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家：肆虐西班牙的“占屋运动”

枕星子

买不起房子就去“合法侵占”他人房屋？前段时间，一些西班牙华人在社交平台上接力转发帖子，紧急寻找巴塞罗那郊区一处房产的华人屋主，因为该屋主长期未居住在这所房子里，房子被人侵占了。按照西班牙相关法律，如果屋主未在房子被强占的48小时内处理，这房子很有可能就要不回来了。

这一说法让不少人大开眼界，但实际上不只西班牙，许多国家都有类似的规定。

花招百出的“奥库帕”

2015年，一名女性在巴塞罗那市区大选中脱颖而出，创造了历史，当选为巴塞罗那市首任女市长。这名叫艾达·科洛（Ada Colau）的移民后代，出身贫苦，从小在各个街区间辗转，历经人间冷暖。在西班牙为人熟知的是，艾达也曾参与过占屋运动，还占领了一个废旧的国民警卫队营房。她提倡通过和平的手段占领无人居住的房屋或住所，在任上也强烈谴责因无法支付银行贷款而让房子被银行收走的行为。当选市长后，不少有关艾达的新闻宣传即以“从占房者到市长”为噱头。

所谓“占房者”，西班牙语通常用“okupas”（音为“奥库帕”）表示，它源自西班牙语单词“ocupar”，有“侵占、占领”的意思。强占房屋的人多数是无业游民，他们看到空闲的房屋，撬开门锁，只要在房屋内居住超过48小时，警察就无法干涉。而屋主只有采取诉讼的方式，费时费力还不一定能成功拿回属于自己的房屋。如果“奥库帕”中有未成年人，法官甚至会倾向于保障未成年人的“优先居住权”，而拒绝将房屋判给原屋主。

据西班牙媒体Antena？3报道，在西班牙加泰罗尼亚地区，抢占房屋的案件占全国的一半之多。在新冠疫情大流行期间，仅2020年至2021年，占屋事件就从14621起增至17274起，而巴塞罗那报告的案例就超过5000起。有身处西班牙的网友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疫情期间，西班牙一名医生日夜加班，很少回家，等好不容易回家了却发现家被占了。西班牙占屋现状可见一斑。

能“合法”占屋的前提是不使用暴力，为了达到目的，“奥库帕”花招百出。比如，他们会提前检查房子的邮筒，或者在门窗上黏硅胶线，以判断屋内是否有人居住。在确定要侵占的房屋后，一部分“奥库帕”可能会雇用吉普赛人来做前期的工作，包括撬锁开门、接上水电等，这些服务只需要支付数百欧元。等前期工作完成后，“奥库帕”就可以入住，等待48小时便可成功鸠占鹊巢。如果屋主找上门来，他们可以表示不知情，是有人让他们进来的，并没有使用任何暴力手段。

2018年左右，“奥库帕”还发明了一种所谓的“披萨计划”。他们在作案前往目标地址点一份披萨外卖，等到第三天，他们再进入房子。等警察到来时，他们出示购买披萨的小票，以证明他们在房子里待够了48小时。

早有根源的“占屋运动”

事实上，早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欧美就爆发了“占屋运动”。在当时，这是因严重的住房问题而引发的一种社会运动。

1968年12月，一群人称自己是“伦敦占屋者”，占领了东伦敦一个豪华住宅的屋顶，抗议空置财产与无家可归者之间的矛盾。有研究显示，1969年上半年，占屋者在伦敦的自治市红桥市占领了17套房屋，安置了至少13个无家可归的家庭。

当时的舆论认为，占屋是无家可归者在绝境中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在部分占屋者被暴力驱逐后，地方议会受到了来自媒体和公众的批评。一些官方机构只好退步，短时间内向无家可归者提供了一些空置物业。

