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环里
2023-04-13于文舲
于文舲
“老話讲一分钱一分货,那真没错。”房产中介许义辉总是这么说,“在咱们这个市场上,输了赢了亏了赚了,从来就没有离谱的事。”每当这时,齐玥就抿嘴笑笑:“老许,你的口气已经成了半个北京人啦。”她是他的客户,也是老乡,这是有次许义辉带她看房途中聊起的。虽然在南方那个面积广阔的省里,她生在南端,他几乎到了最北端,但谁还会在意这个呢。她还记得第一回,许义辉问她会不会骑电动车,她茫然地摇摇头。他说:“坐后面,我载你,五分钟就到了。”车子在人群和车流里来回穿梭,齐玥有点尴尬,有点凉,还有点兴奋。她刻意地和许义辉穿西服套装的背影保持距离,手抓在车座后方的铁架子上。他在前面迎着风大声嚷嚷:“你放心啊,我干这行马上满十三年,业务就不自吹了,安全驾驶绝对没出过问题。”他说他以前在北京郊区当兵,退伍就找了这份工作,也是阴错阳差。像他这种四十岁出头拖家带口的,齐玥之前跑了几家中介公司都没遇上过。净是些直愣愣怯生生的面孔,对她说话点头哈腰的,轻易不会多嘴:“您请坐”,“您喝水”,“您看您这边有什么需求,我给您介绍介绍”,“好的,有消息咱们随时联系。”齐玥常常是只听不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就把图纸胡乱往包里一塞说:“好的,我再回去考虑考虑。”
齐玥觉得自己怎么也拿不出作为消费者的范儿。本来她买房也不是因为她有钱了,而是因为她妈。她们其实早就商量过这件事,老家市里有一套不小的房子可以卖掉,剩下再添,对她家来说压力并不太大,何况买房本身也是投资,是她母亲做生意保价升值的大计之一。齐玥已经开始在手机App上筛选房源了。结果那年的元旦,一早起她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有个朋友要给齐玥介绍对象,母亲顺势又提起:“给你在北京买房也不是不可以,你有个对象还差不多,要是你想就这么一个人在北京过,我可不愿意给你买房!”齐玥就把电话挂了。在单位分的三人间宿舍里,这是她活了二十几年来最迫切想买房的时刻,省得连想哭都怕给人家添堵。现在她三十一岁了。她没有告诉母亲的是,她破格申请到了单位的公租房。那是为已婚人士准备的福利,但这个小区位置偏,离单位挺远,很多人不愿意去,因此分完了还剩两套,她和另一位离异带小孩的同事也申请了,名额就顺延下来。母亲又来电话说,已经把家里房子委托给中介。齐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年外公去世了,母亲作为长女,主持把外公外婆留下来的老房子卖掉,三姐妹平分,得了一笔不多不少的遗产。中介劝母亲:“现在房市不好,你光卖的话肯定亏啦,最好是趁着价格没起来,同时买入一套,全国房价都低着呢,正合适换房。”母亲这次没说别的,只让齐玥先找中介看看,等看得差不多了,她这边房子一卖,再到北京去最后把关。
“动作要快一点。”母亲嘱咐说,“我跟你谢阿姨都听到消息了,据说国家的房屋政策又要变,而且一定要买二环里,不管怎么变都能保值。”谢阿姨就是动不动要给齐玥介绍对象那个,她跟母亲,不过就是一个在北京五环边做生意,一个在老家的步行街做生意,整天瞎琢磨什么国家政策呢?神经兮兮的,全是不知哪来的小道消息。好在齐玥不用担心母亲有一天会因为散播谣言被抓走,因为母亲说:“爱信不信,告诉你这些可是为你好,要是大马路上随便一个什么人,我才不告诉他呢。”
说起来是好事,但齐玥有点不情不愿,自然也就不上心。她画了几条线,底层不要,顶层不要,朝北朝西的不要,面积多少到多少,大了不行小了也不看,价格多少,楼龄多少,位置绕着单位画个圈,出圈的一律不考虑。这都是硬性条件,没商量。许义辉面露难色,又打趣她:“姑娘,你这要求比找对象还严格,可选的范围也太窄啦。”齐玥心里对他的好感度立马下降了一半。她掏出手机:“这样吧,我筛选出来几套,先看看这个。”两人凑着App,没两下就说完了,许义辉业务确实烂熟,齐玥手指刚一点,他就拉长声音说:“哦,这套——”
