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时间与想象
——施晓宇历史文化散文论
2023-05-15龙潜
龙 潜
(贵州民族大学,贵阳花溪,550025)
一、历史的洞察
(一)文化引领
大国波澜壮阔的复兴总是伴随文化的繁荣,并以优秀的文化引领和导航。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千百年来民族精神的积淀,是我们生生不息的精神家园。施晓宇历史文化散文无论从内容题材还是作家个人的文学观念、审美理想和精神诉求,都在当下中国散文中表现出别样的表述形态与价值系统。施晓宇先后出版的《洞开心门》《都市鸽哨》《思索的芦苇》《直立的行走》《闽江,母亲的河》《桃李春风一杯酒》《秋水文章不染尘》《走陕北》等散文集,致力于历史文化的书写。特别是将出的散文集《施晓宇说史——一个人的另一面》和近年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北京文学》《散文选刊》等刊出的作品,更是显示了施晓宇对历史文化的热爱和深刻洞察。
无论是规模宏大的《奥德赛》还是短制篇幅的《诗经·采薇》都是回到历史、回到传统、回到土地。从内容题材看,施晓宇散文主要是历史文化和历史人物,着力对其进行观察和表现。从精神气质看,施晓宇散文呈现一种积极向上的进取精神和人生态度,表现历史文化的精神、风骨和气魄,这让作品有一种崇高的审美感和悲壮沉雄的审美价值。从创作追求看,施晓宇散文表现出对社会生活的参与和关注,呈现现实主义的写作传统和形态。施晓宇散文很多时候以一种民族志的叙述方式,写实地将历史状态真切地呈现出来。这种呈现表现历史的生活内容,更表现历史的精神力量。艺术之表现历史,实际上是探索历史的道德分野,探索人之竭力护卫的人格珍藏和操守德行。在时光流年中,在中国社会的进步中,施晓宇相信历史的光华会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
(二)历史还原
这个时代,很多时候我们没有靠近真正的现代却又似乎忘记了历史,我们很多时候成为一种处于历史与现代夹缝中的“过渡性”的人。施晓宇散文通过历史文化和人物的书写,让历史记忆和现实形成连接,创造了一个个具有魅力的镜像。历史文化既是被视为具体的物质形式,是可以被标示、被分析、被解释的物质形式,同时又是具有现实意义的精神形态。在社会现代转型的过程中,人们开始寻求历史文化认同与自身归宿,中国大地上的每一块土地都承载着这一使命。如果说关于历史的书写是一种温习过去,那么施晓宇五百万字的散文创作已经展现了强大的还原能力。但施晓宇的书写又不止于历史,他念兹在兹的是文学在这个伟大的时代保存的历史痕迹。
历史是故事的发生地,它以自身的古老性和丰富性如鬼魅般吸引写作者。一个作家写到一定程度,不可避免要触碰历史,因为历史能够给作家提供一个宏观地、系统地把握世界和社会的背景。中国历史是那样的喧闹、世俗、宁静、贫穷,充满欲望与梦想,有着岁月洇染的戚容和熟腻。施晓宇散文连接着当下与过往、故乡与远方、自我与世界,蕴含着民族精神文明史的探源意义。看似散漫的镜像、枝杈与线索,复活了流淌的记忆,复活了文明。历史是那样的死气沉沉,历史又是那样的春水荡漾。当这些历史景观和人物呈现在读者面前时,这就涉及到中国的沧海桑田。
二、历史的时间
(一)时间体验
历史时间是强大的时间逻辑。施晓宇散文突出了历史时间体验,并由此从时间纬度反映历史状态和人的情感世界。时间是笼罩在空间纬度之上的一种强大力量,历史中那些往事和人物作为一种文学文本的表达,在被阐释的同时也被想象。在当下与过去、保守与激进、传统与现代的比较中,历史的时间体验得到强化。巴赫金在谈到歌德作品中的时间问题时,认为歌德能在物体身上看到不同时间的存在及其背后所蕴藉的思想内涵。某种程度上,历史的遗迹体现为时间的痕迹。在施晓宇笔下,历史是一个时间构成体,其辉煌的过去以及因地理、经济、政治等原因而逐渐衰落的现状,提供给施晓宇的更像是一种时间性的远距离想象,而非一种叙述元素那么简单。这些遗迹为时间所渗透,其意义超越了事物本身,被赋予了丰富的历史记忆和文化精神。在时间的重叠和变迁中,这些遗迹都承载着故事,展示了时间的绵延性。
