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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中的花样

2023-05-30邓以理

东方收藏 2023年1期
关键词:民间剪纸身份认同女性

摘要:福建省罗源县的民间剪纸历史悠久,其背后有一批从事传统剪纸的女性群体,她们身处大山,却在剪纸技艺上造诣深厚。通过考察罗源县的剪纸,分析女性传统剪纸的传承及关系网络,揭示剪纸背后传统女性群体之间的相互关联,以及剪纸在礼俗文化中的重要性,可以发现其背后的女性交往是促成福建地域剪纸风格形成的重要方式。

关键词:民间剪纸;女性;群体交往;身份认同

罗源县位于福建闽东地区,三面环山,东面临海。海滨邹鲁之罗源是千年古县,也是全国主要的畲族人口聚居县之一。罗源县的剪纸历史悠久,从事传统剪纸的女性群体以纸为材、以剪为笔,创作了一批优秀的剪纸作品。她们虽然鲜为人知,却像乡间的萤火虫般闪耀着自己的光芒。笔者有幸前往罗源县,拜访了朱学舜老师和陈承梅老师,借此看到一批有关传统剪纸女性的剪纸作品,从她们早年的相关资料中,可以了解到这样一批技艺高超的剪纸女性的创作生活风貌,也能从作品中感受到她们对生活的热爱,具有较高的艺术性和观赏价值。

一、作为女性艺术生活方式的剪纸

艺术创作源于生活,生活中的情感表达通过艺术展现。罗源县既有汉族,也有畲族,其畲族历史悠久,是闽东地区畲族分布人口最主要的地区之一。罗源民间剪纸的悠久历史可以追溯到唐代,人们的生产生活都离不开剪纸,城乡各地民众每逢乔迁新居、婚庆、生辰、寿诞等喜事都要用它来贴喜花、礼花、窗花、点缀礼品、装饰新房。畲族妇女多彩的凤凰装服饰刺绣更离不开剪纸的底样花,剪纸艺术甚至可以说已经融入了当地老百姓的血液中。女性作为民间剪纸技艺的主要群体,在剪纸艺术中主动而积极地参与其中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她们在剪纸活动中促成了女性艺术创作空间和文化圈的形成,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促成了地域性剪纸风格的形成。

1.个人展示空间

罗源民间剪纸女艺人并非专职,在一个家庭结构中,她们需要承担许多繁重的劳动来照顾家庭,因此她们的创作活动多是在闲时劳作之余进行的。例如,霍口畲族乡福湖村的黄求俤,1930年出生,她说她酷爱剪纸,除参加生产劳动外,多利用工作、劳动空余间隙时间剪纸绣花。松山镇岐后村的郑珠燕,1932年出生,她家中从事渔业生产,她日常勤于编织鱼网,空闲之时学剪纸绣花,她的剪纸多是随心所剪,剪的花样不拘一格。所以说在民间文化中,剪纸是源于生活、具有创造性的最原始的艺术表达形式,而传统女性剪纸者正是这一艺术的实践者。

罗源县有些传统女性剪纸艺人的作品堪称杰作。罗源剪纸最具代表性的是灶壁花,由50余幅剪纸构成,贴在厨房的灶壁上,这是全国唯罗源仅有的剪纸艺术门类,是过去新婚的新娘备婚不可缺少的部分,当地有句俗语:“村看祠堂厝,家看灶壁花。”灶壁花剪得好,就说明新妇是村里心灵手巧很会当家理计的人,同时狭小的厨房也是她们进行个人才华展示的空间。飞竹镇洋头村(小善)的张云霞曾说,过去男耕女织,剪纸、绣花是女人分内事,为服饰得美,自行学画、剪花等。剪的花样一叠叠,有裙角花、肚兜花、风帽花、鞋花……还搞“补花”“贴花”。

