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纪录片《大上海》的空间生产研究
2023-04-19胡燕
胡 燕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20世纪60年代,法国哲学家亨利·列斐伏尔打破西方传统认识论中将“空间”视为物质的或者精神的“二元论”传统,认为“空间是社会的产物”,开创性地提出一种独特的社会空间理论——“空间三元辩证法”。该理论要求用空间来解释历史和社会,实现“空间—历史—社会”三者的辩证统一。纪录影像利用空间进行文本表达,揭示历史变迁对社会的影响,在空间上对现实的物质进行复制并在一定程度上进行艺术加工。文章以纪录片《大上海》为例展开分析,这部纪录片讲述了上海这座城市170余年的发展历程和时代变迁,诠释了上海的城市精神与品格,实现了城市空间的影像建构。因此,基于空间与纪录影像文本的关系,本研究把空间作为研究城市纪录片《大上海》的逻辑起点,运用亨利·列斐伏尔的“空间三元辩证法”来分析该纪录片中的城市空间生产情况。
1 纪录片《大上海》的空间实践
亨利·列斐伏尔的“空间三元辩证法”的核心范畴是空间实践、空间表征和表征空间。空间实践既包含人类各种物质实践活动和行为本身,又包含了这种活动和行为的结果,是指空间性的生产[1]。空间实践体现的是一种经验的、具体化的、可感知的空间,强调空间的客观性和物质性,即现实空间中直观的地理呈现[2]。纪录片是如何利用影像来反映现实世界中的空间物质性呢?凯文·林奇的城市意象理论提供了分析的视角,认为人们通过对城市中的各种环境形态要素的观察来形成对城市的意象,这些要素包括标志物、节点、道路、边界和区域。因此,本研究借助城市意象理论来分析纪录片《大上海》中呈现的城市物质空间。
1.1 基于标志物的城市意象表达
标志物一般是指为观察者提供参照的某个点,一般具有明显的突出特征或在某方面具有唯一性,能在整个环境中给人留下独特的印象[3]66。在纪录片《大上海》中,城市标志物存在于现实世界之中,但具有超出城市范畴的象征意义。这种象征意义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凝聚着城市与国家变迁的历史,二是象征现代化城市的社会发展程度。
凯文·林奇认为,标志物一旦与历史进行关联,或者承载别的某种意蕴,其作为标志物的地位将会得到强化[3]63。例如,纪录片《大上海》中多次提到和平饭店,沙逊家族自1843年上海开埠就在上海设立洋行,贩卖鸦片,积累了大量原始资本,后来通过运作房地产市场积累了巨额财富,修建了当时被称为“远东第一楼”的和平饭店。可以说,和平饭店作为一种历史建筑符号,承载着近一个世纪的鸦片贸易在中国大行其道,与外国资本家在中国通过各种手段大肆敛财的历史。此外,和平饭店见证了日军受降仪式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各个重大政治事件,其标志物的地位得到进一步强化。1949年后,和平饭店被视为“大上海的客厅”,接待过上百位各国政要和文化名流。1998年,第二次“汪辜会谈”在这里载入史册。和平饭店多次见证了中国的历史,如今已成为上海的一个地标性建筑。
城市标志物除了承担历史记忆功能之外,还可以承担现代性社会识别的功能。纪录片《大上海》中提到的上海现代性标志物包括东方明珠电视塔、国家会展中心和上海光源等著名的标志物。东方明珠电视塔是浦东新区进行现代化开发的第一个大项目。国家会展中心承办了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这是世界上第一个以进口为主题的国家级展会,发出了中国进一步向世界开放的信号,是中国拥抱现代化和国际化的重要举动。上海光源是上海拥有世界先进水平的重大科技基础设施之一,彰显了上海发展科技的态度。
1.2 基于路径的城市意象表达
道路是城市综合体中的线路网络,是城市中的主导元素,具备连续性、方向性、可度量性、可读性等特点[3]37。城市街道往往见证一座城市的历史变迁、文化繁荣,与整个社会实践息息相关,承载着一代人的集体记忆,能够完整体现城市环境的风貌。同时,相比单个标志物而言,城市街道面积、范围更大,也更具开放性,一般处于公众生活空间内部,与公众日常生活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能够赋予公众更多感知和体验空间的权利[4]61。
纪录片《大上海》中最典型的路径城市意象包括南京路、华山路和四马路。以南京路为例,外国鸦片商人哈同斥巨资将南京路打造成远东最平整、豪华的现代马路,开启了南京路的商业时代,也就是著名的“十里洋场”。1949年后,解放军战士在南京路上执勤巡逻,保持着艰苦朴素的传统和谦虚、谨慎的作风,取得了上海市民的信任。如今,三营八连的战士们会到南京路服务市民,延续优良的军民一家亲的传统。透过纪录片,观众仿佛可以看见上海曾经作为“十里洋场”的商业繁华,也可以看到作风优良的解放军战士身影,还可以体悟到“南京路上好八连”“为人民服务”的优良传统。
