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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与反凝视

2023-04-09陈宜各

关键词:女性形象女性主义

陈宜各

[摘 要]美国意大利裔作家特里吉亚尼的著作《露琪亚,露琪亚》以20世纪50年代的纽约为叙事背景,探讨了在父权结构支配下女性的主体困境及其自我身份的建构。以露琪亚为代表的女性受到男性凝视的规训与压制,但这规训与压制也激发了女性对抗凝视的动力,进而促成女性自我觉醒的实现和自我建构的突破。以露琪亚为代表的女性群像虽然带有旧时代传统文化的烙印,但也接受了先进女性思潮的洗礼。正是这样一群拥有坚韧性格的女性,推动了女性主义的发展和进步。《露琪亚,露琪亚》不仅体现了作者对女性主义思想的深入思考和探讨,还为读者在阅读其他同类作品时提供了更为广阔的视角。

[关键词]女性主义;女性形象;他者凝视;自我建构

[中圖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372(2023)04-0080-06

Gazing and being gazed

— the study of female image writing in Lucia,Lucia

CHEN Yi-g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Qingdao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Qingdao 266061,China)

Abstract:Lucia,Lucia written by Italian American writer Trigiani explores the dilemma of female subjectivity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their self-identity under the domination of patriarchal structure,with New York in 1950s as the narrative background. Women,represented by Lucia,are disciplined and suppressed by male gaze,but this discipline and suppression also stimulates womens motivation to resist gaze,thereby achieving breakthroughs in womens self-identity and self-construction. Although Lucia and other female characters bear the imprint of the traditional culture from the old era,they have been baptized by the advanced feminist trend of thoughts as well. It is such a group of women with tenacity that have promoted the development and progress of feminism. Lucia,Lucia not only reflects the authors in-depth exploration and reflection of feminism,but also provides readers with a broader perspective when they read other similar works.

Key words:feminism;female image;othersgaze;self-construction

一、引言

阿德里安娜·特里吉亚尼(Adriana Trigiani,1959—)是一名高产的当代少数族裔女性作家,其作品被译为30多种语言发行,因幽默温馨的风格而被数百万读者所喜爱。特里吉亚尼的代表作《露琪亚,露琪亚》(Lucia,Lucia)是20世纪50年代西方社会女性寻求自我身份认同的写照,身兼剧作家和制片人等多职的特里吉亚尼也曾将《露琪亚,露琪亚》改编为影视剧本。《露琪亚,露琪亚》以美国少数族裔女性露琪亚的主体成长为立足点,在描述露琪亚极力摆脱他者凝视(在父权结构之下,具体为男性凝视)的同时,映射了现代女性的生活境况及其面临的社会难题,展示了女性在“他者”和社会凝视之下主体意识的觉醒及自我建构的突破。

二、凝视理论:女性主义文本分析的另一视角

他者凝视由英文othersgaze翻译而来,也被译为他者观照,是基于社会学、文化研究产生的概念。萨特(Jean-Paul Sartre)认为,凝视是以“他者”的存在而确立“自我”,而这个“自我”存在于“他者”所注视的范围内[1]。他者凝视是主体建构过程中的重要因素,能够促进自我形象塑造与主体构建。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在《规训与惩罚》中探讨了凝视的概念[2],不同于萨特对凝视的解读,福柯提出了“全景敞视监狱”(panopticism)这一概念,赋予凝视以权力属性。福柯对于权力机制运作的透视,主要源于对观照方式的探察与考究,他认为凝视是现代社会规训身体的最有效的策略[3]。“他者”通常指的是主流文化或权力结构中的边缘化群体,而凝视指的是携带者权力运作、欲望纠结以及身份意识的观看或审视。发出凝视的一方为主体,被目光触及的另一方为客体。利用凝视的权力属性有助于厘清凝视和被凝视双方的身份、欲望等。拉康(Jacques Lacan)从精神分析理论出发,将精神分析与语言学结合,提出了著名的镜像理论[4]。拉康认为,凝视与眼睛的看是分裂的,凝视是解释“他者”与自我建构之间的关系,即人们会从自己的视角来理解世界,与此同时接受来自其他人目光的打量,在此过程中实现主体建构。拉康强调,凝视具有双重性,既包含主体对他者的观照,也包含他者对主体的观照,凝视与被凝视是一体两面、相辅相成、不可分割的关系。萨特、福柯、拉康等人对凝视的阐述形成了一套系统的用来解释主客体辩证关系的理论。