张承志说长城可以生动地、缓慢地淌入中国人的肺腑。从这一点看,施晓宇与张承志在对历史遗迹的书写上有共通之处。施晓宇笔下的历史遗迹是过去辉煌历史的见证,是浑厚朴拙的中国传统文化的象征,更是历史的浓缩。与张承志不同的是,施晓宇在重写历史时注入了现代意义,其笔下的历史是新视野下的历史。按照巴赫金的说法,虽然时间呈现出连续性,但同时时间也会构筑出一道边界,成为划分历史和现实两者的区隔。施晓宇不仅试图解释过去的历史是怎样的,也试图从时间罅隙中寻找过去的历史与现实之间存在着的关联。海登·怀特认为,在某种程度上,历史和文学一样都带有某种想象性,而一切的历史叙述在本质上都是文学性的,为揭示历史的这种文学性,他建议将历史话语的主要类型看作是散文话语的类型,因为散文话语的类型“是根据他们在不同程度上喜欢使用的比喻模式用修辞理论加以分析的。”[1]由此,我们可以窥探施晓宇在描述历史时看似客观的描述背后所隐藏的言外之意。
施晓宇看到了传统与现代之间存在的悖论:历史上宏伟壮观的遗迹经过时间的洗涤后,都变成了颓败、悲凉的现代遗迹。古代的文化记忆与现代场景的融合,给读者带来了想象的空间,令人对遗迹背后的历史精神和文化能量有了新的理解与追怀。施晓宇散文呈现历史遗迹的辉煌与厚重,对其表现和追寻,实际上是对传统的关怀和认同。
(二)空间存在
借助现实的物质景观,施晓宇进行着自己的历史想象和文学想象,但施晓宇的出发点不是反现代性,而是从历史的层面关怀现代性。这是一种时间性的远距离想象和一种历史化了的时间体验。历史化的时间并不只是作为人物或故事的背景而存在,相比之下,更像是作为一种行文逻辑而出现。蜿蜒起伏的山脉、苍凉浑厚的遗址、瑰丽神秘的坟墓、古拙壮观的古树都是内蕴丰富的历史见证,诉说着时间的存在。对它们的叙述,给人一种时间仿佛凝固的感觉。历史时间与现实时间的交错反复,不仅能够使时间在这里被折回,由此唤起人们关于过去的记忆,还能够使对历史的叙述变得更加真实和丰富。
文学创作中,时间和空间是两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很大程度上,以时间维度为主的文学叙述能够表现得丰满和充实。时间是一种较为具象的存在,而空间是一种较为具体的存在。从外在艺术结构形态来说,施晓宇的《访蒲城三陵》《朱仙镇里谒岳飞》《一代宗师宋慈》这些篇章,大都以“地点·人物”的方式命名。按照陈平原的观点,不同空间场景的并置、对比、组合,可以使文本获得另外一种较为特殊的美感效果。这样的布局其实隐藏着施晓宇对散文的整体构思以及对历史的理解和想象。施晓宇散文的空间形式的生成借助了多种空间叙述技巧,这是施晓宇对文本中的时间和空间进行特殊处理的一种方式。其中,时间的空间化以及多重空间的并置是施晓宇散文呈现时间形式最主要的手段。
(三)时空交错
约瑟夫·弗兰克指出普鲁斯特、乔伊斯、艾略特的作品是用“同在性”取代了“顺序性”,因而是“空间的”。显然他所指的空间是抽象化的、符号化的空间,也即是文本的空间形式和空间结构。在对施晓宇散文进行空间结构分析的时候,我们并不是就形式谈形式,而是包含了对具体的历史人文空间的分析。因此,时间的空间化在这里指的仅仅是在弱化时间的同时对空间进行突出和强调的一种手段,正是时间符号的消隐使施晓宇散文呈现出空间化的特征。施晓宇散文中,其主要体现为时间的淡化和时间的凝固,从而赋予了时间以精神内涵、文化内涵甚至是生命内涵。在施晓宇繁密而执着的历史书写中,场景描摹成了施晓宇散文叙述的直接对象。而场景的描绘,实则是时间的凝固和空间效果的突出,因为时间的定格往往可以使事件表现为一种空间形态。首先,从施晓宇选取的意象看,不管是《屹立的马尾》还是《杜陵四苏真名士》这类作品,其本身就体现出时间的空间化特征;其次,这也是弗兰克所谓的空间描写,就像电影里面的定格画面一样,时间在这里被凝固、被定格、被停止,这跟图像叙事有了共通性。在图像叙事中,时间性往往是通过空间性来表现,比如老照片就是把特定时间情景凝固在某一空间的典型。施晓宇散文将情景单元凝固在文本中,将时间引向了空间。
在约瑟夫·弗兰克看来,空间的并置叙事就是将多种空间在文本中并置排列在一起,借此展示出具有同等价值内容的共时性结构。弗兰克的论述是针对传统小说按时间顺序来安排结构而言的,他强调了小说对时间序列性的抛弃以及对空间同时性的重视。与小说一样,空间的并置也能够使散文文本容纳更多的内容,使散文从整体上呈现出空间化的艺术效果。施晓宇散文运用空间交叉并置的叙述方法来讲述历史,表达自己的时空体验,通过空间的并置叙事实现了散文叙事的空间化。