“这套我们目前没有推,因为还有点纠纷,这家是子女想卖,但房本是老人家的,老人坚持不卖,老头去世了,老太太现在ICU躺着,没法过户,一大家子人就干耗着呢。这套里面有个户口,房主说他买的时候就有,可能是上上家的,早找不着人了,这种情况就是万一赶上以后拆迁就麻烦,好多人硬扛着不迁户口就是为这。这套呢,情况也比较复杂,你先听我说啊。这家房主当时在同一层紧挨着买了两套房,一套一居室一套两居室,现在他要卖的是一居室,但他家小孩去年从两居室这边跳楼了。”齐玥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了许义辉一眼。许义辉说:“咳,一分钱一分货嘛。我把了解到的如实告诉你,看咱们这边能接受什么。”齐玥点点头。
排除到最后,只剩下三套,还有一套没法看,据说是房主不诚意卖,至今租着,租户拒绝接待看房。那两套,一个是郑老师家,一个是新挂出来才两天的,看样子许义辉也不熟悉。看房约的是第二天单位午休时间,老国企的同事们正在互相招呼着打扑克,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文化单位,平常一脸严肃的,这时候都显出了机巧和灵活,这一阵那一阵的尖叫,各人眼珠和手指头都挺忙活。齐玥从来不上手,也没兴趣围观,但心底里并不反感,因为这股热乎劲儿,还带点隐约的疯狂。其实她坐在电动车后座上大概就是这种感觉。齐玥是连自行车都骑得歪歪扭扭的,而许义辉这些人,载着她还算收敛呢,也见缝就钻,风把她的长头发吹得张牙舞爪。路过单位门口,她下意识地把脸转向了另一边。许义辉停下来等红灯,几乎肩并肩的一辆电动车上,是个黄衣服的外卖小哥,还有骑三轮的快递员。功放的刀郎的歌,很有年代感的忧伤嗓音,应该是快递员那边传来的。齐玥悄悄瞄了一眼,却撞上外卖小哥打量的目光,从许义辉,又滑到她身上。她赶紧低了头。一直到许义辉叫她下车,到了,齐玥还是很想笑。许义辉胡噜了一下脑袋:“咋,这么高兴?”
接下来看到的景象让齐玥始料未及。许义辉敲门,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回应说:“稍等啊,这就好了。”里面没有什么动静,三四分钟后,门开了,那个比齐玥瘦小一点的女孩,盯着她说:“不好意思,我爸刚在做治疗。”许义辉招呼:“来吧,请进请进,不用戴鞋套。”齐玥微笑点了点头,表示抱歉打扰。女孩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侧身让开了门口。朝南的房子,晴朗初秋的午后,屋里却黑得像个地窖。齐玥略微适应了一下才看清楚,一居室里总共有五个人,立柜旁边斜倚着一个男人,老夫妇坐在床沿上,搂着个穿校服的小学生,年轻女孩还站在门边,他们就像摆在屋里的三组静物,没有生息。床头处立着医院里那种挂吊瓶的铁架子。阳台挂满了衣物,房间里却挺空,不见一点装修过的痕迹,墙上像是糊了一层油污,一块一块斑斑驳驳的,水泥地、生锈的窗框,还有最老式的木头顶柜,把过道那点狭窄的空间压得透不过气。还好许义辉一直在说话,介绍房子的情况,齐玥跟在他后头,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房子本身。许义辉说:“老楼,反正就得花工夫弄,可以改造,整修一遍就好了。”齐玥感到一家人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射在她身上。
相比之下,郑老师的屋里就比较有生气。郑老师是个什么老师,许义辉也说不清楚,但大家一来二去都这么叫他,总之是个文化人。他说郑老师是老客户了,跟他们很熟,这个房子单价又低,划算,最近正在热推,郑老师被叫来谈过好几个客户了,还没遇上合适的。郑老师连备用钥匙都留给中介了,以保证他不在家的时候也不耽误看房。果然没有人,戴了鞋套,齐玥还是不自觉地放轻脚步,像是唯恐打扰了谁。屋里杂物很多,好些堆在明面上,得侧身绕着走。窗户也朝南,没什么遮挡,许义辉站在阳台上给她指:“往这边是地铁二号线,那边稍远一点是五号线。”阳台也晾着衣服,卧室挺大,被塞得满满当当,桌上有水果和半袋小零食。床头挂着郑老师的结婚照,新郎和新娘子都白白胖胖的,像两个面团依偎在一起。齐玥抬头望,许义辉马上接话说:“郑老师的妻子是附近医院的护士长,他俩到北京落脚就买了这套房,平常都很忙,你看看这屋里,肯定也没工夫收拾,现在贷款刚还完没两年,孩子越来越大,他们就打算把这里卖了再换房。”他们转身往出走,户型窄长,过道一整面墙,下半部分贴着九九乘法表、字母表、课程表、视力表,还有郑子轩小朋友的奖状和各色小贴画。
许义辉问:“咋样?”
