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古希腊诗歌与西方早期歌剧的联系

潘孟先，彭彩虹

（遵义师范学院 贵州 遵义 563006）

一、古希腊诗歌文化的起源

古希腊以璀璨辉煌的文明著称于世，而古希腊诗歌则被认为是西方古代文学、哲学的重要起源，西方古代神话、哲学、文学甚至是社会学中都能找到古希腊诗歌的影子。荷马《伊利亚特》选段《世代如落叶》中说道：“豪迈的狄俄墨得斯，你何必问我的家世？正如树叶荣枯，人类的世代也是如此，秋风将枯叶洒落一地，春天来到林中，又会滋发许多新的绿叶，人类也如是，一代出生，一代凋谢。”这段内容提及了古希腊神话人物和古希腊人对待生死的观念。由此可见，古希腊诗歌文化几乎渗透了整个古希腊文明的各个领域。古希腊诗歌的起源与古希腊人追求的文化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古希腊人的生活方式、政治制度、哲学、艺术以及对生与死的态度都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古希腊诗歌文化的发展。作为古希腊文明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古希腊诗歌是古希腊人在他们的社会环境中发展出的一种文化追求。

古希腊诗歌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十世纪到公元前九世纪，当时的希腊半岛存在着克里特文明和迈锡尼文明，从公元前十二世纪开始，辉煌灿烂的迈锡尼文明逐渐衰亡。战乱、饥荒、疾病充斥着那个时代的希腊，无数的城镇和村庄被废弃。曾经盛极一时的文明转入没落，希腊进入了漫长的“黑暗时代”，这个文明由盛转衰的时代又被后来人称为“荷马时代”。

古希腊诗歌包含史诗、抒情诗、悲剧和喜剧。史诗作为古希腊的传统诗歌，是最早也最具有人文内涵和民族精神的诗歌类型。史诗作为古希腊文化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它的精神和文化内涵离不开“神”和“人”这一对概念，比较典型的便是特洛伊战争的故事，作为半神的阿喀琉斯和特洛伊王子赫克托尔为争夺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海伦决斗，阿喀琉斯和赫克托尔便体现了这种文化中“神”与“人”的矛盾。“有一句流传的话甚至颠倒了时间的顺序，把‘历史’的存在说成是为了让‘诗’来咏叹，神使希腊人和特洛伊人受尽磨难，为的是让他们的业绩成为千古绝唱。这里分明传达出一种民间的期望：诗可以使终将衰朽的东西永生。”在那个极度黑暗的时代，战乱和疾病导致人们流离失所，他们祈愿得到众神的眷顾，但在那个生命不堪一击的年代，“神”离古希腊人民太遥远，于是，人们又渴望“人”，渴望英雄的出现。这样的矛盾并不是偶然的，它充斥着整个古希腊文化。《荷马史诗》中关于“人”与“神”的内容就将这种矛盾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在阿喀琉斯和赫克托尔的决斗中，作为人的赫克托尔落败而亡，符合当时“神性”至上的时代特点。

二、古希腊诗歌与歌剧：由神到人的转变

最早的古希腊音乐艺术是诗、舞、乐三位一体的，而诗的地位在乐之上，乐是诗的附属，诗与乐的关系会影响旋律和节奏的特征。诗、乐、舞在某些场合总是以一种综合的艺术形式呈现，比如《太阳神颂歌（paean）》和《酒神颂歌（dithyramb）》，它们是古希腊人为驱赶瘟疫而创作的赞美神的赞美歌。颂歌在开始时是一种分节歌，到公元前六世纪左右，逐渐成了一种合唱的形式，它可以被认为是古希腊诗、乐、舞综合艺术的典范。

公元前七世纪前后，移民运动加速了氏族解体，古希腊人将目光从集体转向个人，诗歌内容也从歌颂神逐渐向抒发个人感情转变，但这仍然无法动摇神在古希腊人心目中的地位。同时，随着歌唱与乐器的发展，二者开始结合，出现了极具人文色彩的抒情诗，抒情诗将歌唱与诗歌完美融合在一起，而后又出现了酒歌、情歌、哀歌，这说明，在抒情诗繁荣的时代，个人情感及个性特点得到空前展现。公元前六世纪前后，抒情诗开始在贵族社会中流传，把古希腊抒情诗推向了古希腊历史的高峰。

在早期的歌剧中，特别是意大利歌剧和巴洛克时期的歌剧中，都能够看到古希腊诗歌的因素以及直接抒发情感的人文主义色彩。比如威尼斯乐派的代表人物蒙特威尔地的歌剧作品《奥菲欧》，这部歌剧取材于古希腊神话奥菲欧与尤丽迪茜的爱情故事，但是，整部歌剧洋溢着一种“人性”，作者把愤怒、开心、伤感这些人类特有的情感融入歌剧之中，赋予神以“人性”，使整部作品闪耀着人文主义的光芒。《奥菲欧》这部歌剧也被认为是西方人文主义歌剧创作的开端。

