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视角下中国跨省人口流动格局跃迁及驱动机制:1991-2020年
2023-05-30曾永明钟子康刘厚莲
曾永明 钟子康 刘厚莲
关键词 人口流动网络;演变特征;社会网络分析;QAP回归
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社会持续快速发展,为人口迁移创造了条件,人口流动趋势更加明显,流动人口规模从几百万不断扩大,2020年总规模高达3. 76亿人,每3人就有1人在流动。其中跨省流动规模达到1. 25亿人,每3个流动人口中有1人在省外流动[1]。人口迁移流通过跨区域的地理空间结构重构,使人口流动空间特征网络化。省际人口流动网络不断清晰且越发复杂,网络特征在经济发展、政策引导等多重因素影响下不断演变,人口流动网络不再是以往的“离土不离乡”“沿海地区集中化”模式。近年来,人口机械增长已成为拉动地区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之一,地区间“人口争夺战”愈演愈烈[2],但区域经济发展差距导致流动人口空间分布格局并不均衡,而这种不均衡格局又会进一步扩大地区间经济差距[3]。面对新形势,国务院发布了《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指出要促进劳动力、人才跨地区顺畅流动,建立分布合理、流动有序的人口流动模式。在此背景下,基于20世纪90年代初期进一步改革开放引致的大规模人口流动开始,从长周期视角观察省际人口流动网络变化特征规律,研究中国省际人口流动网络演变及其驱动机制,有助于认识人口流动空间分布的长期变化、识别人口流动网络演变机制的早期和近期差异、解译人口流动与区域均衡发展之间的逻辑关联,对促进地区间经济和人口均衡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和理论意义。
1 文献综述
空间是人口学研究的重要维度之一,人口流动的空间属性一直以来都是人口地理学、空间人口学等学科关注的重点[4]。学者们从多角度、多维度、多尺度对中国人口流动的空间属性进行了一系列研究,主要可分为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人口流动的空间分布及格局,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总体人口流动空间分布没有发生太大改变,呈现出“东密西疏”的空间格局[5]。随着区域均衡发展战略相关政策的实施,中西部地区人口流动吸引力增强,流动人口开始回流[6-8]。二是人口流动的空间迁移规律及模式,中国人口流动重心不断南移,迁移模式由“城乡流动”或“内陆向沿海地区长距离迁移”开始向“城城流动”或“内迁、省内流动”转变[9-10]。三是人口流动的驱动因素研究,中国早期人口流动主要由地区间经济条件差距产生的“推拉”作用驱动,随着地区经济差距逐渐缩小,一些非经济因素(如生活舒适度、居住环境、落户条件等)对人口流动吸引力增强[11]。
随着“流动空间”不断被网络关系渗透,网络分析逐渐成为人口流动分析的关注重点之一。目前已有部分文獻借助社会网络分析方法,基于多源数据、多种尺度、多种可视化方式,识别人口流动网络的拓扑结构特征,对中国人口流动网络特征及时空演变态势展开了研究,得到了较为相似的研究结论。中国人口流动网络以京津冀、长三角、成渝、长江中游、珠三角五大城市群共同构成对角相接的“菱形”结构,这种网络结构具有高度稳定性,短期内不会发生根本性改变[12-13]。人口流动网络存在明显的“集群效应”,呈现出由弱到强的“小世界”特性[14-15]。人口流动网络东中西部受益不均衡,网络空间格局与经济格局相匹配,网络权力集中在东部沿海地区[16-17]。人口流动网络演变的影响机制由区域经济条件差距形成的人口流动“势能”主导,网络演变原因经济化[18-20]。