谁都无法回避时代大背景的影响,但是施晓宇是较为客观地看待现代化这个过程的。同沈从文一样,施晓宇看到了在现代文明的浪潮下,传统不断被解构、不断被异化,但与沈从文不一样的是沈从文对都市文化是持不满和抗拒的态度,这从他的《湘行散记》中可以看出来,同样是面对都市文明,相对而言施晓宇的态度更加开放,心态也更加平和。施晓宇对历史文化和人物的写作并不是乌托邦式的理想构建,而是试图通过不同时空的拼接和并置,把历史真实地展示出来,使它们得以同时并存在有限的叙述空间内,从而使读者能够了解一个更加真实、更加全面的中国。而这种异时性并置的空间书写方式,有效地突出了知觉上的同时性。同时,社会的变迁,这恰巧给施晓宇散文注入了巨大的生活能量,《秋风秋雨感业寺》《马嵬坡与杨玉环》《他乡遇故知》这些文本因此成为充满立体感的空间图景。历史的异质性、非理性、边缘性和陌生感更多来自作家自身的体认。
施晓宇散文中历史时间是寻找历史意义和文化内涵的重要手段,他善于用时间的穿越去构建历史,强调一种历史的时间体验。历史时间在施晓宇散文中并不只是作为背景而存在,也作为一种行文逻辑或者写作策略。其中,时间的空间化以及多重空间的并置是施晓宇散文呈现空间形式的最主要手段,前者使时间被淡化,空间由此被赋予了更为丰富的意义;后者使其散文能够容纳更多的共识性场景,由此展露出对空间化效果的追求。
三、历史的想象
(一)自由想象
施晓宇历史文化散文的想象,本质上是自由性、超越性和创造性三者的统一。首先,自由性表现为施晓宇笔下的想象既包含某种在场的东西,又包含某种不在场的东西,是用有限的在场来表示无限的不在场;其次,超越性表现在施晓宇对于表象的想象既能够突破自身,又能够突破客观现实以及时空限制,是情感体验和价值判断的升华;最后,创造性表现为施晓宇散文既能创造新的文学形象,又能把新形象融入历史,这是历史想象所具有的表现性、象征性和创造性的综合呈现。特别要指出的是,虽然施晓宇散文对历史的想象是基于历史特有的地理空间、历史变迁和文化形态,但作为一种文学创造活动,这具体又涉及到对历史的感知、筛选、描述和意义赋予,表达的是对历史的认识、期待、回忆,因而无法避免作家主观色彩、审美情感和心灵启悟的浸染。所以,与其说施晓宇散文是对历史真实状态的记录,不如说是以历史为创作背景,在结合作家个人经历与体验、回忆与期待的基础之上对历史所作出的一种想象。实际上,散文中的“历史”都是想象的、生成的和动态的,是被作家作品不断建构起来的,并由地域不同呈现出较为显著的空间特征。比如沈从文散文中古老而神秘的“湘西”,刘亮程散文中孤独而和谐的“黄沙梁”,马丽华散文中神圣而厚重的“西藏”,正是这些作家在特定空间之中用文学建构起来的形象,才构成了一个作家的总体想象和多样描述。古人就常常在想象中构建“天下”的概念。
(二)真实历史
施晓宇散文对历史文化和人物的关注不满足于简单的真实。中国散文发展历程中,“真实”作为传统散文的基石一直被不断强调,传统散文讲究散文与史传结合,要求对历史真实再现。然而,众多散文作家尝试在散文中加入想象的成分并因此获得了成功,余秋雨《道士塔》就将许多虚构的场景和情节引入文中,余光中《年轮》就在写实与想象之间来回穿梭。施晓宇的《空海:中国取经》《屹立的马尾》《杜陵四苏真名士》等作品,同样也是由于涉及大量的想象成分才显得丰满而独特。虚实结合一直是中国艺术的特点,中国戏曲讲究虚空,用虚拟的动作来表现内心和剧情,这不仅不会损害其真实性,反而更加贴切和优美;中国书法和绘画也因为留白而充满了无穷意味。文学艺术要求从虚与实的结合和统一中寻找艺术的美。很大程度上,文学对历史的想象是对历史空间的一种重塑,不仅能够反映作家的情感与态度,也影响读者对历史的解读。在中国古代文论中,“想象”是文学的核心词。近几十年文学想象的研究集中在两个方面:第一种是从心理学角度来考察文学的想象问题,很大程度上将文学想象与形象思维等同起来,如金开诚的《文艺心理学论稿》和朱光潜的《文艺心理学》;第二种是从语言艺术的角度考察文学的想象,认为文学语言能够实现“想象力的振奋”,倡导从文学话语中寻找文学想象的“表现链”,如童庆炳的《文学审美特征论》和杨守森的《艺术想象论》。
