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百出的“靠窗吃窗”

曾那迦

“这车明明并没有载猪，你们手里这么多动物检疫合格证明是怎么回事？”2021年，一辆从四川省简阳市开往外地的汽车在路上接受交警检查。过程中，交警敏锐地发现，该车载有生猪动物检疫合格证明和对应的生猪耳标，可实际却并未在运输生猪。事情蹊跷，交警马上将情况上报。简阳市农业农村局获悉立即向该市市委进行反映，发现这些动物检疫合格证明涉嫌伪造，引起当地市委主要领导高度重视，要求将线索移交至纪委监委快办快查。

该市纪委监委收到线索，从动物检疫合格证明出票人着手，很快就发现街道办农业综合服务中心专门负责出具动物检疫合格证明的蒋恩建、王琼与生猪贩卖商间存在不正当的利益关系，上述动物检疫合格证明正是他们非法销售给了外地买家。

两人利用负责动物检疫工作的职务便利，为生猪产业从业者伪造生猪检疫合格证明并提供配套耳标，收受好处费共计21.58万元。2021年9月，蒋恩建、王琼分别受到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2021年12月，蒋恩建、王琼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四个月，并处罚金二十万元。

这起案例出自成都市纪委监委近日通报的5起“窗口腐败”典型案例。“窗口”虽小，但一头面向百姓，一头连接政府，是群众办事感受最直接、反映政府服务最直观的渠道。近年来，各类“窗口腐败”案件通报曝光愈发频繁。其实，针对自然人和法人，“窗口腐败”的手法和表现形式不尽相同。个人遭遇“窗口腐败”，为行方便往往要损失不必要的金钱、精力。“窗口腐败”对企业法人常意味着不公平的对待和竞争，损害当地的营商环境和形象。

“最后一公里”上的拦路虎

许多“窗口腐败”问题发生在服务群众的“最后一公里”，直接侵害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影响损害政府的公信力和执行力，破坏党执政的政治基础和群众基础。

简阳市纪委监委第四纪检监察室主任陈谦在谈到针对个人的“窗口腐败”时，告诉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这类‘窗口腐败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犯案人员在这些窗口有长期的工作经验，时间长了难免会发现一些‘空子。而很多办事者在被窗口人员暗示后，也多半愿意通过给点钱达到方便自己的目的。”

尤其是在涉及到产权或办证等问题时，不少群众为图方便都会选择向窗口“微腐败”潜规则妥协。

例如，西安市房产交易中心二手房科原科员何奕霖和同事张静利用职务之便，为相关个人或单位在加快办理房产过户、减免缴纳税费等方面提供帮助，共同收受贿赂34万余元，何奕霖还单独收受他人给予的好处费22万余元。最终，何奕霖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三十万元。张静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二十万元。

2021年5月，某地纪委监委收到一封举报信称该县窗口工作人员程某违规办理残疾证，并收受5000元微信转账。原来，程某担任某镇残联专职委员，职责包括办理残疾证这项“窗口工作”。据查，程某除收取5000元好处费，承诺帮一人办理残疾证外，还先后收取6人的好处费累计2.4万元，并利用职务便利违规为4人办理了残疾证。因违反群众纪律，程某受到留党察看处分，被解除聘用关系，并清退全部违纪所得。

当地纪检监察干部告诉记者，“一段时间以来，乡镇一级便民服务中心微腐败问题量大、面宽，尤其现在农村妇女、儿童、老人较多，文化素质和政策知晓率还较低。而很多办理事项现在都通过网络和APP办理，给这些人群造成了一定难度，这就给了收钱收物搞‘代办等‘窗口腐败行为空间。”

一名市级纪检监察干部告诉记者，“其实‘窗口腐败一类的案件案情往往并不复杂，一些涉案人员甚至通过微信转账等较为‘初级的手法作案，证据也较容易固定。从根本上说，是个别窗口工作人员纪律、规矩意识淡薄。”

后台循环暗藏“玄机”

一些窗口工作人员凭借长期的工作经验，发现了所在窗口办事流程、操作系统或软件的漏洞，却没有第一时间向上级汇报，反而利用这些漏洞为个人敛财牟利。

2018年10月至2019年1月短短3个月时间，山东省临沂市政务服务中心办税服务大厅工作人员侯某在受理岗负责不动产涉税征收业务时，利用在金税三期征收管理系统开具不动产税款票据并征收税款的便利，多次采取向纳税人按正常应缴税额征税，再通过“金三”系統将相应税款票据作废并违规进行“零申报”或将应缴税款金额“以大改小”等方式，截留、侵吞国家应收税款167万余元。侯某因犯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二十万元。

成都市温江区市场监管局万春和盛寿安片区所原工作人员刘曼宇在2021年6月至12月期间，利用协助该区市场监管局工作人员周某某工作的职务便利，接受请托，在工作平台上修改个体工商户登记信息，帮助请托人违规获得购房资格，收受财物共计75.3万元。2023年1月，刘曼宇涉嫌犯罪问题被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审查起诉，目前案件还在办理中。

“法人的设立到批准、运行，需要取得登记备案、行政许可等相关许可证明，特别是涉及到政府资金验收的则需要获得一些前置性许可，其中又涉及到相关第三方单位，这些都无可避免地要和窗口单位产生关联，其中暗藏着潜规则和风险点。”一名纪检监察干部向记者介绍。