从文献梳理来看,关于人口迁移网络的研究仍存在拓展空间。既有文献对于人口迁移流空间属性的探讨大多局限于人口流动的边际总量(流入或流出总量),未能充分挖掘省际人口流动的空间相互关系。有的也仅是局限于重力模型、空间滤波模型与空间OD模型,实际还是线性模型框架,并不是基于更加贴合于人口迁移流空间结构形式的矩阵结构。社会网络分析方法则为省际人口流动的空间相互关系提供了崭新的研究思路,矩阵结构的网络分析框架完美地契合了人口迁移流的空间结构形式,更好地反映出人口流动的空间特征。在网络分析层面,大多数文献仅停留于对人口流动网络时空演变格局进行探讨,对网络演变机制研究过于片面,忽略非经济因素的影响,且鲜有文献基于长周期视角探究人口流动网络形成与演变的动因变化过程。人口流动网络变迁与区域均衡发展之间存在内在关联,掌握人口流动网络演变的态势,可以为制定更加合理的人口空间政策提供依据,促进区域均衡发展战略有效实施。因此,对于探究人口流动网络演变特征及其影响机制这一现实议题仍需不断深入完善。
同时,既有文献对中国人口流动网络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第六次及之前的全国人口普查和抽样调查数据,并未及时概括新时期以来中国人口流动网络的新格局、新态势、新动力。2020年开展的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全面采用了电子化数据采集、自主填报、行政大数据比对核查等新措施,大大提高了数据可靠性,为新时期人口流动网络研究提供了最新、最准确的数据支撑[21]。
基于上述分析,该研究拟利用最新的全国人口普查数据,基于社会网络分析方法,对1991—2020年中国省际人口流动网络长期演变过程进行多期比较和态势研究。同时,跳出传统边际分析框架,利用更加贴合于人口迁移流空间结构形式的QAP(Quadratic Assignment Procedure,二次指派程序方法)因果识别机制,对中国省际人口流动网络演变的驱动机制进行多角度研究,以期为促进人口与经济社会协调发展提供参考。
2 研究方法与数据来源
该研究首先利用1991—2020年期间,人口普查数据中带有空间交互特征的省际流动人口“流出地-流入地”数据(空间OD 流,Origin?Destination)搭建人口流动网络脉络,在此基础之上,绘制省际网络关联图和“比例弦图”,并通过社会网络分析方法(Scoial Network Analysis,简称SNA),研究人口流动网络演变态势及结构特征。其次,通过QAP分析法,分析人口流动网络演变的原因及其影响机制。
2. 1 研究方法
2. 1. 1 人口流动网络构建
从流的视角来看,空间OD流正是省际人口流动相互关系的空间表征,直观地反映出“流出地-流入地”之间流动人口的空间关系。以“流出地-流入地”间的流动人口规模为矩阵格值,构建省际空间OD流相互关系矩阵,如公式(1)所示。在此基础上,依托各省份为网络节点,以空间OD流为连接线,塑造出省际人口流动网络。
2. 1. 2 社会网络分析方法
社会网络是社会行动者之间各种关系的集合,社会网络分析方法适用于对事物之间关系进行量化研究[22]。随着人口流动愈发频繁,人口流动利用“流”的形式,实现了跨区域的地理空间结构重构,网络特征在人口迁移流中愈发明显。社会网络分析方法以省际人口流动关系数据为主,综合涵盖了人口流动的流向、流量及省际关联程度,更加全面地描绘出人口流动的动态变迁趋势,减少了属性数据的信息耗损,为研究人口流动提供了新的分析工具。人口流动本身就是互动的,地域间的自由流动在空间上形成一个复杂的网络系统,运用社会网络分析方法更加符合人口迁移流的空间结构形式,更能体现出人口流动的空间特征,对于探究中国省际人口流动网络演变具有重大作用。
