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掏粪工的凌云壮志

吕高排

喷杀消毒、立警示牌、拿出铁钩，“哗啦”一声，黑色窨井盖被拉开，一股臭气直冲眼鼻；打开粪车侧门、抱出抽粪管、投入井下；一脚踩住管子、一手拉着牵绳、启动抽粪机，轰隆隆的作业声顿时响起……记者忍着强烈的刺鼻气味，看着33岁的女子这套如同行云流水的动作，还误以为是行为艺术表演。

日前，记者走近党的二十大党代表、北京市东城区环卫中心十所三八女子抽粪班班长李萌，但见她仍旧奔波在这座城市一个个公共厕所之间，一刻也没有停下为民服务的脚步。

一

2009年，在原总参谋部某直属部队当了两年兵的北京姑娘李萌退役返乡。短暂的军旅生活，让李萌受益匪浅。“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有了巨大转变，尤其四川汶川地震，作为新兵的我看到老兵都写请战书，要求前往灾区救援。震区特别危险，但是战友们不顾个人安危，党员更是冲锋在前。”李萌回忆说，正因为这段经历，她也志愿加入到这个光荣集体中，“终于和他们一样，冲锋在前了。”

在安置工作时，公交、铁路、邮局这些单位的门口挤得水泄不通，環卫部门却连一个咨询的也没有。李萌径直来到环卫窗口。环卫局时任书记李庆君很好奇：“小姑娘，你知道时传祥吗？”

“知道！在课本中学过他的事迹，很伟大。”

“你怎么看掏粪这个工作？”

“北京的四合院房屋密、住户多，院里大多没有独立卫生间，公厕清运事关胡同住户的生活质量。凭双手劳动挣钱，还能给别人带来幸福，不丢人。”

李萌当即被录取。

“你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在部队还受到嘉奖，为什么非要去掏粪？”朋友不能理解，“留在我的旅行社吧，当导游、干会计，任选，每月工资9000元。”在一家旅行社当合伙人的妈妈也不同意。

李萌却有自己的想法：“在部队时，每天晚上都把扫把藏起来，第二天第一个起床打扫卫生。环境清洁，我有先天条件和工作技巧。”

李萌被分配到三八女子抽粪班——一个又脏又累的岗位。

二

到抽粪班报到的第一站，是时传祥纪念馆。靠着肩扛手提，每天背粪上百桶，总重量达5吨……在一张张奖状、一座座奖杯、一面面锦旗面前，李萌看呆了，她悄悄擦掉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内心被一股力量震撼着。虽然上学时学过时传祥事迹，可要接过这位老人的工具、走上和他一样的工作岗位，她突然感到心头沉甸甸的责任和无上的荣光。“老前辈任劳任怨，干了一辈子掏粪工，以‘工作无贵贱，行业无尊卑，宁愿一人脏，换来万家净’的精神，赢得全社会尊敬，我也愿意做这样一份工作。”

时任班长告诉李萌：“10所负责630个公厕，全在旧居民区里，道路又窄又小，工作起来很不方便，一定要和居民处理好关系。”

李萌信心十足地上岗了。第三天，胡同里摆摊卖菜的商贩挡住了清理厕所的窨井盖。李萌请她挪一挪，她不肯：“耽误挣钱！”李萌走上前：“我帮你挪！”“你凭什么动我的菜车？”菜贩冲上来，伸出拳头就打。李萌阻挡，菜贩顺势咬住她胳臂，鲜血直流。有位老奶奶看不下去了，立即报警。民警抄了菜贩的菜摊，责令赔偿李萌1000元。

“看她家境也不好，就原谅了她，一分钱也没要。”李萌说，“这件事后，抽粪班的同事都觉得我也干不了多久，本来就是社会最底层职业，再加上受了这么大委屈。”

可是大家低估了李萌的坚韧。

三

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一所小学门口，李萌拉开井盖，准备作业。几位路过的小朋友好奇地朝黑魆魆的井里探头探脑，想看看下面长得啥样。

家长跑上来，捏着鼻子，拉着孩子迅速逃离。更让人难堪的是，这位家长边跑边教育孩子：“你要是不好好上学，长大了她就是你的样子。”

“我当时气不过，就想问问这位家长，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没好好上学？你不了解我，为何要这样说话？假如我穿着一身军装，或者穿着一身警服，你还会这么说话吗？”

更不可思议的是相亲。一说起工作，男方以上厕所为借口，有去无回……

又一日，李萌正在作业，一群人围上来。“看呢看呢，一个小姑娘，抽粪呢。”“摆拍的。”“不对，是上面下来体验生活的。”

这些话听得多了，李萌说，“我都免疫了，耳朵听不见冷嘲热讽，鼻子也闻不到厕所臭气。”

别人觉得跌份，李萌不以为意，“从来没想过跳槽”，反倒越干越有劲，“也许是当兵塑造了我的性格，在部队什么都干，工作不分贵贱，只是分工不同而已。现在退役了，我仍然这么想。”

