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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叙事学视域下《不朽的园丁》中的“家园”建构

2023-04-19王舒琦

西部广播电视 2023年23期
关键词:斯汀家园非洲

王舒琦

(作者单位:香港中文大学)

电影《不朽的园丁》由巴西导演费尔南多·梅里尔斯执导,曾在奥斯卡金像奖、金狮奖、金球奖、英国电影和电视艺术学院奖等多个国际电影奖项中获得提名。导演费尔南多·梅里尔斯的现实主义电影创作深受20世纪60年代巴西“新电影运动”的影响,强调对政治与现实的批判,以影像为载体,记录国家的困境与理想,坚持为人民发声[1]。

本片改编自英国约翰·勒卡雷所写的同名小说,原著作者曾经效力于英国情报机构,这段工作经历为他之后投身于文坛创作侦探小说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他此后一跃成为冷战时期最具盛名的英国侦探小说家之一[2]。影片中,英国驻肯尼亚大使馆的外交官贾斯汀与正义的律师泰莎相爱,而热衷于社会活动的泰莎却惨死于非洲,贾斯汀由此展开了寻找妻子死亡真相的艰苦之旅,最终揭示了英国政府与“三只蜜蜂”制药厂“联姻”,并将非洲作为人体药物实验场的巨大阴谋,传递出强烈的现实意义。

本文运用电影叙事学批评方法,探讨电影《不朽的园丁》对于“家园”的建构。对家园的探寻与追问古已有之,“家园”概念也在时空的变换中蕴含着不同的意义。家园通常由家空间和精神家园两部分构成,家空间是人与人、人与物的集合体,这种空间性不仅为个体生产与社会再生产提供了物质基础,更催生了人对于家的深刻情感[3]。精神家园则不依附于家的物理空间,而是人的精神生活与心灵的栖息之地,承载着人自身的存在意义[4]9。

叙事学起源于20世纪20年代俄国民俗学家弗拉基米尔·普罗普所开创的结构主义叙事和俄国形式主义文论。弗拉基米尔·普罗普在他的著作《民间故事形态学》中运用结构主义思想,首次提出“叙事功能”的概念,该著作即是现代叙事学出现的标志。电影叙事批评则以叙事电影为研究文本,探究叙事电影中的叙述者与接受者、时间与空间、故事与情节、视点与结构等叙事问题,是电影符号学发展的一个重要方面[5]。在本片中,导演费尔南多·梅里尔斯在不同的时空讲述故事,通过限制式叙事视角、多重空间叙事和困境叙事等电影叙事方法建构了不同的家园追求,留下了“何以为家”的深刻追问。

1 限制式叙事视角:“家园”的追求与崩塌

由于国别、身份、地位、环境等客观差异,电影中的主要人物如贾斯汀、泰莎和非洲人民对于“家园”的想象各异,甚至不同人物在不同阶段对于“家园”的追求也截然不同。

起初,面对纷繁复杂的世界格局,贾斯汀选择置身事外,栖居于花草构成的“诗意家园”中。而与泰莎相爱后,贾斯汀逐渐意识到有泰莎的地方就是家。与闲适的贾斯汀不同,饱受摧残的非洲人民不敢奢求“诗意地栖居”,他们所追求的“家园”也许仅仅是一处可以蔽体的房屋,使他们免于颠沛流离的命运。而这也引出了泰莎对于家园的追求,她热衷于社会活动,希望非洲人民也能平等地拥有生活在安适家园中的自由与权利,她所追求的近乎是全人类层面的家园。

然而,在影片伊始,导演就通过限制式叙事视角摧毁了男主角贾斯汀的“家园”。通过贾斯汀的叙事视角,观众得知泰莎和黑人阿诺德医生结伴前往洛基,泰莎和阿诺德逐渐远去的后景变得模糊,只有贾斯汀的背影作为前景清晰可见。这一镜头仿佛一则预言,预示着泰莎和阿诺德不久于人世,只余贾斯汀痛苦地存于人间。紧接着第二个镜头,一个巨大的铁器占据着大部分的前景,随着镜头的推进,观众可以看出这是一辆倒坍在湖面上的汽车,尸体被警察抬出了车外。紧接着谜底被揭晓:受害者正是泰莎与一个黑人男子。而此时被告知噩耗的贾斯汀正在潜心侍弄花草,仿佛世事纷扰皆与他无关,而泰莎的死讯意味着他的家园业已崩塌,从此不复存在。

在此后的“电影时间”中,导演则以泰莎的叙事视角为主,且采用了倒叙与插叙相结合的叙事顺序,从贾斯汀和泰莎的初次见面开始讲述故事。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儒雅谦和的外交官和美丽激进的女律师相爱,恰如一切美好的爱情故事的开端。二人结婚后一起前往肯尼亚,导演省略了其中的时间,此时泰莎已经怀孕,却仍然在肯尼亚的土地上到处奔波,仿佛在进行秘密调查。跟随泰莎的视角,镜头进入了“三只蜜蜂”制药公司和英国政府的秘密世界。

