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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理困境中的身份重构
——文学伦理学视域下《星区诗人》的解读

2023-04-06蒋瑞林中国矿业大学江苏徐州221116

名作欣赏 2023年6期
关键词:哈里伦理学意志

⊙蒋瑞林[中国矿业大学,江苏 徐州 221116]

一、引言

美国作家凯特·克里斯滕森凭借小说《大人物》(The Great Man)于2008 年获得了福克纳奖,她的作品以塑造边缘人物及反英雄形象而著称,《星区诗人》是其于2011 年发表的第五部小说,该小说以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了诗人哈里·科克被妻子鲁兹认定出轨好友而被逐出家门后所面临的困境,他试图解决失业问题、回归家庭以及从邪教中拯救儿子赫克托。

“文学伦理学批评着眼于从伦理的视角对文本中处于特定历史环境中不同的伦理选择范例进行剖析,对文学中反映的社会伦理道德现象作出客观公正的评价,揭示出道德启示和教诲价值。”①本文将通过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分析小说中夫妻及亲子间的伦理关系。“文学文本的伦理结构中,都存在着一条或数条伦理线,一个或数个伦理结。”②在《星区诗人》中,故事情节的发展依循着两条伦理线进行:一是哈里在面临社区舆论与失业的困境下自我归宿的追寻,主导着小说情节的发展;二是小说人物对往事的追溯体现了夫妻和亲子间的伦理冲突,说明人物的伦理身份以及伦理关系。哈里和赫克托等人的伦理选择作为伦理线上的伦理结,改变了人物对自身伦理身份的构建。

二、家庭环境中个人伦理身份的困境

文学伦理学批评“强调回到历史的伦理现场,站在当时的伦理立场上解读和阐释文学作品”③。小说《星区诗人》的背景设定在2010 年美国纽约布鲁克林区的移民社区,55 岁的中年诗人哈里·科克同其妻子鲁兹的婚姻走到了尽头,家庭结构已经无法维系。“客观的伦理环境或历史环境是理解、阐释和评价文学的基础。”④哈里同鲁兹各自的历史家庭环境是双方构建家庭和导致冲突的重要因素。

在哈里幼年的家庭环境中,其母亲扮演着领导者的角色,关爱着父子二人,“家里像是一艘军舰,实行基本的等级制度”⑤。哈里父亲维护着哈里母亲在家中的领导地位及和谐的家庭环境。哈里童年11 岁一家出行时遭遇车祸,母亲去世。“我那可悲失落的父亲的崩溃让我陷入了混乱。我余下的童年时光都在读书、做白日梦,等待着逃离爱荷华州,再也不回来。”家庭的破碎导致哈里童年被迫中断了与父母的代际伦理关系,父亲在事故前后都未能担负起维系家庭的责任,哈里丧失了父母的引导和关爱,创伤无法得到消解。“无论是在身体状态,还是在记忆与语言表达,或者是在内心状况和社会行为方面,创伤都影响着个体。”⑥哈里对于母亲的依恋一方面造成其主观意志的软弱,“心中好像内脏没有脊椎支撑”,需要“别人外在地加强给我意志,因为我内心并没有它”。一方面使其养成创伤反应的行为习惯。27 岁时,哈里因为长期吮吸拇指的动作对右手造成创伤,在医院治疗时与护士鲁兹相遇。“我发现自己被她那种坦率的、不受约束的控制欲所迷住了。而我总是向她屈服。事实上,我渴望它。”鲁兹的强势性格与哈里童年对于母亲的回忆高度重合,这极大程度上激发了哈里的恋母情结。“我娶了一个像我母亲一样的人,一个我永远无法完全拥有的女人,她相信我的天赋,支持着也控制着我。”

