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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赫金身体理论视角下《上帝之子》的颠覆研究

2023-04-15李鸿鹤

东北亚外语论坛 2023年2期
关键词:巴赫金孔洞身体

李鸿鹤 宋 薇

大连外国语大学 大 连 116044 中 国

引语

科马克·麦卡锡(1933—)是美国当代小说家、剧作家,先后斩获普利策奖、美国国家图书奖、全美书评人协会奖等美国文学界主流奖项。《上帝之子》是他的第三部小说,故事以美国阿巴拉契亚州为背景,描述了主人公莱斯特·巴拉德由农场主被迫退居荒野、逐渐堕落为病态杀人恋尸犯的悲惨命运。

关于这部小说,有许多国内外学者对此进行了研究。国外学者的研究主题繁多。Andrew Bartlett着重分析了小说的叙事视角的转换,叙述距离和叙事视角的切换呼应着巴拉德身份的变化(Bartlett,1991)。Michael Madsen运用弗洛伊德暗恐理论全是巴拉德的行为和读者对巴拉德的复杂情感(Madsen,2011)。Ferma Lekesizalın在其文章中运用黑格尔哲学中个人主体对私有财产的绝对支配理论,反对资本主义制度下政府对个人财产的无情剥夺(Lekesizalın,2020)。Alexandra Blair则运用阿甘本的生命政治相关理论,认为巴拉德与“神圣人”有许多相似之处,他被驱逐的真正原因来自于政府力量(Blair,2015)。而国内学者主要聚焦于小说的暴力主题。张小平认为巴拉德的暴力行为一方面归根于自身缺陷,另一方面是社会造成的恶果(张小平,2012)。胡蝶采用福柯的权力理论,研究《上帝之子》中暴力与权力的关系(胡蝶,2019)。

从国内外研究看出,《上帝之子》因其主题和叙事引起业内广泛关注,然而,在巴赫金身体视域开展的研究还不多见。在巴赫金的狂欢世界中,人们通过身体的活动与他人和世界对话交流。“人们通过极度夸张、变形、戏仿的身体语言释放着一种生命的能量。在巴赫金描绘的语境中,这样一种身体观被称为‘怪诞’(grotesque)”(赵勇,2002:4)。总之,巴赫金的身体理论就是“人的自然身体(力比多身体)通过怪诞身体的伪装向社会身体(道德身体、政治身体等)的合法谋反”(赵勇,2002:5),怪诞的身体具有颠覆和反叛的意义。因此,本文尝试运用巴赫金身体理论,挖掘小说中怪诞的身体形象以及承载的颠覆意义。

一、身体孔洞的开放性和流动性

身体的怪诞性表现在其孔洞的开放性和流动性。巴赫金认为,官方文学的语言规范“呈现出一个完成的、完整的、被严格限制的身体”(Bakhtin,1984:320)。在官方文学作品中,任何身体上“突出、隆起、凸起的部分都会被砍掉、消除、封闭、软化”,这意味着“身体的所有孔洞都被关闭了”(Bakhtin,1984:320)。然而,怪诞的身体却颠覆了这种被压抑的、有限的、封闭的身体规范。巴赫金在《拉伯雷研究》中发现,”构成古代怪诞人体形象的主要是身体上凹凸的部位”(赵勇,2002:5)。因此,“怪诞身体形象的艺术逻辑反对身体中封闭的、光滑的、不可穿透的表面,只重视超出身体界限的部分和进入身体深处的东西”(Bakhtin, 317-318)。“在怪诞躯体语法的编码之下”,身体卸下伪装,人们进行平等且真诚的交流,怪诞的身体“正是交往与对话的基础”(赵勇,2002:6)。

一方面,巴拉德的身体孔洞是开放的,流动的。小说中,当巴拉德搬到一个废弃的木屋时,他浑身冒汗(McCarthy,1973:15);晚饭后,他吸了一口自己卷的烟,烟雾缠绕在他的嘴唇和鼻孔之间(15)。当他躲在暗处偷窥一对情侣在车里做爱时,他刺激自己的生殖器(20)。当巴拉德来到六英里镇教堂时,他“感冒了,在做礼拜时大声地吸鼻子”(31-32)。此外,巴拉德吐痰(26,37,41)、嗅闻(39)和呼气(95,110)等有关身体孔洞的其他行为也被频繁提及。回到以前居住的村子后,他看到了万物回春的景色随即大哭了起来(170)。当他自愿回到精神病院时,他的眼眶是塌陷的,眼睛是蒙眬的(192)。