施晓宇散文的历史文化情结是一种矛盾情感。这种情结一定程度上是对现实的忧虑与焦灼、逃离与拒绝。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情结的产生主要源于主体在童年时期经历过的创伤性经验。童庆炳曾将童年经验划分为缺失性经验和丰富性经验。对于施晓宇来说,书香门第的少年生活对他的思想意识、形象记忆、情绪感应和文学创作产生了深刻影响。同时,也正是由于这种环境性经验对其艺术想象的刺激作用,他才能转而去关注这个世界过去的真实,去思考和探索人生的丰富况味,而这最终又转化成为强大的创作动力。
《我与地坛》中,史铁生对生命的颂扬,很大程度上是由身体缺陷带来的心灵创伤。泰戈尔《吉檀迦利》表达对美与自由的追寻,是战乱中的民众需要抚慰和疗救。现实中无法获得的,可以在想象的世界里得以满足、替代或消解。施晓宇通过写作进入虚幻的历史世界,缓解现实的疼痛,最终超越现实的存在。文学在此发挥了实现自我的作用,实现了自身的精神救赎与精神超越。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能够通过引起人类的恐惧和怜悯起到宣泄情感的重要作用。与其说施晓宇进入历史是为了与历史沟通,倒不如说施晓宇想从历史中获得疗治,补偿和升华,从而获得心理的平衡,缓解现实世界不堪的存在。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一种自尊,也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一种倔强。
四、非虚构方式
(一)立场中立
历史时间和想象在施晓宇散文中以非虚构方式呈现。在这样的叙述中,施晓宇的立场始终是中立的,他的书写始终是站在客观的立场去还原历史,挖掘历史背后的现实社会意义。21 世纪的中国社会进入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转型阶段,直面社会、直面生活、直面时代与直面万事万物而还原本质和真相,是普泛的社会心理。非虚构文学,是创作主体以主观视角去挖掘和呈现事实,以真实性原则去还原历史与现实,以文学的方式表达作家的思考。穷尽真相并解密本质,成为非虚构文学的责任与使命。
中国非虚构散文从内容上考察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是家族历史和个人经历为主要内容,如张洁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齐邦媛的《巨流河》、冯骥才的《无路可逃:1966-1976 自我口述史》等,这一类是以个人的回忆、体验、感悟展现亲情或是时代背景下个人命运沉浮;二是记录自身的亲身经历,从个人视角观察反思社会,如李娟的《羊道》系列、马丽华的《走过西藏》、柴静的《看见》等,这一类的作品融汇作家的经历与理性思考。施晓宇非虚构散文主要以历史文化、事件和人物为主要内容,融合观察、感悟和个人认识书写历史中的风雨和喧嚣。西北大漠多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江南水乡多是“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的景致。施晓宇散文将福建独特的人文历史纳入文学书写之中。对于施晓宇来说,福建不仅是地理空间、物理空间,还是心灵空间,他从中获得了精神的引领。现代性语境中,地域文化逐渐边缘化和陷落,施晓宇历史文化散文的书写,唤起人们对地域文化的关注,唤起人们思考这片土地与中国和世界的关系,思考融合与冲突、传统与现代、保守与激进在发展与进步中的化解之道。
非虚构文学的着力点不在于某一人物或者某一生活状态的刻画,而是将人物消失在历史的事件和形态之中, 最后完成对历史的把握和呈现。这样的刻画方法就导致非虚构这一文体所呈现的人物形象多为人物群像,表现在某一社会真实中人物的命运与遭际背后的历史机制。施晓宇的非虚构散文就具有这样的特点,所表现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文学性,而是具有非虚构文学所特有的文学性。首先,施晓宇的书写空间从文化意义上或者文学意义上处于消失的历史,他以一种研究性视角去审视历史空间中的文化和人物;其次,从文本所彰显的感情角度说,施晓宇的非虚构散文无不显现出对于历史的悲欣交集。