齐玥说:“不咋样。”
许义辉乐了:“一般人刚开始看城里的房子都这感觉,老破小嘛。不过也很少有你回答这么干脆的。”
这是她认识的那个北京吗?前几天,齐玥研究生舍友的四人群里忽然讨论起房价。另外三人都成家了,一个定居苏州,一个在国外,还有一个在北京的,刚结婚两个月,据说成天被催问什么时候要小孩,她就说:“房都买不起呢怎么要小孩?”父母说:“家里可以贴补你呀。”她就不耐烦了:“回头再说,回头再说!”这次就是她宣布要买房了,看的都是学区。其他两人马上队形整齐地回复:“土豪!”齐玥也跟着起哄。这个叫田小溪的姑娘说:“什么呀,我都是拣最便宜的看,一想到要背上房贷我就崩溃,要真土豪我就直接买西城二环里了,那房价我就没敢正眼看过。”苏州姑娘说:“我压根儿连想都没敢想,所以毕业就回家来了嘛。”齐玥没接话。现在她更加不确定了。她要花光积蓄换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她真的清楚吗?这是个幼稚的问题,明知幼稚的问题她却怎么也理解不了了,齐玥因此感到一阵烦躁。
不过她还是答应了跟郑老师见面谈。当时许义辉就问过她,她推托说:“我再考虑考虑。”下午,许义辉又打来电话:“郑老师约了我们门店另一位客户四点见面,客户报价压低了二十万,他还同意来谈,说明有戏啊,咱们可以看情况再低点起价。”许义辉说,“要不这样吧,我先给你报备上,如果下午这个客户没谈成,你下班来一趟也近,试试呗。”对于中介这样三番五次地催问,齐玥其实是警惕的,她有点反感。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许义辉的分析严丝合缝,作为目前的最佳方案,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许义辉说:“你来了我帮你。”
齐玥只是想探探行情的想法,一到门店就说不出口了。她看到从照片上走下来的面团夫妇,真的像面团黏糊在一起,经过她面前时,郑老师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脸上却是硬邦邦的表情。齐玥在门口,五六个人围着她,除了许义辉,剩下几个她花了一会儿工夫才对上号,高个儿的是这家门店的经理,边上一个没穿工作服眼睛挺大的男人,是卖家的中介顾问,看起来比齐玥还年轻的女孩应该是他的助手。剩下的人就无关紧要了,大概刚入行,跟着打杂,也长长见识。齐玥没料到这阵势,但她尽量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经理说话的时候又不自觉地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他比许义辉年轻,说话的口气挺冲,他的右眼皮上有一道小疤,天快黑了可齐玥还是看到了。经理说:“您准备往多少谈?也让我们先有个谱,好配合您。”齐玥看了许义辉一眼。她心里当然有个数字,许义辉帮她合计过,后来她一下午心神不宁,想的也是这个事。她还准备给母亲打个电话来着,想想她在老家也不了解情况,说不清楚,只能跟着添乱。最后,她在下班来的路上刚刚下定决心。可现在又含糊了。她怕的不是人家不答应,而是人家突然说:“行。”这不是很可笑吗?齐玥又看了许义辉一眼,她说:“我还不确定。”门店经理说:“许义辉没给您建议吗?”他也看了许义辉一眼。许义辉没抬头。齐玥心里就有點起急,她说:“跟许义辉有什么关系,他建议,我也不一定听,我就是不想谈了,我想再看看。”
天彻底黑下来了,路灯和街边的LED灯箱发出一丛一簇的光,映着眼前几个人的身影。因为不知道说什么,他们稍稍散开了一点,有人转向马路边望了望车流。这个情景,让齐玥莫名地想起白天看过的那间小黑屋。她终于意识到是一种什么感觉了,就像《动物世界》里隐没在草丛间的围猎,羚羊野兔浑然不觉,捕猎者在缓慢地踱着步,缩小包围圈。最后还是经理说:“反正这件事呢,看您。”他显得也很为难。齐玥说:“我自己去和房主说吧。”她是想好了要实话实说的,买房大事,她不能心里没底就作决定。至于头脑发热,让他们白等了这么久,她很抱歉。幸好有许义辉坐在她边上,她故作轻松的时候,也只有他跟着笑了笑。郑老师夫妇的表情一致极了,这让齐玥有一瞬间忍俊不禁,但他们皱着眉头,用狐疑的目光打量她,又让她心里发紧。她什么也不想说了。对面桌边四个人,一起望着她。
