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小说《一个人的战争》中女性主体性的建构
2023-03-28薛露娃
[摘 要] 20世纪90年代一批女性作家的创作,打破了传统父权制的话语体系,她们从女性自身的生命感受出发,书写女性独特的成长体验。林白作为女性个人化写作的先锋,凭借其敏锐的洞察力和感悟力,从个人经验、个人记忆出发,用自身的成长体验演绎女性的成长之旅,展现女性主体性的建构。林白的小说《一个人的战争》体现了女性在“一个人”与“战争”中自我的发现与探求,通过对自身的性别认识,女性身份得到确证,然后在两性的交往实践中得到发展,最终觉醒并且超越,这一过程也正是女性主体性的建构过程。建构女性主体性有利于女性解放、两性平等及社会和谐。
[关键词] 《一个人的战争》 女性主体性建构 女性成长 个人化写作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30-0027-04
20世纪90年代,在多元化的社会背景和文学思潮的影响下,文学也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20世纪90年代小说从社会话语转向私人的话语,表达个人成长经验和欲望的女性个人化写作由此产生。林白作为女性个人化写作的先锋,针对女性个人独特的情感和生命体验,对女性成长之旅进行言说。与其他成长题材的书写不同,女性成长的独特性在于这一性别前提所隐含的性别特质,女性的敏感和警觉是女性主体性建构过程中不能忽视的内在要素。1994年初,林白的长篇小说《一个人的战争》发表于《花城》杂志,林白以自身的感悟作为线索,叙述了女性生存境遇和生命体验,表达情感与心灵汇集为一体的切实感受。
目前,学界对林白小说《一个人的战争》的研究可以分为三个方面:其一是主题研究,此类文献大多分析小说中的女性主义写作立场、女性意识的呈现;其二是文本研究,对小说中“镜子”这一意象进行解读,分析林白小说中的身体书写和空间书写;最后是比较研究,研究者大多从题材差异、风格差异、认知差异等多方面入手,比较林白小说《一个人的战争》与其他女性作家写作风格的异同,而对《一个人的战争》这部作品中女性主体性建构的研究较少。
人的主体性建构可以概括为三个方面的层层推进:首先是作为个体的主体,人要认识到自我的存在,通过实践确证自我;其次是作为群体的主体,在群体交往中得到认同;最后是作为社会成员的主体,觉醒并且立足于社会。女性主体性的建构正是一个对自我性别确证,然后在两性交往实践中得到发展,最终实现自我的过程。
本文将探讨林白小说《一个人的战争》中女性主体性的建构,说明女性主体性建构的必要性和迫切性。性别发现是女性身份的初步确证,情感体验是女性主体性建构完善的推动力,在社会中的精神寻觅是女性自省自觉的关键环节。女性主体性的建构是解放女性的必要条件,也是一个女性对自身从认识到确证,从蜕变到突破的过程。
一、 性别发现——对女性身份的确证
一直以来,人类都在追溯生命的起源,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女性也开始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寻找自我。由于历史多是由男性书写,所以女性作家的首要任务就是进行自我言说,从生理上的性别意识为原点进行探索,到心理上的性意识为窗口进行欲望表达,女性对于自身成长的发现和探索正是一场女性自我独特的经验书写和女性意识的启蒙,也是女性主体性的初步建构。
《一个人的战争》中,林多米对于身体的发现,首先是从自己开始的。“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在五岁就有如此强的自制力,更不知道为什么在五岁,就有欲望并且知道这样来满足自己。”[1]处于幼儿时期的多米,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性意识”的概念,却在“把自己变成水,把手变成鱼”[1]的无意识下对身体进行了初步的探索。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孩童处于性器期时,除了会对自身的性器官产生兴趣,也会继续寻求外部的客体满足好奇之心。孩童时期的多米最喜欢用镜子观察自己隐秘的地方、洗澡时抚摸自己的身体,在餐馆阁楼上堆放的身体模型中游玩,和邻居女孩模仿生孩子的游戏,并且尝试偷窥孕妇生产的情景等,这一切对于身体的探索,实际上都是源于对女性身体的陌生和好奇,这样的“抚摸和窥探”也并不掺杂成人欲望的渴求。