鲁兹因11 岁时家庭离异同母亲生活。鲁兹的父亲酗酒家暴的行为曾给家庭中的女性带来精神和肉体的创伤,其屡次背弃约定进一步破坏了家庭伦理关系。父亲的缺失令鲁兹对家庭中的男性角色理想化,离异家庭中的教育则使她形成自主强势的性格。鲁兹一定程度上担当着哈里的“母亲”角色,哈里对鲁兹产生了依赖以及顺从的态度,导致家庭权力中心的转移。鲁兹与哈里的结合满足了鲁兹的控制欲以及哈里的恋母情结,原生家庭伦理环境的相似性促成双方结合,并导致双方再度构建出由妻子主导的婚姻伦理环境。

哈里与鲁兹构建的家庭环境令新一代家庭成员遭遇了个人伦理身份的困境,主要体现在鲁兹对于儿子的过度控制。鲁兹因为创伤记忆对儿子投入了不成比例的关爱和严格教育。“虽然父母有必要的控制权来完成对孩子的照顾和信托任务,他应同时学习到一个人不应该以他喜欢的方式控制另一个人,并学会如何不去行使他确实拥有的控制力。”⑦母亲的过度监护使得赫克托在青少年时期对自己的伦理身份产生了困惑,产生了逆反心理。“你对我有完全不同的标准。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但我想在朋友的圈子里平等地生活,我想按照自己的选择来崇拜,不听命于任何人。”赫克托意图摆脱母亲强制赋予的天主教徒及家庭伦理身份,将自己处于脱离家庭以及社会的伦理困境之中。

三、斯芬克斯因子影响下的伦理冲突

哈里在43 岁时一度出轨,产生婚姻危机,破坏了婚姻伦理关系。“‘婚外情’的产生说明人是一种斯芬克斯因子的存在,体现出人身上存留的斯芬克斯因子中人性因子(理性)和兽性因子(原欲)的对决。”⑧哈里兽性因子的驱动跨越了人性因子的制约,哈里对激情的渴求使得他打破了婚姻伦理关系,做出了非理性选择。“激情过后,自由意志的力量逐渐减弱,理性的回归成为必然。”⑨哈里最终作出理性选择,即选择结束婚外情回归家庭。婚外情的败露严重破坏了二人的婚姻关系,使哈里持续承受着罪恶感。“我总是做一个有罪的丈夫该做的事,尤其是在情人节把礼物和鲜花堆在她身上。”哈里同鲁兹传统的婚姻关系已被打破,双方成为惩罚者与忏悔者的关系。

在我看来,写作是唯一能让我的两个完全不同的自我共存的地方,一方面让我有融入社会的幻觉,成为一个善良、体面、负责任的男人;另一方面,我可以自私地沉浸在无意识的动物快乐中,在不和谐的优雅中,与之相遇闪烁。我既可以出轨别的女人,也可对我的妻子忠诚。

哈里的自由意志与维持家庭关系和罪恶感所主导的理性意志不断产生冲突,为了平衡冲突,他将激情与欲望转移至创作的诗歌上,通过创作关于幻想与中年情妇情爱的诗歌来释放自由意志。“文学作品反映了作家对社会的人生态度,作家的伦理态度决定了作品的伦理精神。”⑩创作诗歌成为哈里逃避现实的方式,诗歌正是其非理性意志的体现,其拒绝与鲁兹分享作品的行为亦是对妻子抵触心理的表现。哈里的精神出轨使得鲁兹再度受到伤害,导致婚姻伦理关系的破裂。童年母亲驱逐酗酒父亲的记忆使鲁兹做出惩罚哈里的选择。她对哈里进行了空间性的驱逐。她一方面将哈里赶出家门要求与其离婚,一方面传播哈里出轨信息试图将哈里从他们居住的社会空间中放逐,以达到复仇目的。哈里与鲁兹的婚姻伦理关系,由哈里的肉体精神双重出轨作为导火索,鲁兹的复仇性惩罚作为回应,在伦理冲突的推动下走向了终点。