他们握了手,其他人去送郑老师,只剩下许义辉跟齐玥在会议室里。她觉得别提多狼狈了,但也松了口气。
齐玥说:“对不住啊,老许。”
许义辉扑哧一声乐了。她还是头一回这么叫他。他说:“其他客户还叫我小许呢。”
当天晚上,齐玥就告诉母亲,她不想买二环里的房子了。“有什么好的?”她说,“又贵,又破。你都不知道城里那些人是怎么生活的。”
母亲说:“当然不知道啦,你还不是城里人嘛。”
齐玥说:“什么都不知道就削尖了脑袋往里挤。”
母亲说:“削尖了脑袋往里挤的又不是你一个,那么多人,人家都有毛病啊?”母亲说:“人往高处走,对不对?你好不容易单位给解决户口落在东城了,现在你再买个房给迁出去,那咱多亏啊。”母亲说:“你管人家怎么生活干什么?等房子买下来,你愿意怎么过就怎么过呗。”“这回可好了,”母亲一边说一边笑了出来,“除了单位宿舍啊,你们同事是不是都没有谁家离单位这么近的?天天一抬腿就上班了,一抬腿又到家了,中午都能回家睡午觉,这可真是老国企的劲头。”
齐玥就不想再跟母亲掰扯了,她从小就说不过她妈。也说不清为什么,母亲最后几句话让她感到有点慌张。不是因为那些老房子,当然不是,她从小跟着奶奶长大,那些喷在楼道墙壁上的小广告,黑的、红的、蓝的,磕磕绊绊的水泥楼梯,早就废弃封闭的垃圾道,她再熟悉不过了。而且很亲切。那时候她的身高,也看不见老楼的窗户外面是什么。她唯一想过要逃离的就是楼门口的老街坊。他们好像一天到晚都凑在那里,喝茶聊天,或者下棋、择菜、打毛衣。她不是一个跟谁都亲的孩子,等人们放下手里的活计,大眼瞪小眼地看她,那就非得爷爷奶奶姨姨婶子地挨个叫过去。她于是故意加速跑出楼门,目不斜视,就好像她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多么重大的急事一样,一口气跑到院子门口。现在倒觉得怪好笑的。剩下呢,也就是冬天去上学的早上,跟那几盏装聋作哑的声控灯做做斗争了。现在老许带她爬上昏暗的楼梯的时候,她还是能记起那种感觉,紧张,可还很刺激。后来她就没爬过楼了,层数越来越高,上下都坐电梯。爷爷奶奶没得早,但齐玥每年节假日回老家都会去老楼看看,这是个秘密。
许义辉发来微信说,其实二环里也有那种公寓房,往北绕两站地,近几年新盖的,敞亮,还洋气,精装修,拎包入住。老许说一般年轻人喜欢这种风格。齐玥没有告诉他,这几栋楼她在App上反复看过。大开间,落地窗,什么都是开放式,不通燃气,要用电磁炉做饭。“这你应该无所谓吧,”老许说,“现在年轻人有几个自己做饭的?”齐玥也只好发两个笑哭的表情表示默认了。流行的说法管这叫单身贵族。不知是不是因此,母亲对这类房子特别不屑,齐玥试图提过,母亲马上说:“这不行,连锅灶都没有,哪像个家呀。”这句话倒是说中了齐玥心里的某些东西。“算了吧。”她对老许说。
“咱们看的第一套房子涨价了,”老许还顺便告诉她,“房主刚调的,涨了八万。”齐玥好像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
后来她心里也总是浮现出那几个黑色的剪影。其中有一种亘古不变的东西,和凌厉地试图撕开它的东西相互抗争。也可能根本就没有抗争,它只是存在着。在遇到赵立春之前,齐玥又看过好几家,范围扩大了,但没再面谈过,倒也不是不想。之前租客不让看房的,据说房主把租客清走了,还付了违约金,按说是着急卖吧,老许带齐玥看了,很满意,可房主又宣称他在国外,可能年前才回京,后来干脆就联系不上了。还有齐玥看好的房子,没过几天房主自动降了价,齐玥又用了两天下决心,她终于能看出些门道了,等到把方方面面的细节都确认好,跟母亲也说定了,老许告诉她,早上房源撤了,不卖了。还有一套飞速地卖出去了,也就没什么再可纠结的。还有根本就拒绝谈价格的,老许也摇摇头,房主对市场估计太高了,实在没办法。后来齐玥也不着急了,她出过两次差,休了一星期的年假,前后看房加起来已经快四个月。这件事似乎又变成房子来选她了。齐玥很熟悉这种感觉。从小,学校来选她,老师来选她,到后来专业来选她,工作和城市来选她,考试、选拔、审查、试用,撞到哪里就是哪里。大浪淘沙能留下来当然不容易,但有时候被选择真的比作选择轻松。因为她是天秤座吗?
