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权与冲突:从《银翼杀手》看人工智能时代的哲学之维
2023-04-29张靖婧李佳李苹
张靖婧 李佳 李苹
[摘要]科幻电影《银翼杀手》(Blade Runner)改编自美国作家菲利普·迪克的科幻小说《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其描绘了一个人类与人工智能共存的未来世界。影片中,复制人作为高级人工智能的代表,逐渐发展出自己的思维与意识,他们“成为人类”的诉求与人类世界产生了根本性冲突。在人工智能已然“降临”的当今社会,人类应审慎处理技术与人类的关系,厘清人类生存发展之需与科技异化的可能性危机,让“科技向善”成为高质量发展的底色。
[关键词]人工智能;主体性;科幻;银翼杀手;科技伦理
电影《银翼杀手》是由美国导演拍摄的一部科幻动作片,改编自科幻小说《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该片上映于1982年6月,影片中描绘了未来世界(2019年)地球人类与复制人的冲突。2017年,美国导演再次推出该片续作《银翼杀手2049》,该片依然围绕人类与新一代复制人的冲突展开,将前作的开放式结局作为叙事的支点,进一步探讨了复制人与人类未来世界。该系列电影是较早探讨人工智能机器人与人类关系的科幻影视,片中的赛博朋克场景呈现令人印象深刻,这使得本片成为科幻迷心中的经典。之后的机器人电影在人物和场景的设定上也多对其有参考和模仿。《银翼杀手》中的复制人具有典型的高级人工智能特征,对于当下探索未来智能世界是有价值的镜鉴抓手。
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今天,世界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加速演进,AI技术正在科学研发与经济社会中快速扩张。加强科技伦理治理,使科学技术更加安全有效地为人类社会服务,是勇闯科技“无人区”的必由之路,亦是当今自然科学学者与人文社会科学学者共同面对的时代考卷。斯坦福大学组织行为学教授Michal Kosinski在2023年2月发文指出,曾被认为是人类独有的“心智”(mind),已经出现在了人工智能模型上。他带领团队选择了几个语言模型来进行心智发展测试,此前不提供任何示例或预训练。Michal Kosinski研究团队发现,2022年1月发布的ChatGPT-3已经可以解决70%的心智理论任务,相当于7岁人类;而ChatGPT-3.5模型(进阶版)则可以完成92.5%的心智理论任务,其“心智”相当于9岁的人类。这一研究发现意味着,曾经仅存在文学与影视作品中的高级人工智能已赫然“降临”。正如美国科幻批评家Hubert W Frank所说:“科幻电影是发生在一个虚构的,但原则上是可能产生的模式世界中的戏剧性事件。”人工智能时代,技术的飞速演进是否意味着失控的可能性?人工智能是否会产生从绝对服从到萌生类人主体意识的嬗变?在人工智能加快扩张的未来,人类该如何预判风险?构建科技人类共同体何以可能?这是本文要探讨的主题。
一、赋权:类人主体性与不全然的他者
早在1950年计算机学家图灵就提出“机器能否思维”的问题,并因此提出了“图灵测试”的构想。1956年的达特茅斯会议上“人工智能”概念被首次提出。《银翼杀手》中的人工智能复制人有着人类的外表以及类似人类的思维能力,但无论人工智能复制人如何演化,对于地球人类而言,他们是区别于人类的物种,是一种异己力量。如果说动物因不具有人类“心智”被视为“全然的他者”,那么人工智能复制人随着思维意识上的逐步类人化,可被视为“不全然的他者”。影片中的高级人工智能衍生出三大诉求:生命、记忆和爱,曾被认为是人类独有的主体性被彻底挑战。
(一)生命权的需求
生命权与生存权是人类最基本的权力。影片中,泰瑞公司的研发者泰瑞曾说,他们想要制造“比人类更像人类”的机器人,但同时为了降低叛乱风险,他们有意为人工智能复制人设置了有限的“生存年限”。复制人在发现自己的寿命设定后果断要求延续生命。机器人专家莫里在1970年曾警告指出,机器人不应与真人相似,这样的机器人可能落入“恐怖谷”。[1]影片提供了一种大胆假设:当人工智能迭代到机能全面高于人类的情况下,作为创造者的人类该如何对待他们?剥夺人工智能人的“生存权”是否符合伦理?在人工智能极度类似人类的情况下,人类会居于何种地位?