后来，这一抗议活动席卷英国，甚至欧洲、美洲等其他地方也有呼应者。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美国纽约，曼哈顿下东区也发生了小规模的占屋运动，有约500名占屋者居住在20栋建筑中。在20世纪90年代的德国柏林，占屋运动高峰期时有近165间住宅被占领，但只持续了几年。相较而言，开始于20世纪90年代的巴西圣保罗市占屋运动成为其中的典型，有学者认为“其规模是空前的，且表现出了独特的韧性”。当时，城市中一些无力购买住房的人占领了市中心的空置楼房。相关数据显示，1997年至2012年，圣保羅市共有120栋建筑被占领。截至2018年5月，仍有70栋建筑被4000多个家庭占领。

进入21世纪后，占屋运动并没有停止。拿西班牙来说，2008年的欧债危机导致许多人失业。人们无力承担房贷，被银行收走房子。既失业又失房的困窘，让这些人选择强占别人的房子作为栖身之所。一开始，屋主报案后只需向警方提供房产证证明自己的物业被人强占，警方就会出警驱离占房者。但一来二往，双方矛盾激化，“奥库帕”与警方发生了激烈冲突。于是，巴塞罗那等地政府出台规定：被强占的房屋在48小时内可通过报警的方式由警方处理，超过48小时警方无权干涉，屋主必须走司法程序，向地方法院提起诉讼。强占者如果不动用被占领房屋内的物品，屋主就无法告其盗窃等罪名。

“合法”侵占

之所以会有这样难以理解的规定，是因为在法律层面，英美法系中存在逆权侵占法。这一法律体系历史悠久，规定称在物品产权明确的情况下，若物品所有者并未实施有效看管，一旦为他人占有，在达到一定时间之后，占有者就可以获取物品的产权，因此占屋行为具有其法理依据。

有法律从业者解释，根据“逆权侵占法”规定，房地产的非业主持续占用对方土地超过一定的法定时限后，原业主的起诉期限终止，该占用者可以成为该土地的合法新业主。

而西班牙的宪法更是为占屋运动提供了一定的“空间”。西班牙宪法第33条规定：保护私有财产和继承权，任何人的财产和权利不得被剥夺，除非是出于公共利益或社会利益的正当理由……适用于私人财产的法律是由社会职能决定的。也就是说，如果是有人居住的房产，默认为正在履行社会职能；如果住房被遗弃或空置，它将不会得到与普通住房相同的法律待遇。而西班牙宪法第47条又规定，公民有享受舒适住宅的权利，政府将促进实现这一权利的必要条件和相关规则，根据普遍利益规范土地使用。

数年前，欧洲新闻社曾报道过一则新闻。有3人非法侵占一处闲置豪宅，屋主把他们告上法庭。但在等待审理期间，他们依然可以大摇大摆地在里面居住，还表示：“根据西班牙宪法，我们有权住在一个体面的房子里。”这3名“奥库帕”依据的便是西班牙宪法第47条。

正是在这样的法律框架下，占屋才会愈演愈烈。不少占屋组织网站提供了“攻略”，教人们如何“正确”“合法”地占屋、如何找到可侵占的房屋、如何留驻在房屋中、如何应对警察和屋主等等。还有占屋者咨询服务组织（Advisory Service For Squatters）发行了14版《占屋者手册》，自1976年以来销量超过15万册，甚至专门为孩童出版了《小占屋者手册》。

有吉普赛人为占屋打头阵，自然也有新兴的职业为担心被侵占的屋主服务。近年来，西班牙一个名叫“看屋人”的职业逐渐兴起。如果屋主要出远门或是暂时将房子闲置，除了寻找可靠的租客，还会高薪聘请背景干净的看屋人。此外，还有应对占屋的安保公司。有网友称，这种安保公司的服务主要就是“找数个彪形大汉在门口敲锣打鼓地骂‘奥库帕，直到骂到他们没脸住下去，或是蹲点蹲到没人在家，再进去换锁”。但这种“以暴制暴”、比谁更无赖的做法显然不是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