结果齐玥不急,母亲可急了。直接原因是老家的房子刚刚成交了,像这种搞外联、拼气场的事,家里从来都是母亲出马。母亲偶尔还会抱怨做知识分子的父亲把齐玥带得太文气了,光会念书也不出声。齐玥总不能告诉母亲,她只是跟母亲没什么话说吧?母亲眼前没了可惦记的,隔三岔五就打电话来催。她说:“这就年底了,房市已经有了回暖的迹象,每年春节前后都是价格最高峰,你要拖到那时候可不好办啦。”这是她刚跟中介学来的。齐玥说:“好好好,我抓紧看,定了马上跟你汇报。”母亲说:“你自己看我还不放心呢。”齐玥说:“不放心你让我看什么?你自己来看就好了呀。”母亲说:“你以为我不想自己去看吗?我天天琢磨这事都睡不好觉,可是你在北京连个家也没有,我去了住哪儿呀,每次都要麻烦你谢阿姨,好不容易去趟北京,还不能跟着女儿,在人家家里头,怎么好住长久啊?你倒好,往宿舍一待没你事了……”
回想起来,齐玥还是觉得赵立春这人比她的房子抢戏多了。齐玥本来对这套房子心不在焉,要不是老許留了个心眼,把它和另三套房子一块儿预约上了,她是根本不会来看的。当时她怎么可能想到最后偏偏就成交了呢。这事要是让赵立春来说,肯定又要添加很多神秘主义的因素。她还会用头一次见面那样滚烫的眼神望着齐玥。赵立春是一个六十岁了仍然爱美的女人,年纪是她自己说的,因为说起她的女儿比齐玥还大一点,马上要生小孩了,她才想换房离女儿近,方便照顾。其实她一点也不显老,头发吹得高高的,蓬松地扎起来,脸上的妆也一丝不苟。那天赵立春自己在家,她就晃着细瘦的腰身给齐玥介绍,一条黑棉布裙子,还搭了驼色的羊毛披肩。她的家也收拾得很优雅。那天齐玥的精力都用来支应她和憋笑了。她跟齐玥说话,像诗朗诵,抑扬顿挫的:“你看这里,我们做了一个吧台,我和老公平常就坐在这里喝喝茶,休闲一下。这边是卧室、卫生间、厨房,要是来了朋友做客呢,就可以到这边。靠外面这一块最舒适、透气,也亮堂,我就坐在这里弹琴,阳光一直照进来,照在我背上,暖暖的。”
齐玥和老许一起仰头,朝斜上方的窗子那里望了一眼。赵立春补充说:“今天有点雾霾,天气不好,要不然阳光肯定是照进来的。”再后来解说词就越发地跑偏了:“我们当初买这套房子的时候,都是请大师来看过的,人家说这个地方,特别好。布置上也有讲究啊,你看这个门,跟对面那个门不能正对着,我们改造过。这边我为什么放个鱼缸啊、镜子啊,都有说法,不能随便挪动的,挪了就破了。还有顶上这把木剑呢,镇着屋子,我大老远背回来的,你要喜欢,这些都可以给你留下。”
齐玥听得头皮发麻。她笑笑说:“您这么懂风水。”
赵立春说:“家里做生意嘛,这些得讲究。”
齐玥点点头:“真好。”
赵立春说:“你们年轻人是……贷款吗?”
老许在一旁说:“老家儿出钱。”
赵立春的笑容更热切了,她说:“那就成啦,没什么可犹豫的。小妹,阿姨跟你说啊,喜欢就要赶紧出手,不留遗憾。阿姨是真的喜欢你,刚才你一进门,我就觉得啊,咱们有缘,眼缘也是很灵的,有时候你不信都不行。”
齐玥就只剩下点头了,点点头,再笑一笑,再点点头。最后还是老许把她解救出來,因为下一个预约要迟到了。
齐玥在老许的电动车后座上笑个不停。“‘小妹,阿姨跟你说……这什么辈分啊?还有今天这天,你瞅瞅,万里无云嘛。”齐玥从反光镜里看到老许也笑了,他小声说:“是,台词都不带变的,前两天带另一个客户来,也是这一套,那天还真雾霾。”老许又提醒她:“看房别净说好好好啊,她问你,你就说,我们回去再商量一下,现在说得太好了回头就难砍价了。”齐玥像小学生似的点头:“嗯,哦。”“不过嘛,”她说,“这家我本来也没打算买啊,面积比之前看的小了三分之一,单价也太贵了,我穷啊。我还不如多买出点面积。”最后这句是她母亲的话。果然老许和母亲说的一样:“要不然再考虑考虑郑老师家?”齐玥只说不喜欢。
这次三套房里有两套都不错,齐玥挺庆幸自己沉住了气。她给母亲打电话,让她直接来看。“二选一,我已经决定了,”齐玥说,“你来吧,有地方住。”
母亲在她的公租房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一会儿敲敲墙壁,一会儿理理床单。一会儿问她:“这么新的房子,有室有厅的,租金得不少钱吧?”一会儿又问她:“交接办手续麻烦吧?什么时候收拾的,怎么也没跟家里说?”得知这个房子既省钱又省心,母亲才满意地点点头。“早知道这么好,就用不着给你买房子了嘛,”她斜靠在床头上,眉飞色舞地说,“你这一下就实现了资金转移,把你爸妈账上全清空喽。”齐玥瞥了她一眼。母亲又闹着给谢阿姨打电话。“我到北京来啦,你猜猜我在什么地方?我住在我女儿家里哟,我女儿在下面条,我俩一人一碗。什么?哦不是,不是已经买了,哪有那么快,是我女儿单位的公租房,你说人家国家的大单位就是不一样啊,什么都给你安排得好好的。”齐玥从厨房探出脑袋起哄:“哎,现在你不嫌我们单位挣得少了?”母亲捂住电话,扭头说:“你妈也不是小气人啊,再说了,你们文化人多能多到哪儿去?自打找了你爸我就认了,命不好。”齐玥哈哈大笑。她又听见母亲对着电话嘟囔:“是,那当然不行了,我这次来就是帮她看房的,租来的房子怎么也是租的,再好,也不是个家呀,住不踏实。”