2.节俗活动的主动参与

每逢佳节、生诞乔迁、祠堂祭祀等,当地酒席上都会出现各种纸花的身影。就像西方每逢节日会为精心包装的礼物系上缎带蝴蝶结一般,人们会为罗源当地酒席上的菜肴、祭品等,在其上覆盖一层对应的精美纸花。剪纸在此是为仪式的创作,是仪式生活的参与者,也是不可缺席的角色。黄宝金是罗源县起步镇洋北村人,她自幼聪明勤劳肯学,耄耋之年眼不花、耳不聋,尚能料理家务,她十分乐于为乡亲婚寿喜庆剪礼花、喜花、窗花。当地酒席中常见的一种食物叫   (chi),是糯米丸子或糍粑之类的糕团,黄宝金为其创作了套色的双凤朝牡丹“    花”,除此之外还有桃、榴、吉、香“四果”配囍的“饼花”。1998年,其在96岁剪的立体“鹅”供品花,结构严谨、疏密适宜、富有装饰,几乎没有加减的余地,是其智慧的结晶。叶梦华是飞竹镇洋柄村人,1921年出生。她12岁时就学剪纸、绣花,剪纸技巧娴熟,能自画自剪,含意深刻。她剪的聘礼花“大花猪”,以猪体形状为轮廓,内剪囍、双凤朝牡丹、双龙戏珠、花卉、元宝等,只简单的装饰便如此丰富、饱满、均衡,使猪的形态图案化,给人以美的享受,以寄情寓意祥瑞吉庆,体现了民间艺术的纯情,散发着泥土芳香。又如用对折式剪的“鸳鸯戏水”镶嵌上“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字样的窗花,表达夫妻恩爱,以及对幸福生活的热爱和向往。

3.对美好生活的寄情

民间妇女们通过对生活和自然的观察,将具象的自然植物、动物等,创造性地提炼为象征性的符号化图像。这实际上就是她们在掌握剪纸这一技艺后,在已有经验的基础上发挥主观创造力并展现艺术才华的过程。松山镇岐后村的张喜梅,1924年出生,她生活在渔村,乐于剪纸刺绣。她说她的剪纸稿子都是经过细心观察,花费心思画出的。她剪的对虾、目鱼富有生气、形态夸张却自由灵动。馈赠邻居好友的字花,是在花卉中分别嵌入“福、寿、康、宁”大字,字依花,花衬字,相映成趣,更加直接地表达了她的祝福之意。旧时为新娘子绣的一串“锁匙袋”,形式更是多种多样,十二个月花卉多种寓意,用线巧妙,花色艳丽,洋溢着喜气和祝福。

除了点缀礼品的用途之外,平日里鞋、帽、服饰的剪花也十分常见。不论剪花纹样的复杂与否,衣帽服饰剪花的存在是剪纸为人所使用的存在价值的体现,也是民间百姓朴素审美意识的直接反映。飞竹镇斌溪村的李秀玉,生于1919年,民间剪纸伴随她的一生。逢年过节剪香线袋、供品花,男婚女嫁剪礼花、喜花,特别十二月剪灶壁花,平日里剪鞋、帽、服饰花,因此她整年都在剪花样。她自幼跟着祖母学剪纸,珍藏有一大叠当年剪的“三寸金莲”的鞋花样,造型优美,线条纤细秀丽,有剔透玲珑之感。游顺菊是松山镇岐后村人,1922年出生,自幼学绣花、织布、纺纱,靠手工艺微薄收入维持家庭生活。她自幼就学画学剪,剪制的鞋、帽、肚兜花样小,不过寸许,以鸟配花形式,可谓多种多样。小小的“油碟花”、栩栩如生的双龙戏珠、凤朝牡丹,绣上艳丽的丝线,展现出强烈的装饰感和动态感,展示出龙凤呈祥的喜气。她剪的喜花、礼花,在表现手法上采用阴刻,多用月牙纹饰、朵花,其剪纸明朗轻快、生动有趣,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剪纸在为人所使用的基础上,通过民间女性的手,不斷变换出绚丽多姿的图案,与民间礼俗协调适应,又与日常生活紧密结合,在民间美术的世界里大放异彩。

二、社群交往关系中的“纽带”

罗源山中的传统女性对于剪纸是沉浸式的体验学习,罗源剪纸的女性群体对于剪纸技艺的获取并非是通过正式的一对一教学或课堂式的传授技艺,而是通过生活在剪纸氛围浓厚的大环境背景下,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习得的。