多米幼年丧父,缺少母爱,经常在漫长的夜晚独自入睡,“没有亲人抚摸的皮肤是孤独而饥饿的皮肤,它们空虚地搁浅在床上,无所事事”[1]。她缺乏基础的性启蒙教育,在长期的孤独中,肌肤的渴求也没有获得满足,“多年以后,当我怀抱自己的婴儿,抚摸她的脸和身体,才意识到,活着的孩子是多么需要亲人的爱抚,如果没有,必然饥饿”[1]。缺少母亲的陪伴导致对身体性别意识的模糊,青春期的多米对女性的身体更加感到好奇。个人欲望在与传统道德的矛盾对立下被极度压抑,直到个人化写作才使得这种欲望得到合理的释放。在年少时期多米的心中,文艺队的女演员姚琼“是B镇最美丽的女人”[1],多米对其十分迷恋,小说中几次描写了多米对姚琼的身体有极强的窥探欲,这种对其他女性身體的发现与渴望,是出自一种纯粹的审美欣赏,多年后姚琼为生活所迫而去卖鱼时,“我的白日梦被戳破了一个洞,透过这个洞我窥见了隐藏在生活中的灰色气流,姚琼被这股灰气吹得七零八落,褪掉了许多光彩”[1]。
多米真正对女性身份的确认是在与南丹相处时,在深陷抄袭事件曝光后,多米极端封闭的生活被南丹打开,“南丹,你这个女巫,你是多么幸运,你找到了我这样一个意志薄弱、离群索居、极易接受暗示的女人”[1]。南丹毫不吝啬地赞美多米过人的文学才华,发现了她身上的女性气质和女性美,“也许她的凝视和语言的暗示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将我潜伏的美质呼唤诱发了出来……在南丹深情的凝视下,我的确变得柔和而富有光彩了”[1]。与其说二者之间存在暧昧关系,不如说在南丹的赞美和鼓励中,多米发现了隐藏在自己女性气质背后的女性身份。
二、 情感体验——对两性和谐的召唤
爱情作为女性生命存在的一种重要寄托,是女性宝贵的成长体验,也是女性主体性建构的推动环节。《一个人的战争》中,林白通过林多米的情感经历与回忆,描写了一个女性在成长过程中的种种痛苦和真实感受。女性对于爱情的渴求与执迷,多以残缺和绝望结尾。林多米遇见的第一个男性是一个强暴者,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在多米身上,用手掐着她的脖子,“多米睁着眼睛,看见天空正在迅速暗下去,呼吸起来困难,气快进不来了,眼睛发黑,就像掉进深渊里”[1]。伴随着性别意识的复苏,女性急切获得在爱情中的自我体验,但她们的结局都是幻灭,以此为原点,爱情神话被消解。
三十岁的多米与N的感情近乎是一种单相思般的虐恋,是“傻瓜爱情”的验证,也是女性在感情中身陷困境的典型代表。多米虔诚而疯狂地迷恋着导演N,“我无穷无尽地爱他,盼望他每天都来,来了就盼望他不要走,希望他要我”[1]。多米用尽一切办法,甚至打掉了腹中的孩子。与此同时,这位声称要为了电影事业牺牲爱情的导演正拜倒在另一位女性的石榴裙下,还跪在地上向对方求婚。N骗取了多米的信任与情感,也夺去了多米的创作成果,并且道出一句对女性的讽刺:“我告诉他我也要当导演,我要考去电影学院。他说:你想当导演?是想把男人抓在手里吗?”[1]女性在社会中的境遇是艰难的,为了生活她们需要工作,但是社会却为女性设置了种种障碍,女性的社会价值也难以体现。
多米也曾遇见过一些好人,林森木像长辈一样对她倍加照顾,使她免遭狼眼男人的侵犯;主编刘昭衡欣赏多米的才华,告诫她要坚持下去,还说“女孩子一定不要早早结婚,有的男人像牛一样,打老婆,我们有的女作者就这样毁了,我是很同情妇女的,女作者要成长起来很不容易”[1]。电影厂的编剧宋对多米来说,是一个启蒙者的身份,通过他背诵的外国诗歌,多米进入到更广阔的文学天地。作者对这类男性形象的刻画并不清晰,但是他们却深刻地影响了女主人公的命运轨迹。
20世纪90年代,女性作家探索了女性在群体生活中的生存境遇,表达了她们对男女平等意识的渴望。女性需要转变爱情中的自我姿态,客观地对待男性,既不能全然依附,也不应彻底疏离,而是需要重新调适自己,努力参与构建一个和谐的两性世界。
三、 精神寻觅——女性“一个人”的自省自觉
