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整体·实践
2023-05-30段楠楠
新时期以来,在人文学科领域,陈思和在剔除旧有文学观念、创设独特的新的概念与理论,以及形成带有个人标签的理论范式等方面起到了奠基、引领的作用。具体言之,在巴金研究、文学史研究,以及当下的文学批评等领域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这三个有着内在统一的学术研究领域基本涵盖了陈思和的学术成果,更折射了他熠熠生辉的学术思想。接下来,借着对陈思和研究成果的了解,介绍一点他的学术思想。
一、独立的学术思维
陈思和的学术研究起步于巴金研究。大学二年级开始,在贾植芳先生的具体指导和帮助下,陈思和和李辉开始攻读巴金文集,并合作撰写有关巴金的研究论文。他俩合作的研究巴金的文章发在了当时的权威期刊《文学评论》上,时间是1980年。这是他俩在巴金研究领域发的第一篇文章。1986年,陈思和和李辉把过往写的关于巴金研究的诸多论文集结成书,书名叫《巴金论稿》,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在上海巴金研究会的资助下,该论文集的增订版更名为《巴金研究论稿》,在2009年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
之后,在巴金研究领域,陈思和还出过两本书。一本是在1991年由天津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巴金研究的回顾与瞻望》;另一本则是传记《人格的发展——巴金传》,后者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在1992年出版。2014年,《巴金晚年思想研究论稿》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该集中的文章皆为此前陈思和写的与巴金研究相关的论文与散文。陈思和在巴金研究领域,凭着数量极多、质量极高的相关论文取得了无可替代、不可动摇的地位。可以说,他是名副其实的巴金研究专家。仔细研读他的这些文章,不难从中发现一些他之所以能取得如此高成就的一些规律性的原因。
进入大学前,陈思和读过不少与巴金早期思想相关的文献史料。留校后,陈思和协助贾植芳先生处理其工作上的事务。在贾植芳主编《外来思潮流派理论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影响》大型资料集的过程中,陈思和受其指导,并做了一些实质性的工作。在搜集和整理资料的过程中,他接触了不少与巴金早期思想相关的文献及文学作品。此外,他还跟随贾植芳创建了复旦大学中文系的比较文学学科。这些经历使得他的研究思路得到了拓展,研究视野也逐渐扩大。因此,有关中外文学关系或影响的研究在他这里起步,并逐步得到落实。于是,陈思和的巴金研究因比较思维的介入而获得了此前中国学界没有的具有突破性的开创性进展。用这种开放式的比较思维来研究巴金,在当时的学术界别开生面,取得了非同一般的效果。在《巴金论稿》这本书里,中外文学关系的研究思路有着鲜明的体现。从这些论文中,可以看出陈思和对我国早期比较文学的开疆拓土之功。正因为陈思和有着独立自主的学术思维,而使他走上了一条鲜有人为的学术道路。这种开放的比较思维在人文学科领域的运用和体现,在陈思和以前,几乎没有;此后,才渐次在学界流行开来。这种成绩的取得,凭借的正是陈思和不为旧有研究思路所困,也不为他人言行所囿的独立的学术思维。
陈思和和李辉走上巴金研究道路的彼时,学术界对巴金研究的主流思路不止一种。李多文发表的论文《试谈巴金的世界观与早期创作》在当时的学术界很有代表性,也很有权威性。不过,他俩并没有囿于权威观点,而是坚持实事求是的研究态度,最终得出了与李多文先生截然不同的观点。以上体现的无非也是陈思和独立的学术思维。在学术思路上的独立自主,因其实事求是的学术品格而更加显得灿烂夺目。不单此篇,此后他俩发表的诸多与巴金相关的研究文章,都坚持“从现存资料出发,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①
他俩合作写成的巴金研究文章,因独立自主的学术思路,摆脱了一定的干预,也揭开了偏见的遮蔽,使得巴金研究真正回到了研究巴金本身。这些具有独立思考性的文章,在当时的学术界起到了一定的示范与警醒的作用。正因为坚持从材料出发,从事实出发,他俩的巴金研究是扎实的,也是科学的。当然,蕴含于这些学术成果中独立的学术思维,因其开放的视野,也因其实事求是的品质,而更显可贵。