结果母亲半道上突发奇想,提议要去72号院看看,也就是赵立春家。老许当然很高兴,马上打电话联系。那天是赵立春的丈夫开的门,他说:“请进请进,今天就我一人儿在,您随便瞧随便看。”男人比赵立春的老北京味儿浓,一米八几的大个儿,肚子从运动服里面顶出来,脚上是一双黑色千层底布鞋。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不忿儿,但是待人很客气。他说:“您就放心吧,我这屋里一点异味儿没有,我喜欢这个房子到什么程度?就为它,我把烟戒了。您说我舍得卖这房子吗?”“我就问你,”他抬手往老许那边挥了一下,“你们这么多次来看房,见过我吗?”老许被问得有点蒙,含糊地摇了摇头。
男人得意扬扬地说:“没有吧?因为每次预约了看房我都躲出去,上院儿里溜达去,等你们都走了我再回来。今天是没办法了,你们临时要来,就我在。反正这事我不做主,咱也不掺和。”
母亲说:“哟,大哥,这可够难为您啦,大冷的天。那后来怎么又卖了呢?”
男人说:“咳,我媳妇要卖。准备上她妈那儿占房子去。”男人挑了下眉毛,压低声音,“她们这一大家子啊……”
母亲说:“那可不容易吧。现在沾了房子的事,谁轻易撒嘴啊?我有个朋友,家里最小的姑娘,从小她爸就喜欢她,我们都知道,她妈喜欢她哥。就前些日子,她爸快不行了,有一天突然把她叫过去跟她说,我们老两口这房子,你也别要了,我们还是希望把它留给我们姓张的孩子。就是孙子呗。我朋友说,本来这个房子她也没打算要,但听她爸这么说,她心里还是挺难受的。”
男人说:“老爷子没准儿也是心疼她呗,就告诉她,你也别争别抢了,我走了也没人能向着你了。”“咳,”停了停,他又干笑两声,“我们家这口子倒可能还好点儿,这不是别人也伺候不了老太太嘛,都忙,就我俩没孩子啊。”
齐玥迅速看了老许一眼。他似乎没什么反应。
一出门,齐玥就问老许:“他们家到底什么情况啊,一下女儿怀孕,一下又没孩子了,还有一句实话没有啦!”
老许面露难色:“是哈,台词也没对上啊。不过吧,你看我们也不是查户口的……”
母亲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家家都有难事,咱跟人家非亲非故,人也跟咱们解释不着。”而且母亲看上了这套房。齐玥说:“你这何必,不是你说的多买出点面积吗?”母亲说:“这房子一看就质量好,小是小了点,但没有浪费的面积。主要还是地段好,二环里,离你单位多近呀。再说我喜欢这个院子,许义辉不是介绍了吗?这是市属科研单位的家属院,不像那些小区,全是租户,人员太杂,这里出出进进的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素质高,有点什么事人家也都讲道理,院子管理得多好啊,你一个女孩自己住,先得考虑安全。”
面谈就安排在第二天晚上六点了,齐玥下班和母亲在中介店里碰头。到的时候,母亲坐在角落里,已经围了一圈穿中介制服的人。齐玥熟悉这阵势。其中有个脑袋挺大的,整个人感觉圆咕隆咚,小眯眼,齐玥没见过这个男人,应该是房主的中介顾问。赵立春夫妇一来,他就把他们请进了里面会议室。赵立春穿了一件灰色大衣,棕色的羊绒围巾像修女似的从头顶裹下来,还是那副雅致的样子,低头走在前面,她的丈夫跟在后头,一脸无所谓地东张西望。路过的时候,大家互相打了个招呼。老许说:“您先进去坐,我们聊聊就来。”等会议室的门咔嗒一声关上,老许才转脸对母亲说,“一会儿就盯住女的谈就行了,女的卖房意愿比她老公强。”
老许带她们走进会议室的时候,赵立春在看手机,她的丈夫梗着脖子,跟大脑袋中介闲聊。男的说:“我们家这位把房登记在你们这儿,我提前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出门她自己就来了,我要是知道,那可轮不着你们。”他闲聊的时候也中气十足。中介说:“是,是,我明白,我们三店的小李老陪叔叔下棋呢,您熟。”男的又露出得意扬扬的表情,半仰着脸,拉长声音应道,“哎——”