1.3 基于节点的城市意象表达
节点是观察者可以进入的战略性焦点,典型的节点包括道路连接点或具有某些特征的集中点[3]55。纪录片《大上海》中最典型的节点城市意象是码头和港口。《上海的开埠》一开头就提到了黄浦江上具有百年历史的十六铺码头,它见证了近现代上海的沉浮嬗变,但政府为实现城市的转型发展将黄浦江两岸变成公共活动的平台,将黄浦江上的码头和海港进行搬迁。如今的十六铺码头只剩下一个轮渡站供人们感受当年黄浦江的气息。上海码头与海港的发展变迁反映了中国近代从被迫开放到独立自主再到主动开放的近现代史。
1.4 基于区域的城市意象表达
决定区域物质特征的是其主题的连续性,它可能包括多种多样的组成部分,比如空间、纹理、形式、细部、标志、建筑形式、使用、功能、居民、维护程度、地形等。通常典型特征作为一个特征组被意象和识别,也就是主题单元[3]50。纪录片《大上海》中典型的区域城市意象是浦东新区,包括陆家嘴金融贸易区、孙桥现代农业开发区、张江高科技园区和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等。陆家嘴金融贸易区呈现出繁华、高端、国际性的特点;孙桥现代农业开发区是全国综合性现代农业开发区;张江高科技园区是以高科技开发为主的园区;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努力营造法治化、国际化的营商环境。总的来说,浦东开发基础设施、金融和高科技,然后再实现包括农业、出口、加工等在内的多中心发展,反映了上海这座城市自身的个性和特征,呈现出一种开放、创新、包容的独特区域形象。
1.5 基于边界的城市意象表达
边界是除道路之外的线性要素,能够分隔两个区域。作为城市场所的分割空间,能够限定城市空间的容量和性质,并能对城市的视觉与观感起到调节的作用[5]。虽然边界在城市意象中的作用并不突出,但是它涉及区域之间的地理、文化区隔,因此也具备重要的空间意义。纪录片《大上海》中典型的边界城市意象是黄浦江。黄浦江贯穿上海,在上海市区的滨水岸线长达85千米,见证了上海百年发展。黄浦江最初是一条生产之江,最初的工业都诞生在黄浦江边,上海开埠后的历史,就是黄浦江两岸变成码头、仓库和工厂的历史,但一百年来,浦东和浦西的发展是不对称的。直到浦东开发开放之后,浦江两岸才实现了同步发展。
2 纪录片《大上海》的空间表征
“空间表征”是一种被设想出来的抽象空间,是现实中的社会关系构建自身空间秩序的产物。空间秩序往往需要通过知识、符码或符号来确立,运用话语、文本、逻各斯等要素来进行编码和符号化。城市作为“空间实践”的产物是由一系列可识别的标签化的元素组成,这些标签化的元素形成城市符号。纪录片《大上海》正是通过这一系列标签化的元素来呈现上海城市符号的,并以此参与到城市的构建与生产中。在《大上海》的城市符号构建中就以这种标签化的形式赋予了上海这座城市不同的主题——近代苦难上海、爱国救亡上海和开放创新上海。
2.1 近代苦难上海
纪录片《大上海》展现了上海170多年来的城市发展历程,首先从上海开埠的历史讲起。《上海开埠》一集中呈现出来的郭实猎信号塔、吴淞口、南京静海寺、租界、老城墙、和平饭店、哈同花园、南京路和石库门等空间符号,无一不刻写着近代上海屈辱苦难的历史。上海开埠,是近代中国丧权辱国被迫打开国门的一个结果。而《红色革命的策源地》中的顾正红纪念馆、“四·一二”殉难者碑、龙华二十四烈士墓见证了帝国侵略者和国民党反动派压迫中国人的血腥历史。《生死抗争》一集中的天通庵火车站、真如车站、八字桥、罗店和四行仓库等空间符号刻写了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以及中国人殊死反抗的历史。
2.2 爱国救亡上海
近代中国人受尽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的压迫,先后尝试了工业救国、文化救国和革命救国。这在纪录片《大上海》中均有所体现。首先,《中国工业的发轫》一集中的华山路、江南制造局、上海邮政总局、临江花园、福新面粉厂、申新棉纺织厂、中国纺织博物馆、华丰搪瓷厂等符号承载了以李鸿章为代表的洋务运动者自强开拓中国工业版图的历史。洋务运动虽然失败了,但这是中国人救亡图存的一次重要探索。其次,《东西汇流》一集中的徐家汇、格致书院、南洋中学、江南制造翻译馆、商务印书馆、开明书店、震旦学院、复旦公学等见证了中国人进行文化救国的历史。再次,《红色革命的策源地》一集中的孙中山行馆旧址、香山路孙中山故居、石库门、渔阳里2号、“四·一二”纪念碑、龙华二十四烈士墓,以及《生死抗争》中的天通庵火车站、八字桥、罗店、四行仓库等,刻写了中国人民革命救国的历史。