随着20世纪视觉文化的繁荣,凝视理论被广泛用于文学批评中。女性主义者继承与发展了凝视理论,并运用到性别话语实践中。特里吉亚尼在小说中构建的主人公形象都像她一样性格独立,敢于反抗传统和主宰自身命运。《露琪亚,露琪亚》中明显存在着“自我”和“他者”,展示了以露琪亚为代表的女性形象和其他男性形象的互动关系以及主客体的动态变化过程。露琪亚从被凝视到反凝视的转变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特里吉亚尼自身经历的一种投射。

女性题材的小说或影视作品的出现,是大众对社会女性行为的期望,或是影射大众对女性形象的关注和女性自身自我觉醒的过程[5]。学界基于女性主义、生态女性主义、叙事技巧对特里吉亚尼的其他小说进行了理论解读,而关于《露琪亞,露琪亚》的研究较少,借凝视理论来分析本部小说的研究更为匮乏。《露琪亚,露琪亚》全书贯穿着凝视和反凝视。女性自我困境的剖析,女性在他者凝视下自我意识的觉醒和自我成长的实现,都为女性对抗男性凝视提供了路径。本文即在细读《露琪亚,露琪亚》原作的基础上,借助凝视理论分析小说人物形象和叙事框架,以期在一定程度上丰富文本阐释,进而为女性书写提供另一种范式选择。

三、他者凝视下的女性自我困境

《露琪亚,露琪亚》讲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纽约格林尼治村的意大利家族萨托利斯一家的故事。《露琪亚,露琪亚》的叙事视角由开头部分故事倾听者基特的第三人称视角过渡到主体部分主人公露琪亚第一人称自述。第一人称叙事可以向读者保证他们所读的内容是真实的,从而使行动具有直接性和即时性[6],直观展现故事情节。一、三人称叙事者都是女性,表明女性主义作家更青睐女性叙事者,认为女性更可靠、更可信,以女性的独特叙事视角可以呈现女性的生存状况、精神意识和内心诉求。《露琪亚,露琪亚》中的女性叙述者向读者多维度呈现了处于父权凝视之下女性在职场和家庭双重生活场景中面临的各种真实困境,以及女性的思想变化和自我重塑过程。

“凝视是一个物化过程,是对他者进行归纳、定义、评判的过程。被凝视往往意味着被客体化、对象化”[7]。“由于凝视指涉某种权力关系,使凝视者的主体地位始终优越于被凝视的客体对象”[8]。意大利传统家族中的父权思想和将女性物化为客体的认知更甚于白人主流社会。萨托利斯家的四个儿子和父亲安东尼奥都在镇上自家的杂货店工作,女儿露琪亚在第五大道的潮流百货公司从事缝纫工作。露琪亚原本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但丁,却因为但丁的家人要求露琪亚婚后辞职回归家庭,所以露琪亚选择与但丁分手。露琪亚的哥哥们也都希望露琪亚不要去城里找工作,而是安安稳稳待在家里等待未婚夫来娶她。在整部小说中,露琪亚身边围绕着许多性格丰满的典型男性人物形象。除了自己的父兄之外,格林尼治村的男性都将露琪亚视为凝视的客体和对象。他们认为露琪亚是村里最漂亮的女性,因此,当露琪亚走在街上时都会被年轻男子盯着看及吹口哨,“当我不做回应时,他们会再次起哄”[9]21。在派对上,男性会争抢与露琪亚共舞的机会,他们不关心露琪亚的缝纫事业发展如何,只关心她的外表是否依然美丽。舞会上的一名男性对另一名想要跟露琪亚搭讪的男性说“走开,今晚直到午夜她(露琪亚)都是我的”[9]149。甚至露琪亚的老板德马尔,公司的首席设计师都说“以后约翰不会让你工作的,他会像擦引擎盖一样把你打扮得光亮如新,放在家里的瓷器柜里,这就是你的命运”[9]219。在听到德马尔的意见之后,露琪亚更加意识到女性的两难处境,她心想“没人能同时扮演家庭主妇和职业女性这两种角色。我盯着我的咖啡杯,它就像我即将步入的一个黑色陷阱,真让人反胃”[9]222。露琪亚作为独立主体的人生经历和思想意志被忽略,她成为被物化的男性欲望的载体。