一些“窗口腐败”问题只是整个后台循环过程中腐败链条的一个环节。湖南省益阳市南县政务服务中心国土资源局原窗口主管曹平滥用职权，徇私舞弊，采用虚列拆迁户、伪造国土证、用地批文等方式，将2483余平方米集体土地通过土地划拨、土地出让办理了国有土地使用证，供自己或他人进行商品房开发谋利。该单位朱某、潘某、熊某作为窗口业务主办、业务受理、权属调查岗位工作人员在各自岗位徇私予以通过。曹平犯滥用职权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六个月。朱某、潘某、熊某也均以滥用职权罪获刑一年二个月至六个月不等。

中央纪委国家监委驻中国工商银行纪检监察组在2019年1月成立后不久，即联合地方纪委监委严肃查处了工行上海分行原党委书记、行长顾国明，重庆分行原党委委员、副行长谢明严重违纪违法案件。他们在信贷业务的前中后台部门关键岗位培植安插“自己人”，形成“一条龙”腐败。

顾国明利用分管工行上海分行授信审批部、信贷管理部、主持全行工作等职务便利，为相关单位和个人在办理融资贷款、项目配资、承揽工程等事项上提供帮助，谋取利益，共计收受贿赂折合人民币1.36亿余元。谢明形成了一个以其为中心的团伙，覆盖前中台，集体作案。因犯受贿罪，顾国明一审被判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受贿违法所得予以追缴，上缴国库。谢明案还未公开宣判。

“黑中介”里外勾结

不少“窗口腐败”案件都少不了“黑中介”的身影，在“黑中介”的“围猎”、拉拢下，窗口内外形成完整的腐败“产业链”，微腐败逐渐演化为大腐败，甚至形成窝案串案。

浙江省杭州市萧山区义桥镇就发生过窗口办事人员与中介合作开“夫妻店”的典型事例。“老公在窗口做负责人，老婆来做中介。通过中介办，就给他快一点，别人的不让办，或者办的慢一点。”该镇纪委书记陈高樑告诉记者。

成都市公安局双流区分局交警大队原辅警周丽在2019年调至该区公安分局交警大队违章处理窗口工作后，负责登录公安局大数据系统，处理电子交通违章处罚，很快就被社会上所谓“中介”人员盯上。周丽与“中介”熊某等6人里应外合，以每条40元到100元不等的价格，违规帮助机动车主销分322次，从中收取好处费3万余元。2021年10月，周丽因犯受贿罪被双流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缓刑一年，并处罚金十万元人民币。

2022年，在周丽执行缓刑期间，双流区纪委监委对“区公安分局交通警察大队辅警刘勇收取销售商好处费并违规给超标超重电瓶车上牌”的问题线索开展核查，发现从2017年8月至2019年2月，周丽收到刘勇转交的好处费高达14余万元人民币。2022年12月，周丽因在缓刑考验期限内发现还有其他罪，撤销前罪判决，合并执行有期徒刑三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三十五万元。

2021年8月至9月，辽宁省抚顺市公安局车管所原副所长孙大伟，机动车检测大队原民警郭均平，机动车管理大队原民警郑龙涛、李洪海、刘志铁，大厅原代理主任吴艳滨，档案室原民警付红7人，先后受到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违纪违法所得予以收缴，其涉嫌犯罪问题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

“之前车管所就有这么个潜规则，就是不看车就给查验通过，每台车就给1000元好处费，这个事车管所的人和周边的代办人员都知道……”一名涉案人员在案件办理过程中交代说。此前，抚顺某车辆代办处经营者丁某与山东某汽车制造有限公司实际控制人徐某合谋通过行贿的方式逐步打通车管所办理机动车登记手续的各项环节。2018年5月至2020年8月，孙大伟等7人通过丁某违规收受好处费共计1128余万元，先后为上述企业生产的5429台违法贴牌挂车办理了注册登记上牌手续。

2022年，湖南省長沙县纪委监委收到巡察组转办的问题线索，当地房产中介为缩短不动产登记手续办理时限，进一步获取行业竞争优势，通过每笔送出400至800元不等“好处费”的方式，达到加快业务办理的目的。该案并非只是房产中介通过行贿加快业务办理，而是一起发生在该中心的“窗口腐败”窝案串案。个别窗口工作人员与房产中介勾结，并不断拉其他窗口工作人员“入伙”，形成一条隐秘的“产业链”。

该中心工作人员利用职务充当房产中介的“内鬼”，先授意房产中介伪造本地户籍资料并提交二手房转移登记申请，再通过打招呼的方式完成窗口业务受理，最后在公安机关核对户籍信息时，又偷偷替换成购房者的真实户籍资料，以便顺利通过核对，致使多宗不符合当地限购政策的二手房交易完成过户登记。最终，该案共查处违纪违法人员20余人，立案17人，移送司法机关10人，收缴违纪违法所得240余万元。

放任“窗口腐败”所造成的危害将不止于“微腐败”，必须予以严肃对待。对“靠窗吃窗”腐败问题须从严、从重查处，形成强大震慑，彻底消除个别窗口办事人员及其上级主管干部的侥幸心理，切实提升办事企业、群众的满意度和获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