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松嵒绘画对当代古建筑绘画的影响研究

陈晶晶,薛栋娜

(盐城师范学院 美术与设计学院,江苏 盐城 224007)

钱松喦(1899—1985),江苏宜兴人,著名国画家。童年时期家乡美丽的山水深深滋养了他的心灵,在胡汀鹭老师的影响下,钱松喦重点钻研石涛、石溪、唐寅、沈周等大家的绘画技巧,并对西画技法也有所接触。画风成熟时期画家重视深入生活,在欣赏自然美景的同时,观察新旧社会各方面的变化,并充分展现自豪之情。

建筑绘画是一种具有强烈客观物质性的记录手段,随着时代的变革,建筑绘画不断发展与变化,所以古建筑绘画是建筑发展变化的历史见证。当代有很多画家运用不同的绘画形式表现古建筑,他们利用古建筑抒发豪情壮志的同时,也会让观者发现古建筑的更多表现形式。

一、钱松嵒古建筑绘画艺术特点

钱松嵒是“新金陵画派”的代表画家,他的山水画因“深远高远,技法独具,气氛凝重”而备受赞誉。其中多以山水树木为主,房屋建筑等穿插在画面当中,为画面增添了生活的气息,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钱松嵒对房屋建筑的构图、笔墨以及色彩的巧妙运用使得建筑在画面中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1.古建筑在画面构图中的点睛作用

山水画创作须考虑自然地形的因素,在江苏地区,山脉相对稀少低矮,大面积的水田很常见,钱松嵒将平坦的水田、连绵的山脉和低矮的建筑在画面中融为一体,营造出一种宁静舒适的感觉。他的部分画作中采用了鸟瞰式和满构图的方法,包括作品《常熟田》《锦绣江南鱼米乡》《今日江南分外娇》等,这些作品在观察视角、画面构图与画面氛围上都有着相同之处。

《今日江南分外娇》(图1)画中题识:“今日江南分外娇。今天的江南面貌日新,充分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无比优越性。我每再一次描写时,见到工农业建设又胜于昔,自愧作品跟不上形势的飞跃发展。”[1]整幅作品构图前紧后松,将欣赏者的视线聚焦于画面中间部分,显得张弛有度。特别是作品中建筑的位置安排,处于画面中间,位于湖泊两侧,周围亦有树丛遮掩,若隐若现。建筑多为白墙红瓦,颇有“万绿丛中一抹红”的美感,画家在兼顾中国画美学原理的同时也运用了西方绘画中的透视原理,房屋顺着湖向后延伸,既符合西方绘画中的焦点透视,又体现出房屋棱角分明的立体感,让人们进一步感受到江南房屋建筑的精巧。此画是画家站在高处向下俯瞰江南春色时所作,画面中点点嫣红散布在房屋四周,两侧围绕着的树木以中国传统花青色渲染,并与远处绿色的重重山峦和水田相互映衬,桥梁上行走的人群和车辆与湖泊中正在航行的船只相呼应,呈现出一种安静和谐的画面效果,让人感受到江南鱼米之乡的浓浓生活气息。整体画面虚实交织,动静结合,体现了时代变迁的意义。这种鸟瞰式视角与满构图的形式,使画面有着大开大合的气势,而中景的江南建筑则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图1 《今日江南分外娇》124×193 cm1974年

2.古建筑色彩具有写实性

钱松嵒认为水墨画总基调是单纯美,但对于设色画的态度是开放的,“有的仍以墨为主,稍配其他一色或几色,还是富有单纯美;有的以色为主,绚烂艳丽”,他在画面的色彩安排上追求“简洁、优雅、清晰、健康”的风格。

《爱晚亭》(图2)为钱松喦经典之作,色彩安排得十分大胆巧妙。枫林分布在左右两侧,中间位置留白并向后不断延伸,使画面纵深感强烈,意境更加深远,画中山林尽染墨与色,很有层次感,主体爱晚亭矗立于画面中间留白位置,四周枫林环绕。钱松喦运用笔墨勾勒出轮廓并区分正侧面,将饱和度较高的石绿色和胭脂红色用于描绘爱晚亭的青瓦屋顶以及下方的红色主体,这种色彩的写实手法与主体结构的细腻刻画相得益彰。此外,爱晚亭还是毛主席早期革命活动的场所,具有纪念意义。爱晚亭脚下山路上有一群行人,手拿红旗向亭中走去,代表他们对领袖的崇敬、对革命的向往,反映了浓浓的时代色彩。画面整体虚虚实实,颜色鲜明,这让人不禁想起“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诗句。

