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汪曾祺小说的抒情艺术及价值
2023-03-28杨尊东
[摘 要] 本文旨在探讨汪曾祺小说的抒情艺术特色,通过详细分析其独特的小说结构,展示他是如何以情感为核心,以自然流动的叙事和细腻的描绘来表达他对生活的独特理解和感受的。这种抒情风格使他的作品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深刻而生动地展现了人性的复杂性和丰富性。通过对汪曾祺小说文本的深入分析和研究,读者可以更好地理解他对生活的独特理解和感受,同时也能更深刻地思考人生的意义和价值。
[关键词] 汪曾祺 小说 抒情艺术 价值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29-0062-04
汪曾祺的小说以独特的艺术风格和深刻的情感内涵而独树一帜。他的作品以独特的抒情风格和深刻的生活洞察力著称。与那些以编织和描述曲折离奇情节的故事小说,或以细腻刻画人物形象为主的性格小说不同,他的小说中,传统的情节叙事结构被降到了次位,反之,情感抒发成为小说的主要内容,他以平淡的叙事手法描绘出生活的琐碎与美好,抒发出对生活的感慨与思考。
本文将从汪曾祺小说的抒情艺术结构入手,探讨其作品中所蕴含的情感内涵、美学价值及在当下文化传承中的现实意义,以期更好地理解他的艺术风格和情感内涵,以及他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人性的深刻理解。
一、独特的抒情艺术结构特征与内涵
1.淡化故事情节,强化抒情成分
汪曾祺曾明确表示,他并不擅长讲述故事,也不喜欢故事性强烈的小说。因此,他倾向于将小说中的故事情节核心进行淡化、弱化处理[1],将其分解为一个个片段和艺术元素,并将它们融入对时代风情、地方风貌和人物关系的背景描述之中。他还会将人物最突出、最生动的动作或行为在篇末轻描淡写地点出,使人物的性格、情感和善恶美丑在一瞬间展现无遗,这也隐约透露出作家的情感倾向和爱憎情绪。
《岁寒三友》原本可以以一个人的命运起伏为主线,通过其他两个人的遭遇来烘托主人公的命运,构建一段曲折的故事情节。然而,汪曾祺在这部小说中并未采用这种传统叙事方式。他首先概述了三个人的性格特点,然后分别详细描述了他们的职业和生活状况,接着一一讲述他们的发迹过程。随后,他分别讲述了王瘦吾和陶虎臣这三年身上发生的倒霉的事,最后才揭示了靳彝甫雪中送炭的义举作为小说的结局。这些情节常常被细节和作者随意引发的联想所打断,小说没有尖锐的矛盾冲突,取而代之的是作者对三个人物的深切同情和对他们身上所体现的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赞美这一情感线索。这条情感线索虽然含蓄蕴藉,但它的艺术感染力并不亚于许多注重于情节的作品。因此,在作者有意弱化情节叙事因素后,小说中的典型情绪和情感因素也相应地得到了增强。汪曾祺大部分小说中的情节几乎都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例如,《桥边小说三篇》中的詹大胖子和茶子仅有人物却无故事,而《钟》里则几乎没有人物,作者只描述了承天寺的一些掌故和寺中一口只在夜间撞响的钟,那是夜色中一种善良的超度的钟声。这种小说形式打破了传统的小说和散文的界限,更接近于文艺随笔的风格[2]。
相較传统小说追求情节叙事线索的井然有序、完整明晰,汪曾祺小说的文本形态更加灵活多样、不拘一格。汪曾祺的小说中,情节叙事因素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呈现出来,他并不刻意追求情节的连贯性与完整性,而是注重情感活动的表达,将情感升级为小说创作的核心,通过选择和组织事实与场景,将自己的情感融入其中,使小说成为情感抒发的载体。
以《复仇》这篇类武侠小说为例,汪曾祺打破了小说这一文体所看重的情节连贯性和完整性,将复仇者的意识的流动作为小说的主体,将情节穿插其中,其情节简化为一个复仇者立志为父报仇,来到一座古庙后,他认出杀父仇人,但最终他又放弃了复仇,而这些情节是由复仇者的意识调动的,作者有意将情节链条切割、分散,突破了时空限制和事物发展的自然顺序,很好地完成了作者对深沉情感的抒发。这种形态的变化不仅没有影响小说的叙事效果,反而更好地表达了作者的情感和主题。
由此可见,汪曾祺的小说在情节叙事上发生了量和形态的变化,他注重情感活动的表达,通过选择和组织事实与场景将自己的情感融入其中,使小说成为情感抒发的载体。这种变化不仅没有影响小说的叙事效果,反而更好地表达了作者的情感和主题。
2.散文化手法和情感逻辑结构
汪曾祺在写作时,倾向于以一种情感激昂和冲动的方式来感知和表现客观世界。当被问及为什么要写《受戒》这篇作品时,他激动地表示:“我要写,我一定要把它写得非常美、非常健康,充满诗意!”四十三年前的一场梦、一段情思,激起了汪曾祺难以抑制的情感冲动,促使他拿起笔去表达、去描绘那场梦、那段情。由于这种独特的审美感知方式和艺术表现方式,他并不刻意去构建一个完整、生动的故事情节模式,而是根据抒情内容的需要,去寻觅符合作品本身特点的结构形态。这种情况在汪曾祺的小说结构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并呈现出两种表现。