如同语言学习的过程,当人从小就在一个特定的语言环境中成长时,自然就会说这种语言,这就是沉浸式的体验学习。罗源剪纸的女性群体中,不少都是自幼学习,从小喜爱剪纸,如叶玉英是飞竹镇丰余村人,1933年出生,她爱唱闽剧、爱演戏,也爱绣花和剪纸,从18岁至今剪纸不离手,为乡里乡亲剪了不少花。亲朋好友做寿诞、办婚事或过年节时,她总是分别剪出大幅金色“寿”字或“福”字,四周再配上套色的龙、凤、四季瓜果、四季花卉等图案,再裱成中堂卷轴,馈赠给他们,增添了喜庆祥和的节日气氛。魏全妹是飞竹镇丰余村人,1919年出生,14至15岁时,看着嫂嫂编粽子、绣鞋花,在嫂嫂指点下学剪纸、绣花。出嫁后,她除做全家针线活,还从事制狮帽、风帽、帽环,做“彭祖鞋”(男童鞋)、“猫咪鞋”(女童鞋)及绣裙角花、贴诞套……她剪的花样新颖,绣的针脚平整,做工齐整在丰余村是出名的。

三、作为集体审美映照和记忆载体的剪纸

罗源县以剪纸为中心形成的社群,逐渐形成了其特有的风格。剪纸群体在不断积累图样与剪纸经验的过程中,逐渐积淀成集体审美。随着代际传承,在这种集体审美的影响下,剪纸艺人必然产生个人的主观再创造。剪纸的纸样大多是从上一辈承继下来的,也有很多是之后经过剪纸女性个人对生活的感悟及发挥主观创造力进一步创作而成的,这就推动了花样能够富有生命力地持续流传。她们通过母女间、邻里间、宗族内部的交流,不断培养和被培养着对剪纸的爱好,学习并传承着剪纸技艺和剪纸纸样。例如,陈翠金是飞竹镇洋头村人,1926年出生,她自幼受民间剪纸的影响,潜心学习作画剪纸。她剪的灶壁花与众不同,除了花、果、鱼、香案几桌外,特别中间有三幢房子,雕梁画栋门窗户牖俱全,屋内三代同堂共享天伦之乐,还有小孩背起书包上学堂,人物形象生动。罗源剪纸中各种门类的产生,既是民间女性们发挥主观创造力展现艺术审美和才华的方式,也是一种装饰,更是当地礼仪民俗的象征性符号,为生活中仪式场合的创作活动。当个体的主观再创造被公众认可后,其成果就会被他人借鉴效仿,当效仿规模达到一定程度,那么这一图案形式就会上升为剪纸范畴集体审美的一部分。在众多流传下来的纸样中,不乏有许多成为对亲人记忆的载体。在反复剪制传承下来的花样时,就像古老信件的口语转述一般,也会逐渐根据原图样设计出新的花样来。这些流传下来的剪纸花样成为了联通亲友或者两代人之间情感记忆的“信件”般的存在,对于被传承者来说,就成为了个人记忆中的私有物品。

四、結语

罗源山中的传统女性或许没有过多学习书本上的知识,却通过剪纸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她们的内心世界,通过剪纸应用的场景展示她们的个人才华,抒发自我情感。其次,在剪纸所构建的社群中,民间剪纸在礼俗文化下的社会关系中成为了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互动形式。不论是礼俗文化酒席上的祭品,抑或是人情往来的礼赠,剪纸毋庸置疑已经成为她们社群交往的重要媒介。最后,剪纸女性们所剪制的花样代代流传又不乏层出不穷的创意,其根源是集体意识的影响,也是“口传耳闻手教”而塑造的集体审美的结果,在此过程的主观再创造使得纸样的内容和形式不断丰富。其中部分特别的图案也会成为特定的、对亲近之人记忆的载体,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情感联系物。罗源深山中的女性以剪纸作为她们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并且她们在剪纸社区中进行着技艺学习、经验传授、花样共享、情感交融的过程,在紧密的联系中不断共享与传承,并获得自我身份认同。

参考文献:

[1][法] 哈布瓦赫著,毕然 、 郭金华译.论集体记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

[2]仲富兰.民俗传播学[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7.

[3]中共罗源县委宣传部编.畲山剪纸(三)[M].福州:福建美术出版社,2014.

[4]阎云翔.礼物的流动:一个中国村庄中的互惠原则与社会网络[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

作者简介:

邓以理(1998—),女,汉族,江苏南京人。福建师范大学设计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视觉传达与媒体设计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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