由此可见，古希腊诗歌与西方早期歌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史诗中出现的声乐元素不仅为古希腊音乐形式提供了范本，更为后期西方歌剧的内容创作及歌唱技巧开辟了道路。同时，古希腊诗歌与西方早期歌剧内容大同小异，大都讲述神话故事或抒发个人情感，它们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都将目光从“神性”向“人性”转变，内容从歌颂神转向抒发个人情感。二者的历史发展体现了早期人文意识的觉醒，呈现了人们的关注重点从集体到个体的发展过程。值得一提的是，古希腊抒情诗的发展是由贵族阶层推动的，而早期的歌剧发展也是由贵族阶层作为内部因素推动的，贵族阶层在闲暇时的娱乐活动更多的是“享受”轻松柔美的音乐和谐谑机巧的逗趣，这些贵族阶层的精神娱乐活动推动了二者的发展。

三、史诗、抒情诗和戏剧与早期歌剧的关系

（一）史诗与早期歌剧的语言和表达

早期的古希腊史诗没有文字，人们以吟唱的方式传承史诗。因为传承方式的局限性，往往需要简洁精练的语言和适度得当的修辞。早期的古希腊语言是声调语言，以音节字母为单位，古希腊人还创造了一种特殊的音调语言节奏——扬抑格。语言中的语法和格律同样也存在于史诗中，在比较早期的史诗中格律就已经存在了，荷马史诗中的《奥德赛》就是用六音步扬抑格吟唱的，古希腊人通过史诗中的具体故事情境来确定更加符合史诗吟唱内容的格律和音调。在西方早期的歌剧中，格律与音调的创作虽然与古希腊史诗有所不同，但其表达内容的主要手段仍然是语言，只是这样的语言绝大部分时候是以歌词的形式出现的。一部歌剧的创作往往需要考虑很多因素，作品的呈现时间就是一大因素，由于歌剧受舞台表演时间限制，创作者需要精简歌剧台词，用有限的语言表达丰富的情感和戏剧效果，这是歌剧创作的难点之一。

西方歌剧艺术形式的发展基于声乐技巧和歌唱艺术的不断完善，在古希腊的音乐艺术发展史上，最早出现的声乐元素和歌唱元素也是在古希腊诗歌中，《荷马史诗》中出现了最原始的歌唱元素。由于古希腊诗、乐、舞艺术三位一体，《荷马史诗》也衍生出一定的旋律，以便于演唱者演唱，由于古希腊时期还没有出现系统的音乐理论、调式体系和复调形式，所以，这时候的旋律以单旋律独唱形式为主，搭配里拉琴为伴奏。

综上所述，史诗和早期的歌剧在语言上有巨大的相似之处，它们都被要求用有限的语言表达近乎无限的戏剧效果和情感内容，同时，它们的结构都被其语调和格律所规定，以表达特定的内容。所以，有这样一种说法：歌剧的“台词”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具有语言格律美和韵律美的诗歌。同时，史诗中的神话和历史内容为之后的歌剧创作提供了素材，也为古希腊后期抒情诗等诗歌形式的发展和繁荣奠定了基础。

（二）抒情诗与早期歌剧的内容和形式发展

抒情诗的繁荣在公元前七世纪前后，当时，古希腊早期的人文主义觉醒，社会变得极不稳定，个人情感和个体生活得到了空前重视，由史诗发展而来的抒情诗的内容和形式也开始发生巨变。抒情诗的内容不再局限于歌颂古希腊众神，它的形式也开始向多元化方向发展，早期的抒情诗包含各式各样的体裁：双行体诗、讽刺诗、琴歌和牧歌等。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成就最高的是琴歌这一体裁，从琴歌的表达形式中可以发现，在公元前七世纪前后，乐器的伴奏已经被熟练地运用到诗歌这一体裁中，如弦乐器里拉琴、管乐器阿夫洛斯管和西林克斯等。由于古希腊没有复调体系，这些歌唱与伴奏都是以主调音乐的形式进行的。早期的西方歌剧由于复调体系不完善，咏叹调也往往以主调形式呈现，同时，由于乐器比较单一，早期歌剧的伴奏大多用琉特琴、竖琴、古钢琴和维奥尔琴，乐器的伴奏极具古希腊风格。跟琴歌相比，早期的歌剧咏叹调用拉弦乐器代替了琴歌中的管乐器，以追求更好的模拟人声的效果，但是，两者的展现形式都充分表达了个人内心的情感。

