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二代校长的角色觉醒
2023-05-26余颖
呱呱坠地的那一刻,我拥有的第一个标识是“余校长的大丫头”。
是的,我是一名校长的女儿。唯一不同的是,我的童年时期,父亲是一所农村九年一贯制中心校(含一年学前班)的校长;青少年时期,他成了市区盲聋学校的校长。生在校园,长在校园的成长经历,让我对教师、校长有了许多鲜活、具体的近距离印象,它们作为童年“白纸”上刻画的样子,成了我四十岁前心目中教师、校长形象的“模板”。
濡染中的传承
刚入教坛的我,尚未满十七周岁。报到后,我做的最重要的一项准备工作,是给自己配了一副黑框眼镜,把近视五年却坚持不戴眼镜的大眼睛,深深地藏到了黑框里,配合正统服饰,形象塑造极其成功。当一名表情严肃、海拔很高的女老师走进教室,首场亮相就镇住了这班拥有“八大金刚”的四年级学生,虽然维持“镇效”的时间不太长。
严肃表情下的不怒自威,就是那时我心目中教师的形象。这起源于小时候我眼中的父亲。生活在校园里的我,每逢下课,常常看到这样的场景。从小学到初中的哥哥姐姐们在泥土操场上或追逐奔跑,或四处晃晃,或玩着自定游戏,甩绳子、扔沙包、用树枝在泥地上划出格子蹦蹦跳……一旦父亲的身影出现在欢腾不已的操场上,以他为圆心,5米半径内基本无一人。沉默中微露温和的“圆心”,只不过是笔直地站着或缓慢地走着,但他的周边一圈,就是无人区。
原来,校长就是这样的。
随着父母工作的变迁,我的家也从农村学校里与办公室一墙之隔的宿舍,搬到了市区盲聋学校的宿舍区。到父亲的办公室,不再是抬抬腿走两步就成了,必须穿过宿舍区的小门,走上一段才能到达。这样的空间距离,让我知道了原来星期天是可以只在洗衣做饭、串门聊天中度过的。但如此度过周末的人中,一定没有父亲。每逢周末,除了做饭,去校园里转转、办公室里坐坐、跟几个同事“谈谈事情”,那都是父亲“不去就心神不宁”(来自母亲的叨叨)的周末生活。当然,假期中亦是如此。于是,我“天然”地认为:校长就是要全天候扎在学校、活在学校的,因为他是学校的“一家之长”。父亲的生活方式,也直接影响了我对教师职业的判断:“一名热爱教育事业的教师,工作哪有上下班的时间界限?”全身心投入,不就是教师应有的样子吗?
步入青少年阶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每天傍晚餐桌上的“饭聊”似乎成了最吸引人的时光。全家人坐一起随意聊,父亲说得最多的就是学校里发生的事儿:各个老师不同场景下的工作状态,学生、班级、备课组需要解决的问题和矛盾,甚至于食堂工人、水电工的那些琐碎事儿……人物事件描述后,也必有“我是怎么回应的、按什么思路去解决的、结果怎么样”。现在回想,这段饭桌时光于日积月累的零碎中堆积的“校长那些事儿”,其实就是我履行校长职责的前经验。喜欢观察校园里的人和事,特别是那些鲜活的人际互动与交往,喜欢默默琢磨“怎么是这样的?我可以怎么办?”如此种种,何尝不就是父亲当年的样子?
冲击下的质疑
2007年,退居二线还不足三个月的父亲,被确诊为肺癌中晚期,退休不足一个月就离开了我们。他的离去,对全家的冲击迄今仍无法用语言描述。全家人最为怨恼的就是,明明前一年暑假体检看到了“肺部疑似有阴影,建议复查”的报告,但他谁都没告诉,只是抽空跑到附近的一家二流医院做了个检查,得到“没问题”的结论,就当没事儿了。每每母亲为此责怪父亲,父亲那心虚下的“振振有词”言犹在耳:“学校不是正在忙搬迁吗?新校区的施工天天得盯着!谁知道……”
父亲退休即离开的人生,让同为教师的我产生的第一个心结就是,性格如父的我,绝不能当校长!不能再让我的女儿经历同样的伤痛和无奈。同时,也让我对“教师如蜡烛”的比喻产生了深深的质疑:忘我付出与奉献就是教师职业应有的定位吗?教师就得为了照亮他人而“燃烧”自己吗?教师的生命价值是浸泡在“眼含热泪的感动”中还是享受于“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愉悦中?
沉淀中的觉醒
我还是成为了一名小学校长。
抗拒徒增自伤。一位师长的观点说服了我:“你所抵触的只是忽略自我的牺牲式人生,并非这个岗位本身。”那么,如何成为一名助人中悦己、达人中成己的校长,这是需要自我厘清的问题。观察那些备受赞誉、令人羡慕的校长,反复琢磨“为什么他让人自愿追随?”“为什么他活成了老师们向往的样子?”,我对这个时代“校长应有的样子”逐渐清晰。
校长是全校师生以及学校的利益相关者、高度关注者、共同瞩目的“焦点”。作为学校行走的代言人,校长的一言一行都在人们的眼中。对校长这一自带道德要求高期待的角色而言,“身正为师、德高为范”绝不能只是一句口号。点滴之处,言行一致,是身为校长应有的道德自觉与底线。倡导什么,那校长自己就要做到什么。崇尚勤勉之美德的校长,自己必须也是勤勉的;推崇求真務实的校长,自己必须也是踏实纯真的;追求开拓创新的校长,自己也应呈现一副积极阳光蓬勃求索的生命样态。校长就应以自身道德追求与人文素养为基础的领导力,厚植行为养成与德性修养的育人底蕴,从而真正实现积极影响学校文化场域中的每一个人。
校长,作为教育场域中的重要角色,更应对“教育是什么?学生是什么?教师是什么?”等教育生活中的本原问题有清晰的理解,以自己的专业行动,带领身边的一群人共同明晰“我们的彼岸”、寻觅“抵达之舟”,于理论与实践相互激荡的智慧生发中共赴远方。把握时代之变,于遵循规律的守教育之本中,面向未来,突破创新,实现“细胞内的变革”,促进一切成长“可能性”的发生,是作为教育专业者的校长必须做出的专业回答与行动。
校长,还是学校组织领导力的集中体现者,以兼具法治思维、底线思维、系统思维和辩证思维的敏感,自觉培养冷静理性、思辨求异、富于想象、反求诸己等重要的管理者思维品质,不断提升自己依法办学与现代化治理的能力。让学校在已有办学条件和文化内涵的基础上,立足“最近发展区”的发展定位和策略,着力制度建设的规范与自由、教师培育模式与校本研修的策略与行动、“无围墙”学校的资源整合与协作等学校组织运行中的关键性问题,与团队成员共思共探,共同创造一个空气中充满魔力的地方。
(余颖,南京大学教育研究院博士研究生,南京市北京东路小学党总支书记、校长)
责任编辑:贾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