在传统父权结构社会中,男性外出工作,负责为大家庭提供经济来源,并希望女性在家中操持家务。父权结构的社会秩序和道德伦理对女性提出了优雅、礼貌、温柔、体贴等要求。根据这些要求,女性在生物意义和社会意义上都处于相对劣势。她们被关在家里,生儿育女,包揽家务,为丈夫服务,甚至无法获得报酬。在妇女接受了个人的自由受到蓄意限制的规定之后,她们的权力逐渐萎缩并被遗忘,她们及其自身财产属于自己的丈夫私人所有。认为妻子和女儿在外面工作可耻的传统主张事实上为丈夫们剥夺妻子实现经济独立的权力、控制她们提供了借口。在社会传统观念的束缚下,女性一般对于自身被凝视的状态无从察觉,甚至在社会大环境潜移默化的规训中,不断迎合社会观念,淡化自我意识,将自己打造成社会所需要的模样。男性主体观照视角下的权力运作使女性无意识地将父权结构的价值判断和审美标准转化为内在意识,并进行自我约束、自我物化。由此女性逐渐丧失主体地位,成为男性凝视视角下的“他者”。

在意大利裔群体中,女性的社会地位低微,大部分女性都无力改变自身困境。由于意外怀孕,哥哥罗伯托和罗斯玛丽不得不结婚。然而,当罗斯玛丽刚走入露琪亚的家庭时,家里其他成员都对罗斯玛丽漠不关心,甚至持有敌意。萨托利斯夫人立即断定罗斯玛丽因为贪图他们家族的财富和声誉而陷害了她的儿子[9]64。事实上,罗斯玛丽年轻、天真,不会陷害任何人。直到孩子出生给整个萨托利斯家族带来了新的面貌和希望,罗斯玛丽才终于被整个家族所接受并获得了她应有的尊重。罗斯玛丽的困境也折射了诸多其他女性的相同困境。而要破解女性困境,必须依靠女性的自我主体意识觉醒和自我价值重塑与建构。

四、自我认同下的主体意识觉醒

人从出生起就受到多重凝视,而女性不仅要和男性同样承受来自社会、权力和他人的凝视,还要受到男性和其他女性的凝视,因此在凝视中女性承受着更多的约束和限制。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ior)通过剖析女性被征服的过程和社会偏见的微妙机制,敦促我们仔细审视那些将女性贬至生存边缘的历史和文化背景。波伏娃所提出的“第二性”称谓背后是以男性为“主体”所建构起来的男性中心文化,女性是相对于男性的“客体”和“他者”[10]。但在《露琪亚,露琪亚》的故事中能明显看到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以及由他者凝视向女性主义自我认同和自我建构的转向。女性主义批判男性中心主义,从根本上改变女性在社会中的弱势地位,消解男女两性的二元对立[11]。露琪亚的主体意识觉醒源自“姐妹情谊”的影响,并体现在女性身份和婚姻认知两方面。

在意大利传统文化背景中长大的露琪亚孝顺父母,敬爱兄长,将家庭置于首位。当母亲中风时,哥哥们没有表露出主动照顾母亲的意愿,大哥罗伯托还用年龄来暗示,露琪亚作为一个35岁的未婚姑娘就应该留在家里照顾母亲,因此,露琪亚放弃了去加利福尼亚进修的机会,牺牲了自己成为知名设计师的梦想。局外人基特抱怨说,只让露琪亚自己照顾母亲是不公平的,露琪亚的家人应该感谢她或以某种方式报答她,但显然这个意大利家庭的其他男性成员并不这样认为。在那个时代,照料家人总是女儿的责任。作者让基特代替自己发声,表达了对当时女性所遇不公正对待的愤怒情绪,又通过露琪亚重申了女性主义理念的声音。“你和我们不属于同一个时代。我不喜欢现在的规则,但我理解他们。这一切都可以追溯到意大利文化,以及财产在家庭中的传承方式。这对女性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但事实就是这样。”[9]290露琪亚作为他者凝视之下的客体,虽然行动上不能立即在困境中做出反抗,但能在内心意识到父权结构所带来的不公,这对当时的女性来说已是难能可贵。