网络整体结构和节点中心性是社会网络分析的重要内容。其中,网络整体结构一般采用网络密度、网络效率、网络等级、网络关联度等指标进行分析[22]。网络密度是网络中实际最大拥有关联线与可能最大拥有关联线之比,一般用来刻画网络的紧密程度,网络密度越大,紧密性越高;网络效率是通过网络中存在的多余线条来反映网络连接与流通效率,网络效率值越高,网络中多余的连接线越多,网络通达度越低;网络等级是指网络中处于从属和边缘地位的节点比例,网络等级越高,说明网络节点间等级关系越森严,处于边缘地位的节点较多。网络关联度可用网络连接线数量代替,连接线数量越多,网络各节点间关联越紧密,网络结构越稳定。
“中心性”分析用来衡量节点在网络中地位与作用,该研究采用点度中心度来测量网络节点的中心性程度。点度中心度是指节点拥有的实际关联数与可能最大拥有的关联数之比,通常用来衡量节点的中心性程度与权力大小,点度中心度值越高,说明节点在网络中的地位与权力越大,中心性程度越高,接纳与吸收流动人口的能力越强[23]。
2. 1. 3 QAP分析方法
由于“关系数据”本身就是相联系的,违背了常规统计分析中避免共线性的原则,所以常规的OLS回归不能直接应用于“关系数据”的研究。而传统处理方法(重力模型、空间滤波模型与空间OD模型)实际上仍是线性分析框架,并不贴合人口流动的空间结构形式。QAP分析法则通过对“关系数据”进行矩阵化处理,对“关系矩阵”进行置换,并对其相关系数进行非参数检验,以此得到更加稳健检验结果[24]。基于此,采用QAP相关分析和回归分析两个模型,探究人口流动网络动态演变的影响机制。QAP相关分析用于检验各影响因素与人口流动网络关系矩阵的相关性,QAP回归分析用于定量识别各影响因素对人口流动网络关系矩阵的影响效应。
2. 2 数据来源
该研究构建的省际人口流动网络是一个31×31的人口流动关系矩阵(考虑到数据的可获得性,未涉及台湾、香港和澳门地区)。其中,1996—2000年、2006—2010年、2016—2020年省际人口流动数据来自第五、六、七次全国人口普查。1991—1995 年、2001—2005 年、2011—2015年省际人口流动数据根据1995、2005、2015年全国1%抽样调查数据按抽样比推算得出,其余各项属性数据主要来自历年《中国统计年鉴》,存在个别变量部分年份数据缺失情况,采取差值、补值等方式进行处理。
3 省际人口流动网络演变及其特征
3. 1 省际人口流动网络演变态势
人口流动是现代社会运行的基本规律,人口的自由流动在空間上塑造出一个错综复杂的网络系统,刻画出中国人口流动的动态变迁态势[25]。根据1990年以来6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和1%抽样调查数据,依托传统网络构图方式,构建省际人口流动网络。为避免网络中线条繁杂导致网络特征模糊,对总流动规模作均值化处理,与省际流动规模比较,大于均值的取1,小于则为0。但传统的网络构图方式由于网络线条错综复杂,并不能直截了当地反映省际人口流动网络的关联程度。因此,在传统构图的基础上将人口流动网络用矩阵网络形式代替。该研究以研究初期1991—1995年与末期2016—2020年数据为例,如图1所示。网络矩阵中红色格值区域代表省际人口流动密切,关联度高。具体来说,网络矩阵的行是省际迁出关联程度,而列是省际迁入关联程度。
中国省际人口流动网络关联程度不断提高,人口流动网络不断演变发展,且愈加错综复杂。由图1可以看出,红色格值区由1991—1995年的226格增加到2016—2020年的242格,省际人口相互流动关系愈发密切,人口流动性加强。北京、上海、江苏、浙江、广东等经济优势省份,一直以来与其他省份保持较高的人口流动关联,为流动人口主要集散地。这种人口流动网络的关联特征符合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正是经济实力在空间上的综合体现,与宏观经济发展格局相契合。