二、整体的文学史观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领域,做出成绩的专家学者不可谓不多,陈思和也不例外。他在文学史研究方面发出了自己独特的声音,且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他富含启发意义的研究成果突出地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新文学整体观,另一个则为“重写文学史”。这两个方面可以说是陈思和文学史研究中最重要、最具生长点的核心要素。此外的其他研究基本是在这个基础上发展出来的。当然,说得更彻底一些,不管是新文学整体观,还是“重写文学史”,陈思和立足的基础是具有更大视野的文学史观。可以说,陈思和的整体的文学史观,对其他学者有一定的启发意义,也对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领域的创新和拓展做出了极大贡献。
1985年5月,在北京由现代文学学会举办的一次座谈会上,陈思和提出了“中国新文学研究中的整体观”,论文以“新文学研究中的整体观”命名,刊发于《复旦学报》1985年第3期。该论文主张把20世纪文学看作是一个开放的、发展的、变化的整体,并以此来探究20世纪中国文学的发展情况。这在当时的学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由此为开端,陈思和相继发表了一系列与中国新文学整体观相关的文章,如《中国新文学发展的圆形轨迹》《中国新文学发展中的现实主义》等。1987年,由这一系列文章组成的《中国新文学整体观》一书,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该书的出版开启了陈思和系统研究中国文学史的历程。此后,随着新的相关研究成果的不断推出,陈思和又出了该书的修订版,以及与此相关的其他著作。
陈国和认为,陈思和在纵向上突破了人为的对文学时间的限制,横向上则扩充了文学史的研究范围。在整體文学史观的统摄之下,文学史的研究空间得到了很大的拓展。②至此,可以说,陈思和整体的文学史观对他自身的学术研究来说,是一个重大突破;对整个学界来说,更是将文学史研究推进了一大步。在陈思和提出的新文学整体观中,整体文学史观的思路是显而易见的。此外,在其对“重写文学史”的提倡和实践中,这一观念亦有所贯穿。走上中国现代文学的研究道路之后,陈思和发现,由之前的文学史观搭建的现代文学的基本框架和已然定性的文学理论并不能够科学地阐释一些根本的、规律性的文学史现象。因此,他觉得,要想把中国现代文学这门学科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之上,就得“重写文学史”,也就是将文学史的写作放在一个更大的范围内,用一种带有整体文学史观的眼光,期望能够为中国现代文学史得出一个更为合理、科学的解释。
1988年,以《上海文论》为阵地,陈思和、王晓明和当时的编辑部主任毛时安一起倡导“重写文学史”。这一举动在当时的学术圈引起了很大震动,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陈思和不仅提倡大家“重写文学史”,而且身体力行,通過自己写文章的形式,提出了诸多的新概念,如“潜在写作”“共名与无名”“世界性因素”等。当然,这些别具新意的概念,因自身的开放性,使得彼时和后来的诸多学者以此为原点,提出了不少有价值的议题。陈思和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1999年)是一本新颖的、与众不同的文学史教材。书中贯彻了陈思和“重写文学史”的思路,也汇集了此前他在其他文章中提出的诸多新概念和新理论。该书中的诸多新理论提出的基础就是陈思和整体的文学史观。
三、实践的文学批评
对当下文学的批评在陈思和的整个学术研究板块中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其多样的、具体的文艺评论的存在,他的学术研究才显得活泼多姿、熠熠生辉。倘若将文艺批评这一块丢掉,再去看陈思和的学术研究,就会有一种莫可名状的、黯淡无光的缺憾感。纵观陈思和多样的文艺批评,会清楚地知道,有两个根本性的理论几乎在他所有的评论文章中都有所体现。一个是“批评与创作同构”,另一个则为“文本细读”。深入把握这两个理论,会发现这两个理论并非是僵死的,而是动态的、鲜活的、实践的理论。换言之,这两个理论是建立在批评实践的基础之上,并在实践的过程中逐渐完善、形成的。因此,可以说,这两个理论是开放的,更是实践的。
