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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散群体的音乐认同

2023-05-17浦秋悦杨泽幸

音乐生活 2023年4期
关键词:族群韩国上海

浦秋悦 杨泽幸

上海音乐学院黄婉教授于2017年出版的专著《凝聚族群的“飞地”音乐生活——以上海的韩国离散族群为个例》(以下简称黄著)是近年来国内民族音乐学领域对离散族群进行细致研究的优秀著作。同时,本书也是“音乐上海学丛书”中唯一以韩国离散族群音乐生活为研究对象的作品,是“音乐上海学”项目的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从类型上看,黄著中的“ 飞地”是族裔飞地(Ethnic enclave),意为在另一个族群占主导地位的地区内,由少数族裔形成的社区。上海的韩国离散族群,具体而言,特指:上海境内的韩国人聚居区。黄著对其音乐生活的描述显示,尽管上海韩国离散族群音乐面临来自多元文化融合与冲突的挑战,该社区的传统音乐文化在内容和形式上仍然得到完好的维系。为了解释这一现象,黄著采用了“文化变迁”和“族群性与认同理论”两大视角。

一、定位与视角

韩国人在上海的居住历史可以追溯到1919 年4月13 日大韩民国临时政府在上海成立。以1992 年中韩建交为分水岭,且在1998 年的全球性金融危机的刺激下,大批韩国人涌入中国的经济重地上海,聚居于虹桥镇,形成了上海韩国离散族群,也被称为“韩人村”。

黄著考察了1992 年至2009 年上海韩国跨境离散(diaspora)族群的音乐生活。在最初的田野调查后,黄婉敏锐地捕捉到了上海韩人村的两大特殊性。首先,她观察到上海的韩国人是出于经济利益目的而聚居在上海的,属于典型的“经济离散”,他们大多数属于现代城市精英群体,区别于传统意义上的因为文化而形成的离散群体或族群。具体表现为韩国传统音乐生活取代西方音乐生活成为主旋律。黃著进而深入探究这一转变的根源,并将回应此问题作为全书的核心。其次,黄婉指出上海对于韩国人而言,在经济、宗教等方面都具有特别意义。

在分析和阐释的视角方面,黄著接纳了马丁·斯托克斯(Martin Stokes)针对移民音乐研究提出的观点,试图通过“文化变迁”和“族群性与音乐认同”两个范畴来理解上海韩国人的音乐生活传统化现象。结合文献资料和田野观察,作者指出韩人村内的中韩族群关系张力,认为上海韩国人音乐生活的传统化是其在社会适应和文化适应双重受阻的情况下,寻求族群认同以回避适应中的冲突的结果。黄婉进一步揭示了社会、文化适应中的冲突所导致的韩人村内部音乐生活传统化的分野,从“族群性”功用出发区分了两种对传统化的需求:其一是“原生性”的“族群性”,在本文语境下,它是文化适应失败下的产物,用以表达文化和族群的边界及差异造成的“反歧视”诉求,作为结果,它延续并强化了韩人村的传统音乐生活。其二则是“再生性”的“族群性”,持此立场者着眼于凝聚族群经济利益、构筑新的社会,因此将韩国传统音乐视为一种政治、经济资源以应对社会适应的失败。

两个层面的“族群性”也因此显现出来∶其一是历史性的用以文化区分的传统“族群性”。其二是具有现代特征的作为社会功用而存在的非传统的“族群性”,此处的社会功用既包括“宗教集合”,还包括上海韩国人“经济离散”的特殊身份选择下的“经济集合”。前者是情感性的,后者是功利性的。实际上,两种“族群性”也主导了两类韩人村传统音乐生活。

正如黄婉在结论中指出的那样,上海的传统音乐和生活,不仅仅是“伴随”社会文化的“意义”,更是一种“触动”。在“意义”的把握基础上,黄著更尝试性地做如下延伸思考:在两种“意义”主导下的韩人村传统音乐生活和宗教音乐生活,一定程度上说明;有别于美籍韩裔的“黏合性适应”(Kim,1984),占据了绝大多数的上海的韩国人,采取的是一种不以同化为前提的“抛离型适应”方式,而小部分上海的韩国人则在“文化韩国”的基本心理基础上,权益性地采取了“拼贴式适应”方式。后者跨越在韩人村与“当地”之间,其适应方式也是最为中庸;前者逐渐远离“当地”,形成更深的文化隔阂。而这也是当时依然能在“韩人村”见到的社会文化事实。也因此,在尚未有针对上海的韩国人社会、文化适应的其他社科研究的现状下,黄著在本书中尝试性地将上海的韩国人的移居适应方式概括为“对立竞争型族群依附适应形态”。

