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卡列尼娜的伦理解读
2023-03-28张丽娜
[摘 要] 安娜·卡列尼娜是列夫·托尔斯泰小说《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女主人公,她敢于向19世纪70年代的社会伦理、道德规范、婚姻制度挑战,将理性意志主导的婚姻转变成自然意志主导的婚外情。在转变过程中,她违背婚姻禁忌及责任伦理原则,抛弃作为母亲的责任伦理秩序,这与当时社会的宗教伦理及婚姻伦理规约冲突。最后,安娜只能选择卧轨自杀的伦理救赎方式,消除自己的婚外情给儿女造成的屈辱,给当时上流社会及现代社会婚内出轨的女性以警示,错位的伦理选择将以悲剧结束。
[关键词] 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 斯芬克斯因子 《安娜·卡列尼娜》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29-0052-04
安娜·卡列尼娜是托尔斯泰小说《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女主人公,是一位美丽、端庄、典雅的贵族妇女,追求爱情自由、个性解放,勇于同旧的社会宗教伦理秩序、婚姻道德规约及社会习俗等说“不”,但传统宗教伦理及婚姻伦理秩序、个人及情人等种种原因导致她最终选择卧轨自杀,以得到伦理救赎。关于安娜的爱情悲剧,许多学者从多角度进行分析,包括女性意识、死亡意识、精神分析维度、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意识成长视角、社会、家庭婚姻以及个人性格等方面,从文学伦理学批评角度对安娜这一人物形象进行分析的文章相对较少。
一、婚外情:斯芬克斯因子与安娜的伦理选择
在人类文明发展过程中,人类经历和完成了两次自我选择:自然选择和伦理选择,其中,伦理选择是人与兽的本质区别。人身上同时存在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即斯芬克斯因子。聂珍钊教授认为,正是“人性因子与兽性因子在伦理选择中的不同组合,导致人类情感的复杂性”[1]。人性因子是伦理意识,受理性意识控制,而兽性因子是非理性意识,受生物原欲驱动。面对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的各种冲突时,人可以做出不同的伦理选择,或是人性因子战胜兽性因子,按道德伦理规范理性地生活;或是兽性因子控制人性因子,丧失理性、违反道德伦理规约地生活。列夫·托尔斯泰的小说《安娜·卡列尼娜》的主人公安娜·卡列尼娜是19世纪70、80年代俄国上流社会的贵妇,她的丈夫古板、冷漠、缺乏生活情趣,与彼得堡花花公子弗伦斯基的一次火车站邂逅使其陷入婚外恋情之中,受欲望驱动,她毅然冲破与卡列宁的宗教婚姻束缚,“灵与肉的结合与奉献,便毫无条件、毫无顾忌地丢弃妻子和母亲权利”[2]。
文学伦理学批评是“一种从伦理视角认识文学的伦理本质和教诲功能,并在此基础上阅读、分析和阐释文学的批评方法”[1],以此对文学进行分析阐释,可以展现特定历史阶段的人类伦理选择。小说中,安娜身上存在多重伦理意蕴。首先,人性因子与兽性因子共存,并处于冲突之中。她与卡列宁结婚八年,一直遵循道德伦理规约,过着相敬如宾的理性生活,然而,邂逅弗伦斯基、与之开展婚外恋情、为其孕育女儿、同其在欧洲旅行及同居生活等事件都说明安娜的身上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同时存在,并处于不断斗争之中。其次,伦理选择是人的本质选择。女儿安妮的降生代表着安娜的伦理选择。安妮的亲生父母是安娜与弗伦斯基,却只能跟卡列宁姓。最后,违背道德伦理会破坏社会秩序,个人需付出沉重的代价。