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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赋

2023-04-15陈峻峰

文学港 2023年3期
关键词:荷兰人澳门

陈峻峰

公元1620年,在中国史书上被记载为明万历四十八年和明泰昌元年,原因是这一年,大明朝死了两个皇帝。七月,在位时间最长的明神宗即万历皇帝朱翊钧驾崩;苦熬了39年的皇太子朱常洛登基,为明光宗,改年号 “万历”为 “泰昌”。只一个月,因长期纵欲过度而一病不起的明光宗,在吃下了鸿胪寺丞李可灼进献的两粒红丸后一命呜呼,被称为 “一月天子”。而这两粒红丸到底是什么药,是否有毒,或原本就是一场谋杀,无人能够说清,终成历史死谜,史称 “红丸案”,为明末三大奇案之一,余两案分别为 “梃击案”和 “移宫案”。

三大奇案皆发生在这一年间,大明至此,如《明史》言:“明之亡,实亡于神宗。”

在此非常时刻,几乎没谁会注意到在福建泉州的南安石井,一个17岁的少年,在家人安排下,打点行装,神采奕奕,在那个历史生动的早晨,随回来探亲的舅父黄程远赴澳门。毕竟是第一次离开父母,走出家门,即将独立生存,闯荡世界,少年不免有些兴奋,眼睛里充满新奇,也充满未知和惶惑,回头望了望还立在晨风里的父母亲,泪水盈眶,毅然转过身,向前走去。

这个少年,就是后来驰骋东南、称霸海上、开发台湾第一人——郑芝龙。

当然,我们现在还不能叫他郑芝龙,而应该叫他郑一官,郑芝龙这个名字是他后来改的。何故改之,不得而知。历史就是这样。明末清初,按说时间并不很远,况且在石井发现的《郑氏家谱》,其中一个版本还是郑芝龙作序,而很多事情就已经说不清楚了。这包括现在正走在路上的郑一官离开家的年份确认,另有说是1621年。一官父亲去世,舅父回来,母亲就把一官托付给他,而舅父在澳门的生意正好需要帮手;还有说舅父带去澳门的不仅是一官一个,还有他的两个弟弟——郑芝虎、郑芝豹云云。如此复杂,那么很难对郑芝龙这个不凡人物离开家的那一天的情状进行描摹:天气晴朗,还是阴沉;心情快乐,还是凄伤;是否有一只鸟从天空优美划过;从陆路还是乘船去澳门,等等;不能做出描摹的,还有舅父黄程,他是怎样一个人物,怎样的体态、相貌、秉性、社会关系、由来背景……现在,我们只能从零散的史料记载和民间传言中,多少知道他在澳门经营海上贸易,是一名 “海商”,是明代庞大的 “海盗集团”或者说 “海商集团”中的一名可能成功的 “海商”,而在明代 “海禁”的政令打压下,黄程被视作 “海寇”。

明代 “海禁”始于明太祖朱元璋,这家伙在南京坐了江山,却对大海充满恐惧和仇恨,横了心的,多次下达禁海令,“不许寸板下海”。其目的除了加强中央集权,巩固帝国统治,以及惩治贪污腐败外,看重的还是军事防务,以保有天下太平,江山稳固。在朱元璋统治初期,原来的一些 “敌对”势力和 “逆贼”逃亡沿海和海外,禁海是禁止他们相互勾结,沆瀣一气,东山再起,而官方的海上贸易一直在照常进行,其他则一律严令禁止,这便包括了民间私人商船和沿海渔民的渔船。问题是禁海令这种特殊时期的特殊政策,到了后来,竟是一直未被解除,朱元璋死后,成了大明 “祖制”和 “祖训”延承下来,及至郑和下西洋后的明宣宗时代,连官方的海上贸易也全面禁止了;更有甚者如明孝宗,为彻底禁海,竟是采取了弱智而可笑的手段——把郑和下西洋时期的航海技术,包括造船术、航海图等,全部销毁。

明王朝漫长的 “海禁”时期,正是欧洲文艺复兴运动蓬勃发展时期,人的生命之本原、能力、尊严、价值、自由,被日渐认识、提升和展现。带着这种人文精神,欧洲的目光开始投向广阔的海洋,随之进入大航海时代,即人类 “地理大发现”时代。1492年,哥伦布横渡大西洋抵达美洲;1498年,达·伽马开辟绕过非洲好望角通往印度的航路;1519年至1522年,麦哲伦船队完成第一次环球航行……也正是这个时期,伊比利亚半岛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转过脸来,面向大洋,开始遥远注视、想象、神往神秘的东方海域世界了。突然有一天,他们就把船队和舰队驶进了澳门。

