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题材电影的创作探索
——浅析电影《大佛普拉斯》的叙事美学
2023-04-15高思凡
高思凡
(西北政法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陕西 西安 710000)
最近几年上映的高口碑电影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于现实题材的引入逐渐加深。《大佛普拉斯》是导演黄信尧继短片《大佛》后拍摄的加长版本影片,讲述生活贫困的无业人员肚财由于无聊打发时间,与身为保安的结拜兄弟菜埔一起观看其老板黄启文的行车记录仪,目睹了一起杀人案件,于是打破了他们原本的生活,肚财也因此离世。这部电影在第54 届金马奖展会载誉而归,其与众不同的叙述方式和黑白影像风格都值得品鉴。影片在视听方面充满讽刺和幽默,以此来讲述最悲哀的社会现实,展示了金钱权势构建下的肮脏社会。
一、用声音谱写叙事底蕴
在电影一开始,导演就直接用旁白打破了电影的第四堵墙,将观众带入影片。看似观众处于被动的地位,但随着故事的发展,旁白成为电影重要的一部分,“从各影像的联系中创造出影像本身并未含有的意义”,以此揭示创作者的意图。[1]这样就使得导演和观众一起通过上帝视角观看电影,观众也默认了导演的旁白就是叙事的一部分。当两人观看行车记录仪时,车内的喘息声结合两人观看时有感而发的幽默对话,从而形成画中画的模式,通过两人幽默的对话从侧面展现出黄启文生活的淫乱。罗伯特·麦基在《故事》中说道:“如果画外解说可以删除,而且故事还能自圆其说,讲得很好,那么你之所以还要采用画外音解说,唯一合理的原因就是可以将它用作对照或衬托。”[2]这种表现形式在这部电影中得到了充分运用。导演的旁白则是第三人称的“叙事者—代理人”。“‘叙事者—代理人’与单纯的旁观者不同的是,他(或她)要参与他(或她)所述说的事件,在小说中叙事者—代理人不仅可以是第一人称的‘我’,还可以用第三人称的叙事者——代理人。”[3]
这部电影出现的所有配乐都极具黑色幽默风格。在肚财从警局离开后用轻快的吉他声配合旁白介绍释伽这位整部影片只有一句台词的人物。在肚财偶遇失意人时的配乐轻柔缓慢,结合雨声将生活的无奈无限放大。行车记录仪场景出现时,导演用旁白介绍的那首西部风格的音乐实际上是在讽刺黄启文的作风。
肚财即将死亡前,导演给此处配上了一段温柔的吉他和弦作为过渡,而电影画面也仿佛在拍一首音乐的MV,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下一个镜头是深沟旁散落一地的水瓶和摩托车旁肚财的尸体。在这一片天地间,肚财无奈死去,背景音乐越温柔优美,背后越是悲伤和痛苦。
影片后半段黄启文行凶时,窗外的雨声与背景的鼓点声相结合,并且我们还听见黄启文击打叶女士的声音,虽然没有直接拍摄恐怖场景,但是这样的处理方式所营造出的效果更加瘆人。
影片有一处争议很大的地方就是结尾从石像“肚子”里传出的声音,有人说证明叶女士活着,有人说她已经死亡。结合影片想要表达的现实意义来分析电影最后这一段,声音只有法会上法师的诵经声以及敲击木鱼的声音。这样平和的安排被石像肚子里传出的沉闷敲击声打破,然后整体画面陷入沉默,这个声音便更加清晰。有的观众觉得是叶女士敲击佛肚以求生,可是按照之前警察与黄启文对话时透漏出叶女士失踪一周来看,叶女士的确已经死亡,最后的敲击是导演对于正义的最后奢求,是观众心存希望的呐喊,是卑微的众生对佛祖最后的祈求。
二、以非线性叙事打破传统
电影的叙事在前半段都按照顺序剪辑,一直到肚财提出偷看老板的行车记录仪时,这种叙事模式发生了转变。行车记录仪展现的过去时空所发生的事情采用了倒叙和插叙的方式进行剪辑,给观众留下了悬念。然后让观众进入上帝视角观看,仿佛同两人一起偷窥,一起开启时间的结局。这样的剪辑拉近了观众与电影主角的距离,近距离接触事件的真相。每次解说时,导演只是点到为止,没有深入地去解释,而是让观众自己体会和感悟,因为电影本身很难将社会现状讲得很深,介入得太深反而会显得用力过猛。[4]
所以,这也使得偷窥成为这部电影剧情发展的引线和主要方式。底层人在偷窥有钱人的生活,有钱人用富丽堂皇的外表掩藏自己的欲望。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对偷窥有着全面解释,在此引用劳拉·穆尔雅的《视觉快感与叙事性电影》文中的一段话:“电影编码创造了一种凝视,一个世界和一种客体,因此产生一种调节欲望的幻觉剪辑。”欲望与偷窥在这部电影中实现了巧妙结合。
黄启文有家室,有钱财,有名望,因为抵不过生理性欲、社会声誉的诱惑,成为一位婚内出轨、生活淫乱、攀附权贵的伪君子。而贫穷的肚财和菜埔用偷窥满足性欲,两人吐槽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的同时,面对现实依旧老实本分,因此这两人作为凝视黄启文私生活的主体也更能产生电影想要达到的讽刺效果。偷窥是人内心会产生的欲望。人物的举止行为在这里不是单纯人性的、一成不变的,而是具有特殊性,具有被历史过程所超越和可以超越的因素,是屈服于从下一时代的立场出发所做的批判的。[5]观影这一行为本身就是在偷窥电影主角的生活,即使这是虚构的空间,却也在满足我们的欲望。肚财、菜埔的本意是通过观看行车记录仪偷窥黄启文的风流生活,偷听性爱的声音满足快感,却目睹了最肮脏的顶层社会的不堪事实。导演运用叙事形式的时空不统一性,使得偷窥成为一种解决事件的手段。