“代际创伤是指一个家族隐秘的创伤通过记忆在后代的心理空间反复操演,进行代际间传递,使其饱受创伤的煎熬和折磨。”⑪父亲角色的缺失成为鲁兹的遗憾,鲁兹避免再度经历原生家庭的悲剧,将儿子赫克托以鲁兹父亲的名字命名,对赫克托投入不成比例的关爱以及教育规范,以此弥补内心对于父亲记忆的缺憾。“我比他更了解他自己。作为他的母亲,我有责任说这些话。”鲁兹严格控制并过度干预赫克托的人生,希望赫克托走上她所期望的生活轨迹。赫克托的自我意识对母亲的过度控制产生严重的排斥,其自由意志战胜了以爱和家庭为核心的理性意志,使赫克托脱离了家庭。随着理性意志被对母亲的否定所压抑,自由意志完全驱使着赫克托进行违反社会伦理的活动,他曾一度沉迷于电子游戏与毒品,与嬉皮士为伍。小说中,27 岁的赫克托遇见48 岁的邪教组织者克丽丝塔,克丽丝塔通过语言洗脑和性欲引诱等方式吸引赫克托与其结合,使赫克托成为邪教团体的傀儡领袖。母亲的过度控制对赫克托造成的创伤,使得赫克托排斥主流社会,向往人人平等,自给自足的原教旨主义生活方式。克丽丝塔物质以及精神上的劝诱满足了赫克托无法得到的话语权。赫克托的自由意志完全战胜理性意志,他加入邪教,满足于自我欺骗的生活。鲁兹因童年的创伤记忆影响所塑造的压抑的家庭伦理环境,导致亲子伦理关系的畸形,将创伤代际传递给赫克托,导致赫克托进一步陷入违背家庭伦理以及社会伦理的伦理困境中。

四、伦理选择与身份重构

“伦理选择是关于如何做人的选择,是人通过教诲和学习而做一个有道德的人的过程。”⑫失败的冲击和生存的压力使得哈里遭遇了严重的身份危机,对自己的伦理身份产生了困惑。对鲁兹的依赖以及负罪感成为哈里自由意志的一部分,强化他想要回归家庭的判断,而忽视自己精神出轨的事实。哈里一度住回星区社区公寓,试图回归家庭,却被鲁兹认为是跟踪狂的表现。他坚持认为鲁兹是因为心理医生海伦错误的干预而产生误解,在与海伦的会面中对其进行人身攻击以及生命威胁。女儿的陪伴和沟通使哈里恢复了重聚家庭的责任感,极大程度上帮助了哈里进行身份重构。哈里重新回归社会工作,并反思自我在婚姻以及家庭内的伦理身份。他质问心理医生海伦,想排除外部因素对于自我婚姻关系的干扰,却进一步发现婚姻关系中双方伦理身份的矛盾。哈里自我“恐惧掌管局面,被动,无法忍受自我认定以外的现实”,想象自我在家庭中英雄式的回归,拒绝承认鲁兹与其离婚的事实。鲁兹无法独自担任家庭内的权威,痛心于伴侣的缺失。哈里从自我欺骗和压抑中走出来,意识到双方的伦理身份:哈里的自我意识在童年回忆和负罪感下被持续压抑,处在被控制及惩罚的困境中;哈里的依赖给鲁兹生活带来的负担以及出轨造成的伤害令她疲惫不堪,对哈里的感情已经转为对复仇渴望的满足。双方的婚姻伦理关系破裂,并持续给彼此带来精神伤害。“只有当我们对我们的过去承担了责任的时候,我们才能够不带着自我欺骗走进我们的未来。”⑫哈里因此选择同意离婚,离开星区社区,重新开始工作生活,他告别了过去对于母亲的依恋,以此完成对自我身份的重构。

“我们需要生活在满意的道德空间里,这种空间允许我们思想和‘欲求’,并向我们提供榜样和规范以帮助我们成长。”家庭道德空间的封锁无法满足赫克托对于自我意识发展的需求,其迷失于反乌托邦的幻想中。