2.3 开放创新上海
1949年以后,在中国共产党的带领下,上海通过自立自强、改革开放等举措逐步发展成一座国际化大都市。纪录片《大上海》中刻画了上海城市发展这一进程的标志性事件。1958年,上海建立了第一座综合性医院——新华医院;1960年,我国第一艘自行研究、设计、建造的万吨级远洋船“东风”号在上海江南造船厂下水;1962年,上海制造万吨水压机;1979年,“远望”1号航天测量船在上海建成并投入使用,使我国成为世界上第四个拥有远洋跟踪运载火箭和卫星测量能力的国家。上海的工业也在向高级、精密、尖端发展,建成钢铁和机电工业、化工、精密仪器、科研基地、汽车、拖拉机等各具特色的卫星城镇,新工业布局成型。1990年,上海浦东成为国家级开发战略区,浦东海关、证券交易所等十几家机构落户陆家嘴。如今,位于上海的国家会展中心、上海港、上海中心、上海迪士尼、上海自贸区、上海集装箱自动化无人堆场、上海光源、众创空间等建筑符号折射出上海开放创新的时代精神。
3 纪录片《大上海》的表征空间的体现与诠释
“表征空间”指向被“空间表征”控制的空间,关注空间秩序中的被统治的空间,以及非中心的、从属的、边缘化空间的再现,是与社会底层相联系的社会空间。纪录片《大上海》中的“表征空间”有两处值得注意:一是上海这座城市中工人群体自近代以来的生存空间变迁,二是上海城市空间的拆解与重塑。
3.1 上海工人群体生存空间变迁
人类的城市化进程是以工业化的发展为基础的,城市与工业、工人之间的关系紧密相连。纪录影像作为一种影像话语实践,能反映城市的发展变迁和工业化的历史进程,也能反映历史中工人群体的生存状态。例如,《红色革命的策源地》一集讲述了上海工人被帝国主义工厂主肆意奴役而举行大罢工的壮举,1925年5月15日,共产党人顾正红率领工人冲进工厂要求复工和发工资,被日本资本家开枪杀害,现如今位于上海的顾正红纪念馆就是为铭记该事件而修建的。再例如,《人民的上海》一集讲述了上海大多数工厂被蒋介石的军队炸毁,失去生存依托的工人们住在普陀、闸北和南市的棚户区,生存空间受到极大的限制。1950年,政府开始进行棚户改造,政府提供道路、路灯、水电等公共设施,1952年我国建成第一个工人新村——曹杨新村,后来又陆续建设了江南新村、长白新村和控江新村等,改善了工人的生存空间。
纪录片《大上海》中很少提及工人在现代化建设中发挥的作用,但观众可以通过上海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建筑,联想到工人建设上海的贡献。此外,纪录片《大上海》中关于工人的刻画有一处值得深思的地方,随着上海集装箱自动化无人堆场的出现,过去曾经依靠人力来完成集装箱搬运的工人已经被自动化机器代替了,纪录片没有提及这些工人何去何从,没有关照他们的命运。这是该纪录片对上海工人群体现实生活的遮蔽之处。
3.2 上海城市空间的拆解与重塑
中华人民共和国自成立以来经历了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的重大变革,空间作为一种社会场域呈现出社会变迁中各种力量之间的顺应与抵抗[4]61。例如,《人民的上海》一集提到,陈毅市长带领人民群众摧毁了上海“十里洋场”的赌场、妓院和黑帮,将它建设成上海最大的市民空间,将上海跑马厅大楼建设成上海博物馆,将上海市中心最好的地方建设成工人文化宫。这不但体现了人民群众对于空间的利益抗争,而且体现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为人民服务的城市建设目的。此外,黄浦江两岸自上海开埠建造了大量的码头、仓库和工厂,除外滩仅有的1 600米的亲水岸线外,上海85千米的滨水岸线几乎没有亲水岸线,生活在黄浦江边上的上海人几乎没有滨江的概念。2000年,上海在城市转型方面的目标是大力发展现代服务业,因此政府将黄浦江两岸变成一个公共平台,拆除黄浦江上的码头。这隐藏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中的城市空间公共性逻辑和消费主义逻辑占据空间生产的主导地位。
4 结语
纪录影像是城市空间生产的重要形式,在城市的物质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的生产中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本研究运用亨利·列斐伏尔的“三元空间辩证法”从空间实践、空间表征和表征空间三个角度分析了纪录片《大上海》中的空间,发现纪录影像在展示城市历史文化内涵、反映城市现代性和城市形象等方面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