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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赫尔曼·黑塞《童年轶事》中的四重“错位”

2023-04-12秦威威

语数外学习·高中版上旬 2023年2期
关键词:轶事错位空间

秦威威

孙绍振教授曾在《文学解读基础》一书中指出,优秀的文学作品是“人的感情的动态错位”,作品中“形象的感染力在同一情感结构中的错位越是丰富,艺术的感染力就越是强烈”。《童年轶事》是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创作的一篇回忆性的散文。在阅读的过程中,我班的学生表示,无法理解文章的结尾(文章的结尾是作者对春景的一段描写)。综观全文,黑塞站在孩子的角度讲述了自己儿时的玩伴布洛西因病不幸夭折的故事,并在回忆与布洛西交往的过程中表达了对这个有着许多优秀品质却不幸早逝的朋友的同情和惋惜。若采用惯常的以事件、人物为基础的线性的解读方法,自然难以理解文章的结尾。对此,笔者想结合孙绍振教授提出的“错位”理论谈谈自己对这篇文章的理解。

错位一:事与愿的“错位”

伟大的逻辑学家哥德尔在他的哲学手稿中有这样一句话:“世界的意义就在于事实与愿望的分离,即事与愿违。”“事与愿违”的现象在文学作品中其实并不少见,“愿”是人物的心愿或目标,“事”则是结果,而“违”便意味着事与愿相冲突,即产生了“错位”。孙教授在“错位”理论中提到了叙事性的文学作品里的“错位”往往是多元的。

在《童年轶事》中,“我”和“母亲”都出现了事与愿的“错位”。小布洛西病重,“我”的“父母”在夜里谈论他的病情。善良的“母亲”提出让“我”去看看他,希望能给正在忍受病痛折磨的孩子带去来自伙伴的關爱,帮助他更好地与病魔作斗争。这是“母亲”对生命的悲悯,是“母亲”的“愿”。可是,当“我”真的去看望他的时候,布洛西的脸是“痛苦而歪扭着”的,目光也是陌生的、冷淡的,可见他依旧在克制,在忍耐疾病给他带来的痛苦,依旧在一步步走向死亡,并没有因朋友的到来而减轻一点痛苦。这样的结果与“母亲”所希望的并不相同,这便是事与愿的“错位”。

同样的,当时的“我”顽皮又任性,会让“父亲”“大伤脑筋”,让“母亲”“操心叹气”,所以,当偷听到“父母”的谈话后,我是“激动”的、“不安”的、“好奇”的,想要去看望很久不见的朋友,以满足自己对从未见过的爬到布洛西脸上的“死神”的好奇。这是未经世事的孩子的对生与死最初的认知,是“我”的愿。可是,当见到布洛西后,“我”并没有如愿,“没能看出他脸上的死神”,相反,却“忍不住大声啼哭起来”。可见,“我”虽然年幼,不知死亡为何物,但在见到布洛西的那一刻依然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惧,并对他产生了怜悯和同情。这是“我”的事、愿“错位”。

在了解了这种事与愿的冲突后,学生自然会思考这种“错位”背后的意义。在孩子单纯的世界里,没有什么能比见到玩伴更让人感到欣喜和兴奋的了。可是,布洛西最后看“我”的目光却是“陌生而又冷淡”的。这就意味着,布洛西已经病重到没有任何力量去支撑自己活下去了,他再也没办法开心起来,而这种病况也是“我”不忍讲述的。了解了事与愿的“错位”后,学生更好地走进了“母亲”与“我”的精神世界,获得了更丰富的阅读体验。

错位二:空间的“错位”

作为叙事的一种手段,设置不同的空间不仅可以使故事的情节更加曲折,而且可以实现作品的“陌生化”。俄国形式主义大师什克洛夫斯基曾指出:“艺术就是将人们熟悉的对象进行‘陌生化的处理,使形式更加新奇,以增加感知的难度,延展时间的长度。因为审美的目的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就是对过程本身的感知,所以感知的过程必须延长。”在解读《童年轶事》的过程中,我们可以引导学生关注其中的两个空间。

第一重空间:布洛西的房间(现实空间)

布洛西病重,“我”去看望他。布洛西的房间是作者在叙事过程中设置的现实空间。从房间的位置来看,它在“二层楼一扇白色的门”的后面。昔日的玩伴正在这个房间里忍受病痛的折磨,他的“脸膛儿狭长尖瘦”,伸向我的手发烫又瘦骨嶙峋。房间内的成年人和孩子都在面对人生无法回避的课题——死亡。在这个“幽暗神秘又充满恐怖气氛的奇异环境”里,“我”忍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不单为朋友受苦而哭,更为了近在眼前的死亡而哭。

第二重空间:枞树林(虚拟空间)

“我”曾与布洛西在枞树林里等待天使。这对“我”来说是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在文章中,枞树林是作者设置的美学意义上的虚拟空间,带有浓郁的浪漫主义的色彩。那是一片会有小鹿出没的枞树林。斑驳的阳光均匀地洒落在褐色的土地上,巨大的岩石上长着如颜料一样鲜亮的嫩绿的苔藓,这些苔藓在布洛西的眼中是“天使的足迹”。“我们”一起痴痴地、安静地等待天使的到来。通过作者的描述,学生在这一个空间中获得的体验会与在前一个空间中获得的完全不同。枞树林既梦幻又浪漫,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是与残酷的现实完全不同的一个空间。