但矩阵网络仍存在不足之处,它能反映省际人口流动的相互关联程度,但不能具体地体现省际流动人口规模大小及吸纳流动人口的能力。所以,进一步采用比例弦图的方式,突出人口流动网络中省际流动人口规模变迁态势及各省份在人口流动网络中的地位与作用,如图2所示。图2中,圆弧长度代表了各省份流动人口规模大小(出于图形清晰度考虑,具体数据值在图形中不显示)及在总流动人口中的比重,省际流动人口的相互关系与流动情况由连接线来表示,连接线两端的粗细程度分别代表迁入地与迁出地,同时,连接线越粗,代表迁出地向迁入地流入的人口越多。
总的来说,跨省流动人口规模逐年扩大,由1991—1995 年0. 1 亿人增加到2016—2020 年1. 25 亿人。省际人口流动网络稳定性较强。经过30年的演化发展,在网络中居于主导地位的仍是广东、浙江、上海、江苏、北京等省份,其他省份在网络中的位次也没有较大变化。在长期发展过程中,“迁出地-迁入地”之间已经形成了较为稳定流动“路径”。浙江、上海、江苏等省市最大迁入来源一直是安徽省,河北省是北京市的主要迁入来源,广东省则以广西与湖南省为主要迁入来源。流动密切的“迁出地-迁入地”之间具有明显的“地理邻近性”特征,“广东-广西、江苏-安徽、北京-河北、上海-安徽、天津-辽宁”等在空间上都具有地理邻近关系。
从地域性角度出发,中国人口流动网络格局已呈现出东部沿海地区高度集聚转变为东部沿海集聚与分散回流并存的趋势。1991—1995年东部地区省份流动人口规模占比为65. 2%,中部地区为14. 7%,西部地区为20. 1%。在国家率先实现部分地区先富起来的战略下,2001—2005年东部地区省份流动人口规模达到峰值,占比为85. 4%,占据绝大部分流动人口份额,流动人口高度集聚在东部沿海地区,呈现出“孔雀东南飞”的人口流动格局。中部地区与西部地区流动人口规模占比仅为6. 9% 和7. 7%,对流动人口吸引力不足,以人口流出为主。在“西部大开发”和“中部崛起”战略的引导下,中西部地区经济增速领跑全国,与东部沿海地区经济差距缩小,2005年之后东部地区省份流动人口规模占比开始下降。2016—2020年,东部地区省份流动人口规模占比下降为76. 9%,中部地区提高为10. 6%,西部地区提高为12. 5%。人口流失严重的中西部地区流动人口规模开始提高,“孔雀东南飞”的现象逐渐改善,愈发明显的“人口回流”趋势开始改善中国人口流动网络不均衡的空间分布模式,这也体现出区域均衡发展战略下中国空间资源优化配置的显著成效。
3. 2 省际人口流动网络结构演变特征
为量化人口流动网络结构特征演变态势,利用网络整体结构特征指标计算出人口流动网络不同时期的网络密度值、效率值、等级度以及关联度,见图3。
人口流动网络结构特征演變实际上是经济发展、政策导向等多方面在地理空间上的投影[14]。1991—2020年,中国宏观经济发展战略由“非均衡发展”转向“区域协调发展”,中国省际人口流动网络结构则经历“由疏到密”“由单向流动为主转变为双向流动为主”的演化过程,逐渐形成空间对称性的网络结构。
具体来看,1991—2005年,中国省际人口流动网络的密度值与关联线数量均呈下降趋势,网络密度值由0. 243 0减少到0. 219 3,关联线数量由226条减少到204条,这个时期内,省际人口流动网络较为稀疏,网络结构较为不稳定。网络效率呈上升趋势,由0. 642 9 上升到0. 703 4,导致网络通达度下降,省际人口流动关系存在局限性。在“区域非均衡发展战略”的政策导向下,东部地区凭借沿海的区位优势以及政策支持,吸纳了绝大部分的流动人口,导致省际人口流动网络“东密西疏”,网络权力中心集中在东部沿海地区,中西部地区处于网络边缘地位,网络单向关联线数量呈上升趋势,在2006—2010年达到顶峰,人口流动关系单一,以中西部地区向东部沿海地区单向流动为主。2006—2020年,省际人口流动网络的密度值与关联线数量开始上升,网络密度值由0. 219 3提高到0. 260 2,网络关联线数量增加至242条,省际人口流动网络开始“由疏变密”。网络效率值也开始下降,网络通达度增加,省际人口流动关系逐渐密切。随着西部大开发与中部崛起等区域协调发展战略的实施并产生成效,双向关联线数量开始快速上升,并一度超越单向关联线,地域间流动关系不再单一,越来越多中西部地区成为流动人口的迁入地选择,同时迁入地与迁出地之间双向流动关系增加,逐渐形成“迁出地-迁入地”相互流动的空间对称性网络结构。
