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槛边的女人们》主人公艾麦乐的人物形象分析
2023-03-25□陆宣
□陆 宣
《门槛边的女人们》由伊拉克女作家赫迪洁·侯赛因所著,该小说于2010 年出版,在阿拉伯文学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该小说以伊拉克战争为背景,通过对小说主人公艾麦乐与仆人洁曼尔逃往安曼的经历的叙述,以独特的女性视角记载了这场对伊拉克现代史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战争,对女性独立人格和自我意识觉醒进行了深入思考,审视了独裁主义下的人性。主人公艾麦乐在成长过程中,每日都会听到母亲及其他与母亲有着相似遭遇的“门槛边的女人们”的诉苦、追忆。她难以理解为何这些女人们要因为已经不在的男人们而悲痛一生。艾麦乐为了离开这样暗淡无光的生活,嫁给了比自己大30岁的共和国卫队高级军官贾巴尔。当她进入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宫殿”后,却渐渐发现豪华的府邸逐渐从“宫殿”变为了“金笼”。战争爆发后,艾麦乐与仆人洁曼尔逃往了安曼。当贫困与危机又逐渐向艾麦乐逼近时,她与洁曼尔的关系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她也一步一步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
小说主人公艾麦乐是一个矛盾复杂的阿拉伯女性形象,本文从艾麦乐的三个身份入手,以此来具体分析她的人物形象。
一、反叛却恋旧的女儿形象
作为女儿,艾麦乐首先表现出来的是对母亲一辈女性的反叛。她的反叛一方面体现在她无法忍受母亲将自己的一生都寄托于早已战死的父亲的身上。正如小说中写的:“我时常问自己:她对父亲的爱是不是深入灵魂,铸成了她的个性,让她变得是非不分?她为什么要将悲伤制成枷锁,禁锢日渐消逝的青春年华?父亲真的值得她去承受这些折磨吗?”
艾麦乐与母亲在一起的生活是贫困且沉闷的,她的母亲总是没日没夜地思念着父亲。在现实生活中,她的母亲却像失了魂一样,奄奄一息地活着。然而,艾麦乐不理解甚至厌恶母亲这样的行为,她不甘于在这样的环境下消耗自己的青春,她不愿生活在这样压抑且充满危险的环境中,她决定对抗这一切,追求自己的梦想。她选择的道路便是嫁给贾巴尔,这一行为是艾麦乐对母亲反叛的集中体现。
贾巴尔是共和国卫队的高级军官,在艾麦乐母亲的眼中就是一个杀人无数的魔头,他比艾麦乐大30 岁,甚至他的儿子曾调戏过艾麦乐。艾麦乐的母亲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和自己丈夫一样大的男人,更无法接受她的女儿嫁给一个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刽子手。然而,艾麦乐认为他无论生活阅历还是金钱权力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帮助她实现梦想,她执意地与曾经的生活断绝联系,走向她梦寐以求的“宫殿”,哪怕这件事间接造成了母亲的去世。
生活在战争、独裁统治下的阿拉伯女性,大多都缺乏自己的独立人格,没有了丈夫和儿子他们便无法继续自己的生活,她们因为男人而忘记了自己也是人。艾麦乐对母亲这一类女性的反叛体现了她的思想有一定程度的进步性,她知道人不应该活在他人或整个社会的枷锁中,她知道追求自己的利益,她的女性自我意识在逐渐觉醒。
但作为女儿,反叛的艾麦乐同时也是恋旧的,在排斥过去贫困且压抑的生活的同时,对母亲及同病相怜的邻居们的怀念也一直藏在她的心中,她无法真正地割舍过去。