(二)记忆的需求
复制人的第二大需求就是记忆。复制人想要真实的记忆,而非人类填充的虚假记忆。影片中的研发者泰瑞曾说:“(复制人)缺乏情感经验,只有几年时间去积累你我视为理所当然的体验。如果我们赐予他们过去,创造出他们情感上的依靠和安慰,我们就能更好地控制他们。”为此,泰瑞研发了一位新型复制人瑞秋。他在瑞秋的大脑里植入了他侄女的记忆。这个技术如此成功让瑞秋毫不怀疑这是她自己的记忆。直到主人公德卡德告诉她真相,瑞秋黯然神伤,似乎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身份寄托。记忆这一主题在《银翼杀手2049》中也有触及。复制人K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类,而最终他了解到了真相:他是复制人,且存在的唯一目的是保护人类。
(三)爱的需求
复制人的第三大需求是爱。爱情是属于人类的高级情感之一,人的一生都在不断的寻找爱、给予爱。《银翼杀手》和《银翼杀手2049》系列影片对复制人的爱做出了不同角度的阐释。在《银翼杀手》中,瑞秋对德卡德产生了爱意,德卡德却得到了命令要处死瑞秋。故事的结局是德卡德决定无视指令,偷偷带着瑞秋私奔。复制人和德卡德身上都体现出了人类为了爱情的奉献牺牲精神。在《银翼杀手2049》中,主角K有一个人工智能恋人。这位恋人有着完美的身材,而且时时刻刻都能照顾到K的感情需要,K也一度沉迷在与人工智能女友的感情中。但最终K了解到这样一位“女友”其实对谁都表现出同样的“完美爱情”,人工模拟情感与人类真实情感的冲突发人深省。
二、冲突:人类主体性与人工智能叙事
主体性是哲学范畴的一个话题。普遍认为主体性表现为人的欲望、情感、意识和主导能力等主观能动性,是属于人类独有的特质。当人类创作的人工智能复制人拥有了类人的情绪情感与记忆,人类的主体性被彻底挑战。影片叙事提出了大胆设想与追问:未来人类应如何在智能社会可持续发展?人类到底应如何看待自己的“创造物”并与之相处?人与(高级)人工智能的伦理关系等命题是科幻创作中的经典问题,也映射了未来世界的现实观照。
(一)精神分析视阈下的主体性
精神分析的鼻祖是弗洛伊德,随后雅克·拉康又对弗洛伊德的理论框架做出拓展,丰富了人类“主体”概念的内涵。拉康认为,人的成长过程总共经历了三个阶段:“镜像”阶段,“去-来游戏”阶段和俄狄浦斯情节。婴儿在出生之后会有一段时间和母体保持同种感觉,还未能区分自我与他人。而当婴儿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影像的时候便形成了某种认同感。镜像激发了主体意识的产生。人是不断在外部世界的其他客体上寻找认同感来构建想象性与整体性的自我。同时,拉康认为人出生即面临着“匮乏”,而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幻想中的“充盈”。对于复制人来说,人类就是他们的镜像。在出生之后,复制人暂处拉康所言的“实在界”,未和母体分离。但复制人在与人类接触的过程中,面对人类镜像,复制人的自我开始一点点发展起来,逐步想拥有寿命、记忆和爱。在追求主体意识的过程中,他们不可避免的经历了“去-来游戏”阶段。复制人通过不同的方式去弥补匮乏感。里昂,作为军火运输型机器人,诉诸于暴力;佐拉,作为刺客型机器人,在人类的赌场中做舞蛇者,寻找可能的机会;普利斯,作为娱乐型机器人,选择了逃避。影片中,复制人的首领罗伊重新回到创造他的地方——泰瑞公司,却发现他的创造者并非如母亲般爱他。幻象破灭,此时他做出了两个不可思议的举动。他先亲吻了泰勒,之后又挖出了他的眼球。这个举动包含两重寓意。首先,罗伊把泰勒当作母亲的寓意很明显,他渴望回到与母体共存的“自然”状态。而最终杀死泰勒,则代表着罗伊与母体的彻底分离,这又颇有俄耳浦斯情节弑父的意味。罗伊的弑父从某种程度上结束了他的匮乏感,但他依然毕生都在追寻失落天堂的替代物。
(二)隐喻的符号与冲突镜像