(二)地理景观
迈克·克朗在《文学地理学》中认为地理景观应该被视为承载民族故事、观念信仰和展现民族特征的有关“文本”,我们理解文学作品中的地理景观时,应该把地理景观视为“历史重写本”。[2]汪曾祺笔下的高邮、贾平凹笔下的商州,阿来笔下的嘉绒藏区,都是具有独一无二的地域特性存在,承载了作家的情感与生命体验。施晓宇描写的福建沿海历史也应被纳入中国文学版图之中。如《郑和:伫立太平港》《冰心故乡考》《空海与茶》《不沉之舟万安桥》《又到闽江源》《戍台虎将甘国宝》《长门炮台与壶江岛》《李贽祖地南安行》等。因为福建沿海是时代记忆的承载,是时代风云变幻的见证者。阿斯曼在《文化记忆:早期高级文化中的文字、回忆和政治身份》中说:“人类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成为一个有记忆的群体,因此,只有借助于文化记忆,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历史。”[3]这些文化记忆是施晓宇历史文化散文写作的重要资源,这对于中国文学有重要的建设意义。
历史在岁月的侵蚀下渐渐丧失了原貌的真切。细读之下可以看出施晓宇散文于叙述中始终有一种自我审视,这使得他的散文节奏舒缓,有着淡淡的忧伤和。沈从文曾提到自我审视,大致说过这样的话:离开自己生活来检视自己生活,活人中很少那么做,因为这么做不是一个哲人便是一个傻子。施晓宇散文是历史的“个人经验”的复活,是沈从文说的“生活”之上“生命”的意义。
五、古典主义精神
(一)文化吸收
施晓宇散文着力表现历史文化和人物,在其作品里有着对历史文化和人物从外部到内部的探索。这些探索没有脱离人受社会制约的生活内容,也没有抽去人的美学价值,更没有抽去人的精神力量的崇高。施晓宇散文建构了深刻的人格内容,闪烁着对生活完整而光亮的启示,我们从他的文字中得到的是历史的沉思和文化的吸取。
我们今天身边大量存在着的是现代形态的文学。这种文学抛弃了传统审美价值,它们全神贯注的是思想的深刻,是对形而上问题的揭示。这种文学,唯美主义被看成了一种苍白浅薄之物。这种倾向之下,我们已不可能经常看到像契诃夫的《草原》、蒲宁的《安东诺夫卡苹果》、沈从文的《萧萧》之意境的作品。现代形态的文学给我们带来的是冷漠与冷酷。这种文学不再庇护我们,慰藉我们和净化我们。黑格尔说文学最终将与哲学汇合而消亡,我们不拒绝文学与哲学汇合,但假如这种汇合是以文学消亡为代价,那我们宁愿拒绝这种汇合。施晓宇散文表现为不动声色,表现为严谨冷峻的创作态度。这种除却铅华不动声色的冷处理,达到了文学与生存状态的同构。对于保持文学坚卓而富于弹性的生命,施晓宇这种抑制激情的写作态度是更为有力的。尼采说朴实无华的风景是为大画家而存在的,而奇特罕见的风景是为小画家而存在的。施晓宇散文在文学追求上是古典主义的。宁静肃穆的古典主义文学是人类黑暗中温暖的光亮。那些充满悲悯情怀的作家所关注的是受苦受难的人们,他们在善与恶之间,在正义与非正义之间,表现出作家的良知、见识、勇气和一个高尚知识分子所具有的崇高人格。他们对恶的诅咒,对一切被怜悯的人的深切同情,覆盖和诱导了人们心底潜在的美好渴望。
(二)多元发展
文化的创造,需要心灵的真诚和人格的坚强。没有这种真诚和坚强,就没有屈原、司马迁、陶渊明、李白、苏东坡、曹雪芹。但正是这种真诚和坚强,使他们不容于世俗社会。放弃责任良知、退守个人生存空间的世俗化选择,从来没有在中国知识分子群体中取得过道义的合法性,因而也没有成为他们作为一个群体的主流选择。19 世纪80 年代开始的社会历史转型,给中国知识分子带来了巨大的精神裂变。这是中国知识分子面临的新的历史语境。知识分子有了精神退路,有了世俗化的理由,他们不必感到心灵压力和自责。更何况如今也丧失了那种讲究精神高洁的社会氛围。中国知识分子在20 世纪后期完成了走向世俗化的历史转变,这是一种陡峭而又平滑的转变。然而,我们看到也有人坚守知识分子的人格操守。施晓宇就是这样的知识分子。施晓宇等作家的中国历史文化的书写,有助于我们摆脱漂泊不定的彷徨,有助于我们在一体化和多元发展中有一种统一的气质作为稳定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