首先,是表层结构的散文化现象,即小说的表层结构显得随心任意、自由散漫,用汪曾祺自己的话说是:信马由缰、为文无法。因此他的小说不再按一般因果逻辑将人物命运纳入一个完整统一、紧张生动的情节模式过程之中,更不追求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曲折离奇。他致力于寻找和追求一种神韵,以此将生活中看似断裂但实际上紧密相连的人物、片段和细节串联起来,使小说看起来既符合自然规律,又贴近现实生活。他在叙述主要人物的生活故事时,常常穿插一些似乎与人物和事件无直接关联的细节。例如,《受戒》中,他描述了小和尚明海的童年生活片段;《异秉》中,他描述了王二如何通过卖熏烧发家致富;《大淖记事》中,他描述了云和十一子的恩爱生活,这些作品中都有大量对其故乡高邮风土人情的描述、对家乡人的生活状况的铺陈,以及对当地乡土文化的知识介绍。所有这些元素在其小说中共同构成了一种超越传统情节和章法的散文式结构[3]。
其次,他十分重视其小说深层架构下的情感逻辑。在汪曾祺把“情”客气地引入到其独有的小说领域后,他所追求的就不再是故事情节的曲折完整,而是着意追寻某种神韵和情思,因此,相应地,其小说的深层结构线索由以一般的情节因果逻辑转化为以情感的逻辑来组织其作品,从而使其小说的深层结构具备了内在秩序与情理线索的高度一致[4]。
因此从小说表层看,汪曾祺的小说展现出一种自由和松散的散文化结构,甚至给人一种“杂乱无章”的感觉。然而,从深层次的情感逻辑结构角度来考量,这些元素实际上构成了一个紧密围绕主人公情感发展的内在系统,这些元素的出现和排列都遵循着情感的逻辑,而不是单纯的事件因果过程,这正是汪曾祺借鉴散文“形散而神不散”结构之美创新之处。
汪曾祺小说的这种内在情感逻辑结构,成功地克服了传统小说情节结构的平铺直叙的缺点,为情感的抒发开辟了更为广阔的新路径。这种结构为深入挖掘人物内心深处的情感、意识和思想提供了许多便利,赋予了作品一种诗意的韵味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深深地打动了读者的心。
3.和谐动人、恬静自然的意境构成
他的小说常常是以一幅幅饱含着主观情志的风俗画、风景画、风情画来反映生活、表现感情。换句话说,他是用意境营造小说的。在他的小说中,“境”是蕴涵情思的“境”,“意”则是外化为物的“意”,正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如《珠子灯》中:
她就这么躺着,也不看书,也很少说话,屋里一点声音没有。她躺着,听着天上的风筝响,斑鸠在远远的树上叫着双声,“勃鸪鸪--咕,勃鸪鸪--咕”,听着麻雀在檐前打闹,听着一个大蜻蜓振动着透明的翅膀,听着老鼠咬齿着木器,正不时听到一串滴滴答答的声音,那是珠子灯的某一处疏散了线,珠子落在地上了。
女佣人在扫地时,常常扫到一二十颗散碎的珠子。
她这样躺了十年,
她死了。
她的房门锁起来。
从锁着的房间里,时常会听见散线的珠子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的声音。[5]
在这里,女主人公一生守寡的外部特征和性格都是模糊的,对此汪曾祺也不作丝毫的议论和抒情。但是读者读完这些意象,依然可以强烈感受到女主人公试图摆脱沉重的封建礼教重压而又无力自拔的苦闷和绝望,也依然能够体味到汪曾祺倾注于这位守节寡妇身上的深深同情,这是他刻意要表达的一种内在的“意”。而这样的内在的“意”则是通过两类不同的“境”外化为景与物表现出来的。[7]
一类,是以生动的斑鸠双声、麻雀的欢闹声以及蜻蜓自由振翅的声音,描绘出了一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自然世界。这些声音可以引发读者的联想,思考女主角可能的内心世界,以及她对自由和生活的渴望。另一类,则是以孤独沉闷的老鼠磨齿声、凄凉孤寂的滴答声以及散落的灯珠,营造出一个压抑而悲伤的氛围。这些细节刻画出了女主角所处环境的冷清和寂寞,也反映了她内心的苦闷和无助。汪曾祺将两种截然不同的“境”并列呈现于读者眼前,既展现了她现实的凄苦、寂寞的不幸,也隐含了她内心的向往、苦闷和悲凉,更有力凸显了女主人公的内心矛盾和痛苦挣扎。
如此,汪曾祺的小说虽然削弱了故事冲突结构与人物性格的直接刻画,却换来了小说意境营造的自由挥洒与悠闲从容,多了一份人物的情绪表达,多了一种更耐人深思的“人生况味”。因此从他的小说所构筑的意境中,读者感受到的是蕴含其间的人生的从容、人格的素宁,品味到的是一种人性的虚空之美。
二、独特抒情艺术的现实意义