在安曼生活期间,随着自由的新鲜感褪去,生活越来越艰难,艾麦乐对自己的命运越来越迷茫,她逐渐发现自己对母亲的眷恋及对曾经在门槛边的生活的怀念。然而当她一次次地陷入恐慌、一次次地沉沦于孤独后,她解开了自己的心结,无止境地回想着过去的一切。是孤独的感觉使艾麦乐意识到了母亲对自己的意义,艾麦乐曾经用荣华富贵的生活来欺骗自己的内心,认为只有离开那充斥着悲伤的街区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当艾麦乐在安曼失去了与贾巴尔的联系后,当贫穷再次逼近她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失去了可以牵挂的人们,那些曾经被艾麦乐唾弃的事现在成了她宝贵的精神食粮。但这样的恋旧并不是思想的倒退,也并不意味着艾麦乐终究也只是像母亲那样活在枷锁中,而是体现了艾麦乐认识到自己不仅需要物质层面的满足,更需要精神层面的追求。
从女儿这个身份可以看出,艾麦乐相较于母亲,她不愿意活在没有意义的幻想中,她渴望追求自己的利益,但当她的精神变得贫瘠时,她又需要通过对母亲及过去的群体生活的回忆来填充自己的内心。因此,艾麦乐是个反叛却又恋旧的女儿。
二、无忧却迷茫的妻子形象
作为贾巴尔的妻子,艾麦乐过上了自己曾经梦想的生活。当她满足于物质时她可以做个贤惠、无忧的妻子,而当她挖掘自己的精神世界时,她又是迷茫的。贾巴尔的丰富阅历可以给艾麦乐带来安全感,他的金钱可以让艾麦乐过上尊贵的生活,艾麦乐一度认为贾巴尔是来解救她的水手,将她从母亲那如大海般的悲伤中带到安全的陆地上。当艾麦乐走进贾巴尔的府邸后,她再次被眼花缭乱的奢华事物俘获,甚至觉得连空气都变得高贵。艾麦乐以为自己将迎来无比幸福的人生,但她并没有料想到梦想之外的事。
艾麦乐虽然得到了富足的生活,但失去了自由与陪伴。她心灵上与人身上的自由都被剥夺了,贾巴尔的威严让艾麦乐内心感到压抑,艾麦乐变得谨言慎行,生怕违抗了贾巴尔的意愿,同时贾巴尔限制了艾麦乐的人身自由,她不能一个人外出。艾麦乐逐渐发现自己与贾巴尔其实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贾巴尔对她的吸引力逐渐消失,她甚至不关心贾巴尔的一切,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逐渐变成了“金笼子”。
但艾麦乐并不是厌恶贾巴尔、厌恶在府邸里的生活,而是迷茫。因为这里的生活虽然给她带来了之前未能料及的痛苦,但这里的美好毕竟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这给她带来了莫大的满足感。当长期处于这戒备森严的宫殿之中,享受安逸的生活却与外界脱离时,艾麦乐感到极度的烦闷,想要逃离这里;可当艾麦乐发觉自己竟然会厌恶曾经的“梦想”时,她又会不断地提醒自己当初的渴望,以此来说服自己安心地过着富裕的生活。这样的迷茫表面是对安逸与自由的取舍关系的不确定,实则是艾麦乐对自我主体的追求与存在的意义的迷茫。艾麦乐曾经以为自己脱离母亲那样的生活,不会因为失去丈夫就一蹶不振、荒度一生,她本以为选择了贾巴尔是她高明于其他女性之处,但她没有意识到在这个充满战争的独裁主义下的阿拉伯国家中,女性的幸福并不是取决于丈夫成功与否,而是取决于自己的独立性。
从妻子这个身份可以看出,艾麦乐相比于门槛边的女人们虽然敢于追求自己的利益,但她的思想仍然具有很大的局限性。艾麦乐在府邸的生活虽然在物质方面无忧无虑,也能扮演好贾巴尔所期望的模样,但是她将自我意识沉沦,压抑自己对自由与陪伴的渴望来换取安逸的生活,迷茫地活在“金笼子”里。因此,艾麦乐是一个无忧却迷茫的妻子。
三、骄傲却脆弱的主人形象
作为主人,艾麦乐一直希望在洁曼尔的面前保持自己的骄傲,展现自己的尊贵。在初到安曼之时,艾麦乐一直尽可能地在各方面维护自己的威严,因为她害怕当她们二人独自在外时自己的地位会受损。当洁曼尔提出没法回答的问题时,艾麦乐便装作冷漠来应对;当洁曼尔开始担心主人的安全时,艾麦乐便会严厉地回应道“这不代表你能干涉我的生活”;当洁曼尔提醒主人钱已经不多了的时候,艾麦乐也会装作不在意,偷偷地变卖首饰。