图2 《爱晚亭》45×34 cm1979年

3.古建筑以线为主的笔墨特色

中国画较之于西方绘画有一个最突出的特点,那就是笔墨的运用,是用不同的笔法、墨彩去构成画面,所以研究山水画就一定要研究到笔墨。

《古塞驼铃》(图3)画面主体是一座气势雄伟的大山,在山峦上坐落着绵延不绝的万里长城,云雾中两行“人”字形的大雁在山间穿行,衬托出了天空的无际。整幅画的色调透露出浓厚的历史感,钱松嵒着重刻画了山石上方的长城,以线条为主,勾勒了长城的砖瓦和烽火台,整体看连绵蜿蜒,局部看又是线条勾勒得细致精妙,虽然没有很浓重的色彩,但长城巍峨盘旋之势却跃然纸上。长城旁边的线条表现的电线杆和哨塔,标示着新时代的到来。画中山石的皴法,充分运用了传统“屋漏痕”的笔法,精妙老到。画中的高山千岩万壑,层峦叠叠,长城屹立于山顶,十分雄伟壮观,向观者展示了祖国的壮丽山河,表达了画家的自豪之情。

图3 《古塞驼铃》98×76.7 cm1962年

二、钱松嵒山水画中对不同地区古建筑的描绘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钱松喦参加了著名的二万三千里写生旅行,归来后,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展览,奠定了他在全国国画界的地位。在这之前,画家对江南一带建筑已有了解,虽然在描绘古建筑方面已经早有想法,但在长途游历之后,画家眼界更加开阔,对不同地区古建筑的绘画技艺更加了然于胸。

1.江南地区古建筑温婉宁静的描绘

钱松喦山水画作品是江南文化的经典代表,他少时大多时光都在江南郊区度过,深深眷爱着家乡旖旎的湖山风光与淳朴的风土人情。江南普通民居的总体色彩是乌顶白墙,房屋间距紧密,占地面积小,一般都围绕在水系旁边,形成独特的风景。正是这美丽的湖光山色为画家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与深厚的艺术滋养。

钱松嵒笔下的《常熟田》(图4),虽然取景于寻常的江南水乡,画家却用独特的角度呈现出充满生机的新世界。画面中绿色的稻田占据了整个画面的绝大部分,颇有咫尺千里之势,大面积的石绿色令画面充满生机,色彩近浓远淡,显现出江南的春意盎然。稻田与江南古建筑相互呼应,画面前紧后松,白墙黑瓦的房屋散落在湖泊两侧,由密到疏向远处慢慢延伸,房屋也逐渐变小,西方透视原理得到生动体现。居民沿河而居,周围有大片稻田围绕,富有生活气息。钱松嵒在画上题字到:“常熟县境,平畴万顷,岁岁丰收,真乃名实相符。”[2]75这幅画既是对农忙季节江南繁荣昌盛的描绘,也是对今后年年丰收的美好祝福。

图4 《常熟田》52.8×35.7 cm1963年

2.革命地区古建筑充满深情的描绘

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后期开始,钱松喦利用二十多年的时间几乎将所有的革命圣地都游历了一遍,然后又利用之后的几年,创作了大量关于革命圣地的山水画,其中《红岩》《延安颂》等作品在新时代都发挥了红色主题绘画的影响作用。

《红岩》(图5)是钱松嵒在写生旅途中,以重庆红岩村的风景为素材,经过艺术加工而成的。画家在绘画过程中大胆运用色彩,在画面中完成整块岩石的描绘,并用朱砂覆盖,强化了鲜明的红色主题,描绘出一块充满革命信仰的红色圣地。另外用墨色线条勾画芭蕉,与红色屋顶、红色山体形成了强烈的红、黑、白对比,视觉效果简洁明快。画中主体是山上的古建筑,宾体是高山,房子虽然面积不大,但立体感的塑造强烈,墙上窗户都刻画得较具体,主体位置非常突出。[3]画家用墨勾勒出房子外轮廓,墙面用淡彩打底,再将窗户和阴影部分加以渲染,并将房顶染上红色,与下面的红色岩石相呼应,颂扬了“红岩精神”,即救亡图存的爱国精神、无畏的斗争精神、同舟共济的精神以及坚定的共产主义理想信念。