3. 3 省际人口流动网络中心性演变
点度中心度量化了各省份在网络中吸纳流动人口的能力,及网络中的地位与权力,可分为点出度中心度与点入度中心度。点出度中心度越高,说明该省份以人口流出为主,点入度中心度越高,说明该省份以人口流入为主。如图4所示,X轴为研究省份,Y轴为6个研究时段,Z轴为点出(入)度中心度值。
图4中,浙江、江苏、山东等东部地区省份点入度中心度值较高,点出度中心度值较低,属于人口迁入大省。内蒙古、青海、西藏、新疆、甘肃等西北地区以及黑龙江、辽宁、吉林等东北地区点出度中心度值较高,点入度中心度值较低,是人口外流的“重灾区”,落后的经济发展水平与较为恶劣的生活条件,使得两地区人口外流严重。中部地区的点出度中心度值也处于较高水平,大量人口涌向东部沿海地区。但在长期演变过程中,湖北、湖南、江西、安徽等中部地区利用地理邻近优势,通过承接东部地区的产业转移,率先享受到东部地区经济发展的外溢效应,促进点出度中心度值的降低,有效地减小了人口流出规模。同时,广东、北京、上海等特大城市的点出(入)度中心度值都处在较高水平,在空间上形成了潮汐式的“返工-返乡”流。值得注意的是,海南虽位于东部沿海地区,但也由于自身地理位置以及社会历史发展的因素,点出度中心度值大于点入度中心度值。西部地区中广西的点出(入)度中心度值都较低,既无大规模的人口流入,也无大规模的人口流出。
从时间维度对比来看,各省份的点出(入)度中心度值虽有改变,但它们在人口流动网络中的中心度等级却没有太大变化,东部沿海地区仍居于网络核心流入节点地位。东部沿海地区与内陆地区的经济差距奠定了人口流动网络节点地位与权力的初始分布格局,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未来人口流动网络的发展走势。短期内,省际人口流动网络的中心度等级不会产生根本改变。
4 省际人口流动网络演变的影响机制分析
4. 1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在中国人口即将出现负增长的新时期,人口流动成为拉动地区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之一。建立分布合理、流动有序、更加均衡的人口流动网络对促进地区间公平高效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因此,为优化区域间资源协调配置,助力区域均衡发展和高质量发展,必须深入探究人口流动网络演变的影响机制。而人口流动网络的演变不仅仅只是由于人口流动规模的变动,还是地区间多种因素共同作用下的结果。
人口流动的目的是追求更美好的生活,地区间自然环境以及经济社会等方面的水平差异是诱发人口流动的前提[26]。流入地具备改善生活条件的“拉力”,流出地相对劣势的生活条件则为“推力”,在这种机制的作用下,人口向中心城市、大城市等社会经济条件较好的地区流动,是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27]。省际差距诱发人口流动的具体机制体现在多个维度,经济基础、城乡收入等经济发展状况差距[28],对外开放程度、创新发展水平等创新开放条件差距[29],教育、医疗、就业等社会服务水平差距[30-31],自然环境、生活舒适度等生活条件差距[20]都是可能形成“推拉机制”的影响因素。因此,提出第一个研究假设。
H1:省际人口流动网络的形成与演变受到经济发展水平、创新与开放水平、社会服务水平以及生活舒适度等条件差距的影响。