在文本中,作者不仅设置了布洛西的房间和枞树林这两个空间,还让这两个空间产生了“错位”。布洛西的房间里,“我”看着病重的他,感受到了现实的残酷,脑海里想的却是那天与他在枞树林里等待天使的样子。

孙绍振教授说,“人的情感本身就是一种难以解读的多维结构,它并不是相反的两级,也不是单纯的二值逻辑。”要知道,在剧烈的冲击下,人的感知是会“变异”的。在看望布洛西之前,顽皮而任性的“我”心里充满了对恐怖事情的好奇,可当真的来到安静而又肃穆的朋友家时,“我”竟然觉得拉着我的那只手(其实是布洛西母亲的手)可能是一双“魔鬼的手”。站在门边的“我”踌躇不安,看到白的发亮的床铺和朋友狭 长尖瘦的脸膛儿,心里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和不知所 措。正是在这种情感的冲击下,“我”的感知发生了“变 异”,本能地逃避现实,回到了与他在枞树林里等待天 使的那段记忆里。这也就造成了空间上的“错位”。

这种空间“错位”让学生在解读文本的过程中获得了陌生化的体验,并且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一个孩子在初次面对生死命题时的茫然与无措,感知到了文字背后的情感暗流。

错位三:情感与事理逻辑的“错位”

上述“我”对生死命题的无措与逃避持续发酵,便发展成了作品的第三重错位,即情感与事理逻辑的“错位”。

在“我”最后一次看望布洛西之后,他的心跳就停止了。第二天,“母亲”告诉了“我”这个消息。也就是说,对于布洛西的去世,“我”其实是知情的。但是,作者的文字却很耐人寻味:“那天,我一直想着布洛西。我不知道他是否还在那个房子里。我丝毫没有听说他被埋葬的事,也没有看到他被埋葬。”很显然,这里的“那天”,就是我知道布洛西去世的消息的那天。“我”明明知道布洛西已经去世了,却还在想他是否还在那个房子里,并表示自己没有听说他被埋葬的事,也没有亲眼见到他被埋葬。此处构成了情感与事理逻辑的“错位”。“我”已经得知了布洛西去世的消息,可在情感上依然不愿意承认他已经去世了。

对于这种不合事理逻辑的情感认知,孙教授认为:“并不是所有的情感都能被个体意识到,大量的情感都是无意识的。所以,情感的选择自然也要包括无意识的选择。”1894年,弗洛伊德首次提出了心理防御机制的概念,即当个体面临挫折或冲突时,其意识会本能地帮助其减轻伤痛,走出困境,以恢复心理稳定的一种适应性倾向。布洛西肩上的“大伤疤”以及他死亡的事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这对年幼的“我”造成了巨大的心理伤害。“我”反复提及“不知道”和“丝毫没听说”,便是在通过“选择性的遗忘”来故意回避布洛西去世的事。因为我无法接受这件事,所以开启了心理防御机制。

在前文中,作者也提到了“我”总是刻意让自己回到那些“已淡忘”“不理解”的时刻。简短的文字给读者留下了太多的问题。作者淡忘了什么?又不理解什么?他为什么会淡忘?為什么明明不理解甚至已经淡忘了却还要执拗地去回忆?了解了情感与事理逻辑的“错位”,学生自然能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我”早已不再是那个“顽皮而任性”的懵懂孩童。“我”的童年回忆里有善良可爱的布洛西,有与他一起相处的美好时光,有对生病朋友的怜惜、悲悯,有面对朋友离世的无措、恐惧,也有长大后慢慢形成的生死观。可以说,赫尔曼·黑塞以这篇文章为胶片,记录下了一个孩子的成长历程。相信每一位读到这篇文章的读者都会从这个孩子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错位四:情与景的“错位”

西方人在对情与景的认识上更强调人的作用,即强调主体的以“我”度物。与之相应,文学作品中的景物往往带有明显的情感印记。

《童年轶事》便是如此。在文章的结尾,作者写道:“后来,春天突然早早降临了。黄色、绿色的鸟儿飞过山头,花园里散发出草木的香味,栗树正在慢慢发芽,探出柔软卷曲的嫩叶,金黄色的花朵在肥壮的茎秆上展现着灿烂的笑容。”春天“突然早早降临”,毛色鲜艳的鸟儿、发芽的栗树、肥壮的茎叶、金黄色的花朵……乍一看,这些景物出现得很突兀。

前文提到,布洛西是在春天去世的,在那之后很长的时间里,“我”总是“想着这件事”。可见,朋友之死对于幼小的“我”而言打击是非常沉重的。这件事也在“我”的心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按理说,“我”眼中的春天不该如此美好。此处的情与景明显发生了“错位”。

结尾处的“突然”一词暗示了那些在“我”的记忆 里“已淡忘”“不理解”的时刻,在这一刹那都被“我”理 解了,“我”最终在时间的洪流中走出了困境,对生与 死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此处的景物描写是对人物 的心理状况的一种烘托。春天饱含生机,意味着“我”也开启了新的人生。

综上所述,结合孙绍振教授提出的“错位”理论重新解读《童年轶事》,读者会获得更加丰富的阅读体验,体会到文章中复杂的情感。

(作者单位:江苏省张家港市暨阳高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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