图5 《红岩》104*81.5 cm1962年

3.社会主义建设古建筑时期热情四射的描绘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政治与经济制度已经确立。中国人民团结一心,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和动力空前高涨。不仅是民众,那个时期的很多画家也受到了建设社会思潮的影响,将时代精神融入绘画中。

钱松嵒的《江南春》描绘的是劳动人民春耕时的场景。画面近景桃花在小山丘上盛开,树干用墨色和青色相互调和,树枝曲曲折折随风摇曳,描绘出一种动态美。远处房屋沿水而建,房屋之间距离紧凑,外形设计颇有江南风味,房屋屋顶瓦片及茅草清晰可见,用线条区分出房子正侧面,立体感强烈。画面左半边描绘了大量稻田,路上有牧童在放牛,劳动人民聚集在稻田中犁地,体现了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劳动者的辛勤耕耘,为当时发扬劳模精神提供文化阵地。

三、当代古建筑绘画的特色

虽然有些古建筑由于时间的流逝,逐渐消失在人们视野中,但仍有部分画家对古建筑颇有兴趣,不断吸收古建筑的精华,沉迷于古代建筑的造型、建筑工艺、内部构造、装饰色彩等,并为古建筑造像,最终为古建筑绘画发展做出贡献。就如酷爱画山西古建的画家连达,其作品具有注重细节、书画结合、真实再现等特点。

1.古建筑细节充分展现

连达的绘画作品介于专业素描与速写创作之间,既“神似”,又“形似”,他的画几乎都是外景写生,每座建筑都栩栩如生,将古建筑的艺术魅力生动地展现在画卷上。连达笔下的古建筑刻画得十分细致,或雄伟堂皇,或沧桑质朴,或破败倾颓,十分传神。中国传统古建筑结构复杂,梁架结构也有多种组合,每个部分都有相应的名称,房梁是建筑的纵向主要承重构件,脊槫、叉手、蜀柱、托脚、平槫、椽、平梁都是组成房梁的重要部分。应县木塔原名佛寺释迦牟尼塔,是中国现存最高、最古老的木塔式建筑,也是唯一的木亭式塔建筑。连达在写生应县木塔时观察每一处细节,注重神韵表达,抓住塔的外形特点,将结构和细节都深入刻画,房顶的瓦片、斗拱和柱梁之间的镶嵌穿插等细节特点在笔下一览无余。

2.古建筑绘画与文学相得益彰

连达说:“我一直认为,穿越历史时空的古建筑是有生命的。我需要深入了解建筑,并努力通过画笔将它给我的印象呈现在纸上,不仅是为了获得一幅画,也是为了表达对过去的怀念。”[6]23他对古建筑有着深刻的理解,既追求艺术,也探究学术。走访以及绘画过程中,连达将古建筑形状结构都进行了分析,不仅用绘画的方式表达,一路上也有文字笔记来记录,有叙有议,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为此,他还撰写了《生活中的山西古建筑写生》《感人的寺庙——山西大地上散落的古建筑符号》《山西古建筑游览——晋东南、晋南段》《山西古建筑游览——晋中、晋北段》《斗拱飞檐画古建筑》等著作。坚持用文字和绘画记录古建筑日益破败和消失的状态,让更多的人看到和了解古建筑,从而保护古建筑。

3.古建筑描绘富有体积感

连达作画的工具是铅笔、针管笔、中性笔等,绘画特点是用线条来表现古建筑,突出线条的作用,简洁明快,并适当补充一些阴影色调,增强画面的立体感和层次感。建筑整体外观和各部分的比例大小,凸显古建筑的逼真感。连达在绘画开始之前总是会观察良久,再准确地描绘出来,古建筑的斗拱结构、木结构、拱门的繁复,建筑外观的优雅与质朴都是他绘画研究的重中之重。连达注重国家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希望用绘画的方式记录古建筑,在促进和协助古建筑的宣传推广和保护传承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四、钱松嵒古建筑绘画对当代古建筑绘画的影响