露琪亚与朋友露丝一起努力工作,为共同的职业理想奋斗。露琪亚和露丝曾就是否应该放弃她们最初的职业目标,投身于婚姻发生争执。露琪亚提醒露丝,婚姻意味着女性必须舍弃一些对自身独立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露丝虽然也在某种程度上认可露琪亚的观点,但仍认为作为女性即使牺牲掉部分自身利益也应该步入婚姻。露琪亚自知不能改变露丝的想法,只能安慰地说至少露丝曾经有过想要跟自己共同创业的想法。“传统女性有合适的对象就会辞职,结婚生子,待在家里成为家庭主妇”[9]103。之后,露丝在与露琪亚讨论婚后是否更改姓氏的时候,露丝选择了用善意的谎言来安慰露琪亚。露琪亚的女性主义关爱还明显表现于她对待自己的嫂子罗斯玛丽的态度。在罗斯玛丽被大家族接纳之前,只有露琪亚对她热情关心,帮助她适应新的家庭生活。以上两条情节支线都阐述了女性的姐妹关系和成长路径,在事件冲突中描绘出一幅女性互助的“姐妹情谊”群像。“姐妹情谊”或“姐妹关系”是西方女性主义思潮中带有浓厚政治意味的理论术语。女性解放和种族平权运动正是在“姐妹情谊”推动下开始的[12]。女性主义者批判传统的家庭责任观念,同时也反思和探讨自我意识和独立意识,教女性重新定义、接受或拒绝在家庭中的角色,使女性更具有意义感和满足感。露琪亚对家庭新成员罗斯玛丽的扶持和帮助侧面印证了女性主义中的“姐妹情谊”,与朋友露丝的对谈再次映射了女性主义的“姐妹情谊”。“姐妹情谊”不局限于同辈女性成员之间,露琪亚和自己母亲的母女情谊也包括在内。正是这样一群拥有坚韧性格的女性,接受了先进女性主义思潮的洗礼,推动了女性主义的发展和进步。

露琪亚作为一个不完全顺从的新女性,有着强烈的个性和先进的理念,这体现了性别凝视下其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露琪亚主体意识的进一步觉醒发生在她的意大利旅行之后。在意大利,她遇到了一位接受过良好教育、熱爱文学和艺术的女性阿拉贝尔。露琪亚透过阿拉贝尔家的艺术品开始重新思考。“如此精湛的手工艺让我开始深思如何才能成为一名更好的裁缝。”[9]209当露琪亚不得不与阿拉贝尔道别的时候,她内心充满了不舍和羡慕的复杂情绪,她看到了自己因为没有继续深造而错过的人生机遇。“以前我一直为自己受到的职业训练而感到骄傲,但现在我明白了,我本可以做得更多。我多想离开美国,和其他聪明而有野心的女孩们一起接受大学教育。我本应该更好地利用自己的天赋。我有想法,也有执行的热情,我本应该攀登上职业的顶峰。”[9]209寻求解放和寻找自我的女性,需要彻底摆脱旧习俗和旧理念的束缚,对自身的价值有充分了解,形成完整的精神世界。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与主体性建构,也常常需要经过一个类似于婴儿的“镜像时期”来完成,女性在凝视“镜中的自己”、在镜像与“他者”的凝视下蜕变,对自身有了独立意识的同时,也产生出蜕变的愿望[13]。

经济独立的能力和足够完整的精神世界使得露琪亚对自己的财务状况充满自信,她从不挥霍钱财购买奢侈品,还在储蓄账户中保留一笔小额应急基金,其余部分计划用于未来住房的首付。通过露琪亚对个人财务的处理,特里吉亚尼揭露了女性经济依赖的弊病,以及女性在婚姻中遇到的障碍,她还抗议剥夺妇女精力和智力需求的文化限制。特里吉亚尼将尚处于萌芽状态但生机勃勃的女性主义注入露琪亚,通过露琪亚的声音,呼吁所有女性尽力改善自身状况。从作品中这些女性人物的反抗与追寻自我身份的过程中,读者也可以隐约感受到作者作为女性作家对于自身文艺事业的坚定追求。

《露琪亚,露琪亚》的人物形象特点展示了作者特里吉亚尼社会生活体验的深度和广度,她通过性别话语实践对女性主义进行了肯定,对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模式进行了批判。露琪亚追求平等的理念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平等理念的产生象征着自我意识觉醒的初始阶段。对于旧时代的传统女性来说,丈夫比自己的事业更重要,许多女性宁愿待在家里,做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尽管露琪亚从小就被教导“要体面,要有道德,要负责任,一定要嫁给一个好意大利男孩”,起初她也认为这种想法不错,后来却渐渐发现一旦结婚自己将作为凝视的客体而存在,不愿忍受婚后的从属地位,因而她和未婚夫的关系破裂。露琪亚没有依从传统而屈从于来自但丁家族的压迫和凝视,她坚持了自己的原则,认为自己不应该辞职当家庭主妇,即使这意味着她会失去婚姻。