赵立春像是没听见丈夫那边说话,她抬眼对齐玥娘儿俩点点头。近处细看,她的皮肤还是松弛了,表面糊的一层粉,就像貼久了的墙纸,凹凸不平。但她很有气度。那天大家都没有提前吃晚饭,因为谁也没料到,这一谈就谈了近五个小时。老许说:“这不算晚的,夜里两三点我们都谈过,出门这一片,经常就剩我们一个门脸亮着灯。”齐玥也没想到。幸好母亲来了。其实双方都定下了各自的底线,但坐到一起,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提条件。气氛一度很祥和,甚至聊得很热络。中介可着急了,门店经理逮住机会就插话:“叔叔阿姨,咱们,再往下聊聊?往下聊聊。”
赵立春说:“我能看出来,您有实力。”
母亲笑道:“我有什么实力啊?您可真抬举我。”
赵立春说:“您看闺女这么喜欢,咱们也别错过了。”
母亲说:“这您还真错了,喜欢这套房子的是我,闺女其实无所谓。”母亲指了指齐玥,赵立春也往她这儿瞧,齐玥尴尬地笑了笑。“我这套房子不贷款,”母亲说,“因为是写孩子的名字,她才工作几年,也贷不出多少钱来,还要浪费一个首套的指标,不划算。所以,我跟她爸确实是把家里现有的钱全掏空了。其实给孩子花这么多钱买房,她压力也挺大的。所以她一直跟我说,她根本无所谓,往出多走一站地不就是二环外了吗?房价就低不少啊。她从小就不愿意我多花钱。我们虽然不是北京人,但有亲戚朋友在北京,我也很清楚,二环里面是个什么情况。您肯定也承认,这里值钱的其实并不是房子,而是城区的那个户口。这也是我的一个执念。孩子定居在北京了嘛,别的我们帮不上,我就想让她在这里能切切实实地有保障。不过,我看现在她们年轻人倒未必在意这些。她们喜欢朝阳区,更繁华,新潮。”
齐玥用余光打量着母亲。她说话一板一眼,笑容也得体,很有谈判桌上的风范。两个做生意的女人碰到一起,齐玥和赵立春的丈夫就显得游手好闲。齐玥有意无意地观察着这些人。母亲刚才那番话,有几句打到她心里去了,不过她并不确定,母亲是真的理解,还是拿她说事,表明我们不止这一个选择而已。从母亲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同样的,齐玥其实也拿不准,赵立春的丈夫究竟是在配合她,还是唱反调。每谈到关键时刻,他就突然不耐烦地起身,嚷嚷着饿,要回家吃饭。“我每天都得吃肉,吃好几十年了,这身体,没毛病!”他说,“算了算了回头再谈吧。”他还是半仰着头,眯缝着眼睛四处瞧,似笑非笑的,说话就要迈开八字步往门口走。赵立春也不拦他,甚至没有看她丈夫一眼。开始两次,她会撇撇嘴,笑着对母亲说:“瞅瞅,人家还成天说呢,我不做主、我不做主,我什么事也不管,多谦虚啊,可一到正经时候他就搅和,叫你没法说。”再后来赵立春也没反应了,就只剩下中介们象征性地劝阻一下。
齐玥忽然想起,进到会议室以前,母亲向老许报怨:“他们家一人名下一套房,不唯一,我们还得交税呢,也不是小数目呀。”
老许说:“是,也没办法,我们尽量帮您把价格往下压一压。男的名下本来没有房,这是他父亲的一个小平房,刚过户给他不久,就省得回头人没了走遗产,还得办一大堆手续,他们家是独子。其实这种情况,有时候我们会建议房主办个假离婚,前两年办得多,现在我们也谨慎了,一般年纪大些的,我们就不建议,再说您可能也看出来了吧,就他们家这个……”赵立春就在这时款款地走过来,话茬就被截住了。
后来中介又把两家分开,由他们在中间传话撮合。母亲似乎也悄悄地松了口气。中介进了会议室,没多会儿,赵立春的丈夫拉门出来了。他的外套没有系扣,敞胸露怀地,一步一晃,他还戴了帽子。母亲迎上去说:“怎么着大哥,走啦?”男的指指会议室:“你们跟她谈就行了,我这实在不成,我转转去。”
他前脚走老许后脚也出来了,他对母亲说:“价格还有缝儿,不过,房主想要最高一档的定金,您看行吗?反正咱们手头有现钱。”见母亲犹豫,老许凑近了小声说:“我跟您交个实底吧,她这套房子有两个抵押,一个是银行的,一个抵给个人,个人这部分,她老公不知道,所以之前我们也没告诉您,现在还得麻烦您帮着保密。”母亲说:“这倒不关我的事。”老许说:“所以,她卖房就是为了还上这部分钱,要定金也是干这用,要不先解了抵押,也没法给咱们过户呀。”母亲想了想,说:“许义辉,你可给我把好了关,我放心你,但是他们家怎么这么多乱七八糟事啊,现在这个抵押是她自己说的,万一她还抵押给了别人呢?个人的,不合规矩的,系统里也查不出来啊。万一她有隐瞒的,回头我们买了房,交接完了,再出什么事,我找不着她,可要告你们的。”老许赔笑说:“那不能吧,我看有这一个抵押就叫她闹心得够呛了,要不怎么非要卖房呢。”母亲说:“她解抵押一共要多少钱?”老许看了看手里的纸:“六十万。”母亲干笑了一声:“谁家做买卖的连六十万都没有啊!”