另一方面,塞维尔县其他居民的身体孔洞也是张大的且流动的。当巴拉德去拜访他的朋友弗雷德·柯比时,柯比擤了一团黄鼻涕,“甩向草地,并在裤子上蹭了蹭”(11)。当巴拉德年幼玩耍时,他一拳打向一个芬尼男孩,鲜血从男孩的鼻子里流了下来(18)。一对情侣在弗洛格山拐弯处的车里交媾(19-20)。其他不知名的村民都有过排便(27,78)和吐痰(55,116)的行为。同时,巴赫金认为“凸出的眼睛”和“悬垂的舌头”也是怪诞身体的典型表现和特征(Bakhtin,1984:353)。在弗洛格山的转弯处,巴拉德遇到了一个睡在树下的女人,她的双眼充血,浑身散发着酒精和腐臭的味道(McCarthy,1973:41-42)。当巴拉德的父亲上吊自杀时,他的舌头像松狮的一样黑,他的眼睛“像小龙虾一样凸在外面”(21)。“身体的凹凸部分是向世界敞开、与世界交流的部分,因而也是向他人敞开、与他人交流的主要工具”(赵勇,2002:6)。怪诞身体的孔洞和凸起部位,加强了身体与他人、世界的对话交流。怪诞解除了人们身体上的伪装,颠覆了官方文学的规范性和教条性。

二、身体的吞食和肢解

吞食行为是怪诞身体的最重要标志之一。巴赫金在“拉伯雷笔下的筵席形象”一章中探讨了吃、喝和吞咽。怪诞的身体以其开放的、未完成的本质和与外界的接触为特征,其中吃喝行为充分展现了这些特征,使身体超越了自身的界限。它吞噬、撕裂世界,使得自己充实和扩张(Bakhtin,1984:281)。巴赫金认为,“怪诞的脸可以归结为一个张开的嘴巴;脸上的其他特征只是这个张开着的,吞咽着的嘴巴的框架”(Bakhtin,1984:317)。

一场大火过后,巴拉德居住的木屋烧得只剩下一个框架,他在雪地上给自己做了两个香肠三明治,然后在灰烬中找到一个温暖的地方蹲下来吃(McCarthy,1973:110)。被赶出家门的巴拉德以打猎为生。他吃的是一种用松鼠和萝卜做的炖菜(101)。结束了一天的搬家后,巴拉德在“玻璃灯罩上烤土豆片”,他盘腿坐在那里“张着嘴,一吸一呼,土豆片在嘴里蹦来蹦去”(15);那天晚上,巴拉德在梦中感到非常口渴,他梦见自己像死人一样张着嘴躺在地上,一股冰冷的黑色的泉水流淌过(15)。在作为怪诞身体形象之一的脸部中,嘴巴扮演着重要角色,被吞食的东西通常就进入嘴巴这个部位。巴赫金认为,强调张开的嘴很重要,因为它唤起了“吞咽的动作,这是最古老的关于死亡和毁灭的象征”(Bakhtin,1984:232),麦卡锡用进食、吞咽和张大的嘴巴来表现出超越个人界限的欲望和了等级制社会中的平等意识。

身体的怪诞形象还具有“被别人吞噬”的特征(Bakhtin,1984:317)。如上所述,人们吞食着动物的身体,相应地,人们也面临着被自然世界吞噬的情况。二十世纪中期,以农业为主的美国南方被北方的工业文明和资本主义商品经济侵蚀后,该地区的自然环境不再生机盎然,取而代之的是遍地工业废弃物,人类甚至被其吞噬。首先,巴拉德栖息的洞穴“吞噬”了他,在麦卡锡的笔下,山洞内壁“就像某种巨大野兽的内脏”,满是“湿的和血红色的泥”(McCarthy,1973:135)。其次,自然世界中的人造垃圾包围了居民。巴拉德的偷窥行为被发现后,他慌忙逃窜,脚下踩过扁啤酒罐、废弃纸张和腐烂的避孕套(McCarthy,1973:20)。垃圾场管理员的外孙比利,栖息在房子的下游地带,熟悉所有变形的地板和被打翻的食品罐堵住的破洞,整天脏兮兮的(77)。飘着各种垃圾的洪水同样吞没了巴拉德和城镇。小镇的洪水凶猛。河面灰蒙蒙的,到处都是垃圾(160)。许多天后,巴拉德前往镇上的路上,沿路的树林里挂满了因河流泛滥冲上去的垃圾和废纸(191)。总之,就像塞维尔县的居民产生和随意丢弃垃圾一样,他们也同样被一个被垃圾覆盖的开放的自然吞噬。