安娜与弗伦斯基的婚外恋情是违犯社会道德伦理规约的,安娜与弗伦斯基出国疗养归来,彼得堡上流社会充斥着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交际氛围充满敌意,甚至亲戚朋友也选择远离他们。安娜与弗伦斯基同居时,两人热恋的甜蜜日渐消去,由热恋时的情投意合、难舍难分的自由意志转向相互埋怨、相互指责、相互猜疑、争吵等非理性意志的行为,爱情面临不和谐的发展态势。最后,安娜无法忍受弗伦斯基的冷漠,选择卧轨自杀。“如果说只有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 那么也只有继续保持爱情的婚姻才合乎道德。”[3]安娜在与弗伦斯基邂逅、恋爱与同居的过程中,始终面对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的冲突,兽性因子战胜人性因子,她做出违背道德伦理的事情后,必然受到社会的惩罚,其代价必然惨重。
二、安娜的道德焦虑与伦理救赎
伦理是“现存世界和自我意识本性的那种自由的概念”[4],是“已经形成并为人们所认同、遵守和维护集体的和社会的道德准则与道德标准”[1]。在当时的俄国,夫妻二人自结婚仪式后便成为一体,视“婚姻是一种永久性关系,夫妻结合后就相互负责任,生儿养女,教育后代,终生相守,以尽本分,这种关系只有死后才能解除”[5]。在婚姻存续期间,背叛婚姻是违背婚姻伦理禁忌的,冒犯了婚姻的纯洁和神圣[6],理应遭受社会谴责及惩罚。安娜·卡列尼娜作为卡列宁的妻子、八岁的谢廖沙的母亲,应遵循传统婚姻原则与家庭伦理规范行事,夫妻彼此关心和相互合作,共同肩负谢廖沙的抚养及教育的伦理责任。然而,在彼得堡贵族阶层中,男人以追求已婚女人为荣,安娜深受该种风气的熏染,内心渴望爱情,邂逅风流倜傥的弗伦斯基后,想追求真正的爱情,并为此离家,放弃关心、照顾丈夫与教育儿子的责任与义务,这是安娜在自然情感驱动下所做出的伦理选择,最终卧轨自杀的结局是安娜·卡列尼娜违背传统社会伦理及婚姻伦理规约所受的惩罚,更是她的道德焦虑及伦理救赎。
1.安娜的道德焦虑
伦理秩序是制度化的禁忌,形成于人类文明发展历史中,逐渐转化成道德或道德标准。安娜深知发展婚外情是违背社会伦理规约、婚姻原则、责任原则的。在得知哥哥奥勃朗斯基婚内出轨家庭教师时,她曾劝诫嫂子不应纠结奥博朗斯基的出轨事件,应关注子女的抚养及教育的家庭伦理事务。安娜与弗伦斯基在火车站邂逅、成为舞会的舞伴后,她选择了理性意志和宗教伦理规范,打算第二天返回彼得堡的家中,继续关注丈夫、提升自己及关注儿子谢廖沙的养育问题。然而,就在回家的火车上,安娜所读小说的情节与站台偶遇弗伦斯基一事重合,她陷入矛盾之中,是遵从自然意志选择,与弗伦斯基发展婚外情,还是遵从理性意志,按照宗教道德伦理规约继续之前的生活?当安娜与弗伦斯基的恋情成为彼得堡上流社会的绯闻时,她在理性意志的指导下,按照宗教伦理规范的要求向丈夫卡列宁坦白一切,丈夫做出了理性决定,即像以前那样生活,保全各自的声誉,安娜选择继续照顾丈夫和儿子。然而,她與弗伦斯基发生婚外恋情时,自己也处于道德焦虑之中,出现梦魇、产褥热等问题。
梦境反映人潜意识的思想活动,安娜与弗伦斯基有婚外恋情后,常有负罪感或害怕的感觉,甚至每晚梦境中都出现卡列宁和弗伦斯基两个男人,并且他们都疯狂地爱着她。梦境的动机在于安娜想达成“一妻二夫”的伦理愿望,以此减轻自己背叛家庭、破坏传统伦理秩序的负罪感[7]。甚至她还梦到一个个子矮小、一脸乱蓬蓬胡子的乡下人,弯腰从口袋里又摸又掏的情景,这是她害怕卡列宁以她与弗伦斯基的往来信件作为出轨证据并申诉离婚的表现。
患病被俄国人看作是上帝的一种惩罚,安娜生女儿安妮期间,患有严重的产褥热病,时而高烧、时而正常;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在濒临死亡时,疾病的折磨使她意识到自己所犯的罪过,她想要遵从宗教道德伦理规约,忏悔自己的罪过,请求丈夫卡列宁的宽恕。弗伦斯基的自杀及塔什干任职前的辞行使安娜深陷矛盾之中,自己坚守的道德伦理规约是否具有意义?与卡列宁继续沉闷的婚姻生活相比,她认为追求与弗伦斯基的爱情生活更富有意义。在这一思想的推动下,安娜的道德伦理观及价值观发生转变,她挣脱理性意志的道德约束,形成“什么都不在乎”的自由意志,不再顾及儿子谢廖沙的生活及养育问题,萌生打破和谐婚姻的想法,宁愿弃养儿子,追求完美甜蜜的爱情生活。