在泰莎去世后,导演以贾斯汀的不懈调查为线索展开叙事,并通过闪回、幻象等方式展现泰莎的音容笑貌,烘托贾斯汀的思念与痛苦之情。这部分叙事基本还原出前半部分剧情中省略的时间和信息,迷雾也由此被逐渐拨开,英国政府与“三只蜜蜂”制药厂“联姻”的丑闻逐渐浮出水面。而此前贾斯汀与观众对于泰莎“偷情”的误会也被解开。其实,这一误会全然来源于导演精心设置的限制式叙事视角。在以泰莎视角展开的叙事中,泰莎与黑人阿诺德医生总是如影随形,他们共同在非洲展开工作调查。在泰莎失去孩子后,她与丈夫贾斯汀的关系逐渐疏离,却与阿诺德密语“联姻”“产生夭折的后代”等信息。这些具有暗示意味的线索似乎都指向泰莎与阿诺德之间有某种独特的暧昧关系,如迷雾般笼罩在贾斯汀与观众的眼前,始终破坏着贾斯汀家园建构的完整性。

直至转到贾斯汀视角的叙事,谜底终于揭开,原来阿诺德医生与泰莎之间只是纯洁的伙伴关系。而泰莎之所以对贾斯汀有着种种保留,一方面是出于对二人爱情的坚定信任,认为贾斯汀不会怀疑自己的忠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自己所做的调查过于危险,她不愿将爱人卷入旋涡之中。贾斯汀之所以会产生误会,是因为泰莎的刻意隐瞒;而观众之所以会产生误会,则是因为导演设置了限制式的视角进行叙事,使得观众无法从一开始便得知真相,只能一步步跟随导演进入奇幻的“电影时间”之中,对泰莎和阿诺德产生偷情的误会,再跟随叙事视角的转换来获知真相,被动地见证泰莎、贾斯汀和非洲人民对于家园的追求以及家园的崩塌。

2 多重空间叙事:“家园”的重建之旅

影片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英国伦敦,德国、苏丹等多个空间场景中展开叙事,导演费尔南多·梅里尔斯通过丰富的视听手段,在开放的电影空间中为观众呈现了“三只蜜蜂”制药公司背后错综复杂的世界格局,并展现了崩塌的家园被重建的过程。

导演费尔南多·梅里尔斯在肯尼亚的拍摄沿用了巴西新电影的手持数码摄像机(Digital Video,DV)拍摄风格,在体现风格之外,晃动的影像中充斥着肮脏、贫穷、疾病,隐喻着肯尼亚动荡不安的社会现实。在全球化急速发展的时代,以西方发达国家为主导的国际性金融资本高速跨国流动,在人类的物质文明看似步入了崭新的阶梯之时,很多非洲人民却不得不面临着沉痛的苦难与牺牲,本应是非洲人民安居乐业的家园却沦为了大型的药物人体实验场。而西方国家向苏丹空投的药物不过是打着所谓“人道主义援助”名号的避税之举,其实这些药物早已过期,处理它们的最好方式即是焚烧,人民不会因此得到任何帮助。

与生灵涂炭的非洲大漠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贾斯汀与泰莎温馨的小家,这是贾斯汀的理想家园,他可以全身心沉浸于园丁的世界中并借此避世。导演在这一空间场所内使用的往往是温暖的灯光与柔和的色调,营造出强烈的“家氛围”与归属感。然而,在泰莎突然去世后,贾斯汀意识到“泰莎在的地方就是家”。因此,虽然家这一空间场所没有变动,贾斯却丧失了意义的归属,从而陷入“无家可归”的囹圄之中,负担着“生命中不堪承受之轻”的痛苦与折磨[4]10。在调查泰莎之死的真相的同时,贾斯汀逐渐了解和学习了泰莎心中对于家园的追求。贾斯汀一直追求“天下无杂草的世界”,他一开始将这种追求寄托于花草世界中,后来才转移到了现实世界。这一转变过程看似被凝结于短暂的电影时间之中,实则横跨了泰莎与贾斯汀从相知相爱到天人永隔的整个过程。