二、学术素养和逻辑结构

(一)学术素养

进行学术研究需要良好的学术素养,黄婉硕士和博士均就读于上海音乐学院,目前担任上海音乐学院教授,作为上海高校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建设工程中的一员,近十年来,在音乐人类学领域公开发表的论文近八十万字。黄著的原稿来自她2010的上海音乐学院博士毕业论文。文献整理和实地调查在一篇音乐人类学和离散族群相结合的论文中是不可缺少的。在撰写论文的过程中,黄婉查阅了许多文献资料如,《韩流与海派》《移民与城市》《族群性,认同与音乐》等,为其对韩国传统音乐的深入了解以及本书研究的理论、概念及视角的选择与确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就田野考察来看,离散族群音乐采风与一般传统乡间音乐采风有很大区别。首先,由于语言的障碍,调查者无法轻易与韩人村中的研究对象进行沟通。于是,黄婉除了自己学习韩语外,还雇佣了两位翻译作为临时助理。其次,由于宗教信仰等差异,使得上海韩人村中的韩国人自发地回避“当地”社会,导致双发联系甚少,产生了文化隔阂,韩人村内部的音乐文化生活状况很难被外界知晓。黄婉就通过获得各种“局内人”身份来化解这种隔阂给研究带来的不利影响。

一手资料的获取过程中,黄婉并没有过度使用“完全参与者”的身份,而是采取了具有中度参与性的“参与观察者”和低度参与性的“观察参与者”的方法,使其自身摆脱了对研究对象的影响的同时确保了其获得的一手资料的真实性。另一方面,黄婉采用了访谈时间较长、问题较集中的深度访谈的方式对调查对象进行采访,与此同时,因为访谈对象的特殊性以及采访主题的敏感性,只能使用文字记录来替代一般的录音、录像等田野方式,也导致一些访谈要通过事后回忆才可以整理出来。从访谈这个田野调查的重要环节,我们可以看出本书的研究难度和黄婉出色的学术研究能力。

(二)逻辑结构

本书的叙事有两条互为表里的逻辑线索,其中章节之间的表层结构详实地再现了上海韩国离散族群的音乐生活景象,而暗藏其中的则是表述研究者田野“体验”的身份转变逻辑。

黄著的研究对象是1992 年至2009 年在上海生活和居住了将近20 年的韩国“离散”群体。黄婉在上海韩人村中进行为期三年的研究,“参与观察”了4 万余位在此生活的韩国人的音乐生活。在绪论中,黄著首先论述了有关上海韩人村从1919 年到1945 年的音乐生活历史和1992 年到2009 年其音乐生活现状的概况,然后在第一章中对核心问题进行了阐述,并剖析了韩国离散族群音乐中的传统音乐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特殊景象,接着在第二章中详述了聚居在上海的韩国人如何通过韩国传统音乐来保持韩国传统民族音乐认同的涵义与形态,并且以此来处理文化差异和歧视,以及在第三章中阐明了聚居在上海的韩国人为了缓解经济利益冲突和社会结构性不适所带来的社会适应冲突,如何通过传统音乐生活来维持和构建新的族群音乐认同。换言之,在韩国本土境外的离散族群中,韩国传统音乐具备了凝聚族群的作用和意义。由此可以看出,整本书具有极强的逻辑思维以及逻辑结构。

黄婉从“局外人”到“局内人”的身份转变则是本书的第二条线索。黄婉从2007 年以观众的身份参观一系列官方意识形态主导的“韩人村”的音乐文化活动,到2008 年作为韩国驻上海总领事馆文化院的义工进入“韩人村”内,再到2009 年作为家庭音乐教师深入到韩国家庭、韩国学校内部。这三年的考察,黄婉从2007 年的“韩人村”外到2008 年走进“韩人村”内,又在2009 年深入韓国家庭等韩国人的“私密”空间,可以看出黄婉的田野考察在时空上层层递进,考察进度呈现出“由外及内”的渐进特征。