安娜的梦境及患病都是因自己破坏了宗教婚姻、亵渎了婚姻神圣而产生道德焦虑的表现,特别是在卧轨前外出回家的路上、去火车站的路上及火车上,她对婚外恋情进行了详细的自我分析,弃养儿子谢廖沙以延续婚外情的行为,让自己深陷两难境地。在这不断的自我精神反思中,安娜逐渐认为,选择自杀乃是她最好的伦理救赎。
2.安娜的伦理救赎
爱是慷慨、无私的情感,却是易逝的,因为永远爱一个人是无法做到的事情[4]。她深知发展婚外恋情将失去许多东西,甚至影响到儿子谢廖沙的前途,但她毅然丢弃与现实相适应的延缓的、缩小的快乐,转而追求自我本能的快乐[6],违背社会认同的道德伦理秩序和婚姻伦理规约的爱将她置于尴尬境地,丈夫的远离、儿子谢廖沙抚养权的丧失、上流社会的不接納、情人的冷漠与不理解等导致安娜长期处于精神压力之下,有时会出现各种病态想法,如自卑、多疑、猜忌、指责、怨恨,甚至幻觉等,催化她兽性因子战胜人性因子,使出浑身解数扮演高傲、优雅的贵妇形象,以减弱自卑的感觉,这般自我压抑导致她最终选择自杀作为“脱离苦海得到解脱的一种方式”[8]。从另一角度看,自杀是安娜对传统社会伦理秩序背叛的惩罚。从安娜的婚外爱情悲剧可见,卧轨自杀正是其道德焦虑的后果及其自我的伦理救赎。
母亲对孩子的爱是慷慨的、无私的,安娜没有婚外恋情时,会时常陪伴儿子、等他散步归来,即使与弗伦斯基去欧洲旅行了,返回彼得堡时也会立即去看望谢廖沙。但对女儿安妮,安娜却很少关心、照顾和陪伴她,连她有几颗牙齿、玩具在哪都不清楚,甚至对保姆和侍女的行为都漠不关心,因为她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安娜自己所触犯的伦理规约。
安娜与弗伦斯基同居期间,深刻体会了他的完美,安娜感觉自卑,并在这种自卑情结的影响下,抱怨弗伦斯基的外出和应酬,猜疑着弗伦斯基对自己的感情,指责对方将自己置于尴尬境地,总是询问对方是否还爱着自己,并想尽办法获得他的关注,重拾优越感,这违背戴尔·卡耐基的家庭幸福法则:“别让唠叨成为习惯、不要用爱绑架彼此、不要相互指责、学会彼此欣赏、不要让小事破坏感情。”[9]安娜与弗伦斯基的生活并不和谐美满,这种患得患失的情感促进了安娜卧轨想法的形成。
安娜在与弗伦斯基相恋、私奔、同居的过程中建构离婚、弃养儿子谢廖沙、漠不关心女儿安妮的自我中心主义道德伦理秩序,正是这种伦理秩序让她选择卧轨以拯救自己的灵魂,探寻既符合社会传统伦理规约,又满足个人情感的中间路径。确切地讲,卧轨是安娜的伦理救赎,她以此消除了自己、儿子谢廖沙、女儿安妮的耻辱,引导自己弃恶向善,使自己的伦理选择回归理性意志之途。
三、结语
安娜·卡列尼娜选择卧轨自杀是她违背传统伦理规约及婚姻伦理约束的惩罚,更是安娜的伦理救赎,这与该作品扉页上的“申冤在我、我必报应”呼应,如托尔斯泰所言:“我选用这个题词,只不过是为了表达这样的思想:人们所做的坏事有其痛苦的后果,这不来自人,而是来自上帝;安娜·卡列尼娜就亲身体验了这一点。”[10]特别是安娜卧轨时,问了三个富有哲理的问题:“这是哪儿?我在干什么?为什么会这样?”[10]火车并未给安娜拷问灵魂的时间,便残酷无情地压过她的脑袋,她只能内心求助上帝“饶恕我吧”,她再次看到丑陋乡下人(指卡列宁),帮她照亮精神忏悔之路,催促她由自然选择转变成理性选择,同时证明了婚外爱情的短暂性、易逝性,她违犯传统婚姻伦理和伦理规则、弃养自己的子女,必将受到惩罚。