女性在成长路上对于自我主体性的建构除了表现在对女性身份的确证和两性和谐的渴望上,还表现在女性“一个人”在社会中的精神寻觅上。《一个人的战争》中,主人公多米对外面新奇世界探知的渴盼和自我生命价值的追求,是因为她认识到自己是社会的主体,表达了女性成长之旅中作为“一个人”的自我追求。
林白在小说《一个人的战争》中采取了一种回忆的方式,写下了“一个人”孤独的成长,“在十九岁以前,多米走的是一条个人野心的道路,她总是梦想着在社会中取得成功”[1]。小说中,多米的成长充满着梦境与幻想,在个人英雄主义的加持下,多米把每一次经历都当作冒险,勇敢面对各种挫折。怀揣对文学的梦想,生活在偏僻小镇的少女想要到大城市去闯出一片天。“在我十九岁的时候,N城总是给我震惊。震惊是一种雄大的力量,震惊比没有震惊好。”[1]凭借这种精神,多米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的挑战。
抄袭事件曝光后,多米这才感到“所有的光荣和梦想,一切的辉煌全都坠入了深渊”[1]。女性迎来了生命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劲敌,那就是自己。从精神家园的寻觅,到陷入困境和迷惘中,多米发出质问:“多米,我们到底是谁?我们来自何处?又要向何处去呢?我们会是一个被虚构的人吗?”[1]十年的时间汇聚成一个回答:“多米,我们永远不要丧气,做一个被虚构的孩子是多么幸福,虚构的孩子就是神的孩子。”[1]时过境迁,十年的时间,女孩做到了真正的成长,能够坦然面对过去。
中国的文学史上不乏成长小说,而《一个人的战争》中所体现的女性“一个人”的生命之旅,最特别是她所有的经历都属于女性独特的成长体验,并且从自己的口中叙述出来,不是由男性书写和幻想的叙事,而是女性自身的自我确证。“一个人的战争意味着一个巴掌自己拍自己,一面墙自己挡住自己,一朵花自己毁灭自己。一个人的战争意味着一个女人自己嫁给自己。”[1]女性成长路上重要的目标是女性作为“一个人”的自我追求。
四、 自我实现——女性主体性建构的价值
女性主体性的建构是解放女性、两性和谐不可或缺的要素,也是一个女性对自身从发现到确证,从蜕变到突破的过程,最终目的是达到自我的完善。女性的自我认知过程是从身体的探索开始,进行性别的确证,接受男女的生理差异和心理差异,在两性的情感关系中完成觉醒与蜕变,最终突破自我、超越自我。20世纪90年代身体写作成为一场盛大的女性文学话语解放运动,女性作家以自己的身体为主要表述对象,女性经验和独特的感受开始通过女性自身进行言说和表达。
女性的主体性建构过程中,“女性记忆”是不能忽视的元素,它囊括了对于素材的选取、灵感的来源、体会世界的角度、内心世界与丰富欲望的呈现等多方面的内涵。《一个人的战争》中描写多年以后,多米从外省来到北京当记者,远走他乡告别过去的一切,与梅琚两人在幽暗的室内对坐,也就是在这时,“她想到应该写一部自己的长篇小说,这个念头像一朵清丽无比的大花穿过蒙蒙的雨夜来到她的窗前……雨夜肯定比晴朗的夜晚有更深厚的内容,雨点敲击万物的声音使人不由得越来越深地陷入回忆。而这正是一部自己的长篇小说”[1]。回忆是无法回避与篡改的,其私人性是女性成长书写独具特色的标志。
女性作家个人化写作与叙事立场,回避了男性的目光与介入,建构女性独特的叙事文本、语言风格、情感表达、欲望抒发,用女性凝视取代了男性凝视进行自凝、自省、自觉、超越。女性作家对于爱的表达细腻且柔软,大大拓宽了女性作家表现自我的文学范围。
林白小说《一个人的战争》中女性主体性的建构,摆脱了时代和社会的宏大叙事结构,而是转而对自身个人真实人生的私人化叙事,作者描写了个体的成长经历,对真实自我的还原和重塑,做到了对于女性真实的关注和关怀。当然,建构女性主体性并不等同于与男性形成性别对立,而是女性作家通过女性的眼光和视角,向公众展示和言说自我,这对于女性自我认同的建立以及社会融入具有积极的推动作用。
(通讯作者:付兰梅,长春理工大学研究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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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罗 芳)
作者简介:薛露娃,长春理工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