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春
2023-04-11王伟
王伟
春是可以吃的,此时正是春笋、马兰头、枸杞头、蒲公英、菊花脑、芦蒿、荠菜、豌豆苗最为鲜嫩肥美的大好时光。既然是吃春,怎能少得了香椿呢?椿者,树上的春天,学名樗,虽说树干大而无当,连古代穷酸秀才都以“樗才”自谦,香椿头却是北方人的最爱,称之为树上蔬菜,明代谢肇淛的《五杂俎》就曾记载 :“燕齐人采椿芽食之以当蔬”。民间素有“门前一株椿,春菜常不断”“香椿炒鸡蛋,鱼肉都不换”和“雨前椿芽嫩无丝”等土谚。这几年,南风北渐、北俗南移,江南人也好上了这一口。不过,香椿头和榴莲、芫荽一样,因为气味太过热烈奔放而被归为异类,有人爱得不行,有人恨之入骨。
其实,香椿头的独特味道全拜萜类、倍半萜类等挥发性物质所赐,融合了石竹烯、大牻牛儿苗烯、金合欢烯、丁香烯等成分的气味,特别是其中的石竹烯拥有一种柑橘、樟脑和丁香的混合香气,直让人有学神农氏尝百草,将这三样东西拌着入口尝试的冲动。
换作是我,如果爱一个人,就给他采食香椿,因为那是“天堂”的赏赐;如果恨一个人,也给他采食香椿,因为那是“地狱”的惩罚。瞧!雨过三巡,干瘪枯槁的黑色树枝上,忽如一夜冒出来一簇簇嫣然的紫红色嫩芽,如同孩童头上的冲天小辫,错落有致,水灵可人,在阳光下闪烁着玛瑙般的油亮光泽,将隐忍了一整个寒冬的热情和能量迸发出来。乡人在竹竿上绑上镰刀,高高举起勾住枝头芽梢,稍稍用力往下拽拉,“啪嗒”“啪嗒”应声落地。只消一顿饭工夫,树下便是芽头遍地。
香椿头茎粗叶嫩,脆口多汁,尤以茎叶长6—10 厘米者为上等,烹调不宜复杂,否则浓郁个性的魅力会大减。最简单常见的做法是用来炒鸡蛋,也可以焯熟后配上其他鲜蔬做成凉拌菜。不过,香椿头含有微量亚硝酸盐,从健康饮食角度而言,无论爆炒、凉拌,还是油炸,烹调前以过水焯烫去除大部分有害物质为宜。
做法一曰香椿头炒蛋:将香椿头切碎,打入鸡蛋搅拌均匀,大火烧热油锅,倒入蛋液,撒上盐花,锅铲上下翻飞,蛋块凝固即可起锅;二曰香椿头煎蛋:与炒蛋稍有不同的是,油烧热后改文火,蛋液倒入平底锅不停晃动,不时用锅铲轻戳和翻转蛋饼,使其均匀受热,2 分钟后蛋饼颜色变深便大功告成;三曰香椿头天妇罗:香椿头浸入稀薄的天妇罗粉浆少刻,捞起投入油锅油氽,旋即如同小鱼舒展着浮在油面,颜色变深就立即捞起,表层薄、透、脆。
最后,不得不提汪曾祺推崇的香椿头拌豆腐了,他在散文《豆腐》中这样写道:“香椿拌豆腐是拌豆腐里的上上品。嫩香椿头,芽叶未舒,颜色紫赤,嗅之香气扑鼻,入开水稍烫,梗叶转为碧绿,捞出,揉以细盐,候冷,切为碎末,与豆腐同拌(以南豆腐为佳),下香油数滴。一箸入口,三春不忘。”不消说,香油是香椿头的黄金搭档,香椿的挥发性物质溶于香油,与油香合为一体吊鲜,又抑制了一些奇怪的冲味,比前面三种做法更容易被人接受。
不管哪种做法,娇嫩的香椿头汁水充盈口腔,特有的异香在唇齿间回荡,嘴里咀嚼出一股股阳光与新绿的味道,这就是春天的味道。难怪乎,许多文人墨客食后雅兴大发,李渔在《闲情偶寄》中不吝赞叹之词:“菜能芬人齿颊者,香椿头是也。”康有为作诗《咏香椿》云:“长春不老汉王愿,食之竟月香齿颊。”
好东西自然身价不菲,香椿头在菜市场上扎成一小捆一小捆,整整齐齐码在篮子里叫卖,以头茬为最佳,刚面市那会儿要卖到一两十几元钱。可是,你还别嫌贵,连张爱玲都说过:“出名要趁早。”香椿头亦是如此,上市期只有约莫20 天,想吃就要趁嫩。一过谷雨,香椿头长成老叶,纤维粗化,口感乏味,营养也大打折扣。
有人想到将吃不完的香椿头腌渍或晒干,以备四季之需,但这样做得不偿失,腌渍后的香椿头茎叶老硬成渣几难下咽。清代顾仲想了个办法,在《养小录》提到:“香椿切细,烈日晒干,磨粉,煎腐入一撮。不见椿而香。”香椿头如此煎豆腐,不见香椿,又有椿香,真是绝妙好计。
然而,食物乃是时物,登场和离场自带仪式感,才能不负韶华不负胃。
阳春三月,到南京同學家做客,女主人把香椿头端上餐桌,以为我不认识,说了句俏皮话:“南京人,不识好,一口白饭一口草”。我知道那不是“草”,会心一笑应道:“吃我们的草,让别人羡慕去吧!”
吃春赏味,一期一会,过期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