这并没有引起朝廷的多大惊慌,因为 “海禁”主要是王朝政权稳固之策,禁的是国内,禁的是沿海,包括叛党、私商、海盗,以及渔民,以为只要不让出海,就实现了权力控制;事实却适得其反,因为老百姓每日所面对的,是生活中十分具体的问题,他们可不管 “国家”“国防”“安全”“防务”,海路断了,生路就绝了,“海禁一严,无所得食”,首先渔民们就不愿意了,没法过活;再就是黄程们,海上贸易带来了巨大财富,银子像海水一样闪闪发光,潮涌不息,你让他们在陆地上远望着迷人辽阔的大海,肉体蠢蠢欲动,灵魂不得安顿。于是两股反抗 “海禁”的势力合成一股,“转掠海滨”“穷民往往入海从盗,啸集亡命”。(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矛盾激化,官逼民反,硬是发展成了晚明时海上强大的反明势力;“两广、漳州等郡不逞之徒,逃海为生者万计”(张煊《西园见闻录》),直接“从倭为寇”(《明太祖实录》)了。

这些人,无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群体,拿命拼死一搏。“拼死”者一般是被逼、无奈、盲目、茫然,最终绝望而走向海上;“一搏”者自然是那些乱世英雄为财富梦想铤而走险。大海是冒险家的乐园,也是墓园,大海本身的暴力与凶险且不说,明朝的禁海令对违禁者规定了极为严酷的处罚,譬如《大明律》规定,擅自造三桅以上大船,带违禁货物下海,前往他国进行买卖交易,私下串通海盗,一起集聚,勾当谋划,并开门揖盗做向导劫掠良民者,斩首示众,全家充军,发配边疆——事实上,对冒险海上拿命一搏的人而言,一切禁令和刑罚显然是无效的,从明朝初年到明朝末年,政府一次次下达禁海令,恰是反证了这海压根儿没有禁住;不仅没有禁住,甚至在明末清初,官私勾结,海商崛起,政府默许,甚或放任,反而促进了海上贸易,这也让我们看到了此后百年间东南沿海,风雷激荡,云水激扬,汹涌澎湃,大浪排空。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当有一天跟在黄程屁股后面的少年离开黄程进入浩瀚的大洋时,便成了一条海上霸王龙。

需要说明的是,明朝的 “海禁”与清朝的闭关锁国,在本质上是截然不同的。而在17岁、或者18岁的郑一官那天走出家门,离开石井,远赴他乡,两眼新奇而茫然,他连要去的澳门究竟是什么样子,可能还一点想象都没有;少年的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知道他要到达的是怎样一个世界,更不能预测自己的未来,会遭遇怎样的人生起落与命运浮沉。

只这样说着,澳门就到了。

葡萄牙人把船队和舰队驶进澳门,是在明正德年间即1505年至1521年间。因为晚明政府的腐败无能,从1557年开始,澳门便被葡萄牙人以种种伎俩和借口租借;1887年,葡萄牙政府与清朝政府签订了有效期为40年的《中葡和好通商条约》,澳门沦为葡萄牙殖民地,澳门也成了欧洲国家侵入东亚的第一块领地。1999年12月20日,葡萄牙终于结束对澳门的管理,澳门主权回归中华人民共和国。岁月如烟,恍惚苍茫,这一说就是将近四百年!而郑芝龙那时到达的澳门,葡萄牙人取得澳门居住权已经60多年,葡萄牙政府还委任设立了澳门总督,但明朝政府仍在澳门境内行使主权,包括接受澳门葡萄牙人每年缴纳的地租,设立海关征收舶税,置守澳官及以香山县令(知县)落实行政管理权,及执行最终的司法处分权,等等。

葡萄牙人在澳门像在自己国家那样安居乐业,这便有了澳门天主教的发展和兴盛至今。天主教是葡萄牙人的 “国教”,葡萄牙人当年在澳门租借也好,占领也罢,天主教自然而然会一起带来,一如习俗。换言之,天主教是和葡萄牙人一起登陆澳门的。1640年,澳门被授予 “天主圣名之城”称号。郑芝龙一到澳门,就接受了天主教洗礼,取教名贾斯帕,另名尼古拉,外国人一度称他为尼古拉·一官。不妨猜想,在澳门,一个少年被送去接受天主教洗礼,就像要把孩子送去学校上学一样。