1.凸显地域特色的影响

江南到处可见的水利建设、农业资源、乡村屋舍等,成为钱松嵒主要的创作题材。传统文人画家大多认为重彩太俗,墨色太雅。但钱松嵒认为,墨色和重彩把握的关键在于如何结合,在画江南风貌时,画家描绘水田、湖泊和树木时,使用沉着雅致的大面积混合墨色的绿色,将现实的感受和传统的笔墨结合起来。钱松嵒在创作中以真实的场景为题材,重视建筑部分的描绘,无论是房屋的色彩还是透视,都在画面中着重表现和刻画。从更广泛的角度来看,这对中国画反映现实生活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陕北黄土高原数百万年沉积的黄土和千沟万壑的树状肌理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景观,呈现出高低起伏、苍茫雄浑的壮阔之美。钱松嵒创作了一系列出色的陕北红色主题作品,画面虽有巍峨的山势,但处于山峦之间的陕北窑洞分量感丝毫不弱,这主要因为人与自然和谐的共生关系。房屋外部的砖瓦和院墙的细节在画面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与黄土高原的高坡和巍峨的山脉融为一体。钱松喦倡导自然环境的描绘与情感表达相融合,作品中自然山水、特色屋舍、丹青墨色的表现手法与天人合一的艺术理念,为当代古建筑绘画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也为古建筑艺术的发展注入更加丰富、多元、自由的元素。

2.本体细节描绘的影响

钱松喦在创作中不仅要关注画面整体布局和色彩,还要注重个别建筑的细节刻画。钱松嵒《延安颂》中的宝塔矗立于山顶,是八角形砖塔,塔身共有九层。宝塔虽画得不大,但无论是塔顶、塔身抑或是窗户,画家都进行了细致刻画,每一层的墙面和窗户都排列整齐,井然有序,给人一种庄严巍峨的感觉。

连达所画的应县木塔与钱松嵒《延安颂》中的宝塔山有异曲同工之妙。应县木塔是一座高大楼阁式木塔,为平面八角形攒尖顶宝塔,它是中国现存最大的木结构古建筑。木塔的外观是五层,里面还有四个隐藏层,所以实际上是九层。一层有两个塔檐,两层各有一个屋檐。木塔一层屋檐下有回廊,前后大门相对,其他楼层有平面座椅和四面开放的栏杆,并配有隔断门和窗户。不同结构和功能的斗拱附件、地带、护坡、斜支撑与梁等构件相连接,将木塔结构的精髓描绘到极致。连达将应县木塔的粗犷硬朗,大气磅礴表现出来,其外观精细程度令人震撼。两位画家虽然绘画种类不同,但都表达了对建筑细节刻画的重视。

3.创作情感表达的影响

意境是山水画的灵魂,是画家创作水平的体现。钱松喦的画作在情感表达方面值得后人借鉴学习,他描绘的江南温婉宁静,描绘的陕北红色主题作品激情澎湃。小桥、流水、院落、屋舍等是典型江南农村闲适恬淡的生活方式,让人心驰神往。钱松嵒描绘的家乡建筑氤氲着缤纷诗意,浸染着水墨丹青,展现水乡小镇生活的自在悠然。其作品不仅赞扬了江南农田的丰茂,也传达了他对农业丰收的美好祝愿,表达了自己对家乡的热爱之情。

五、结 语

钱松喦山水画对于当代古建筑绘画具有非常重要的启示和影响,作品中建筑部分以其巧思的构图、富有体积的造型、精致的墨色笔法、写实性的色彩,为当代古建筑绘画提供独特的艺术表现方式。画面所表达的文化内涵和情感价值,可以启发和鼓励当代古建筑绘画创作者们更加深入探索中华传统文化,挖掘精髓,形成独特的审美理念。随着古建筑保护和修缮技术的不断发展,古建筑修复过程中需要进行重新勾画和绘制,钱松喦作品中的建筑造型特色可以提供更多的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