母亲说:“我脑子都乱了,你让我想一下。”许义辉就望着母亲。齐玥在一旁望着他。老许表情很自然,偶尔抽一下鼻子,那是他的习惯动作。他的每句话每个举动似乎都顺理成章,但怎么说呢,齐玥忽然觉得,许义辉实在太内行了、太熟练了,他如果想故意引导她们作出什么对他有利的决定,兴许一点也不难。她把目光挪开了。
母亲同意了,最后价格升升降降,房子就到了齐玥手里。她们又被请回会议室,赵立春身边的那个位子就一直空着,椅子朝外歪斜,也没人去把它扶正。赵立春低头摆弄了一会儿手机,中介忙着准备合同。母亲说:“大姐,刚看大哥出去了,是回家了吗?他可别在外面冻着呀,挺冷的天。”赵立春好像没听明白,愣了一下,才说:“哦,是回去了,他要走就走吧。”她忽然又用那种热切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眼神望着齐玥,对她伸出手来,说:“恭喜你们啦。”赵立春就在这时告诉她,她是立春那天生的,名字也叫立春。“我的朋友都叫我春儿姐,”她说,“你就叫我春儿阿姨吧。”“我是真喜欢您家这姑娘,”她又转头对母亲说,“多好啊,文文静静的,跟我女儿差不多大。”母亲说:“都是当妈的,一看您也是个热乎心肠的人。”母亲又催促齐玥叫阿姨。在北京这么多年,齐玥普通话不错,可唯独儿化音说不好,她脸都有点红了,只说“阿姨,阿姨”。赵立春还是很高兴,她不住地唠叨说:“我有好多年轻的朋友,我喜欢跟年轻人玩儿,当初卖给我这套房子的是一对小夫妻,现在我们还有联系呢,经常约着见面,我们家另一个房子也离这儿不远,等回头……”
“回头还得托您的福照应着她呢。”母亲说。齐玥瞥了她一眼,她还是分辨不出母亲是不是说真的。但愿是客套。
“咱们加个微信吧。”赵立春对齐玥说。
齐玥顿了一下。老许也顿了一下,他马上出来解围说:“要不这样,我加一下您,然后建个群,把大家都拉进来,后面还有很多手续要走,咱们就群里联系。”
第二天,赵立春还是通过群聊加了齐玥和母亲的微信,并且分别给她们发去一张动图,红底色上,晃动着她的大头照,边上七彩的字写着:“相识是缘”。齐玥有点想笑。母亲也笑了,说:“商人都會干这个,真周到啊。”
齐玥点进了赵立春的朋友圈,只有几条鸡汤文,还有财经新闻,是半年前的。不知为什么,齐玥又觉得有点空落落的。她想起了赵立春看她的眼神,简直像是太阳光聚焦在放大镜的一点上,就是每次都让她难以招架的那种眼神。齐玥忽然觉得,赵立春可能真的想对她说点什么。
她问母亲:“你觉不觉得赵立春她家,有点微妙?”
母亲说:“老夫老妻,兴许也没什么。都过到这个份儿上了,谁想干什么谁不想干什么,都不会强求了。”“而且呀,”母亲说,“我总琢磨着,中介讲出来的人家的事,可不可信也两说。你看昨天咱们都签合同了,赵立春想加微信,许义辉赶紧就拦着,肯定这里面好多事,他也怕咱们两家互相一通气,就穿帮了。做买卖都这样,两头说呗,怎么能挣钱就怎么说。我就有点不信,抵押房子、卖房这么大的事,那可是夫妻共同财产,她老公都不知情,赵立春一人就能办了?”
齐玥含糊地说:“那不是抵押给个人嘛,可能也不怎么合规矩吧。”
母亲点点头:“嗯,所以我也只是猜啊。”
齐玥没再说话。
赵立春也没有对她说什么。
现在她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齐玥回复的一枝玫瑰花的表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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