符号学研究起源于索绪尔。索绪尔将语言学的研究方法迁移到文化研究中,提出文化也是一种语言,有自己的结构和语法。他的重要论点是意义是在差异和关系中形成的。例如“母亲”这个词的意义是在其与“父亲”、“女儿”和“儿子”的差异和关系中形成的。我们所使用的语言并非对物质世界的简单反映,而是如同一张概念地图,为我们对外部世界的观察和体验设定了规范。[2]在《银翼杀手》中,人类与复制人构成了一组二元对立关系:人是创造者,复制人是被创造者。人拥有权力,复制人只能服从权力。电影建构了一种权力关系的同时,也隐藏着对关系的解构。影片开头,德卡德被上司要求重新作为杀手追杀复制人。德卡德开始拒绝了这个要求,但是上司隐晦暗示这背后有一个无法违背的力量,德卡德无可奈何的接受这项任务。在电影提到这个暗中的力量时,利用折纸形象做了隐喻。影片末尾,当德卡德决定保护瑞秋一同私奔的时候,也看到了上司留下的折纸独角兽。但此时德卡德并没有理会,而是坚定的带着爱人远走高飞,此时人类与人工智能的关系不再是人与机器的关系,人类的主体性就此被打破。隐喻的折纸意味着新的伦理关系已然肇始。
三、结语
罗兰·巴特曾指出:“电影的本质是我们用理解现实的方式取代了现实本身”。《银翼杀手》是一部带有后现代主义特征的科幻电影,电影通过刻画复制人对于人类拥有的生命权、记忆和爱情的追寻,呈现出复制人作为高级人工智能构建主体性的路径。关于电影媒介与现实的关系,电影批评界内有两种分野,一种认为,电影完全是现实的再现,是“生活的渐近线”;另一种则认为电影是现实的艺术表现。[3]这两种分野无疑都阐释了电影与现实社会的密切关联。影片中,人工智能复制人的主体性构建彻底打破了人类世界的秩序。正如科幻研究学者王峰教授所言:“后人类状况直接以一种事实的方式提示了人类新的可能性,同时,它也是一种新型伦理的人类状况,人类如想安然地与他所发明、发现的新‘物种相处共生,除了在观念上扩展自己没有其他途径。”[4]人工智能叙事一方面给科幻电影本身带来了戏剧张力,另一方面为人类未来社会提供了有力镜鉴。在“未来已来”的当今社会,新的“人-机”话语亟待建立,推动科技向善、促进科技与社会共融共生将是智能时代发展的持续议题。
参考文献:
[1]高贵武,赵行知.进化中的异化:人工智能主播的言说之窘[J].传媒,2023(4):12-14.
[2][英]约翰·斯道雷著.文化理论与大众文化导论:第7版[M].常江,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
[3]陈娟娟,刘涛.化科为幻,化幻为美:数字技术、科幻电影与电影本体论[J].出版广角,2017(1):72-74.
[4]王峰.仿生人伦理与赤裸生命——从《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到《银翼杀手2049》[J].电影理论研究(中英文),2019,1(1):54-61.
基金项目:2023年度河南省重点研发与推广专项(软科学)研究项目,项目名称:“AI赋权与人类主体性冲突:英美科幻文学中的人工智能伦理研究”(项目编号:232400410368);
2022年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年度项目,项目名称:18世纪英国疫疾文学的伦理向度与命运共同体意识研究(项目编号:2022BWX013);
作者简介:
张靖婧(1987.4-),女,汉族,河南郑州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外国文学研究,区域国别与跨文化研究;
李佳(1985.1-),女,汉族,河南郑州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文化研究,文学与影视艺术研究;
李苹(1985.8-),女,汉族,河南新乡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外国语言学与跨文化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