肢解是怪诞身体特征的另一个重要的体现。巴赫金认为,怪诞的身体形象“不仅呈现了身体的外在特征,而且还呈现了身体的内在特征:血液、内脏、心脏和其他器官”(Bakhtin, 1984:318)。小说中,巴拉德对拍下他房产的格雷尔怀恨在心。在与格雷尔德枪斗中,他被击掉了一条手臂。当他在医院醒来后,意识到从病号服的短袖里,只能伸出了一团被纱布缠绕的手臂,它看上去像是一个被包扎了的大号拇指(McCarthy,1973:175)。巴拉德死后又遭到解剖。在《上帝之子》的最后部分,麦卡锡着重地描绘了巴拉德的“内在特征”。巴拉德去世后,他的尸体被放置在医学院地下室里,等待着医学生们的解剖。在锯开他的头部后,他的大脑被取出,肌肉从他的骨头上分离,心脏也被挖了出来,他的所有内脏都被取出(McCarthy,1973:194)。被肢解的身体形象营造了一种怪诞的基调,颠覆了传统的死亡观念。

三、降格的身体下部

巴赫金认为,身体的各个部位存在价值等级。身体上部要比身体下部具有更高的价值。但是巴赫金的身体理论更重视身体下部,认为身体下部的价值比身体上部更高,从而“构成了一种和专制社会自上而下的价值体系相反的价值认同”(周泉根 秦勇,2010:119)。“被压抑贬低的身体下部在狂欢世界中被提升到了身体上部”,所以“躯体的地位空前提高”(周泉根 秦勇,2010:117)。在狂欢中,人们夸张式地显露身体下部和交媾排泄相关的器官,肆意表现其生理功能。这些对身体下部的夸大和赞扬是对日常生活世界压抑束缚的公开挑战。

麦卡锡刻画了大量的身体下部的性器官和性行为,将抽象和精神的东西降格到物质和肉体的层面,体现了怪诞身体颠覆和反叛的狂欢精神。对性器官和行为的描绘颠覆了上层官方世界的禁欲原则。在巴赫金的身体理论中,性器官是“身体下部中最具代表性的部分”(Bakhtin,1984:153)。巴拉德在树下遇到了一个半裸的女人,他可以看到“她肚子下漆黑的毛发”(McCarthy,1973:41-42)。垃圾场管理员的一个女儿“鲜嫩的身体下部散发出热热的鱼腥味”(27-28),另一个女儿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漏出乳头和丰满却年轻的臀部和腿”(27);他的九个女儿吸引了许多年轻的男性的追求,屋里“到处都是长阴茎和大脚的瘦长乡下男孩”(27)。开车的一对情侣发生车祸死在山脚下,巴拉德从窗户外看到“两个人半裸着躺在一起”,男性死者裸露着“大腿”和“毛茸茸的臀部”(86)。巴拉德把男性死者翻过身来,他的阴茎“裹在湿漉漉的黄色避孕套里,僵硬地指着巴拉德”(86)。怪诞的身体下部,将所有高级的、抽象的和精神的东西降格和贬低到物质—肉体层面,颠覆和挑战了日常世界对身体的价值体系。

此外,身体下部的臀部在怪诞身体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现代意识中,臀部被涂抹成下流猥琐的形象,而排便和排尿这种暴露下半身的行为,则更被认为是污秽和粗俗的代表。然而,巴赫金反对这种意识,他认为“尿液(以及粪便)是愉悦的物质,它既降格也轻松地将恐惧转化为诙谐,它使人体与大地相连”(Bakhtin,1984:335)。人们正是通过自己身体下部的排泄行为中,仿佛由内而外地感受和触摸着自然世界。在拍卖会上,巴拉德在附近的房子旁边撒尿(McCarthy,1973:4)。无力上缴房产税的巴拉德被强制拍卖自己的房产,他专门在拍卖会附近撒尿,用身体下部表达了他对作为政府权力的不满。巴赫金曾详细分析了拉伯雷小说主人公高康大擦屁股的情节来说明身体下部形象的意义。《上帝之子》中也有类似的情节。巴拉德在居住的木屋附近拉屎,并用棍子擦屁股(McCarthy,1973:13)。“将一个普通物体转化为擦拭物,本质上是对它的贬低和降格”(Bakhtin,1984:372)。巴赫金认为,擦屁股也会带来愉悦。“在擦屁股事件中,快感不是产生在上部,而是在身体下部,在大肠附近”(Bakhtin,1984:372)。擦拭的快感以及灵魂的喜悦,并不是因身体上部的思想精神感受到的,而是沉浸于身体下部。因此,在《上帝之子》中,怪诞身体下部的形象,如交配,排泄等低性形象彰显了生命的舒展和活力,表达了颠覆和反抗旧秩序的深刻意义。

四、结语

本文运用巴赫金的身体理论,分析了《上帝之子》中怪诞的身体形象以及承载的颠覆意义。怪诞身体的孔洞的开放性和流动性超越了被定义和封闭的身体模式和官方规范。吞食和肢解行为加强了身体与自然世界的对话交流,最终实现了社会阶层的平衡意义。怪诞的身体下部降格和贬低了一切崇高的和精神的东西,表现了怪诞身体颠覆官方和上层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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