地理距离在人口流动网络中同样扮演重要角色,地理学第一定律指出,任何事物之间的空间相关性都与地理距离的远近密切相关,人口流动自然不例外[32]。“人口迁移规律理论”中提到,流动人口规模会受到许多中间阻力因素影响,其中包括地理距离[33]。雷文斯坦在《人口迁移之规律》一文中则更为确切地表明,迁移人口数量与迁移距离成反比[34]。省际距离越远,意味着交通成本与时间损耗越大,对人口流动起到阻碍作用。因此,提出第二个研究假设。
H2:地理距离对人口流动网络的发展具有阻碍作用。
地理距离越远,省际人口流动关联越小。
社会网络理论也是重要的人口迁移理论之一[19]。新经济社会学强调,社会关系网络在人口流动中起到先导性的作用,它能诱发人口迁移行为并使其持续发展[35]。
费孝通认为社会关系以个人为中心向外辐射,能涉及的人就会发生联系,这种人际关联就构成复杂社会网络,先迁入者为后来者提供食宿、工作等各种形式的便利,促进人口流动网络不断壮大[36]。这种复杂的社会网络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地缘效应”,即流出地与流入地的空间邻近效应,两地之间空间关联越紧密,则越有可能形成时空社会网络,进而影响人口流动网络发展[37]。因此,提出第三个研究假设。
H3:时空社会网络能诱发人口流动的产生与持续发展,进而影响人口流动网络形成与演变。
4. 2 模型设定与变量选择
根据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采用QAP相关分析和回归分析两个模型,对省际人口流动网络的驱动机制展开分析,具体指标选择见表1。
由于变量之间的度量单位不一致,对各变量进行标准化处理后进行差值处理,最后各變量均为31×31的差值矩阵。
4. 3 QAP相关分析
通过QAP相关分析,检验各影响因素与人口流动网络的相关性,结果见表2。
总体来看,人口流动网络与经济发展水平、创新与开放水平、社会服务水平、生活舒适度、地理距离以及时空社会网络等影响因素都通过了1%以上的显著性水平检验,与人口流动网络具有显著相关。
具体来说,省际差距指标中,经济发展水平、创新与开放水平、社会服务水平、生活舒适度等指标与人口流动网络呈显著正向相关,说明这些指标省际差距越大,形成的人口流动“推-拉”作用越明显,对省际人口流动网络的发展影响巨大,验证了H1的成立。地理距离与人口流动网络呈负相关,对人口流动网络的发展起到阻碍作用,距离越远,省际流动关联越小,符合H2预期结果。时空社会关系网络与人口流动网络也具有非常高的相关性水平,对人口流动网络的形成与演化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验证了H3的成立。
4. 4 QAP回归分析
通过QAP 多元回归分析方法(MRQAP),进行2 000次随机重排实验,回归分析得出1991—2020年六个时期调整后的R?,由0. 953上升为0. 981,说明选取的各影响因素能够有效地解释人口流动网络演变发展的机制,具体结果见表3。
在省际差距层面上,省际差距形成的人口流动势能是人口流动网络不断演变发展的关键影响因素。经济发展水平、创新与开放水平、社会服务水平以及生活舒适度等指标大多都通过了5%水平上的显著性检验,说明能较好地识别对省际人口流动网络的影响效应。但在不同时期,不同维度指标对省际人口流动网络的影响存在较大差异。经济发展水平维度指标的影响系数大多显著为正,对省际人口流动网络发展起到促进作用。但其中,人均GDP 差距与城镇收入差距的影响系数呈波动下降态势,农村收入差距影响系数呈上升趋势,这说明早期人口流动的直接目的是获得更高额劳动报酬,以满足物质生活需求。伴随着区域经济差距缩小,省际经济发展水平与收入水平等经济要素差距对流动人口的吸引力正在不断稀释。同时在乡村振兴的大背景下,农村收入水平提高会促进人口迁移流的形成,越来越多的流动人口开始响应时代号召涌入农村,投身于乡村建设与发展。创新与开放维度中创新发展对人口流动网络的影响力在不断上升,社会服务水平维度、生活舒适度维度指标对省际人口流动网络的发展具有较强的正向促进作用,这说明更高的创新发展水平与更加舒适的生活环境、社会服务带来的人口和人才集聚效应正在成为新时代影响人口流动网络的重要因素。