他感到疲惫、恐惧和迷惑,这就是赫克托现在身上发生的事情,每当他真正的旧自我醒来,开始问问题和感到怀疑,他新的邪教自我就会迅速采取行动,并扼杀它。他们微笑面具的背后其实隐藏着恐惧和对自我的可怕憎恨。

赫克托缺乏与家人及社会沟通,沉浸在克丽丝塔设置的田园邪教骗局中。克丽丝塔一方面和赫克托订婚,给予赫克托所希望的自由的“爱”;另一方面,她意欲将赫克托树立为领袖,以达成她在团体内部权力的集中。克丽丝塔满足了赫克托的情感需求,消解了他自身对于自我价值追求的迷茫和失望。赫克托未能脱离原有记忆的桎梏,精神依赖的对象由母亲转变为伴侣克丽丝塔,哈里与鲁兹畸形的婚姻伦理关系再度由赫克托完成了悲剧性的继承。赫克托在克丽丝塔的协同下,通过常识性的手段和拙劣的表演蒙骗被洗脑的邪教成员,以“救世主”的形象包装自己。面对父亲的质问,赫克托承认做出了非理性选择,即自愿协助克丽丝塔进行邪教团体的仪式以及管理。赫克托违背了社会伦理,割裂了家庭关系,成为一名犯罪者,其原有的家庭伦理身份也被消解,身份重构失败。

“爱是增进认识、欲望和愿望和谐的动力机。爱对我们自我反思以及调和我们的欲望和思想都发挥着作用。”合理的外部干预对自我家庭和社会伦理身份的构建具有重要作用。女儿卡琳娜一直致力于家庭关系的维系,她成为家人间沟通的关键。赫克托在自我迷失的状态下,选择了错误的处理方式,断绝了外部有效统一的爱的干预,在记忆的压抑和邪教的控制下与过去的自我产生分裂,最终丧失了原有的伦理身份。亲情以及友情帮助哈里治愈创伤,完成对自我伦理身份的思考和重构。

五、结语

凯特·克里斯滕森在《星区诗人》中对婚姻关系以及亲子关系建构进行了探讨。创伤记忆使得哈里·科克一家的家庭关系呈现权力中心的偏移,导致哈里与鲁兹的婚姻关系破碎,赫克托脱离了家庭和社会。“文学的根本目的在于为人类提供从伦理角度认识社会和生活的道德范例,为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提供道德指引,为人类的自我完善提供道德经验。”⑬小说揭示了两性婚姻中正确伦理意识的塑造以及亲子教育中教育引导的重要性,对当今家庭关系构建和维系起到道德警示的作用。

①苏晖:《学术影响力与国际话语权建构:文学伦理学批评十五年发展历程回顾》,《外国文学研究》2019 年第5 期。

②③④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基本理论与术语》,《外国文学研究》2010 年第1 期。

⑤〔美〕凯特·克里斯滕森:《星区诗人》,双日出版社2011 年版,第61 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⑥ 薛玉凤:《美国文学的精神创伤学研究》,科学出版社2014 年版,第5 页。

⑦〔英〕哈里·布莱豪斯:《家庭价值观 :亲子关系的伦理学》,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2014 年版,第77 页。

⑧⑨ 刘红卫:《自由意志、理性意志与“激情之爱”——〈背叛〉中“婚外情”的伦理解读》,《外国文学研究》2013 年第6 期。

⑩ 龙云:《文学与伦理学:文学伦理学批评发展的“自由空间”》,《外国文学研究》2009 年第1 期。

⑪ 蒋栋元、朱哲:《〈另一个世界〉:代际间幽灵创伤视阈下的战争记忆》,《外国语文》2019 年第3 期。

⑫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的价值选择与理论建构》,《中国社会科学》2020 年第10 期。

⑬〔英〕约翰·M·瑞斯特:《真正的伦理学》,向玉乔等译,译林出版社2013 年版,第119 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⑭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伦理选择与斯芬克斯因子》,《外国文学研究》2011 年第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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