汪曾祺创新了小说的艺术表现手法,打破了传统小说叙事的固有结构和模式,其散文化的结构形式与情感和叙事的独特融合方式,为小说创作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拓展了小说的表现手法和艺术空间,丰富了文学题材和内涵,他关注底层人民的生活和命运,描绘出丰富多彩的人物形象和社会风貌,他对故乡、传统文化的描绘和对人生的思考为文学创作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思考方向。
1.激发热爱生活,尊重生命意义
汪曾祺的作品充满了对生活的热忱与敬畏,他以细腻的笔触描绘出生活的美好与真实,展示了人性的光辉。例如《大淖记事》,描绘了小锡匠的生活琐事和命运波折,小锡匠身怀绝技,但生活貧困,他有家庭的困境和来自社会的压力,但是他始终坚守着对家庭的责任感和对生命的热爱。小说中充溢着“中国味儿”,表现了作者传统文化的挚爱,在创作上追求回到现实主义,回到民族传统中去,这种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弘扬,有助于引导读者,特别是学生读者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家庭观和生命意识。
2.弘扬传统文化,树立文化自觉
汪曾祺的作品充满了对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展现,他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向人们展示了传统文化的无限魅力。例如,《受戒》描写了小英子与明海之间的青春爱情故事,展现了传统文化“礼”与“情”的独特关系。在传统的乡村社会中,礼教规矩往往束缚着人们的行为,但在这部小说中,汪曾祺以自然纯真的笔触展现了人性的美好与真挚。小英子和明海交往时遵循了乡村社会的礼俗,但又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情感,这种对传统文化的新诠释,有助于读者理解传统文化中的“礼”与“情”,培养他们的人文情怀和审美情趣,也可以更加深入地了解地域特色和传统文化,进而增强中华传统文化自信和文化认同。
3.倡导纯真情感,塑造美好人格
汪曾祺的作品中对朴素人性和纯真情感的赞美,可以帮助人们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大淖记事》中,真善美的美好人性体现在大淖人身上,作者向读者展示了沉重的生活,大淖东边的挑夫们家无隔宿之粮,巧云家中连一点可变卖的东西都没有,然而即使生活如此困难,大淖人仍有健壮的体魄和爱美的心,男人挑起担子,中途不歇歇,一路不停地打着号子,姑娘媳妇们风摆柳似的擦擦地走过,人们用劳动的精神与活力构成了一副流动的图景。作者展示了语言美、风俗人情美和人性美,通过一个唯美的爱情故事,表现了大淖人健康自由舒展的心灵。在人文理念的支配下,汪曾祺努力发掘人性中善良美好的因素,让人们能在逆境中有信心生存下去。通过他的作品,读者可以学会珍视友情、亲情和爱情等情感,可以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生活的意义和价值,可以更加珍惜当下时光,感悟平凡人生的不平凡之处,从而更加积极地面对生活和学习中的挑战与困难。
三、结语
本文通过对汪曾祺小说的研究,揭示了其独特的抒情艺术特色及在传承优秀传统文化方面的现实意义。汪曾祺小说的结构克服了传统小说情节结构的弱点,为情感的抒发开辟了新路,同时也挖掘了人物深藏的心理、情感、意识。此外,他的小说还注重塑造和谐动人、恬静自然的意境,通过主观情志的描绘来表现感情。同时,他的作品也为读者,特别是学生读者传承优秀传统文化提供了有效的途径。通过学习和欣赏汪曾祺的小说,读者可以更好地理解传统文化的精髓和价值,培养人文情怀和审美情趣,并受到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的引导。
参考文献
[1] 魏家骏.汪曾祺的小说世界剖析[J].扬州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8(3).
[2] 肖莉.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汪曾祺小说文体的独创性[J].江西师范大学学报,2005(4).
[3] 孙宜君.论中国当代抒情小说的艺术特征[J].淮阴师专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8(3).
[4] 张芳英.浅谈中国现代抒情小说的审美特征[J].六安师专学报,2000(1).
[5] 汪曾祺. 汪曾祺作品集(小说卷)[M]. 北京:现代出版社, 2016.
[6] 刘艳.抒情传统与“汪氏文体”特征——论汪曾祺作为抒情诗的散文化小说[J].长江学术,2019(1).
(责任编辑 陆晓璇)
作者简介:杨尊东,硕士,福建工业学校高级讲师,研究方向为中文教学与职业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