说到澳门天主教,信奉天主教是郑芝龙那一时期最重要的记录。三年时间里,他学会了葡萄牙语以及卢西塔尼亚语。卢西塔尼亚语也称犹太-葡萄牙语,这种语言含有葡萄牙语的古体字,为部分犹太人所使用。郑芝龙能学会并基本掌握了这两种语言,想必一是在协助舅父打理生意时,和葡萄牙人以及犹太人多有接触;二就是天主教堂经常的祈祷、礼拜、听课、诵经、唱诗,给了他很好的语言学习环境;再就是,从16世纪四五十年代至明末,澳门一直是中国海外贸易的唯一港口,也是当时联系欧、亚、非海上贸易航线最重要的 “海上丝绸之路”。郑芝龙那时不过二十郎当,年轻、聪明、精明、能干,在那种环境里,不仅是思想、认知、习俗、语言,还包括商道、谈判、贸易、外事、礼仪、交际等,都会在耳濡目染、悉心体察中,迅速成长、成熟起来。澳门给他的人生开启了一个崭新宏阔的世界,给了他无处不在的西方文明与海洋文化熏陶,也给了他来日一跃而起称雄海上的最扎实的历练和本领。有资料说他其间到过菲律宾的马尼拉,那么便可猜想他肯定不止一次出海,自然也不止到过一个国家。郑芝龙小时候住在大海边,或者随家人或乡亲们也出过海,但跟随商船货轮远航他国,才使他见到和认识了真正的大海。真正的海洋,那种浩瀚宽广、那种渺远无际、那种波浪汹涌、那种颠簸漂泊,不知让年轻人的心里产生了怎样的震撼、怎样的遐思、怎样的豪情、怎样的狂想。他应该变得黝黑、健壮、坚定、豪迈、青春焕发、雄心勃勃。三年的蛰伏,商战的历练,郑芝龙,一切都准备好了,现在,他不过在等待一个机会,等待一个从历史中崛起的机会,踏浪蹈海的机会,跃上波峰的机会。

这个机会来了。和一个人有关,即侨居日本的海商李旦。

李旦非一般的海商,而是大海商、巨无霸,其商贸船队常年往来于台湾、厦门、泉州、澳门之间,还远航柬埔寨、交趾、暹罗东南亚等地,因此李旦在他居住的日本长崎当地华人中,声名显赫,受人崇拜,被尊称为船长、领袖、司令官。其时,舅父黄程正与李旦有一笔海上贸易,挑选了郑芝龙,随船押送一批白糖、奇楠、麝香、鹿皮等货物从澳门去日本,交付李旦。这一年是天启三年,即公元1623年。

想必是顺水顺风,顺利到达,因为这批货物交付后,郑芝龙留在了日本长崎,成了李旦的手下。到了后来,郑芝龙对李旦竟是 “以父事之”,做了李旦的“儿子”。——李旦对这个年轻人如此厚爱和看重,猜想首先还是郑芝龙青春有为,英姿勃发、无所畏惧、充满朝气、惹人喜爱;其次便是李旦一定发现了他身上所具有的经商才干和潜质,况且这年轻人还会两门外语呢;还有一条,就是李旦也虔诚信奉天主教,共同的信仰让他们从一开始就有了精神的维系以及相互间的信任感。于是经过一段时间后,李旦把部分集团财富和海上贸易直接交由郑芝龙经营管理,使郑芝龙有机会进入上层华人商界、日本商界、荷兰商界,以及政界和军界,去领略更为壮观的海洋景象,运作更为宏大的财货,接触更为复杂的人群,进行更为惊心动魄的海外贸易。

所谓惊心动魄,绝不仅仅是指海上航行所不能预测的自然灾难和海洋凶险,更重要的是货物运输与海上交易的安全保障责任。李旦时期,这些庞大的海商集团在一代代的流血拼争中,已不满足在船上装备一般的自卫武器了,而是直接将海上商业集团打造成了一支庞大的海上商业武装集团。郑芝龙一次次执行李旦的出海任务,不仅见识了这支武装集团的威力,还一次次亲自率领和指挥这支武装集团,在大海上耀武扬威,自由驰骋。

时代造就了郑芝龙,李旦成就了郑芝龙;李旦给了郑芝龙海洋的舞台,而郑芝龙就是这样在李旦煊赫的名声、商贸与财富的巨大背景烘托辉映下,上演着自己的生命才华和夺目光彩。其间,也引起日本政界的关注,郑芝龙很快受到前幕府将军德川秀忠的召见,并获得信任,成为长崎商馆主事。在郑芝龙迁到当时日本对外贸易中心平户时,即受到当地诸侯松浦氏优裕厚待。在那里,松浦氏赐其宅地建起新居,还介绍平户藩之家臣田川昱皇之女田川松与其缔结姻缘,完成大婚。据说新娘田川氏,年方十七,貌美、温柔、端淑,二人恩爱,情投意合。婚后第二年,夫人已怀有身孕,一天兴致很好地去平户千里滨出游,忽而阵痛加剧,未及回家,田川氏便倚在海滨内一块大石头边,顺利分娩一男婴。这个不守规矩的男婴,即为郑芝龙长子郑森,乳名福松,字明俨,号大木,也就是郑成功。

这美好的一天,是明天启四年 (公元1624年),岁在甲子古历七月十四日辰时。那块大石后呼为 “儿诞石”,立有“郑成功儿诞石”碑纪念。

小家伙呱呱坠地,哭声倔强而嘹亮,可惜的是,父亲郑芝龙却不在身边——郑芝龙在那年年初身负重任,被李旦派往了澎湖,担任荷兰人的通事。所谓 “通事”,就是做翻译。翻译是名义上的,李旦派他是做 “间谍”。这既反映了李旦政治上的精明,也说明了郑芝龙对李旦海商集团的重要。因为海上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而且日益严峻。