安娜的爱情悲剧还可从以下几方面得以体现:其一,安娜前往奥勃朗斯基家时,在莫斯科火车站遇到看道工被火车轧死的意外事件,预示死亡可摆脱痛苦;其二,安娜与卡列宁争吵时,常想到死亡,甚至要快一点死去,认为死亡可以结束一切,然而真正面对死亡时刻,她却祈求丈夫卡列宁的宽恕,求生的本能使她逃过产褥热的折磨。但弗伦斯基的开枪自杀使安娜熄灭的爱情之火重新燃烧,卡列宁对弗伦斯任职前辞行的态度和言辞,激发安娜的死亡意识;其三,安娜与弗伦斯基同居后期,随着激情的淡去,两人争吵增多,弗伦斯基的冷漠态度与频繁外出更激化了安娜的死亡想法,她精神压抑甚至出现幻觉,徘徊于生死之间,为摆脱这种折磨,她最终选择走向冰冷的铁轨,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消除婚外情带给自己、丈夫和子女造成的困扰,完成自我伦理救赎。
文学具有弘扬美德、教人向善的作用,聂珍钊教授认为,“文学产生和存在的目的是道德教诲”[1]。安娜·卡列尼娜的爱情悲剧教育和指导现代女性应理性地生活,形成正确的道德伦理观,巩固自己的伦理意识,不断进行道德自我完善,如黑格尔所言:“艺术的要务在于它的伦理的心灵性的表现,以及通过这种变现过程而揭露出来的心情和性格的巨大波动。”[11]
参考文献
[1]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2] 尼采.尼采:我的心灵咒语[M].刘佳庆,译.长春: 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18.
[3]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4] 黑格尔.法哲学原理[M].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
[5] 恩格尔哈特.基督教生命伦理学基础[M].孙慕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
[6]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陈霖序,译.北京: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6.
[7] 弗洛伊德.灵魂與身体总有一个在路上[M].谭慧,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18.
[8] 叔本华.活出人生的意义[M].李秀霞,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18.
[9] 卡耐基.人性的弱点全集[M].何芃悦,译.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18.
[10] 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M].草婴,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
[11] 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12] 李华.对《安娜·卡列尼娜》中女性意识的思考[J].语文建设,2017(12).
[13] 黄子明.他人存在与自我意识之矛盾的扬弃之路——安娜·卡列尼娜情感悲剧的存在论分析[J].汉语言文学研究,2018(4).
[14] 刘佳.精神分析透视下安娜·卡列尼娜的死亡真相[J].名作欣赏,2020(14).
[15] 王焕玲,邱洪亮.浅析安娜·卡列尼娜爱情悲剧的原因[J].青年文学家,2020(26).
[16] 聂珍钊,王松林.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
(特约编辑 刘梦瑶)
作者简介:张丽娜,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2年度黑龙江经济社会发展重点研究课题(外语学科专项)“黑龙江红色文化对外传播研究(WY2022056-C)”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