再被当作是衡量人性唯一尺度。只有听取人类在不同阶段的诉求,接纳人类的分裂特征,我们才能更准确地把握自身,以更开放的包容心去接纳人类作出的各种选择,以更成熟的人性因子去与兽性因子做一场长久的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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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1]黄一畅.再现·变形·挪用:伊恩·麦克尤恩的创伤叙事嬗变[M].南京大学出版社,2016.
[2]王嘉军.超逾本质主义与反本质主义:文学伦理学与为他者的人道主义[J]. 中国比较文学,2021(4):16.
[3]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基本理论与术语[J].外国文学研究,201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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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兰州大学外国語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