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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对屈原诗歌艺术的继承与发展

2023-05-15

关键词:李商隐典故屈原

王 梅

李商隐对屈原诗歌艺术的继承与发展

王 梅

(锦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小学教育学院,辽宁 锦州 121001)

屈原的骚体诗“衣被词人,非一代也”。晚唐诗人李商隐开创了深情蕴藉、绵邈迂回的诗风,诗歌中大量使用意象来表达其深沉的情感,这与屈原《离骚》中的比兴传统一脉相承。李商隐诗歌的比兴寄托艺术在继承屈原的香草美人艺术手法的基础上,扩大了“所托之物”的表现范围,尤其是在典事的运用上,更加注重心象与物象的融合,使得其诗歌的意境更加柔婉幽微。

屈原;李商隐;比兴寄托;用典

屈原、李商隐二者都是生逢末世。屈原身处战国时期楚国的晚期,朝政昏暗腐败。李商隐所处的晚唐,多年的积弊使得曾经的盛唐气象走向没落。李商隐一生中大部分时光辗转于牛李两党争斗的漩涡中,潦倒沉沦。李商隐和屈原的家世渊源相似。据考证,李商隐的远祖与李唐皇室为同宗,李商隐当是凉武昭王李暠的第十五代孙。但由于年代久远,李商隐并没有从这种宗亲关系上得到实际的利益。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也说屈原是“楚之同姓”。据考证,从血统和世系上来讲,屈原确属楚国公族,但并不是王室近宗,因而他自称为“苗裔”。二者的生平境遇多有相似之处。李商隐少年时期就怀有青云之志,渴望报效朝廷,但始终壮志难酬,一生四处流徙,最终凄然谢幕。但李商隐从未磨灭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积极入世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始终保持着“安危须共主君忧”“爱国忧君去未能”的政治热情。屈原胸怀大志,甘愿为楚国尽忠,青年时便深得楚王信用,官居高位。但因奸佞谗毁,致使君王疏远,两次被放逐江湘,身处囹圄却从未想过去国他图,最后见国都沦陷、复国无望而含愤投江。

生逢王朝末世,身为皇族远裔,仕路坎坷,襟抱难展,形成了两位诗人的悲剧人生与性格,纵然相隔千年而依然灵犀相通[1]。李商隐特有的诗歌风格不仅与自己的经历、性情有关,也较多地受到了屈原创作风格的影响。李商隐诗歌中瑰丽幽缈的想象、比兴手法的运用都是接受了屈原诗歌的艺术手法,而忧生念世、爱君忧国的思想也深受屈原的濡染。李商隐诗作中的比兴寄托,本体和喻体,物象与心象之间的界限更加模糊,整体上呈现出一种朦胧隐晦的风格。

一、拓宽了屈原“香草美人”的意象

香草美人以喻君子的艺术手法是屈原的首创,这一艺术手法极大地丰富了诗歌艺术的表现形式,对后世的中国古典诗歌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文学鉴赏中,以“香草美人”来分析男女主题的诗词作品,也成为了一些文学批评家特定的批评模式。李商隐以他独特的艺术审美感悟力和丰富细腻的想象力,继承了屈原的“香草美人”表现手法,诗歌中经常出现由香草、美人以及精雅典丽的仙境楼台组成的画面。如这首无题诗:“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这首无题诗表面上是在描写一个幽居闺阁的女子清苦寂寥的身世遭遇,诗意空灵概括。如果我们从知人论世的角度出发来分析诗意,就会有不同的收获。诗人当时身份地位贫微,“内无强近,外乏因依”,一生中在仕途上不仅未遇到有力支持,反而多次遭到朋党势力的猜忌与排挤,使得青少年时期立下的凌云壮志尽成虚妄。那么,这种创伤也一定会体现在他的诗歌创作中,故诗人借菱枝本已柔弱,却偏遭风波摧残,桂叶本有芳香的美质却没有月露滋润使之飘香来抒发感慨。那么联系诗人的身世来看,颔联提到巫山神女以及青溪小姑的命运,其实都是作者自指,诗人回顾自己这一生,深感辗转漂泊,终无所依。但诗人并未就此彻底消沉,而是在末联表明心迹,即明明知道“相思无益”,但依然抱定痴情,这里诗人表现出了坚定执着的人生追求。在这首无题诗中,香草、美人,被诗人营造成一个凄美朦胧的意境,美人、香草的命运与诗人的命运互相映照,含蓄婉曲地表达了自己始终被压制、排斥,才华无处施展的苦楚。