17世纪上半叶,荷兰人已是西方海洋经济世界的 “超级大国”,他们诉诸军事力量的官商结合经济体 “东印度公司”,四处公开疯狂拦截葡萄牙、西班牙商船,攻占伊比利亚人的海外要塞、商馆,在日本平户建立商馆,在巴达维亚(今印尼雅加达)建立大本营。荷兰人曾在1604年占领澎湖;在1622年,第二次占领澎湖,不断向明朝要挟通商。这一次,明朝政府在极度困难的情况下,举兵与之鏖战八个月未分胜负,双方随之展开谈判,李旦参与进来,居中斡旋(见荷兰人著《巴达维亚城日记》),结果是荷兰人答应退出澎湖,迁往台湾,转而“曲线”打破海禁,实现与中国通商。

郑芝龙被派往澎湖,正是明朝政府与荷兰人交战继而转为谈判的时候,在双方终于达成协议后,郑芝龙并没有因完成 “使命”而回日本平户,而是随荷兰人,一起乘船开赴台湾。荷兰人登陆台湾大员(今台南安平),构筑“热兰遮”和 “赤嵌城”两个要塞,侵占了台湾南部地区。

消息传到菲律宾,立即引起了西班牙人的极大震惊。

在当时,中国和日本一直是西班牙人的远东贸易大户,荷兰人占据了南部台湾,显而易见,这不仅威胁到往来于近代中国对外贸易的东方大港泉州和西班牙人所在的菲律宾马尼拉市间的海上航道,西班牙人更担心自太平洋他们本土货物到菲律宾以及到中国东南港口这一航路,及其所涉及的军事与经济的太平洋制海权和贸易被荷兰人抢占和阻断。这个时候,台湾的战略地位一下变得尤为重要,于是,西班牙和荷兰这两个殖民主义国家打响了争夺台湾的战争,结果荷兰得胜,继而便占有了整个台湾,这是历史上台湾第一次为外国人所占领。

正如西班牙人预计,荷兰人在台南立足未稳,就开始在海上袭击前去马尼拉与西班牙人通商的中国船只,其中多次都是郑芝龙奉荷兰人之命,率领大船,出海袭击。荷兰人这时突然发现郑芝龙这个人做翻译有点屈才,做海盗才是更好的选择。然而,他没等荷兰人多想,便于明天启五年(公元1625年)三月二十日回到台湾大员;四五月间,断然离开荷兰人,像一阵远去的海风,像海风里的鸥鸟,以至于让荷兰人望着点点帆影耸了耸肩,大惑不解;再看到他时,郑芝龙已带着自己的弟兄出没在大海之上,成了真正的海盗。事实上,台湾海峡形势已变得复杂、诡谲,郑芝龙做海盗,或者说亦商亦盗,可能有些 “被逼”,因为荷兰人占据台湾以后,海上通商航线、贸易格局、利益分化、军事对垒、势力范围,无疑被彻底打乱,海上生意都不能像过去那样正常去做了。这是一场水上的厮杀,利益的争夺,也是海上势力扩张的生死对决。

李旦和郑芝龙决定以海盗的手段继续海上贸易和争霸。他们一定觉得,在这个混乱无序的时代,只有做海盗,集团才能夺得制海权,才能获得海上的生存权,才能抗衡外国人,才能有豪迈雄壮的未来。李旦和郑芝龙瞭望风云四起的大海,觉得他们有这个信心和实力,血气和底气。

1625年8月12日,李旦在日本平户去世,郑芝龙接管、执掌了李旦的全部家业和事业,光芒四射,一跃而出,登上历史舞台。

如果把郑芝龙的大海人生比喻成一场盛大演出的话,那么澳门三年,不过是最初的热身和序幕;到了李旦那里,他才开始走向时代前场,进入剧情中央,演出他自己的人生。现在李旦的一幕落下了,而另一幕随着另一个重要人物的出场,激越昂扬,喧哗开启。这个为郑芝龙揭开人生另一幕的人物,就是被尊为 “开台王”的颜思齐。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类同相召,气同相合。颜思齐是那个时代的人中豪杰,海上英雄,郑芝龙必然会与之协同呼应走在一起。英雄的力量是大海涡流,是飓风中心,是英雄与英雄聚合的气场。