在泰莎要求贾斯汀以任意身份带自己去往非洲时,贾斯汀认为他们彼此还不够了解,泰莎却回应道“You can learn me.”(你可以了解我)。在英文翻译中,“learn”既可以理解为上文贾斯汀所说的“了解”,也可以翻译为“学习”。在影片中,“learn”对应的其实是指泰莎对于家园的想象与追求,而无论是“了解”还是“学习”,其实都发生在泰莎去世之后。婚后的贾斯汀与泰莎并没有太多互相了解的时间,泰莎整日忙于对“三只蜜蜂”背后阴谋的调查,因不愿将贾斯汀卷入其中而始终没有向他透露自己的目的。因此,贾斯汀始终无法真正走进泰莎的家园。直至泰莎死后,贾斯汀展开了对其死因的调查,通过镜头在不同空间中的变换,贾斯汀根据泰莎生前留下的一系列线索,沿着她走过的足迹,一步步靠近她理想中的家园。在泰莎失子离开医院后,面对需要徒步40千米回家的奇鲁鲁一家三口,贾斯汀心系自己的家园,认为无力帮助所有苦难中的人们,不顾泰莎对于家园的追求,拒绝搭载母子三人。然而,在泰莎去世后,贾斯汀的家园破碎了,通过“学习”泰莎的家园追求,他不再屏蔽外部世界求助的声音。在战火蔓延的非洲大地,贾斯汀以和当年泰莎一样的理由,希望说服飞行员搭载年幼的小阿布。也是由此,贾斯汀对于泰莎的家园追求发生了从“了解”到“学习”的真正转变。

3 困境叙事:求而不得的“家园”

家园重建的过程漫长而艰难,影片中的人物几乎都因此深陷困境之中。与一般的困境叙事有所不同,《不朽的园丁》中人物的自救始终是一场徒劳,无法从困境中获得解脱。影片中几乎所有人的目的地都是“家”,然而,无家可归似乎是他们永恒的宿命,流离失所则是他们无法逃脱的命运。无论是寻觅精神家园的贾斯汀,还是寻找容身之所的非洲人民,无一幸免。

在时常受到暴乱侵扰的苏丹,家园对于普通人民来说从来都只是奢望,他们的生命安全无时无刻不受到各方势力的威胁。一场突如其来的暴乱使得人们四处逃命,他们临时搭建的“家空间”随时面临着坍塌的风险,更没有永恒的避难所可以为他们抵抗危险。年幼的阿布见惯了所谓“人道主义”的虚伪,从小便奔跑在逃亡的路上,等待着下一秒的未知。面对贾斯汀的援助之手和飞行员的冷漠拒绝,他没有将生的希望寄托于旁人,而是选择独自赤脚跑入凶吉未卜的沙漠之中。

泰莎花费毕生心血去追求“全人类家园”,为了获取情报,她不惜以身为饵,引诱贾斯汀的同事桑迪;作为孕妇,她不辞辛劳地奔波在非洲大地上追寻“三只蜜蜂”公司背后的阴谋,伸张正义;即使自己刚刚失子,也愿意亲自哺乳刚出生的非洲婴儿。然而,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在重建家园的同时又再次摧毁了家园。泰莎的奉献在现实面前却不堪一击,她不仅遭到信任之人的背叛而死于非命,还在死后遭到始作俑者的造谣与非议,目的就是掩盖她死亡的真相。然而,泰莎早已料到了自己会死于重建家园的途中,因此早已立下遗愿——希望长眠于非洲大地。尽管泰莎的牺牲无力扭转乾坤,却足以在个体的精神家园中留下善意的种子。在泰莎的葬礼上,曾经被她施以援手的非洲男孩基奥克跋山涉水来为她献上卡片,而这一温暖的举动也进一步坚定了贾斯汀重建家园的信念。

在穿梭于多个国家探寻泰莎之死的真相时,贾斯汀早已料到自己会死于和泰莎一样的原因,或许这也正是他所期待的——和泰莎永恒相守于他心中的精神家园,弥补过往的遗憾。因此,贾斯汀最后去往了泰莎遭遇不测的湖泊,安静而坦然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那片湖犹如困境的缩影,贾斯汀自投罗网,以自毁式的家园重建换来了泰莎之死的真相。然而,镜头止步于贾斯汀的追悼会,高层伯纳德在记者的追问下仓皇坐车离去。坚固而庞大的利益集团会被这种无关痛痒的揭发所动摇分毫吗?影片看似没有留下答案,实则早已在镜头语言中表达了悲观的态度。

失去的业已失去,死亡并不能重建贾斯汀心中的家园,也不能实现泰莎为之奉献一生的家园理想。非洲人民、泰莎、贾斯汀……他们或生于困境之中,或主动投身于困境,或被动卷入困境,最后都永远被困于求而不得的家园理想之中。

4 结语

透过限制式视角、多重空间叙事与困境叙事等叙事方式,可以看到导演费尔南多对现实社会的细腻观察与温情观照。在电影《不朽的园丁》中,家园的概念被全球化的时代浪潮不断冲击,无论是现实家空间还是精神家园,都经历了从崩塌再到重建,最终求而不得的痛苦过程。尽管时空变换,《不朽的园丁》始终回响着对现实社会的深刻追问:何以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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