三、用颜色对比描绘内容
“有钱人的世界是有颜色的。”这句话是每一个初次观看《大佛普拉斯》的观众最直接的观感。于是,黄信尧将电影的现实时间所发生的事件通过黑白形式展现,将行车记录仪所重现的过去时间内黄启文的私生活用彩色画面展示。事实上,同样的黑白色彩对比叙述手法在1939 年乔治·库克的电影《女人们》当中就已经出现,影片中只有女人来表现女性世界,对于女性因男性而起的战争所出现的社交圈进行戏剧化描写,带有一定的娱乐意义。黑白影像可以是一种遮丑的手段,能够掩盖色彩的失真,但很显然本片采用黑白形式是一种美学自觉。黄信尧运用黑白分割的手法处理《大佛普拉斯》充满黑色幽默又带着无奈的状态。光怪陆离的一场谋杀集合在光怪陆离的一部电影之中,土洋结合的名字、黑白和彩色影像的结合以及奇怪的旁白看似一片混乱,但是在导演的编排下却呈现出了深刻的意义,实在是华语电影的骄傲。[6]
在社会民众的认知里,有财有权的人的生活多姿多彩。世界是彩色的这没错,但是我们所不知道的肮脏永远背对着阳光。导演将一切还原成黑白,黄启文在车内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表现出的情欲勾当等等,这些你从表面无从得知的事情变成世界了本有的彩色,这种反转极尽讽刺,以此表明你所看到的美好世界实际上早已经失去了色彩,你在表面依旧五彩斑斓的世界里卑微地活着,而实际上黑白的人生反而更加美好和温柔。
在电影中导演给在底层努力活着的人们留下了自己的小确幸,这点体现在土豆与肚财在乡间并排骑车时,肚财询问土豆的粉红色摩托这一场景中。土豆说:“这电影是黑白的,你不说别人是看得出来吗?”于是导演将原本黑白的摩托车慢慢填色展露出原本的粉红色,看似幽默有趣。实际上,这辆车是土豆抽奖得到的,这是生活安排给他的幸运,是一件足够令他沾沾自喜的事,因此导演用这么一点色彩给生活在底层的他提供一个接触彩色世界的机会,虽然可能是昙花一现或飞来横财,倒也符合人性和现实。
影片中对于生命循环、信仰、阶级观念等的相关内容一直是讨论分析的重点。有人认为影片用镜像模式阐释社会镜像层面与人面对生活的自我镜像层面。但笔者认为可以用“主我和客我”来解释。身在权贵的主我告诉自己适可而止,不可身处酒池肉林,并感到矛盾。客我则呈现出“我”是一个权财加身、受人敬仰的人。权力越大,欲望越大,即便自己内心深处明辨是非,却逃不过本能的欲望,用信仰慈善来给自己一个解除内心罪恶的理由。人的实在分泌出一种使自己独立出来的虚无,对于这种可能性,笛卡儿继斯多葛学派之后把它称作自由。[7]当然这是一个矛盾的过程,主我和自我也就是在这种对立统一的条件下产生的。那么针对社会底层的人而言,主我认为“我”恪尽职守却得不到该有的幸福,因此感到绝望。客我则认为“我”是一个应该努力生活、被生命支配的普通人。两种阶级在整个社会都是对立的,却不可实现统一,因为大同世界只能存在于乌托邦,终究不能实现生命完全平等的循环。
片中肚财说:“三分靠作弊,七分靠背景。”又说:“你不知道警察局和法院都是有钱人开的。”肚财人生的最后一顿饭吃了一个鸡腿,这对他来说是美好而且无法想象的。这是导演安排给他的无法预料的偶然,生命存在太多未知,美好和死亡皆在一瞬间,在你无法预料的时候已悄然而至。循环往复,短暂的满足在这部影片中仿佛成为那尊佛祖雕像为他安排好的最后的晚餐,于是电影中看似荒诞的事物有了那么一点可信度,连释加的第六感也不无道理。生活中有太多未知,可当这些面对死亡时都不值得一提。我们无法去评判这个结局对肚财而言是悲哀还是解脱,因为活着对于他而言也足够无奈和痛苦,可就是这样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以及明明没有做过什么却终究成为牺牲品的结局更让荧幕前的观众感到煎熬。
菜埔面对黄启文的威胁,想着无人照料的母亲,于是向现实妥协了。可是当来到肚财的家中,看到他床边夹来的娃娃,对这位朋友产生了第一次心对心的认识。菜埔不知道原来对自己大呼小叫的朋友竟如此细腻温柔。这是肚财唯一释放内心的方式,是他剩余的温柔。肚财在太空舱一般的房屋里住着,他内心可以飞往宇宙的飞船在这块土地上沉淀。生活给了他做梦的机会,却没有留给他做梦的时间,只给了他无尽的卑微。
近几年,电影这一行业里不论是剧情片还是纪录片,导演对于生活在社会边缘的无名人保持着更多的关注,例如《无名之辈》《生活万岁》等作品都在描绘现实,关注处于社会底层的边缘人。他们面对生活的压力选择努力生活和积极面对,这种真实的写照令观众陷入了一瞬间的恍惚,进而产生共鸣。《大佛普拉斯》描写了社会底层人物所发生的超现实的荒诞风格故事,其中的人文主义关怀在诸多台湾传统电影当中依旧可以寻见。[8]
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活着,如此卑微又如此温柔。无尽的欲望,无尽的道路。无法做到完全克制,却要在心里永远点亮一盏灯,告诉自己不过是大千世界生命之泉的一滴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