然而,远在安曼的主仆二人的生活变得愈发拮据,她们的命运也变得愈发具有不确定性,她们的阶级差距也不可避免地在缩小。在艾麦乐需要陪伴时,她不得不放下身段向洁曼尔寻求帮助,甚至第一次对洁曼尔叫“阿姨”;而洁曼尔在这种特殊的时刻,也逐渐淡忘了与主人之间的距离,她开始与艾麦乐平起平坐,开始匆匆带过“太太”一词。
艾麦乐对自己地位的高度警惕并不是因为害怕洁曼尔真的会对她不敬,而是源于自己内心的弱小、脆弱。她知道自己能成为女主人不过是因为嫁给了贾巴尔,她的过去也和洁曼尔一样穷苦,她的内心甚至比洁曼尔还要贫瘠。当发现洁曼尔的许多令她惊讶的特质后,她发现洁曼尔坦诚透彻,敢于表达对过去的眷恋,而自己却一直不敢承认对过去的想念;她发现洁曼尔敢爱敢恨,对饱受战争摧残的民众充满同情,对迂腐残暴的统治阶级深恶痛绝。对比之下,艾麦乐觉得自己脆弱、流离、妄自尊大、逃避自我,当她发现自己与洁曼尔的差距后,她就更害怕暴露真正的自己。
可见,艾麦乐作为主人,她的骄傲不仅是她地位的象征,更是她对自我的保护,对自己内心的保护。在安曼的生活经历,让艾麦乐发觉自己逐渐理解了母亲,逐渐想要回到旧时的门槛边,但艾麦乐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改变,她不愿自己曾经的骄傲因此而坍塌,这份骄傲已经是她仅存的财富。
然而,她的脆弱不允许她的骄傲始终树立在洁曼尔的面前。洁曼尔总能一次次地触动着艾麦乐,这或许是因为洁曼尔与门槛边的女人们比较相像。洁曼尔也有着悲惨的过去,她生在贫苦人家,也因为战争落得孤身一人的下场。艾麦乐本以为洁曼尔也只是个整日活在无谓的悲伤中的女人,可当她独自静下来时,她慢慢发现,看似贫瘠的洁曼尔在精神上远比受过教育、博览群书的她要富足。
艾麦乐脆弱的一面逐渐在变得如母亲般的洁曼尔面前慢慢显露。当面对艾麦乐的嘲讽时,洁曼尔说“自己在巴格达留了比篮子、草席多得多的财富在灵魂的银行里”,这样的回答深挖进了艾麦乐的内心。艾麦乐本想维护自己的面具直到回到巴格达,可她再也无法强撑着自己的骄傲,她想吐露自己的一切,“脆弱的时候,我的头脑中闪过一种冲动:把封存的‘遗物’向洁曼尔倾诉。它们或许是我虚伪的高傲最后剩下的一点残余,依然压迫控制着我,日日夜夜折磨着我”。她开始向洁曼尔讲述那本自己的家族史小说中的故事,讲述着每一个“门槛边的女人们”的遭遇,与洁曼尔一起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艾麦乐的脆弱并不是她向命运的屈服,而是她与命运的和解,她本身就不比洁曼尔高贵,她也并没有真的想和洁曼尔保持距离,她的骄傲只是为了坚守曾经的“梦想”,想欺骗自己走在不属于她的命运的道路上。
从主人这个身份可以看出,艾麦乐虽然对洁曼尔有着自己的优越感,但这种优越感并不是源于她的内心,更多的是源于平日里贾巴尔赋予她的尊贵及对她与仆人之间关系的限制。实际上,在危难时刻,艾麦乐是极为脆弱的,她无比地需要洁曼尔的陪伴来慰藉自己,以此来重新感受在旧时破旧门槛边的感觉。因此,艾麦乐是一个骄傲却脆弱的主人。
《门槛边的女人们》这部小说虽然涉及了伊拉克很多方面的社会问题,但是最突出的主旨还是在为伊拉克女性们的痛苦遭遇呐喊。小说中的每一个女性都因为男人而成为受害者,她们或是在战争中失去了丈夫,或是受到了丈夫非人的对待,或是因儿子不能参战而被士兵羞辱。主人公艾麦乐虽然自认为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但终究是被贾巴尔锁在了“金笼子”里。艾麦乐虽然痛恨女人们不追求自己的梦想,但我们可以看出无论作为女儿还是妻子还是主人,她在追求自己曾经所谓的“梦想”的同时,都在极力地隐藏自己的内心,想要将她那蠢蠢欲动的“主体意识”压回深渊。可见,艾麦乐的女性意识并没有真正觉醒。我们借助艾麦乐这一人物形象,可以看到伊拉克女性距离追求自我的平等和灵魂的尊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