女性实现自我价值的过程通常曲折而艰辛,克服困难的过程会促使自我意识和自我认知的觉醒。从小说中的人物命运来看,女性如果想要寻找到自己的身份价值,就必须先对自身人格和尊严进行肯定,再由最开始的边缘和顺服直接迈向中心和反抗,从最初的愚昧和被动逐步走向开化与主动[14],进而争取到性别话语权。

五、反凝视对抗下的自我主体构建

女性意识觉醒是从被凝视过渡到反凝视的过程,女性通过对男性观照者进行反凝视的对抗和回击来满足自己反叛的渴望,实现从客体到主体的转变。随着新认知、新意识、新观念的不断渗透,露琪亚及其周边女性的话语权力建构中所隐藏的传统观念逐被消解,女性群体得以呈现新的主体身份。

配偶随自己改姓是父权主导的婚姻中男性处于优越地位的象征之一,如同孩子随父姓一样。在西方国家,已婚女性通常采用配偶姓氏取代婚前姓氏。直到20世纪70年代女权运动爆发之前,很少有人质疑这一点①。露琪亚和露丝就姓氏变更问题发生了激烈的争论[9]29。露琪亚认为两性在交往中和在婚姻中应当是平等的,不想失去保留自己最喜欢的姓氏的权利。因此,露琪亚决心嫁给一个让她有权利和自由做她想做的事的男人。露琪亚对女性婚后保留姓氏的想象,如同拉康论述“镜像阶段”时婴儿面对镜像的凝视,在本质上是一种认同性凝视。这种凝视间接促成了露琪亚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帮助露琪亚摆脱女性被边缘化的地位、追寻女性自我,进而建构新女性身份,完成了自我重构[15]。

《露琪亚,露琪亚》中最明显的一次反凝视对抗发生在露琪亚家人和但丁的家人第一次共进晚餐之时。但丁的母亲故意忽略露琪亚下班赶回家的事实,两次责怪露琪亚为何迟到[9]37。并且两家原本计划在晚餐上讨论婚礼细节,但是当但丁母亲要求露琪亚与但丁一家住在一起并负责所有家务时,露琪亚明确表示了反对。在场其他人都支持但丁母亲的建议,大部分人都认为按照意大利传统,女性为了家庭牺牲自己事业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甚至连但丁都以生硬的态度对露琪亚的工作表示反对[9]41。唯一支持露琪亚的是她的母亲,母亲表示露琪亚属于先进女性,而不是普通女性,因此她允许女儿的生活与当时的社会观念和传统相悖。露琪亚还高呼了那个时代女性的愿望:“事情已经改变了。女性想要决定自己的未来。我们想要的是伙伴关系,而不是一人独裁的关系。”[9]44随后但丁的父亲“把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银器在桌布上猛地跳了一下,‘我不是独裁者,是一家之主,我是领袖,男人就是领袖!”[9]44但丁父亲以父权制凝视的权威性干涉着露琪亚的个人生活抉择和未来人生道路。作者又用但丁母亲送给露琪亚的紧身裙来隐喻露琪亚的反凝视行为,“连衣裙领子快把我勒窒息了,我把裙子使劲拉开,把所有纽扣都扯掉了,裙子也就自然滑落在了地上”[9]54。有着女性主义思想的露琪亚醒悟到順从和反抗这两种方式产生的不同结果,并且意识到女性探索自我价值、实现自我主体性的重要性。由此,对抗性凝视成为女性主体颠覆他者地位的通道。通过对抗性凝视,凝视与反凝视形成共生状态,“他者”不再是被动的观照对象,而是转化为凝视主体,主体期望用自身的反凝视打破“他者”的“镜像”性身份认同,改变现实,在他者凝视下完成自我建构,促进自我成长。

第二处反凝视对抗发生在露琪亚与但丁退婚之后。露琪亚将新男朋友约翰介绍给家人,父亲安东尼奥认为约翰表里不一、品行不端,并当面让约翰难堪。在拒绝了家庭包办婚姻的象征——但丁之后,露琪亚已将约翰视为反抗传统的符号。因此,露琪亚向父亲表达了不满:“你每天都说希望我快乐,但是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我想要什么。我找到了一个真正的伴侣,你却羞辱了他。他没有做错任何事!这是1951年,你们老套的传统和想法又卷土重来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再也不需要你的祝福了!”[9]185露琪亚还将自己与哥哥们相比较,“如果你的某个儿子今晚带着一个女孩回家,而她戴着一枚新钻戒,你永远不会像对待约翰那样对待她。你毁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去死吧!”[9]185虽然露琪亚意识到无论自己是何年纪,父亲都是整个家族的大当家,不会容忍别人不尊重他,但露琪亚也不能容忍父亲对她伴侣的不尊重。父亲去世后,长兄罗伯托当家,露琪亚也明确表达过对罗伯托专横作风的不满。“罗伯托也许认为他对我的生活有最终话事权,但其实他没有。我是现代女性,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9]273露琪亚向代表权利压迫的凝视目光投以反凝视,在“他者”身份之下从未放弃过利用反凝视的武器进行对抗。