李萌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上级领导深入基层调研，问大家有什么要求，其他人都想涨些工资。李萌当时工资3000元，她却说，希望给环卫工人更多尊严。刚来时抽粪班17个人，她是最年轻的。现在有些阿姨退休了，还剩下7个人，她仍然是最年轻的。她希望大家尊重这个职业，吸引更多年轻人加入这个群体，为城市的美丽作出自己的贡献。

四

记者想看看李萌的工作环境。她痛快地说：“没问题，早晨6点，东唐街与西唐街交叉口的公厕见。”

和李萌走在胡同里，发现她人缘极好。有位上学的孩子老远就打招呼：“阿姨辛苦了！” 有位坐在门口的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李姑娘你当选了吗？”显然，他指的是党的二十大党代表。李萌一边热情回应，一边将挡在路上的电动车挪到不碍事的地方。街坊谢奶奶刚把被子抱出来，李萌大步冲过去，帮她搭到晒衣架上。

“第一次，有位阿姨说‘你辛苦了’，我直接就泪奔了。现在，这里的每个人我都认识，都会打招呼问候，让我成就感满满的。”李萌给记者讲道：“还有更感人的呢。冬天的时候，井盖结冰了，拉不开，大爷大妈走上来，帮我一起拉；下雪天，他们把炉灰撒在厕所周围，怕我拉井盖时滑倒；夏天我一进胡同，他们就拿着冰棍，举着矿泉水等着我；有次突然下起大雨，有位老大爷给我打着伞，把自己都浇透了……时间长了，跟这里的街坊邻居有了感情，他们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们，就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有价值、很有意义。”

“看上去，抽粪很简单，其实也有技巧。比如下管子，不是扔到井里就行了，不能深了也不能浅了，深了只抽上很多水，浅了就抽空了。我这个架势，也是标准动作，一手扶着粪管保持稳定，一手拎住摆动粪管的绳子，身子向前倾，视线一刻也不离开井里。遇到堵塞，还要下手，把杂物抠出来。”身高1.58米的她穿着橘黄色工作服，如数家珍。临了，她将管口甩凈，抱上抽粪车，扣好井盖，潇洒离开。“刚开始不行，袖口上、裤子上，都沾着粪便，没法见人。现在，干干净净、利利落落。”李萌拍拍自己的衣服，让记者见证。

为何这么早开工？李萌说，为了不影响居民一大早上班、上学。这个时间段，是根据大家生活习惯商定的。太早了打扰居民休息，太晚了又怕制造拥堵。我们工作的地方，都是很窄很小的胡同，抽粪车用的是相对宽大的50铃，朝路面一开，就把整个胡同堵死了。虽然抽粪时间也就10分钟。但是早晨的时间，等一分钟都难以忍受。“所以，尽量避开居民做饭、送孩子、出行人多的时候。为他人着想就会赢得他人的尊重。”渐渐地，这个开朗爱笑的北京抽粪大妞得到了辖区百姓的认可和喜欢。

五

李萌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老公是同一个部队的战友，叫于庆。李萌退役那年，于庆给她发短信说：“我还没有看过天安门呢。”她说：“来呀，我陪你看。”

一次北京之旅，两位年轻人的心越靠越近。彼时，她已是环卫工，他仍在部队带兵。他称她是城市需要的天使，为她的工作骄傲；他的朋友圈，发的全是她的工作和自己的观点：环卫工作很苦，但是每个街巷，每个角落，都不能缺少；她过生日，于庆带着全班战士高唱《生日快乐歌》……就这样被一个个瞬间打动。他原本老家在大连，家庭条件非常优越，可他退役后选择北京，在地铁公司担任调控。现在，他们已经有了一个7岁的孩子。

更幸福的是党和人民的信任。从十九大代表到二十大代表，连任的李萌用心观察着整个社会整个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现在居民的素质，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以前只管自己家干净，外面啥样没人关心。你看现在这街道，干净卫生，没有蚊子、苍蝇、蟑螂。相反，各家各户有花有草，大爷们还养了小鸟，大家的生活品质大大提升了，文明素质大大提升了，幸福感也大大提升了。”

永远不变的是她的初心。走在青云胡同里，李萌一边与居民打招呼，一边了解他们的需求。听说胡同口的厕所有味道，她大步流星赶过去，当即拿起电话解决。李萌说：“这是一份太崇高的荣誉了。党的十八大以来，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正向着更加幸福美好生活奋力奔跑。我作为最贴近百姓生活的一名基层代表，必须冲锋在前，扑下身子听民声，甩开膀子解民忧，把群众急事难事都当成自己家的事来办，为老北京更加美丽贡献自己的青春和力量。”

“当选代表是光荣，更是责任。我将永远记得是党和人民给我信任、给我力量。我要把当选代表看成一次鞭策、一个新的起点，更好地为群众服务，回报社会，回报各级党组织对我的肯定。”谈起未来打算，李萌动情地说。

郑重诺言，铿锵誓言，道出新时代一名基层共产党员的凌云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