三、意义与价值

(一)本书的应用价值

黄著所属的“音乐上海学”系列丛书反映了音乐学家受城市人类学的影响,在研究对象和视角方面的转向。而黄著是“音乐上海学”系列丛书二十种中唯一关注上海韩国离散族群“飞地”音乐生活的,这无疑丰富了音乐上海学的多元性、城市性与国际性。

音乐上海不仅是中国的,更是世界的;音乐上海不仅涉及艺术,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会、人文和政治。黄著中写到:在1919 年到1945 年的中韩共同抗日时期中,韩国的音乐家、音乐活动、音乐作品受到中国抗日音乐作品的影响。由于韩国的音乐家受到中国共产党的帮助,音乐活动也接受了来自中国当局的资助。因此,当时上海韩国人的音乐和音乐创作中存在着文化融合的现象,例如,许多革命歌曲将韩国的传统曲调与中文歌词相结合,或使用西方曲调与韩国歌词结合的方式,以实现广泛传播和大规模呼吁的目的。这些对历史细节的挖掘和补充,反映了中韩两国深厚的友谊,而音乐则作为维系中韩抗日共同体的纽带,见证了那段历史。与之相对的是,近年来网络上中韩两国网民的紧张关系,尤其是在文化领域的论战日益升级。笔者认为黄著所揭示的中韩音乐的互相渗透,还原了两国音乐平等交流、互利互惠的历史事实,有助于消除网民的偏见,促进中韩两国的友谊和合作。

(二)本书的学术价值

评论本书的学术价值还需回到作者进行写作的历史时空中。显然,在黄著以前,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研究成果,都没有针对上海韩国音乐人类学论域中的离散音乐文化进行研究的。因此,就研究对象来看,它既是全新的,也是极具挑战性的。因此,上海韩国人的音乐生活为离散音乐研究增加了一个新的个案,更为离散音乐研究的理论、方法、论题和视角带来新的尝试。值得一提的是,在黄著之后,学术界涌现出一批以在中国的外国人离散族群音乐生活为研究对象的文章,如同样是以在中国的韩国人为例的《在京韩国离散族群的音乐生活景观》,还有以在广州的非洲离散族群为研究对象的《广州“巧克力城”非洲黑人音乐探索》,以及以在海外的华人音乐文化及身份认同为研究对象的《海外华人流散地的音乐文化与族群身份认同——以加拿大卡尔加里唐人街为例》等等。这些研究都直接或者间接地引用、参考、借鉴了黄著中的上海韩国离散族群音乐生活的研究成果,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黄著给离散族群音乐生活、离散族群音乐生活的“中国实践”开辟了一条崭新的研究路径。

四、离散群体的音乐与认同

黄著中还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比如说,在田野工作的一手资料获取过程中,调查者可以采用具有中度参与性的“参与观察者”和低度参与性的“观察参与者”相结合的方法,使其自身摆脱对研究对象的影响的同时确保其获得的一手资料的真实性。另一方面,调查者可以采用采访时间较长、问题较集中的深度访谈的方式对调查对象进行采访,当遇到一些特殊情况时,比如说由于特殊的采访对象和敏感度,调查者进行录音、录像等工作,那么这时候文字记录就成了调查者最重要的工具和手段,所以文字记录也是不容忽视的。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黄著在以下五个方面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新尝试。首先,它反映在对象方面——之前从未有人研究过上海韩国离散族群的音乐文化生活。第二,它反映在视角方面——以“族群性”的视角来研究其内在文化和经济关系,这并不常见。第三,它反映在理论上——结合“原生主义族群性”和“再生主义族群性”的“族群性”概念和理论来揭示离散族群音乐的深刻意义以及“族群性”的关系。第四,它反映在田野调查中——目前对上海外国少数族裔的田野调查不多。第五,它反映在研究模式中——它借鉴并建立了一个“意义”分析模型,专门用于解读上海韩国离散族群音乐生活。因此,笔者认为,这些新的尝试体现了上海韩国离散族群音乐与生活研究课题的积极意义。同时,研究上海这一独特的代表性城市中韩国离散族群音乐生活的传统化转变,不仅是对洛秦教授所提倡的音乐上海学的积极而正面的回应,也使得黄著在音乐上海学系列丛书中脱颖而出,成为研究离散群体音乐中具有高度逻辑性与创新性、应用与学术价值兼具的精彩作品。

(责任编辑 李欣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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