露琪亚实现自我价值的过程漫长而多舛,面对男性所构建的社会秩序,露琪亚不再是被动地沦为弱势地位的女性群体,而是通过话语的倒置,即抵抗男性凝视所施予的强权意识,并通过参与女性话语实践来建构女性的主体身份。女性叙述者通过将父权结构中总是处于主体地位的男性转变成客体来解构男性的传统形象。通过消解二元对立,在完善自我主体的过程中有意识地摆脱他者凝视,露琪亚逐渐实现了自我建构。当基特陪同露琪亚去见当年骗走她全部积蓄的前男友约翰时,尽管约翰在狱中依旧是一副圆滑狡诈的商人嘴脸,露琪亚却对遇到约翰并不后悔,因为她相信自己能够利用反凝视克服障碍,发挥自身的女性力量,并在必要时扭转局面。露琪亚的原谅,正是构建自身主体地位并消解不同凝视目光的重要一步。露琪亚与约翰、露琪亚与但丁的凝视与反凝视呈现,厘清了双方互动之下的身份、欲望、权利、主客体等内涵的动态变化过程。露琪亚所代表的女性群体力量在女性主义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特里吉亚尼的故事主角通常呈现大女主的身份特征,她们拥有女孩想要的所有美好的性格特征,而且在书的结尾处总能做到优雅谢幕。作者笔下的老年露琪亚的生活相对幸福愉悦,由于她坚韧的个性和追求自由的精神,她并未受到女性和少数族裔成员身份的太多负面影响。露琪亚的故事最终回归到女性主体性,通过解构传统女性刻板印象实现女性的自我救赎,呈现了女性冲破层层束缚实现自我建构,追寻自我身份认同的导向。

六、结语

20世纪50年代是美国女性主义运动如火如荼之际,特里吉亚尼以小说的形式表现了女性在当时文化环境中的生存处境,创造了有别于传统女性的新女性形象。特里吉亚尼通过对情节的详细描述以及多元人物形象的构建,将一个个生动而立体的女性角色展现在读者面前。《露琪亚,露琪亚》反映了以露琪亚为代表的女性个体认知变化和女性主义的发展,在宏观层面展示了20世纪50年代以纽约为代表的美国社会环境和风土人情。尽管露琪亚的爱情和家庭生活并不顺利,但她从未放弃希望和乐观的心态,最终实现了自我成长。

在过去的几十年中,文学评论家和性别主义学者所做的还不足以分析女性的精神世界。新女性之所以会获得更多的关注,是因为到了20世纪后期她们以强健的姿态出现在社会和文学作品之中。她们的出现不仅体现了新的价值观,并且也向旧有秩序提出了挑战。《露琪亚,露琪亚》刻画了以露琪亚为主,性格分明、各具特色的女性群像,质疑了女性传统形象,反对女性传统意义上的从属地位。在特里吉亚尼笔下,女性不再一味依附于男性。女性主义视角下的反凝视强调女性的真正价值,呼吁直视男女差异、解构男性主导地位,倡导女性冲破社会枷锁、丰富自身内涵,呼唤平等、公正、和谐的社会秩序,并赋予个体存在新的价值和意义。这推动了女性主义的精神建构,突出了独立、自主、勇于追寻自我、实现自我价值的女性形象的塑造。

综上所述,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看,来自社会、男性与权力的凝视,共同对被凝视者形成了无形的压力与制约,在这种凝视中,女性逐渐内化观察者目光,成为“他者”。但凝视所带来的规训与压制也激发了对抗凝视的动力,因而,以露琪亚为代表的女性最终选择了对凝视和的对抗与瓦解,实现了女性身份的建构。《露琪亚,露琪亚》揭示了父权制社会下的女性主体困境,展现了女性自我建构的突破。这才是特里吉亚尼真正倡导的女性主义,那就是看见自我,实现自我。从“他视角”到“她力量”是《露琪亚,露琪亚》向读者展示的一个更深入、更全面的阅读视角,而这样的女性书写是女性作家越来越受到出版界关注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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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桂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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