结合自己具体的文艺批评实践,站在文艺批评与文艺创作的关系角度,陈思和提出了“批评与创作同构”的理论主张。③在他看来,一时代有一时代的作家,一时代也有一时代的批评家。同一时代的作家与批评家,一个是作家进行文学创作,一个是批评家针对作家的文学作品发出自己的声音。但在一定层面上,用不同的文学样式来表达对其所处社会、所处时代看法的时候,作为不同身份代表的他们,极容易进入同一频道,获得很大层面上的共鸣。因此,陈思和认为,批评与创作是一种同构关系,进而鼓励批评家“做同时代人的批评家”。
陈思和不光有理论主张,还有具体实践。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陈思和就有选择地跟踪阅读。莫言、王安忆、张炜、余华和林白等当代作家的作品,陈思和对其都进行了多年的跟踪式阅读。作家多年的创作经历、对世界的看法,是一个由稚嫩到成熟的过程,由不稳定到稳定的过程。作为批评家的陈思和也是如此。作家在不断成长、定型,他也一样。通过评论不同作家的作品、同一作家不同时期的作品,他与他同时代的作家相互扶持、共同进步。在陈思和看来,要想让文艺批评有长远、健康的发展,就得立足当下,对同代作家及其作品做动态的、实践的、立得住脚的批评。对于同时代的作家与批评家,虽说作家靠写作来表达看法,批评家靠评论作品来感知作家在作品中所传达的时代脉搏,但他们是同时代的,缺一不可。唯有通过二者通力合作的文学实践活动,才会产生良好的文学生态环境和大放异彩的时代文学作品。
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西方文艺理论的诸多新观点在中国学界大受欢迎,并被用来阐释中国的文学作品。用西方的文艺理论来阐释中国的文艺作品,几乎成为当时中国学界的一种潮流、一种时尚。刚从事文艺批评不久的陈思和并没有盲目地跟随以西方理论为尚的潮流,而是冷静、睿智地提醒自己:每一种理论都不是尽善尽美的,而是有它的局限性的。他的这一看法,既是警醒自己在文艺批评领域要走正确的路子,也是给当时的中国学界降降温。他的这一宣言,的的确确是给彼时的中国学界开出的一服良药。
因此,在他看来,文艺批评就应该结合具体作品、具体的批评实践,做具体的、动态的、有价值的理论分析。不管什么时候,依据具体作品做出的理论剖析、审美勘探,才是有生命活力且有独特价值的。不管是中国从古到今的理论资源,还是从西方引进的理论资源,都需要服从具体的批评实践的安排。需要用什么理论资源,就用什么理论资源。需要用多少,用到什么程度,那就用多少,用到什么程度。而不是不管文艺批评实践用着用不着,就往批评文章里塞。这样写出的文章是人云亦云的,甚至是不知所云的,这样的做法是不足为训的。
一定程度上,陈思和的“文本细读”就是一种批评实践。面对不同的具体文学作品,陈思和始终立足实践,立足具体的文本,积极动用自己所掌握和理解的各种古今中外的理论资源,以期文本在某种理论的透视下得到有效的、合理的、科学的阐释。这里有必要说明,重视文本细读,并非觉得理论不重要,而是要一样重视,既要在文本细读(即实践)上下功夫,也要有理论深度的探掘。这样可以避免文本细读方法流于文本故事本身的缺陷。陈思和借用文本细读的实践方法,既有对现代经典文学作品,如《狂人日记》《边城》《倾城之恋》等别具一格的解读,也有对当下文艺作品,如《秦腔》《兄弟》《生死疲劳》等细致科学的分析。他立足实践,深入文本,依据文本的独特性,提出与文本相适的视角与理论,最终,被阐释文本的艺术审美和理论价值得到了极富个人色彩和生命意义的发挥。毫不夸张地说,陈思和是国内文本细读方法的开创者和践行者。迄今为止,他在这一方面留下了分量十足的学术成果。同时,他的实践的文学批评的做法也收获了不少学界同人的赞誉。
四、结语
陈思和先生是一位大学者,这不光体现在他丰硕的学术成果上,更体现在由其学术研究所折射出的熠熠生辉的学术思想上。不管是独立自主的学术思维所体现的实事求是的精神,整体的文学史观所凸显的与众不同的视野,还是实践的文学批评所散发出的有责任担当的情怀,皆为陈思和学术思想的精髓。这也是他之所以成为当代人文学科领域的一面大旗的标尺所在。由独立、整体、实践三个关键词所做的对陈思和学术思想的总结概括,是笔者在阅读陈思和著作过程中得到的一些体会。
注释:
①陈思和:《中国新文学整体观》,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13页。
②陈国和:《陈思和学术思想概述——<陈思和文集>前言》,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7年第11期。
③陈思和:《批评与创作的同构关系——兼谈新世纪文学的危机与挑战》,当代作家评论,2012年第3期。
(作者简介:段楠楠,男,硕士研究生在读,南宁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 杜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