向上追溯至明万历四十年(公元1603年),福建海澄人颜思齐,遭宦家欺辱,气血冲顶,怒杀其仆,只身逃亡日本,后来名义上做中日海上贸易,实则就是海盗,再后来,就是大海盗了。作为大海盗,颜思齐自是拥有众多海上列强的兄弟和手下,其名气和势力威震海疆,以致让日本平户当局不得不任命他为甲螺(头目)。名气和势力大了,野心也就膨胀了,像鼓满大风的巨帆,看那样子,真的是纵横驰骋,撼雷掣电,欲倾东海洗乾坤了。再,从他当年 “怒杀其仆”来看,颜思齐可能本身就是一个刚烈的汉子。因此在明天启四年(公元1624年),他铤而走险加入日本民众反抗德川幕府统治的斗争,并密谋举义旗起事造反。农历六月十五,颜思齐与晋江人杨天生、漳州人陈衷纪、莆田人洪升、惠安人张弘、同安人林福等28人歃血盟誓结为兄弟,颜思齐被尊为盟主,众兄弟立下誓言:生不同日,死必同时。这28人中,传说有郑芝龙,年龄最小。意外的是,密谋被人泄露,幕府闻讯,迅疾调集兵力,对他们进行围剿和搜捕,颜思齐及众兄弟还算警醒,当机立断,分乘13艘船迅疾出逃。驶至九洲西海岸的外岛洲仔尾时,听从陈衷纪建言:“吾闻琉求(台湾旧称)为海上荒岛,势控东南,地肥饶可霸,今当先取其地,然后侵略四方,则扶余之业可成也。(连横《台湾通史》)”于是在那年的八月二十三日,颜思齐率领他的这支出逃的船队抵台湾,在笨港(今台湾北港)靠岸上岛。经过一番勘察,发现荒岛之上果然土地肥沃,水泽丰美,不啻一片充满希望的新大陆,不仅能成为他们落难海上的立足之地,也能成为日后东山再起的发达之地。而人众则势炽,势炽方实雄,譬如开疆拓土,把一个荒岛变为富庶王国,则需要大量劳力。怎么办?颜思齐与众弟兄商量,当即便派了杨天生率船队赴漳州、泉州招募劳力和垦民,漳州、泉州是他们的故乡。这就有了历史上东南沿海往台湾的大规模移民的开始。

杨天生回到故乡招募,正逢福建沿海大旱,到处是灾民、饥民,杨天生带来海上消息,一宣传一鼓动,乡亲们奔走相告,仿佛喜从天降,于是搭帮结伙,互为鼓舞,前后三千青壮劳力,就蜂拥而来分批乘船跟着杨天生到了琉球。颜思齐首先在笨港东南岸的平野(今台湾新港),规划建筑了 “井”字形营寨,将招来的垦民分成10寨,即当时的笨港、鹿仔草、南势竹、井水港、龙仔港、大坵田、北新、大小槺榔、土狮仔等,相当于台湾现在的北港、水林、口湖、虎尾、土库以及嘉义的西海岸等这些区域,中间为大高台,是组织垦荒的总指挥部。对新到垦民,发给银两、生活用品以及耕牛、农具等,让他们在异地安定下来,适应环境,有稳定的情绪,然后就开始了台湾最早的大规模开荒拓土的生产运动。同时对当地的土著进行安抚通融,划定各自疆界,秋毫无犯;又组织有经验的劳力从事海上捕鱼和岛上捕猎,多种经营,丰富垦民的物质生活。当然,他们绝不会忘记过去多年所从事的海上贸易,以及所带来的滚滚财富,尤其郑芝龙们,不仅富有经验,而且充满激情;未必不知道大海的凶险,但他们无法抑制与生俱来的冒险精神和鼓荡不息的英雄热血。

就这样,颜思齐当之无愧成为开台第一人、开台王,而开发台湾的历史,也记载了杨天生、陈衷纪和郑芝龙,还有来自漳州、泉州的第一批没有留下姓名的数千移民。

回到郑芝龙。李旦的一幕落下了,颜思齐的一幕开启了,郑芝龙正式出场。据有关传说,那一日东窗事发,他与颜思齐等众兄弟于危难时刻出逃台湾,选择荒岛立足,只一年时间,即于天启五年(公元1625年)九月,老大颜思齐和部众到诸罗山捕猎,豪饮暴食,不幸染伤寒而死,年仅37岁,葬于今嘉义县水上乡与中埔乡交界处的尖山山巅。颜思齐临终给郑芝龙等众弟兄留下了这样一番话:“不佞与公等共事二载,本期创建功业,扬中国声名。今壮志未遂,中道夭折,公等其继起。”(连横《台湾通史》)

在这一年的年底,郑芝龙在众弟兄的拥戴下,坐上了盟主的位置。当年他接手了李旦的财产,如今又接手了颜思齐的财产,以雄厚的物资做实力,他才能在海上巨龙一般跃出水面,腾空而起。