在琴歌发展的中期，琴歌又被分为独唱体和合唱体两大类，并加入了简单的和声元素，与中世纪的圣咏相比，合唱琴歌更注重歌词和情感的表达，而不是社会功能和教化作用，所以，早期的西方歌剧重唱唱段更接近于合唱琴歌这种注重歌词和情感表达的形式。

史诗的繁荣丰富了抒情诗的内容与题材，二者甚至在许多方面出现了重合，即使如此，二者在人文主义内涵方面仍有着极大不同。史诗题材来自古希腊神话，它的大部分内容是歌颂奥林匹斯众神，突出了神性至上的特点。如，“捷足的阿基琉斯回答鸟卜师，这样说：‘你放大胆量，把你知道的预言讲出来，我凭阿波罗起誓，他是宙斯所喜爱的，卡尔卡斯，你总是向他祈祷，对我们发出神示，只要我还活着，看得到阳光。’”

抒情诗则繁荣在社会情感缺失的时代，那时候，社会集体的概念被弱化，人们更加重视个人情感的表达。虽然抒情诗的内容大部分也在描述众神，但这个时候的重心是通过描写神来抒发个人情感。如，“把那毁灭特洛伊名声的人看作天下最好的人，她忘记女儿和自己的双亲，任凭‘爱情’拐带，摆布她去恋爱。女性总是对往事掉以轻心，容易动摇。可是，安那托利亚，你千万想着我们。”

西方早期歌剧的内容也大多加入了抒情诗和史诗的内容，即古希腊神话元素，但就精神内涵而言，早期的歌剧更接近于抒情诗，其内容大多是以神为媒介抒发个人情感，例如，1600 年佩里和卡奇尼创作的《尤丽迪茜》取材于神话人物尤丽迪茜，但是，作品主题不是神而是借助神来抒发爱情、悲伤、愤怒和喜悦这样的情感。抒情诗中的琴歌和牧歌体裁则为后来的歌剧创作特别是咏叹调的创作提供了灵感。

（三）古希腊戏剧为早期歌剧的诞生奠定了基础

古希腊诗歌与西方后期形成的歌剧艺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西方歌剧同样讲究歌词（诗）、歌唱（乐）、舞台（舞）的综合演绎，歌剧的诞生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戏剧，可以说，歌剧的艺术形式是古希腊戏剧的延伸和发展。早期歌剧与古希腊诗歌联系紧密的突出代表就是古希腊戏剧，古希腊戏剧主要分为悲剧和喜剧，而古希腊悲剧尤为突出，古希腊悲剧不仅诞生了三大悲剧家，还出现了《诗学》这样讨论古希腊悲剧的巨著。现代史学家的主流观点认为，歌剧的诞生与古希腊戏剧有着直接关系。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佛罗伦萨成为音乐家与艺术家的圣殿，当时，志同道合的音乐家成立了一个艺术团体——佛罗伦萨文艺社团，他们将希腊神话搬上舞台，并用“唱”的方式表现“剧”中某些戏剧性的文学段落，并用乐器进行简单的伴奏，增加了“剧”的娱乐性和观赏性。同时，对古希腊悲剧体裁进行模仿，比如开场白、正式情节、分幕演出甚至是舞台效果。历史上还曾经出现了关于古希腊戏剧与歌剧的争论，关于歌剧的形式和体裁，他们都有不同的观点，但是，他们都没有否认古希腊戏剧对歌剧的影响。

受到古希腊戏剧影响的还有歌剧的精神内涵，这种内涵主要体现在人与命运的关系上，我们将古希腊悲剧称为“命运悲剧”，在古希腊悲剧中，命运是必然的，人是必然命运的载体。这种人与命运的关系在悲剧大师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中表现得最为明显，这部作品更是丰富了古希腊“命运悲剧”的内涵。在歌剧中，这样的内容也很多，比如，法国巴洛克时期的代表人物吕利的作品《阿尔西斯特》和《爱神与酒神的节日》就体现了这种关系，因此，他的作品也被后来的人们称为“抒情悲剧”。

四、结语

古希腊是西方文明的发源地，也是西方精神文明的摇篮。古希腊诗歌作为一种精练的文学体裁，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为西方早期的人文主义歌剧的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古希腊诗歌内容的基础上，后人才创作出内容充实、内涵丰富的歌剧艺术作品。古希腊诗歌从歌颂神性到抒发人性的变化，体现了早期音乐艺术的发展脉络，即朝着人文主义发展，重视人的个性，这为后期音乐艺术的发展提供了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