二、发展了屈原以爱情隐喻政治更抒发内心孤独的心境

《离骚》中屈原自比为女子,基于此,他以男女关系况君臣关系;以众女妒美比群小嫉贤;以求女比求通楚王;以婚约比明君贤臣的遇合。这一点在李商隐的诗歌中也有所体现,诗歌中经常用爱情中的不如愿来抒发仕途不遇之感。比如这首无题诗:“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永巷垂杨岸。东家老女嫁不售,白日当天三月半。溧阳公主年十四,清明暖后同墙看。归来展转到五更,梁间燕子闻长叹。”

诗中描写了两个女子,“嫁不售”的“东家老女”和“年十四”的“溧阳公主”。贵室女子“溧阳公主”青春得嫁,夫妇相携游春,而“东家老女”却因为无良媒而待字闺中,彻夜愁闷难眠,引得梁间的燕子亦为之叹息。这里,诗人一方面是在借贫家女子盛年难嫁来寄托自己在政治上的失意;同时,诗人又通过“东家贫女”与“溧阳公主”不同境遇的鲜明对比,从深层次上表达对像他一样的落拓寒士的深切同情,对贵家子弟显赫势位的不平之感,语调非常凄怨哀婉。清代的薛雪在他的诗论专著《一瓢诗话》中评价这首诗是“一副不遇血泪”。唐诗发展到了晚唐,亦如唐王朝无可挽回的衰落命运,也面临着道尽途穷。李商隐从自己的性情和处境出发,从屈原的诗歌艺术特点中找到了共鸣,选择用爱情来隐喻政治,以此来抒发内心的孤独痛苦,来控诉那个压制人才的乱世,诗歌的表层只是一件掩盖真实情感的华丽外衣而已。

三、继承了屈原托物寓怀的写作手法更加细腻敏感

屈原的诗歌中经常会出现对事物的吟咏,但却不是单纯地咏物,而是别有所托。如《橘颂》,诗中橘树的“苏世独立,横而不流”正是诗人耿介品格的象征。这种借咏物以寄情的艺术手法深深地影响了后世文人的咏物之作。李商隐的一些咏物诗也继承了屈原《橘颂》的传统,以物为媒,寄托情思。例如这首《蝉》:“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诗人描绘了蝉在五更时分依然费力断续嘶鸣的景象,情感表达细腻又深邃。在诗人细致入微的体察之下,蝉被赋予了特定的情志。栖居高处,尽管彻夜嘶鸣依然难饱,所栖之树一碧无情,更兼故园荒芜。这些都是诗人悲剧命运的写照,暗指诗人的才高不得志,在冷酷、险恶的社会风气中举步维艰,内心涌动着不尽的悲哀和怨叹。而蝉的“亦”“清”,则警策着诗人,即使身处困境也要永葆高洁。全诗通过对“寒蝉”这一物象凄切情状的精细刻画,来传递一种悲壮情愫,形象地展示出诗人内心的凄凉困苦,达到了物我相融、浑然一体的审美效果。

“巧啭岂能无本意(《流莺》)”,“楚雨含情皆有托(《梓州罢吟寄同舍》)”。李商隐灵心善感,生活的艰难、仕途的蹭蹬,无不撞击着他的心灵,外在的事物就会时常成为诗人内心情感投射的对象。内向的性格、谨慎的心理,促使李商隐倾向于选取纤弱细小的事物作为咏物抒怀的对象。这些物象或美好或高洁,共同之处就是都无力主宰自己的前途命运。如回中牡丹,尽管国色天香,却被雨水摧败,过早凋零;新鲜幼笋鲜嫩可口,却被剪去了凌云寸心;李花、梅花因为非时早秀,只得在暗夜强笑;流莺、孤鸿身世飘零流荡……所有这些无一不是诗人悲苦的身世命运的象征,浸透着诗人漂泊无助的人生之慨,正如清代国学大师王国维所说:“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2]

四、沿袭了屈原用典造境写作手法更体现朦胧诗境

屈原作品中,经常会出现历史人物和事件,如:“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茝!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诗人报国心切,希望用各种办法来劝谏君王,因此常常借历史典故为意象来表明心迹。在这里,作者借耿介的尧舜与猖披的桀纣二者结局的对比,来表达自己的报国之见以及对楚国前途命运的担忧。