也许是对自己海上经历、海盗生涯进行了思考和总结,尤其是对逃亡来台湾前后事变因由、惨痛教训和海上局势进行了考量和分析,郑芝龙一登场,做了首领,就开始全面建立他的郑氏海上武装集团。先是在故乡招徕郑氏一族的郑兴、郑明、杨耿、陈晖、郑彩来台为部将,再在垦民中大张旗鼓招兵买马,对颜思齐的垦民10寨重新编制,进行军事化管理,譬如改原寨主和负责人分别为参谋、总监军、督运监守、左右谋士等。你不要认为这仅仅是编制名称的变化,这建构的是一个最初的郑氏集团地方军事化统治政权。郑芝龙把他的部将也分为十八先锋,结为 “十八芝”,郑芝龙就是从这个时候不再叫郑一官,而改称郑芝龙。另,季弟蟒二为芝虎,四弟为芝豹,从弟莞为芝鹤(后改名为芝莞),族弟香为芝鹏,余者为芝燕、芝凤、芝彪、芝麒、芝豸、芝獬、芝鹄、芝熊、芝蛟、芝蟒、芝鸾、芝麟、芝鹗。据有关史料分析,这 “十八芝”,至少有5个是石井郑家子弟,其他之 “芝”很有可能是其亲信,未必都为郑姓。郑芝龙借此一方面继续在台湾拓垦大业,一方面不断壮大其海上武装集团,或者合而为一。就在郑芝龙为首领的第二年,其武装船队“至丙寅(公元1626年)而一百二十只,丁卯遂至七百,今并诸种贼之船且千矣。(董应举《崇相集·米禁》)”

但这还远远不够。建立一支郑氏海上 “武装集团”,不仅要装备精良,还要兵力足够强大,先前颜思齐为首时曾遣杨天生回乡招募三千乡民,郑芝龙取而代之后又有郑氏一族郑彩等投靠,海上争霸,海上称霸,郑芝龙现在委实尚称不得足够强大,有丰富大海经验的郑芝龙比谁都警醒,因为他知道,他的海上武装集团既要抗击官军的围剿,还要与西方殖民势力在远东海域流血拼争抢占海上市场,同时也不能忽略和他一样的那些海上大大小小的海盗互相吞并。这三股势力,都让集团时时处于生死抉择乃至命悬一线,有时候可能只海上一战,整个集团就会遭受灭顶之灾,以致万劫不复。郑芝龙焦虑中把目光投向了大陆的东南沿海,转向了自己的家乡。

机会来了。明天启六至七年(公元1626-1627年),闽南再次发生了严重旱灾,赤地千里,饿殍遍野。郑芝龙决定亲自率武装船队出海,于是势如威龙猛虎,突如其来,三月,袭击福建漳浦,杀守将;十日,船泊金门,十八日攻中左所(厦门);四月,率众浮海下粤东,袭击靖海、甲子等地,不久又回师福建,再犯厦门,袭铜山(东山),陷旧镇,击败金门游击卢毓英、福建总兵官俞咨皋的进剿……就在这海上血火的奔袭拼杀中,郑芝龙转身检阅,发现他的队伍不经意间已增至数万之众了。

郑芝龙占据了整个台湾,并称霸海上。

有关 “历史事实”,本意不做考证,但问题绕不过去。

往来台湾与大陆之间的 “奸徒”“海盗”“海上武装商业集团”,从16世纪始,著名的有邓獠、林碧川、金子老、李光头、徐栋、王直、谢和、王清溪、洪迪珍、严山老、林道乾、袁进、杨禄、杨策、李旦、李魁奇、钟斌、刘香老等,颜思齐和郑芝龙不过是其中的一支集团,这支集团由颜思齐创立基业,经郑芝龙励精图治,继往开来,达致鼎盛。现在的问题是颜、郑入台的年代混乱,也带来了叙述的疑点。首先我是根据了江日升的《台湾外纪》的说法,即天启四年(公元1624年)八月二十三日,颜、郑等28人在日本结盟起事败露而逃台。这一说法显然与郑芝龙被李旦派往澎湖做荷兰人的 “通事”并从中 “斡旋”以及李旦去世前后的历史不能自圆其说,因为那时郑芝龙几乎没有时间参加颜思齐的结盟。另,当代台湾史学家郭廷以先生也对此提出疑问,指出:“颜思齐死于天启五年(公元1625年),当他据台之时,横行闽海,声势已经很大,如系1624年入台,这种局面恐非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所能达成。”又说,“1623年荷(兰)人已于(台湾)安平港派驻要员,1624年七月退出澎湖来台,八月二十三日到北港上陆。北港去安平不远,而荷(兰)人对于当时其邻近发生如此重大事情(颜、郑入台)似乎并无知,此亦可证颜等应早于荷兰。(郭廷以《台湾史事概说》)”