在时空社会网络联系层面,时空网络对人口流动网络的演变具有较高水平的解释力,研究期内均在99%的置信水平上显著,且系数稳定为正,波动较小。这说明时空社会网络也是影响人口流动网络发展演变的重要因素,且具有长期稳定的影响作用。这种对人口流动网络的持续影响是在具有“地缘效应”的社会关系网络中形成的,在没有全国范围内强制改变人口流动的方向或限制人口流动的情况下,时空网络联系对人口流动网络的影响会稳定提升。
在地理距离层面,研究期内地理距离对人口流动网络的影响均在99%的置信水平上显著,但系数为负,证实了“人口迁移规律理论”中地理距离与迁移规模成反比的观点,也进一步说明了中国省际人口流动具有地理邻近性特征,人口在省份间流动会优先选择距离较近的省份。这种流动偏好也正是中国人口流动网络格局形成原因之一,中国“京津冀、长三角、成渝、珠三角”四大城市群在空间上与“河南、山西、安徽、湖南、湖北、江西”等中部地区省份地理相邻,在“推-拉”作用的主导下,中部地区省份的流动人口大多流入这四大城市群,从而形成“中部凹陷”“中间低、四周高”的人口流动网络整体格局。
5 结论与讨论
该研究利用1990年以来的全国人口普查和1%抽样调查数据,从长周期视角刻画 1991—2020年省际人口流动网络演变态势,再利用社会网络分析和QAP分析方法,对省际人口流动网络特征进行多期比较,识别省际人口流动网络变迁的驱动机制。研究发现:①人口流动具有“路径依赖”特征,“迁出地-迁入地”之间已经形成了较为稳定的流动路径。网络格局已呈现出东部沿海地区高度集聚转变为东部沿海地区集聚与人口分散回流至中西部地区并存的趋势。②省际人口流动网络结构正在经历“由疏到密”“由单向流动为主转变为双向流动为主”的演化过程,逐渐形成“迁出地-迁入地”相互流动的空间对称性网络结构。③经济差距奠定了人口流动网络节点地位与权力的初始分布格局,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未来人口流动网络的发展走势。短期内,省际人口流动网络的中心度等级不会产生根本改变。④人口流动网络的形成与演变归因于省际差距、时空网络联系以及地理距离。其中,省际差距形成的人口流动势能是人口流动网络不断演变发展的关键因素,伴随着区域经济差距缩小,经济要素差距形成的人口吸引力被稀释,生活舒适度和创新发展效应正在成为新时代影响人口流动网络的重要因素。时空社会网络能诱发人口流动的产生与持续发展,使人口流动网络不断强化发展。
该研究得到一些政策启示:①人口增长“拐点”将至,科学把握新时代下人口流动发展的形势与规律,建立更加均衡合理的人口流动网络对优化区域间资源协调配置,促进地区间公平高效发展,助力区域均衡发展和高质量发展有效实施,更好地发挥人口流动对经济社会发展的推动作用具有积极意义。②新时期下,地区经济条件差距形成的人口推力减弱,而生活舒适度和创新发展水平正在成为新时代吸引人口流入更加重要的因素。各省份在大力发展经济的同时,应着力提升对流动人口的服务水平,提高流动人口对城市的满意度和舒适度认可。③中国省际人口流动网络特征在短期内不会发生根本性改变,各省份可放宽对流动人口的限制,消除阻碍人口流入以及社群融合的制度,深化户籍制度改革,进一步释放社会关系网络对人口流动的促进作用。
需要说明的是,该研究仅从“流空间”视角对省际人口流动网络进行相关分析,缺失对“位空间”的讨论。“位空间”在人口流动网络中同样重要,与“流空间”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在后续研究中,将注重在“流空间”和“位空间”的双重视角下,对区域人口流动网络开展更深入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