李商隐少年时跟随族叔学习,青年时又得骈文大家令狐楚的指导,治学功底深厚。出于对历史典故的熟知,李商隐也常把历史题材融入其诗歌创作,借以含蓄表达自己的主观情感。比如这首无题诗:“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宓妃”典故的主要人物涉及曹丕、曹植、甄后三人。《三国志》中记载,甄后原本是袁绍二子袁熙的妻子,曹操攻下邺城后,因貌美被曹丕看中,后因失宠而被赐死[3]。《洛神赋》中记载曹植对甄宓念念不忘,路过洛水时梦见甄氏化为洛神与之相约,后作《感甄赋》。李商隐对“宓妃”典很感兴趣,在其诗歌创作中多次引用,如《涉洛川》“宓妃漫结无穷恨,不为君王杀灌均”;《可叹》“宓妃愁坐芝田馆,用尽陈王八斗才”等。

诗中对典事的描写,并不见得符合史实,但如果联系李商隐的生平来观照,就会理解李商隐的“用典良苦”了。李商隐少年时由于才学出众深得当时的东都洛阳留守令狐楚的赏识,并在其关照下于开成二年中进士及第。但不久令狐楚病逝,从此李商隐的命运彻底改变。恩师去世后的第二年,李商隐被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看中,应邀作了幕僚。王茂元非常认可李商隐的才学,将小女儿许给李商隐为妻。但王茂元属于李党中人,而李商隐的恩师令狐楚是牛党要员,李商隐此举便被牛党中人视为“无行”“背恩”而遭到摒弃指责。虽然李商隐从未在政治上站队,但此后无论是牛党当政,还是李党得势,他都未得到重用。虽然他每栖身一处幕府都深得幕主的器重,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他的政治军事文学才华,但他始终沉迹下僚,终身不得展才。李商隐诗中的“宓妃”意象,是与诗人的人生经历高度相关的。曹植这样为一位不可得到之女子而魂牵梦绕与李商隐在仕途上渴望用仕的干谒之情是非常相似的;而甄后置身于曹丕曹植兄弟间左右两难的处境又与李商隐深陷牛李党争的遭遇也并无二致[4]。这种境遇的相似,或许是李商隐多次化用此典的直接原因。他不在意典事是否符合历史,只在乎其中所包蕴的人生体验。在他的笔下,典故只是用以疏泄心绪的媒介,是一种内在情感的投射。

在继承屈原用典技巧的基础上,李商隐还在用典的表现方式上有了进一步的拓展。李商隐擅长对典故的含义先解构、再重构,将一系列意蕴与自己心境、情绪相契合的原典集中起来运用,营造一种浑融的诗境,表现出一种将心象与物象融合无间的倾向[5]。典故的集中运用,看似“随意驱遣”,实则是创作手法的熟稔。比如这首《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一篇锦瑟解人难”。后人总结出了多个角度的解读——“爱恋说”“悼亡说”“自伤身世说”“寄托令狐说”等十几种说法。众说纷纭的主要原因就是多个典故在诗中含义的婉约飘忽。颔联、颈联连用四个典故,分别是“庄周梦蝶”“望帝啼鹃”“沧海珠泪”“良玉生烟”。每个典故都有自己特定的含义,但是它们接连出现在诗中却并没有形成明显的逻辑内涵。很显然,诗人将这四个典故组织在一起,是一种意识和情绪上的流动,表面上没有什么联系,但却暗合诗人内心的情感流转,具有一定的情感指向。庄生与蝴蝶的幻化、望帝托春心于杜鹃、沧海鲛人泣泪、蓝田良玉生烟,这些意象背后所漫溢出来的,就有可能是诗人往昔的人生经历——它是对人生之虚幻和迷惘的体悟,是对美好的渴求与美好的难以实现,是凄凉的家世、凄美的爱情,是坎坷的仕途,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抱负等等,以及由这些经历所带来的怅惘、迷茫、感伤、寂寞、忧愁、期望、失望等情感体验。典事本身带有不同程度的迷离之感,而所表达的真正情意又未言明,遂形成如隔雾看花般的朦胧诗境,辞意缈绵,我们只能通过联想和想象去体味诗中所包蕴的微妙心绪。

[1] 张学松. 屈原《九歌》的悲剧质素对李商隐诗歌创作的影响[J]. 深圳大学学报, 2010(7): 109.

[2] 王国维. 人间词话[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60: 145.

[3] 陈寿. 三国志[M]. 裴松之, 注. 北京: 中华书局, 1959: 160.

[4] 徐炼. 李商隐诗中的宓妃之喻[J]. 文史知识, 2005(1): 40.

[5] 黄俊杰. 李商隐诗歌用典特点综论[J]. 荆楚理工学院学报, 2014(10):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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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梅(1973-),女,辽宁锦州人,副教授。

(责任编辑:叶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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