这样说来,取江日升的说法显然是有问题的。那么再来比较一下其他说法。一个是清代季麒光《蓉州文稿》之明万历年间颜、郑入台说,此说即是指许孚远《敬和堂集疏》所说“万历二十一年”颜、郑往 “北港捕鱼及贩鸡笼、淡水”的记载。万历二十一年是公元1593年,而郑芝龙于万历三十二年即公元1604年才出生,因此此说根本没有可能;再有是现代史学家刘大年《台湾历史概述》之万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颜、郑入台说,此说有他的道理。刘大年的万历四十七年是指颜思齐入台的时间,而郑芝龙是在其之后追随而去,但这仅仅是刘大年 “一家之言”,赞同附和者甚少;还有就是《福建通志》有余文仪续修《台湾府志》和连横《台湾通史》的明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颜、郑入台说。所见多种著述,都持此一说。其中需要特别提到的是南明文人、被誉为 “台湾文化初祖”的沈光文,其前半生在朝为官,后半生因故流寓台湾,其著述《东吟社序》云,台湾 “初为颜思齐问津,继为荷(兰)人窃据”。相信沈光文的理由很简单,是因为沈光文是1650年渡海入台,和颜、郑在台历史相去不远,不过二十几年,沈光文在写作他的《台湾舆图考》《流寓考》《台湾赋》等著述作品时,不能不对台湾的这些重大历史也是基本历史进行考察和论证,尤其是颜思齐、郑芝龙和荷兰人谁先据有台湾,这在我们看来可能十分困扰,而在台湾当地可能简单明确就是一般常识。那么,沈光文果然可信,即颜思齐先而荷兰人后,我们就可认定颜、郑入台时间为明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比荷兰人入台早了三年。

这是一个时间的界定,自然也是历史及其所包含的意义之界定。

另外,“海盗”“海寇”是明朝政府对他们的称呼,而在很多时候我们借用这个称呼,仅仅就是一个概念,并非性质界定。事实上,郑芝龙集团的形成和发展都不是一定意义上的海盗。明朝政府早期为新生政权稳固,后期为防范西方殖民者侵略,一直实行 “海禁”,郑芝龙们在海上的贸易只能采取私贩形式,这无疑带有很大的赌博性和冒险性,如前所述,他们的这种贸易要对付多种海上势力,生存凶险和贸易安全,都让他们必须把商业集团组建成武装集团,目的是“护航”,而不是“抢掠”。这其中包括郑芝龙在荷兰人那里帮助荷兰人在海上的行动。当然那时海上确有勾结 “倭寇”专事 “抢掠”的“海盗”,如安徽人汪直、徐海等。这些 “海盗”,是郑芝龙建立海上武装集团的原因之一。当然,大海局势复杂多变,要说郑芝龙自始至终完全没有做过 “海盗”也不客观,在一些特殊的境遇下,郑芝龙和他的手下也会对沿海商民进行野蛮抢掠,充实集团的经济资本,但后来郑氏海上集团成为庞然大物的时候,郑芝龙便不再如此了。比如许多海上行动 “不攻城邑,不杀官吏”。约束手下 “不许掳妇女、屠人民,纵火焚烧,榨艾稻米”。江日升《台湾外纪》载:“郑芝龙生长泉州,凡我内地之虚实,了然于胸,加以岁月招徕,金钱所诱饵,聚艇数百,聚徒数万……礼贤而下士,劫富而施贫,来者不拒,而去者不追,故官不扰 ‘盗’而扰民,民不畏官而畏 ‘贼’,‘贼’不任怨而任德……”

如此,郑芝龙在明朝政府那里终于成了需要正面面对的问题。尤其是在1627年年底,郑芝龙率兵 “乘胜长驱……入中左所(厦门),官兵船器,化为乌有,全闽大为震动。”——对待郑芝龙,作为敌对力量决然将其剿灭显然是不可能了,那么将出击的拳头松开,换作招纳迎入的政策姿态如何?结果我们知道了,明政府出于多种考虑,最终决定对郑芝龙施行绥抚。另一个惊人抑或必然的结果是,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郑芝龙安然受抚,历史没有给出郑芝龙决定受抚的内心背景,而仅仅把此看作一个事件的话,那么郑芝龙的受抚是他给自己也给了他的集团一个安全 “着陆”,一个“归宿”。

理论上那年郑芝龙不足30岁,在人生与事业的巅峰之上。郑芝龙于崇祯元年七月受抚,九月率部就抚于福建巡抚熊文灿,任 “五虎游击将军”,开始为朝廷 “剪除夷寇、剿平诸盗”。但这一年闽南又遭大旱,岁凶乏食,民众苦不堪言,流离失所。郑芝龙再度组织招纳漳、泉灾民数万人赴台。这是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大陆向台湾的移民,这些移民在台湾繁衍生息,成为台湾最主要的居民,因之,如今全台湾人漳、泉籍的占80%以上;再类推,这80%以上的漳、泉籍台湾居民,其先祖多半是晋、唐南迁的中原人。因此说,台湾人祖根五百年前在福建,一千年前在中原。

