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二十行

鬼叔中

春天，我们又一次被拯救出来

像地穴里的毒蝎，开始蠢蠢欲动

桃花水，艳阳天，如今难闻鹧鸪啼

不过南方的春天要比节气来得稍迟

迎春仅是一种民间仪式

烟雨如丝忧怨地飘过乌瓦

我看见香草、昆虫、花苞和病菌

甚至骨子里的旧伤都一齐要发芽

姑娘握紧捣杵

朝气蓬勃吗？其实他们也并不闲逸

商贩叫嚣于晴朗的墟市两边

老实的农民赶来选购谷种和锄柄

每年春天有许多美好东西暗淡下去

又有些新鲜的东西会浮现

哦，这个过早染上怀旧情绪的男人

因为过早发现自己的苍白和衰退

春天的藤箱，肯定没攒足多少盘缠

而火苗宛若一把催情粉，蛊惑人心

如果可能我想去阻止他们弄脏春天

[林忠成赏评] 这首诗拢集了季节、生灵、民间仪式、市井、花鸟虫鱼、神 等元素，在形而上向度上，直接承续古典主义的天人合一体系。《礼记》中说“仲春之月，日在奎，昏弧中，旦建星中”，人的世俗生活被天道安排入一个架构中，成为其中的一块砖瓦。“春天，我们又一次被拯救出来/像地穴里的毒蝎，开始蠢蠢欲动”，此乃仲春之常然，万古循环，不论社会演化到什么地步，“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道德经》）。“是月也，安萌牙，养幼少，存诸孤”（《礼记》），本诗极力追怀日益薄弱的天道，诗中提到的迎春就是延续几千年的仪式，与《礼记》里提到的“择元日，命民灶”同质同构。“是月也，玄鸟至，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高 ”（《礼记》），本诗写道“桃花水，艳阳天，如今难闻鹧鸪啼”，同样是个鸟语花香的季候。“是月也，日夜分，雷乃发声，始电。蛰虫咸动，启户始出”，几千年的古典镜像，与当今毫无二致，诗中说“烟雨如丝忧怨地飘过乌瓦/我看见香草、昆虫、花苞和病菌/甚至骨子里的旧伤都一齐要发芽”。“是月也，耕者少舍，乃修阖扇。寝庙毕备。毋作大事，以妨农之事”，本诗也有对应的场景：“朝气蓬勃吗？其实他们也并不闲逸/商贩叫嚣于晴朗的墟市两边/老实的农民赶来选购谷种和锄柄”。

天道“衣养万物而不为主”（《道德经》），它是一种“上德”，“上德不德，是以有德”（《道德经》），诗中认为，人在春季与万物一起萌动，人同样也是道“衣养”的结果，无法超越道的安排，《礼记》中说“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这天人合一的架构，必须以一套结构主义的礼仪来规范，迎春就是一种礼仪，把春天从石缝里唤出来，从枝叶上拧出来，从花朵里酿出来。垒灶台要先祭灶神，播种要先告潘神，这是有一套礼仪的。“故礼义者，人之大端也……所以养生、送死、事鬼神大端也，所以達天道，顺人情之大窦也”（《礼记》）。

面对“山川之精英，每泄为至宝；乾坤之瑞气，恒结为奇珍”的纷繁，诗人却提不起兴致，“哦，这个过早染上怀旧情绪的男人/因为过早发现自己的苍白和衰退”，也许是“骨子里的旧伤都一齐要发芽”，才导致诗人变成伤感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