无论以什么形式,以及历史最后会作出怎样的评价,郑芝龙终于结束了大海之上的动荡生活,他回到了陆地,回到了故乡,他的双脚可以踩在松软的泥土上了,他可以踏着初阳带着妻小家人充满回忆和深情回故乡看看了,也可以把已经7岁的儿子郑成功从一直羁留的日本接回身边来了。他现在急需筹划和着手的是要为自己的家族建置一处居住的家宅府邸。经过考察,他选择了晋江安海镇安平桥北。明崇祯三年季春奠基,历时三年零两个月告竣,——我们来看看《清·嘉庆·赤店乡土志》的记载:郑府位于安平桥以北,西从西埭抵西港,北达西垵头,南临安平桥头,直通五港口岸,占地138亩。主构为歇山式五开间十三架,三通门双火巷五进院落。两旁翼堂、楼阁,亭榭互对,环列为屏障。东有“敦仁阁”,西有“泰运楼”,前厅为“天主堂”,中厅为“孝思堂”,规模宏耸。大厝背后辟有 “致远园”,周以墙为护,疏以丘壑、亭台、精舍、池沼、小桥、曲径、佳木、奇花异草。

先后继承了李旦和颜思齐的财产,加之集团的海上贸易和在台湾的垦殖开发,郑芝龙拥有巨大财富,因此建造一处豪华府宅轻而易举,无需他投入太多心智和精力,而且他现在的身份和所担当的责任也不允许有太多的分神,这位新上任的 “五虎游击将军”所面对的是更加残酷的海上争霸。在大海之上,郑芝龙带着他的舰船和兵士先是剿灭了李奇魁的海上武装集团并将其斩首;后又剿灭了 “海盗”杨禄、杨策、褚彩老、钟斌,最后,便与他最强硬的宿敌刘香决战海上。

刘香本来是郑芝龙 “十八芝”中的一员兄弟,因拒降而与之决裂,并拥有相当的武装实力,几乎可以与郑芝龙对峙而立,争霸抗衡。刘香对受抚的郑芝龙非常鄙视,认为郑芝龙当初是海上龙、巨无霸,现在就是一条小蛇、一条小鱼、一个小人,不足挂齿;在听说郑芝龙要南下广东与其会战时,充满嘲讽地说:“一样皮毛,素无仇隙,何苦为人作鹰犬也。他见我前岁小埕之役,稍避其锋,彼就洋洋得意。吾誓必擒灭,方快我愿!”刘香说的 “小埕之役”是指在1632年,刘香当时正率船队进攻小埕,并且在岸上杀人放火,四处抢掠,不意遭受郑芝龙舰队围剿,结果刘香大败,向南逃窜。也就是这一战,刘香决定联合盘踞在台湾南部的荷兰人,一起对付明官军,固然这次联合作战最后也失败了,但刘香未死,依然驰骋海上,其活动范围不断拓展到了福建、广东一带沿海。

崇祯八年(公元1635年)三月,熊文灿会同福建巡抚邹维琏以郑芝龙的军队为主力,发起了对刘香最为浩大的军事打击。郑芝龙与刘香血战两天三夜,最后时刻,刘香用渔网网住郑芝虎,大笑着当着郑芝龙的面,丢进海里,然后举枪自尽。

那一声枪响,也让郑芝龙撕心裂肺。

刘香一死,海上并没有变得平静,郑芝龙也不平静,他还有最大的一个敌人——荷兰殖民者。

其实从1603年开始,荷兰人就不断侵占我国东南沿海,包括澎湖列岛,以致在1624年被福建总兵赶出澎湖后,退而侵占了台湾。到了1633年,荷兰殖民者竟用武力意欲独占台湾和东南沿海,继而开动8艘战舰长驱直入,到达厦门,不宣而战。

郑芝龙的海商军事集团在东南用了8年时间,先后剿平大小海盗,其间还多次痛击荷兰人,之后便完全垄断了东南的对外贸易,那么可想而知,那时的郑芝龙,就像一些史书夸张的那样,红顶海商,富可敌国!

崇祯十三年(公元1640年)八月,郑芝龙升任 “加福建参将署总兵”,旋晋协守潮漳副总兵官、前军都督府带俸右都督,最后升任总兵官。在这个时候,我们似乎也看得清楚一些了,郑芝龙接受招安时可能不乏政治动机,结果却是极大地实现了他本质上的海商集团的商业目的,并借助官方力量在招安后彻底冲破“海禁”,独霸海上了。但无论如何,郑芝龙的海上人生,都不能让他成为政治领袖,而只能是海上枭雄、商业大鳄、财富巨子,他不能把商业野心扩大成政治野心,不能把海上称霸延伸到天下称霸。1639年郑芝龙与荷兰人还有过一次大海战并获得全胜,但他终未撑住大明江山的倾覆,也终未实现彻底驱除外敌、收复台湾的辉煌大业。

这想必是历史有意的安排,他是把这种辉煌和壮丽留给了他的儿子郑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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